第823章 梟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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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
    一聲無法用語言形容的、仿佛金鍾炸裂又似天崩地裂般的巨響,在黃尖澗底轟然爆開!聲音的實質衝擊波甚至讓周圍數丈內正在廝殺纏鬥的士兵動作一僵,耳膜嗡嗡作響,短暫失聰!
    刺眼的火星如同熔爐炸裂時噴湧的鐵水,瞬間從槍尖與刀鋒碰撞的那一點迸射四濺!照亮了兩張近在咫尺、同樣猙獰扭曲的臉龐!
    灌鋼打造的破甲錐槍槍尖,與韓休琳灌注了畢生功力、由幽州名匠千錘百煉、飲血無數的百煉橫刀刀鋒,在千鈞一發之際,毫無花巧地狠狠撞擊在一起!巨大的力量順著槍杆和刀身瘋狂傳遞、震蕩、湮滅!
    李國臣隻覺得一股沛然莫禦、如同山洪暴發般的巨力從槍尖狂湧而至!虎口瞬間徹底崩裂,鮮血如同小蛇般從指縫中飆射而出,染紅了冰冷的槍杆。
    雙臂劇震,骨頭仿佛都要被這恐怖的反震之力震碎、碾成齏粉!
    若非他騎術早已臻至化境,身體如同焊鑄在馬背上,用腰腹和雙腿的千鈞之力死死鎖住重心,幾乎要被這反震之力硬生生掀飛出去!饒是如此,他身體也猛地向後一晃。
    那杆無堅不摧的破甲錐槍被這搏命一刀劈得向上高高蕩開,險之又險地擦著韓休琳的肩甲劃過,“嗤啦”一聲刺耳的摩擦聲,帶起一溜耀眼的火星,在玄色大氅上撕開一道長長的裂口,露出下麵精鋼打造的護肩,上麵留下一道深深的、發燙的白痕!
    韓休琳同樣如遭雷擊!他感覺自己這凝聚了畢生凶悍的一刀,仿佛劈在了一座從天而降的鋼鐵山峰之上!
    一股狂暴到無法想象的反震之力順著刀柄逆衝而上,震得他雙臂瞬間失去了知覺,如同兩根麻木的木棍!
    五髒六腑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攥住、攪動,氣血劇烈翻湧,眼前金星亂冒,胸口煩惡欲嘔,一股腥甜直衝喉頭,被他強行壓下。
    胯下的烏騅馬也被這巨大的衝擊力震得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連退數步,四蹄在滑膩的血泥中踉蹌打滑,才勉強站穩,口鼻噴出大團大團的白沫,渾身肌肉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兩人錯馬而過的瞬間,目光在空中再次碰撞!
    李國臣眼中是冰冷的殺意,如同極地寒風,以及一絲未能一擊斃敵的濃烈遺憾。
    他的麵甲下,牙關緊咬,鮮血正從崩裂的虎口沿著槍杆蜿蜒流下。
    韓休琳眼中則是劫後餘生的心悸和更加瘋狂燃燒的暴戾!那絲心悸迅速被一種被徹底激怒的、要將對方撕碎的凶光取代。
    他嘴角甚至咧開一個猙獰的弧度,露出染血的牙齒。
    冰冷的殺機在血腥的空氣中無聲地碰撞、炸裂,比刀鋒更加銳利。
    李國臣衝勢已盡,座下神駿的青海驄也發出了沉重的喘息,口鼻噴出的白氣濃稠如霧。
    韓休琳最後撲上來的親兵扈從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瞬間從四麵八方湧上,刀光劍影如同潑水般將他籠罩。
    沉重的戰斧、刁鑽的長矛、陰狠的短刃,從各個角度瘋狂襲來!
    “鐺!鐺!噗嗤!”李國臣手中的破甲錐槍化作一片銀光,槍影翻飛,格擋開致命的劈砍,同時每一次突刺都精準地帶走一條亡魂。
    但圍攻者悍不畏死,完全是用命在填!
    一道陰險的刀光貼地掃來,目標是馬腿!李國臣猛地一提韁繩,戰馬險險躍過,另一側一把沉重的釘錘卻帶著惡風砸向他的肋部!“砰!”一聲悶響,即使有灌鋼甲保護,巨大的衝擊力也讓他肋部劇痛,眼前一黑,呼吸為之一窒。
    他奮力蕩開幾把兵器,猛地一拉韁繩,戰馬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鐵蹄狠狠踏下,將一名撲到近前的敵兵頭顱踏得粉碎!紅白之物飛濺。
    借著這短暫的喘息,李國臣環顧四周。
    跟隨他一路浴血衝殺至此的一萬龍武鐵騎,此刻能戰者已不足三千!人人帶傷,鮮血浸透了內襯的戰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
    銀亮的灌鋼魚鱗甲上布滿了刀砍斧劈的猙獰凹痕、深深嵌入的箭矢以及敵人噴射的汙血,許多士兵的錐槍已經折斷或遺失,隻能揮舞著備用的橫刀奮力劈砍。戰馬喘息如雷,口鼻噴著濃濃的白沫,不少馬匹身上也帶著深深的傷口,鮮血順著皮毛流淌。
    但他們依舊如同被釘死在血泊中的磐石,牢牢占據著韓休琳帥旗周圍的核心區域,用血肉之軀築起一道鋼鐵壁壘,將韓休琳最後的核心親兵壓縮在一個極其狹小的範圍內,如同被逼到牆角的困獸。
    慘烈到無法想象的代價,終於換來了這致命的位置!韓休琳,已被龍武軍這把最鋒利的尖刀,死死地頂在了咽喉之上!退無可退!
    “呼……呼……”李國臣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肺部都如同破舊風箱般拉扯疼痛,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但他握槍的手,在鮮血的浸染下,依舊穩定如山嶽。
    他猛地甩了甩槍尖上粘稠的血珠和碎肉,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再次穿透混亂的人群,死死鎖定被親兵簇擁在核心、臉色鐵青、眼神驚惶如同籠中困獸的韓休琳。
    嘶啞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必將實現的殺伐意誌,如同死神的宣告,響徹這片小小的煉獄核心:
    “韓休琳!你的人頭,今日我李國臣取定了!兒郎們!絞殺殘敵!取韓賊首級者,官升三級,賞萬金!龍武——!”
    “殺——!!!”剩餘的三千龍武鐵騎,用盡全身力氣,爆發出震天的怒吼。
    這吼聲匯聚在一起,帶著為袍澤複仇的滔天恨意和即將摘取勝利果實的熾熱渴望,如同受傷卻更加凶悍的狼群,再次以李國臣為鋒矢,帶著玉石俱焚的氣勢,撲向那麵被死死圍困的“韓”字帥旗!
    黃尖澗底最核心、最血腥的絞殺,進入了最後的、白熱化的頂點!刀槍的碰撞聲、垂死的慘嚎聲、骨骼的碎裂聲瞬間提升到了極限,匯成一曲死亡的交響。
    而此刻,東側崖壁之上,慘烈的搏殺也已爆發到了最激烈的時刻!
    “殺上去!砍死那些放冷箭的雜碎!”趙五滿臉血汙,左肩還插著一支兀自顫動的弩箭,狀若瘋魔。
    他嘶吼著,揮舞著卷刃的橫刀,帶著僅存的百餘名如同從血池裏撈出來的敢死隊員,終於渾身浴血地撲上了仆固懷恩弩陣的邊緣!
    “棄弩!拔刀!列陣!擋住他們!”仆固懷恩沉穩如山的吼聲在崖頂響起,壓過了呼嘯的山風和下方的喊殺。
    弩手們毫不猶豫地拋下強弩,迅速拔出腰間的橫刀和短矛,依托著簡易的拒馬和亂石,與這些亡命的幽州悍卒展開了慘烈到極點的白刃戰!
    刀鋒砍入肉體的悶響、槍矛洞穿軀體的撕裂聲、垂死者的絕望慘叫、兵器碰撞的火星和怒吼,在狹窄的崖頂平台上激烈回蕩。屍體不斷從邊緣滾落,墜入下方深不見底的澗穀。
    每一寸土地都被鮮血染紅、浸透。
    仆固懷恩身披重甲,如同一座移動的鐵塔,手中陌刀每一次揮動,都帶起一片腥風血雨,將撲上來的幽州兵連人帶甲劈成兩段!但幽州兵如同跗骨之蛆,完全不顧傷亡,隻求破壞弩陣,為澗底的大帥爭取一線生機。
    與此同時,澗穀東端,仆固懷恩麾下那如同移動堡壘般的重甲陌刀陣,踏著撼動大地、整齊劃一的沉重步伐,如同鋼鐵城牆般緩緩推進。
    雪亮的陌刀森林反射著澗底昏暗的天光,帶著碾碎一切阻礙的恐怖氣勢,徹底封死了幽州軍向東逃竄的最後一絲可能和渺茫的希望。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開始淹沒每一個還在抵抗的幽州士兵的心。
    李國臣與韓休琳錯馬而過的那一記驚天碰撞,火星四濺,金鐵交鳴之聲震得周圍廝殺的士兵耳膜嗡鳴,動作都為之一滯。兩人氣血翻湧,各自勒馬回旋,冰冷的眼神穿透混亂的戰場,再次死死鎖定了對方的身影,再無旁人。
    澗底的血腥風暴,仿佛以他們二人為中心,形成了一個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漩渦。
    “好賊子!力道不小!”韓休琳強壓下喉頭的腥甜,甩了甩依舊麻木刺痛的雙臂,虯髯上沾滿了不知是自己還是敵人的血沫和碎肉,他獰笑著喝道,聲音嘶啞卻帶著刻意拔高的挑釁,試圖壓過對方高漲的士氣,“可惜,想取老子項上人頭,你還嫩了點!老子在屍山血海裏打滾的時候,你還在娘胎裏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急促地調整著呼吸,化解那雷霆一擊帶來的恐怖震蕩,同時眼角餘光如同毒蛇般掃視著周圍混亂的戰場,尋找著任何一絲可能脫身或絕地反擊的渺茫契機。
    他看到自己最精銳的親兵還在悍不畏死地衝擊著龍武軍的陣線,試圖重新打通道路,但對方的鋼鐵壁壘在傷亡慘重之下,依舊穩固得令人絕望。崖頂的喊殺聲依舊激烈,但弩箭的密度似乎並未明顯減弱…趙五還沒得手!
    李國臣麵甲下的臉龐冰冷如鐵,虎口崩裂的劇痛和肋部的悶痛被他強大的意誌強行壓下。
    他深吸一口氣,澗底濃稠得如同實質的血腥氣和硝煙味衝入肺腑,反而如同燃料般激起了更熾烈的戰意和殺心。
    “老賊休要逞口舌之利!今日便是你授首之時!”他聲音嘶啞卻如同百煉精鋼般堅定,手中那杆飲血無數的灌鋼破甲錐槍再次平舉,槍尖微微顫動,如同毒蛇鎖定獵物時吐出的信子,帶著冰冷的死亡氣息,牢牢鎖定了韓休琳的咽喉要害。
    “殺——!”兩人幾乎同時從喉嚨深處迸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如同兩顆被無形弓弦射出的炮彈,再次策馬衝向對方!
    戰馬刨動著血泥混雜的地麵,碎石和凝固的血塊飛濺。
    這一次,不再是硬碰硬的巔峰對決。
    韓休琳心知肚明,自己年老氣力早已不複巔峰,而對方年輕力壯,裝備精良得令人發指,硬拚下去自己絕無幸理。
    他豹眼圓睜,將畢生廝殺積累的狠辣、陰險和經驗發揮到了極致。
    就在兩馬即將再次相交的瞬間,韓休琳猛地一勒韁繩,同時左腿狠狠一磕馬腹!胯下通靈的烏騅馬瞬間心領神會,靈巧無比地向左側急旋半步!這一下精妙的控馬,讓李國臣原本計算精準的衝刺路線瞬間落空!
    電光石火間,韓休琳手中的百煉橫刀化作一道詭譎陰狠的烏光!並非直劈,而是貼著李國臣刺空後順勢橫掃的錐槍槍杆下方,如同潛伏的毒蛇般向上疾速撩削!
    冰冷的刀鋒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精準狠毒地直指李國臣握槍的雙手手腕!這一招“順杆撩腕”,角度刁鑽至極,速度快如閃電,正是韓休琳壓箱底的絕技之一,不知有多少猛將曾飲恨於此!
    “陰險!”李國臣心中警兆狂鳴!他衝刺落空,槍勢用老,正是舊力剛去、新力未生的瞬間。
    麵對這刁鑽致命的一撩,他展現出了驚人的反應和紮實到恐怖的基本功。
    握槍的雙手手腕猛地一沉一翻,槍杆如同靈蛇般下壓格擋,同時腰腹核心力量瞬間爆發,身體在馬上一個迅猛無比、近乎折斷的鐵板橋!整個上半身幾乎平貼在了馬背上!
    “嗤——!”冰冷的刀鋒帶著死亡的寒意,擦著他胸前銀亮的灌鋼魚鱗甲掠過!刺耳的金屬刮擦聲響起,帶起一串耀眼的火星和一道淺淺的白痕!幾片被刀鋒刮起的甲葉邊緣在火星中微微卷曲。
    刀鋒帶起的勁風甚至刮得李國臣麵甲下的臉頰生疼!韓休琳的經驗老辣顯露無疑,這一招攻守兼備,狠辣異常,若非李國臣反應神速且灌鋼甲防禦力驚人,此刻已是斷腕之局!
    “哼!”一擊未中,韓休琳毫不停留,眼中凶光更盛。借著兩馬再次交錯、李國臣身體後仰重心不穩的絕佳時機,他刀勢詭異地一轉,手臂肌肉賁張,百煉橫刀劃出一個反手的半圓,如同毒蠍擺尾,帶著撕裂布帛般的惡風,狠狠劈向李國臣毫無防備的後心!
    這一刀凝聚了他殘存的力氣和畢生的凶戾,角度刁鑽至極,力道沉猛無比,誓要將這難纏的對手劈於馬下!
    千鈞一發之際,李國臣仿佛腦後長眼!那杆沉重的破甲錐槍在他手中如同擁有了生命,槍尾不可思議地一個回旋倒轉,如同毒蠍的致命倒鉤,帶著嗚咽的風聲精準無比地迎向劈來的刀鋒!
    “鐺——!!!”
    又是一聲震耳欲聾、仿佛要撕裂耳膜的巨響!比上一次更加爆烈!刺眼的火星如同節日煙花般猛烈炸開!
    巨大的反震力讓兩人座下的神駒都承受不住,同時發出痛苦的嘶鳴,向兩側踉蹌著橫移數步,馬蹄在血泥中犁出深深的溝壑,才勉強站穩。
    李國臣借著反震之力順勢直起身體,雙臂的酸麻感如同潮水般襲來。韓休琳則感覺握刀的手腕仿佛要裂開,胸口煩惡欲嘔的感覺更加強烈,強行壓下的那口鮮血再次湧上喉頭,被他死死咬住牙關咽了回去,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兩人再次拉開距離,隔著重重人影和閃爍的刀光劍影,如同兩匹傷痕累累卻依舊死死盯住對方的凶狼,怒目而視。
    短短幾個呼吸的交鋒,招招致命,凶險萬分,每一次都遊走在生死邊緣,耗費的心神和體力遠超尋常廝殺。
    李國臣憑借年輕力壯、裝備精良和近乎本能的戰鬥反應,堪堪擋住了韓休琳老辣致命的連環殺招,但額角已滲出細密的汗珠,與血汙混合在一起,呼吸如同扯破的風箱,每一次都帶著肺部的灼痛和血腥味,持槍的手臂肌肉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韓休琳看似從容的麵具下,鬢角也已被冷汗浸透,握著刀柄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骨節發白突出,仿佛要捏碎刀柄,胸口劇烈起伏,氣息變得短促而紊亂。
    剛才那幾下全力爆發,對他這具不再年輕的身體負擔極大,手臂的酸麻感越來越強,甚至開始微微顫抖。
    更可怕的是,他眼角瞥見,自己那麵象征著權力和生命的“韓”字帥旗,在龍武軍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圍攻下,旗杆已經開始微微晃動!絕望的陰雲,從未如此刻般濃重地籠罩在他的心頭。
    朔風卷過黃尖澗嶙峋的崖壁,發出嗚咽般的尖嘯,裹挾著濃重的血腥味,灌進韓休琳的鼻腔,也灌進他最後幾十名親兵的眼耳口鼻。
    刀劍的鏗鏘、垂死的慘嚎、戰馬的悲鳴,在狹窄的澗底瘋狂碰撞、疊加,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聲浪洪流,狠狠衝擊著每個人的耳膜與神經。
    “圍住他!耗死他!”韓休琳嘶聲狂吼,聲音劈開喧囂,卻帶著無法掩飾的、拉風箱般的喘息。
    他左臂的明光鎧臂甲上,一道深刻的斬痕咧著嘴,露出底下被震裂的皮肉,滲出的血順著甲葉邊緣滴落,砸在腳下黏稠的血泥裏,暈開一小團更深的暗紅。
    他右手緊握的環首橫刀,刀尖微微顫抖,指向那個在血肉漩渦中心左衝右突、如同地獄魔神般的身影。
    “給老子一起上!砍他的馬腿!拖他下來!亂刀分了他!拿命填!填死他!”
    他需要喘息,更需要用這最後幾十條從幽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悍卒性命,去磨損李國臣那似乎永不枯竭的體力,去撬動他那鋼鐵堡壘般意誌上哪怕一絲的裂縫!
    “保護將軍!”回應韓休琳嘶吼的,是另一股更加雄渾暴烈的聲浪!
    李國臣身邊殘餘的龍武鐵騎,如同被激怒的獅群,迎著撲來的幽州死士狠狠撞了上去!金屬與金屬,血肉與血肉,轟然對撞!
    “噗嗤!”一名龍武鐵騎的錐槍毒蛇般鑽出,精準地捅穿一名幽州死士的咽喉,血箭噴出丈許。
    那死士竟在氣絕前,用盡最後力氣死死抓住槍杆,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試圖遲滯這致命武器的收回。
    側麵,一柄沉重的狼牙棒帶著撕裂空氣的惡風,狠狠砸在出槍龍武騎兵的頭盔上!
    “咚!”一聲悶響,如同敲擊破鼓。
    精鋼鍛造的鳳翅兜鍪瞬間凹下去一大塊,那騎兵連哼都未哼一聲,眼前驟然被無邊的黑暗吞噬,身體軟軟栽下馬背,瞬間被幾把亂刀淹沒,血霧爆開。
    “殺!”另一名龍武騎兵的戰馬發出淒厲的嘶鳴,數根從不同角度刺來的長矛同時貫穿了它披甲的馬腹!
    沉重的青海驄轟然側倒,馬血混著內髒狂湧。騎士反應極快,在戰馬傾倒的刹那奮力躍下,手中橫刀劃出一道雪亮的弧光,削斷了兩條撲近的小腿。
    然而更多的幽州死士嚎叫著湧上,刀槍齊下。
    他格開兩把刀,第三把長矛卻刁鑽地刺穿了他側肋的鎖子甲,“呃!”劇痛讓他動作一滯,第四把、第五把刀槍瞬間撕裂了他的胸腹……
    這些韓休琳的幽州親兵,早已超越了普通士兵的範疇。他們是真正的戰爭野獸,從無數屍山血海中爬出的惡鬼。
    帥旗將傾的絕境,徹底點燃了他們骨子裏被死亡淬煉出的最後瘋狂!如同被逼入懸崖的狼群,亮出了染血的獠牙,帶著同歸於盡的暴戾,撲向風暴的核心——李國臣!
    有人赤紅著眼,像攻城錘般合身撞向李國臣胯下神駿的青海驄!戰馬被這決死的衝撞撞得一聲痛嘶,趔趄著橫移一步。
    有人矮身翻滾,手中長矛毒蛇般專刺青海驄脆弱的膝彎關節,矛尖刮過精鋼馬甲,發出刺耳的刮擦聲!更有悍卒直接滾到翻騰的馬蹄之下,用身體去卡馬蹄!
    沉重的馬蹄帶著千斤之力踏下,“哢嚓”一聲脆響,那悍卒胸骨盡碎,口中鮮血狂噴,卻用最後力氣死死抱住馬腿,隻為讓那匹神駒遲滯一瞬!
    同時,數名渾身浴血、傷口深可見骨的幽州死士,對砍向自己的刀槍視若無睹,任憑鋒刃加身,帶起一蓬蓬血雨,隻為將全身力量灌注於手中的重斧、釘錘,帶著惡風,狠狠砸向李國臣的頭顱和胸腹要害!破空聲尖銳刺耳!
    “滾開!”李國臣的怒吼如同九天驚雷,在血肉漩渦中炸開!他手中那杆通體灌鋼鍛造、粗逾兒臂的破甲錐槍,在他手中仿佛活了過來!
    不再是單一的突刺,槍影瞬間化作了怒放的血蓮!
    槍尖寒星點點,槍杆如蟒翻騰!一個標準的“攔拿紮”,槍杆如靈蛇擺尾,“啪”地一聲脆響,蕩開側麵劈來的重斧,槍尖順勢如毒龍出洞,“噗嗤”一聲,將正麵一名高舉釘錘、門戶大開的死士咽喉貫穿!
    手腕一抖,屍體被甩飛,砸向另一名撲近的敵人。
    槍勢未盡,回身一個“回馬槍”,槍尾的沉重鑄鐵槍纂帶著風雷之聲,“砰”地砸在身後一名試圖偷襲的死士麵門!
    護麵鐵片凹陷,骨裂聲清晰可聞,那死士哼都沒哼便倒飛出去。
    李國臣身上那套同樣由天工之城精心鍛造的灌鋼魚鱗甲,此刻成了救命的壁壘。
    “叮叮當當!噗噗!”密集如雨點般的撞擊聲在他周身瘋狂炸響!鈍器的沉重砸擊斧錘)、銳器的切割刀矛)如同冰雹般落在甲片上,濺起一溜溜刺目的火星!
    甲片在巨大的衝擊力下劇烈震顫、呻吟!雖然堅韌的灌鋼甲片未被直接破開,但那恐怖的震蕩力透過內襯的絲綿和皮革,狠狠傳遞進來,如同無形的重錘不斷轟擊著他的五髒六腑!
    每一次重擊,都讓他喉頭一甜,腥氣上湧,眼前陣陣發黑。汗水混合著濺到麵甲上的血汙,流進眼睛,一片刺痛模糊。
    更致命的一次突襲來自一個佯裝倒地的幽州老兵。就在李國臣一槍刺穿身前敵人,舊力剛盡新力未生的刹那,那老兵如同蟄伏的毒蠍猛地從一具屍體旁彈起!
    手中一把狹長彎曲的胡刀,借著身體前衝的力道,快如閃電,貼著冰冷的地麵,自下而上,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直撩李國臣麵甲下沿與護頸鎖環甲之間的那一道微小縫隙!
    冰冷的死亡氣息如同毒蛇,瞬間纏繞上李國臣的脊椎!他憑借無數次生死搏殺練就的本能,在千鈞一發之際猛地後仰!
    “嗤啦——!”
    冰冷的刀鋒險之又險地擦著他脖頸的皮膚掠過!一道火辣辣的劇痛瞬間傳來,細密的血珠在刀刃過處滲出!
    那冰冷的觸感和緊隨其後的灼痛,讓李國臣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死亡的寒意,從未如此刻骨!
    他暴怒地一腳踹出,沉重的鐵靴狠狠蹬在那老兵胸口,胸骨碎裂的悶響中,老兵口噴鮮血倒飛出去,眼中還殘留著功敗垂成的怨毒。
    他身邊的龍武鐵騎,同樣在用人命構築防線,拱衛著他們的主將,向著那麵招搖的玄色大纛艱難推進。
    每一步,都踏在血泊與屍體之上。
    那杆猩紅如血的龍武軍旗,始終在李國臣左後方不遠處獵獵飛揚!旗麵早已被血汙和煙塵浸染得斑駁不堪,但上麵那條張牙舞爪的金色蟠龍,在烽煙與血光中,依舊猙獰奪目!
    它像一塊巨大的磁石,牢牢吸引著每一個浴血奮戰的龍武士兵的目光,無聲地嘶吼著:前進!向著叛將的帥旗!前進!
    韓休琳在親兵用血肉和生命構築的最後屏障後,被裹挾著步步後退。
    他親眼看著那些跟隨自己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老兄弟、老部下,像投入熔爐的殘雪,在李國臣那杆恐怖的錐槍和龍武軍堅韌得令人絕望的鎧甲麵前,飛快地消融、倒下!
    每一次錐槍刺出,都仿佛紮在他的心尖!李國臣那雙透過濺滿血汙的麵甲縫隙死死鎖定他的眼睛,冰冷、銳利、燃燒著赤紅的火焰,如同深淵中索命的修羅之瞳!
    那目光仿佛帶著實質的寒意,穿透他殘破的明光鎧,凍結著他體內奔流的血液。
    他感覺自己的肺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灼痛和嘶鳴,吸入的滿是血腥的濁氣。
    雙臂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每一次揮動橫刀格擋或劈砍,都像在搬動千斤巨石,肌肉撕裂般酸痛,揮刀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格擋的動作也失去了往昔的精準。
    年老體衰的殘酷現實,在這超越極限的搏殺和巨大的心理重壓下,被無情地放大!死亡的陰影,如同黃尖澗兩側不斷合攏的絕壁,清晰地壓在他的頭頂。
    盧氏使者那帶著誘惑的、絲綢般滑膩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韓帥,機不可失!太原一下,河東幽州,便是您的囊中之物!那李國臣,不過一勇之夫,若肯歸降,劃地封王,亦無不可……”
    當時那潑天的富貴和裂土封疆的誘惑,曾讓他枯槁的心劇烈跳動。然而此刻,在這修羅場中,那些許諾如同泡影。
    “不!老夫戎馬半生,豈能栽在此地!”韓休琳心中發出困獸般不甘的咆哮,眼中第一次掠過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深藏的慌亂。
    他猛地勒住因驚惶而有些躁動的坐騎韁繩,對著李國臣的方向用盡氣力嘶吼,聲音因為急迫和強行壓下的喘息而顯得尖銳扭曲,試圖用那虛幻的承諾撬動對方鐵石般的意誌:
    “李國臣!你也是條頂天立地的好漢!一身驚世駭俗的武藝,萬夫不當之勇!何必為那長安城裏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賣命?做他李氏皇族的看門狗?盧氏已有許諾,隻要拿下太原,幽州、河東,你我共分!榮華富貴,唾手可得!金銀財帛、美姬良田,任君取用!強過在此為那昏聵朝廷枉送性命!跟了老夫,保你封侯拜將,裂土稱王!”
    “呸!”李國臣的回答如同洪鍾炸裂,帶著雷霆萬鈞的怒火和對叛賊刻骨的鄙夷!
    他手中錐槍一個精妙絕倫的“崩”字訣,槍杆如鞭子般猛地抽在側麵一名持斧撲來的敵兵手腕上,骨裂聲中斧頭脫手!
    槍尖順勢毒蛇般反刺,“噗”地洞穿其心窩!滾燙的鮮血噴濺在冰冷的甲片上,嗤嗤作響。
    他手腕一抖甩開屍體,槍尖遙指韓休琳,厲聲喝道,聲浪滾滾,竟一時壓過了戰場的喧囂:
    “韓休琳!老賊!休要狂吠!爾背叛朝廷,引狼入室,勾結盧賊,禍亂北疆!致使山河破碎,百姓流離!多少忠魂埋骨他鄉?多少婦孺泣血荒野?爾之罪孽,罄竹難書,百死莫贖!我李國臣——生是陛下的將!死是陛下的鬼!此心此魂,唯忠唯義!豈會與爾等背主求榮、禍國殃民的逆賊同流合汙!今日,黃尖澗便是你這老賊的葬身之地!受死!”
    “死”字出口,如同驚雷炸響!李國臣眼中精光爆射,如同兩團燃燒的火焰!
    全身的力量、壓抑的怒火、必殺的決心,在這一刻轟然爆發!他猛地一夾馬腹,雙腿灌注千鈞之力!
    胯下通靈的青海驄感受到了主人玉石俱焚的意誌,發出一聲震裂雲霄的長嘶,爆發出生命中最後的潛能!
    強健的後肢肌肉虯結賁張,四隻碗口大的鐵蹄狠狠刨進浸透鮮血的泥土,整個馬身如同離弦之箭,騰空而起!人借馬勢,馬助人威!
    “殺——!”
    李國臣吐氣開聲,聲震四野!那杆灌鋼破甲錐槍,化作一道撕裂長空的黑色閃電!
    槍身因灌注了無匹的力量和速度而發出尖銳到刺破耳膜的厲嘯!
    槍尖一點凝聚到極致的寒芒,在昏暗的澗底,如同死神的瞳孔驟然睜開!
    目標,直指韓休琳因驚駭而門戶大開的心窩!一往無前!玉石俱焚!
    韓休琳的瞳孔驟然收縮成兩個絕望的黑點!視野裏,整個世界仿佛瞬間凝固、褪色,隻剩下那一點撕裂虛空、急速放大的恐怖寒星!
    那槍尖蘊含的殺意,冰冷刺骨,幾乎凍結了他的思維!他想揮刀格擋,但手臂如同灌滿了沉重的鉛水,僵硬遲緩,完全跟不上那超越極限的速度!
    他想勒馬躲避,但左右身後都是舍命護主的親兵,退路被徹底堵死!死亡的陰影,帶著絕對的冰冷和黑暗,瞬間將他徹底吞噬!他甚至能嗅到槍尖上濃重血腥味混合著鋼鐵的冰冷氣息!
    “大帥——!!!”
    千鈞一發之際!一聲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絕望嘶吼,撕裂了凝固的死亡瞬間!
    一直如同磐石般沉默拱衛在韓休琳馬側的那名親兵統領,動了!他虯結的肌肉在鐵甲下瞬間繃緊到極致,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權衡,隻有烙印在骨髓裏的、對主將絕對的忠誠!
    他猛地從自己的戰馬上飛撲而起,用盡全身的力氣,甚至燃燒了最後的生命潛能,將整個身體化作一麵血肉盾牌,狠狠地、義無反顧地撞向了李國臣那必殺一槍的槍尖!
    他張開雙臂,並非擁抱敵人,而是擁抱那注定的死亡,眼中隻有韓休琳驚駭欲絕的臉!
    “噗嗤——!”
    沉悶而令人牙酸的貫穿聲響起!灌鋼錐槍無堅不摧的槍尖,如同穿透一層濕透的厚紙,毫無阻礙地撕裂了親兵統領前胸厚重的鐵甲護心鏡,深深貫入他堅實的胸膛!
    槍尖穿透心髒,帶著淋漓的鮮血和碎裂的內髒組織,從其後背鎧甲縫隙中猛然透出!
    巨大的衝擊力,如同被投石機拋出的巨石,帶著統領沉重的身體,狠狠撞向近在咫尺的韓休琳!
    “呃啊——!”
    韓休琳隻覺一股沛然莫禦的巨力狠狠砸在自己左肋!眼前猛地一黑,五髒六腑仿佛瞬間移位,氣血瘋狂翻湧!他連同坐騎被這舍命一撞,踉蹌著向後急退數步!
    正是這致命的一撞,讓他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心髒要害!但那冰冷的、滴血的槍尖,依舊貼著他左側肋下明光鎧的甲片邊緣狠狠劃過!
    “嗤啦——嚓!”
    堅韌的灌鋼甲葉在錐槍的極致鋒銳和巨大動能下,竟被硬生生撕裂開一道長長的豁口!
    內裏的牛皮襯裏和絲綿瞬間破碎!槍尖帶著刺骨的寒意,擦過韓休琳的皮肉,帶起一溜刺目的血花!
    劇烈的疼痛如同電流般傳遍全身,讓他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身體猛地一晃,幾乎從馬背上栽落下去!溫熱的鮮血瞬間浸透了內襯,順著破裂的甲葉汩汩流出。
    李國臣一槍貫穿親兵統領,槍勢被這沉重的人體所阻,心中暗叫一聲:“可惜!”他雙目赤紅,手臂肌肉賁張,猛地發力回抽!
    “噗——嘩啦!”
    錐槍帶著一蓬滾燙的血雨和破碎的組織,從統領的胸膛中拔出!那曾經魁梧雄壯的身軀,此刻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破麻袋,軟軟地摔落在冰冷的、浸滿血泥的地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他眼睛兀自圓睜著,死死望向韓休琳的方向,瞳孔已經渙散,但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牽扯,凝固著一絲完成使命、為主盡忠後的奇異解脫。
    “保護大帥!跟他們拚了!!”統領慘烈至極的犧牲,如同在滾油中投入了一滴水,瞬間將殘餘親兵最後一絲理智徹底點燃!極致的悲憤和守護的執念,壓倒了恐懼,化作了焚身的瘋狂!
    他們不再是人,而是一群徹底失去痛覺、隻知撕咬的瘋獸!嚎叫著,赤紅著雙眼,如同決堤的黑色狂潮,用身體、用兵器、用牙齒,死死堵在李國臣和受傷的韓休琳之間!
    刀砍!槍刺!甚至有人直接撲到青海驄的馬蹄下,用殘缺的手臂死死抱住馬腿,用牙齒瘋狂地撕咬著堅硬的馬甲!隻為遲滯那魔神片刻!
    更有數名悍卒,完全不顧砍向自身的刀槍,身上瞬間增添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狂噴,卻將全身力量凝聚於手中的重兵器,帶著同歸於盡的決絕,狠狠砸向李國臣!
    他們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韓休琳鑿開一線渺茫的、通向生存的縫隙!
    李國臣的青海驄被數名悍不畏死的敵兵以命相纏,速度驟減。他揮舞錐槍,槍影如輪,不斷將撲上來的敵人挑飛、砸碎,但眼前的敵兵仿佛無窮無盡,倒下兩個,又湧上四個!
    韓休琳在親兵拚死護衛下,捂著肋下不斷湧血的傷口,臉色慘白如金紙,每一次喘息都帶動傷口劇痛,豆大的汗珠混合著血汙從額頭滾落,氣息紊亂不堪。
    困獸猶鬥,其勢更凶!李國臣心中凜然。
    斬殺韓休琳,已非易事,這最後的一搏,必將慘烈到極致!他的目光越過層層疊疊的、狀若瘋魔的敵兵,死死鎖定韓休琳那張因失血和恐懼而扭曲的臉。
    兩雙眼睛,一雙燃燒著赤誠的火焰,一雙沉澱著末路的瘋狂,在屍山血海之上,在獵獵戰旗之下,隔著死亡的距離,轟然對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