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5章 韓休琳:到底是誰要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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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李燧,身形精悍如百煉鋼條,每一寸肌肉都蘊藏著爆炸性的力量,卻又在此時保持著岩石般的絕對靜止。
他的臉上塗抹著特製的黑綠油彩,既能抵禦酷寒凍傷,又能最大限度地消除麵部輪廓在微光下的反光,唯有那雙眼睛銳利如淬火的鷹隼之瞳,在黑暗中熠熠生輝,冷靜地評估著下方目標的狀態,計算著最佳的出手時機。
他身邊緊貼著兩人:左側是綽號“鷂子”的斥候趙鷹,身形瘦小精幹,仿佛一陣強風就能吹走,但此刻貼在冰冷岩壁上的姿態,卻有著壁虎般的絕對協調與輕盈,他右眼緊貼著單筒“鷹眼”的目鏡,左眼則警惕地掃視著岩縫外的黑暗,耳朵微微翕動,捕捉著風聲中任何一絲不諧的雜音。
右側則是綽號“鐵砧”的強弩手石磐,臂膀粗壯得如同百年老樹的虯根,賁張的肌肉在油彩下起伏,背上那張漆黑的特製折疊重弩,帶著沉重的金屬質感,弩臂上複雜的滑輪組在微弱光線下反射出幽暗、致命的光澤。
趙鷹的右眼緊貼在單筒望遠鏡的目鏡上,這粗笨且視場狹窄的天工之城早期試製品,在他手中卻成了黑暗中的神目。
“目標確認,韓休琳。”趙鷹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完全被呼嘯的風聲吞沒,帶著一種手術刀剝離皮肉般的冰冷精確,通過緊貼在唇邊的一個小巧骨哨利用特定頻率的哨音在近距離傳遞信息),將極低微的音波送入李燧和石磐耳中。
“位置:七號坳口背風岩窩。
傷勢評估:致命傷一處,左肋下,刀口深及骨,目測約四指寬,邊緣發黑,有感染化膿跡象。
失血量預估三成以上。肢體活動:右腿膝部有貫穿傷,左臂活動受限。
意識:間歇性模糊,但仇恨意誌強烈。
結論:重傷,極度虛弱,無反抗能力。周邊可視範圍內,無尾隨者跡象。
風向:西北,風速四級,利於掩蓋行動聲響。”
“鷂子,摸近點,確認周邊有無尾巴。注意下風口。”李燧的聲音同樣低沉平穩,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頭,不起波瀾,隻有絕對的指令,通過骨哨回應。
“範圍:目標周邊百步,重點排查西側亂石堆和北向隘口。鐵砧,‘捕網’和‘麻沸針’,準備。
目標狀態不穩,隨時可能昏厥,做好強捕預案。”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下方蜷縮的身影,判斷著最佳的突襲路徑和時機。活捉,意味著不能有絲毫差錯,必須一擊必中。
石磐無聲地點頭,那張布滿厚厚老繭的大手極其穩定地開始操作。
他將沉重的重弩從背後卸下,動作沉穩流暢,沉重的弩身在他手中仿佛輕若無物。
伴隨著幾不可聞的、細微到極致的金屬摩擦聲和機括咬合的輕響,弩身迅速展開、鎖定,發出沉悶而充滿力量的“哢噠”聲,瞬間從背負狀態轉變為蓄勢待發的致命攻擊姿態。
他從腰間一個特製的多層皮囊裏,用帶著厚繭的手指精準地取出一支造型奇特的弩箭——箭頭並非鋒利的尖刺,而是一個精巧的、帶著鋒利倒鉤的金屬網兜,網兜內填充著浸透強力麻痹藥劑“醉閻羅”的棉絮,箭杆比尋常弩箭粗短厚重,尾羽也經過特殊處理以減少破空聲。
石磐熟練地將這支“捕網箭”穩穩壓入箭槽,冰冷的弩機在慘淡的月光下泛著幽微的死亡光澤。
同時,他另一隻手如同鐵鉗般探入另一個皮囊,指尖精準地夾出三根細如牛毛、針尖閃爍著詭異幽藍光芒的“麻沸針”,針尾帶著用於吹射的微小平衡翼,以備近身施放。
他的眼神專注,如同最精密的工匠在處理一件即將完成的作品,隻是這件“作品”,關乎下方那個梟雄的生死。
李燧的目光則如同最精密的羅盤,緩緩掃過岩縫外下方那片被風卷雪霧籠罩的黑暗山林。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全身肌肉在油彩下繃緊,力量凝聚到指尖,隨時準備撕裂眼前的黑暗,執行那雷霆一擊。
活捉韓休琳,這是軍樞府以最高級別加密渠道直接下達的絕密任務——“擒虎”。
一個活著的、背負叛國重罪的幽州節度使,對於撬動北疆死水般僵持的局勢、震懾其他蠢蠢欲動的藩鎮、乃至撕開盤踞範陽數百年的龐然大物盧氏的鐵幕,價值無可估量。
為此,“黑鴉”小隊已在這片夏日卻依然寒冷之地追蹤、設伏了整整三日,忍受著非人的嚴寒和深入骨髓的疲憊,如同最耐心的獵人,隻為這最終收網的致命一刻。
趙鷹如同真正的夜梟,身體緊貼著冰冷刺骨的岩壁,利用岩石天然的棱角和深邃的陰影作為掩護,悄無聲息地滑下近乎垂直的崖壁。
他的動作流暢得不可思議,如同沒有重量的影子,每一次落腳都精準地選擇在穩固的岩石凸起或厚厚的積雪之上,巧妙地避開任何可能發出聲響的碎石和浮冰。
寒風卷起的雪霧成了他最好的掩護,將他的身影徹底融入這片狂暴的、混沌的夜色。
他如同一個沒有實體的幽靈,在嶙峋的怪石間快速穿梭,時而緊貼地麵匍匐潛行,時而借助枯樹虯結的枝椏短暫騰挪,目標直指李燧指定的西側亂石堆和北向隘口,銳利如刀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掃過每一處可能藏匿伏兵的陰影、每一塊形狀可疑的凸起岩石背後、每一叢在風中搖曳的枯草深處。
時間在刺骨的嚴寒和絕對的靜默中緩慢流逝。
每一息都顯得格外漫長。
石磐的手指穩穩搭在冰冷的弩機上,感受著扳機那細微的行程和力度,呼吸調整到最輕微的狀態。
李燧如同石雕,隻有那雙鷹眼在黑暗中緩緩移動,計算著風速、距離、角度,確保那支“捕網箭”能在最完美的瞬間,將目標徹底籠罩、製服。
就在這時!
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被狂風完全揉碎、撕裂的“撲棱”聲,突兀地穿透了風的呼嘯!聲音來自上方!
李燧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心髒仿佛被一隻從冰窟裏伸出的無形巨手狠狠攥緊、凍結!在這種鬼天氣,這種絕境般的山巔?!
一隻灰撲撲、毫不起眼、羽毛被風雪打得淩亂不堪的岩鴿,如同一個飄忽的、來自幽冥的使者,竟逆著狂亂的風雪,精準地穿行、俯衝,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穩穩地停在了李燧藏身的岩縫邊緣!
它細小的爪子上,牢牢綁縛著一個手指粗細、密封得嚴嚴實實的銅管,管身上刻著一道幾乎看不見的螺旋紋——軍樞府最高級別、最緊急的密令標記!
這意味著,天塌了!而且是不惜代價、必須穿透任何戰場封鎖線送達的天塌地陷!
沒有絲毫猶豫,李燧閃電般出手!動作迅捷如電卻又穩定如山。
手指靈巧得如同穿花蝴蝶,瞬間解開鴿爪上那冰冷的銅管。
他猛地背過身,用自己寬厚的脊背和臂膀擋住岩縫口可能泄露的哪怕一絲微光,拔開銅管一端的蠟封,從中抽出一卷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絲帛。
他側過身,就著岩縫外極其微弱的雪地反光——那光寒冷得如同死人的皮膚,凝神看去。
絲帛上,用特製的、遇空氣才會顯影的無色藥水,書寫著寥寥數語,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膜上:
【黑鴉李燧,即令中止‘擒虎’行動】
改為‘歸巢’:【暗中護送目標韓休琳,確保其安全抵達幽州】
【全程隱匿,不得暴露,不得使其察覺】
【軍樞府最高密令,即刻生效】
每一個字,都像一柄無形的千鈞重錘,狠狠砸在李燧的心口!活捉變護送?
確保這個該死的叛賊頭子安全回到他的老巢幽州?!
這命令的急轉彎來得如此猛烈而荒謬,饒是以李燧曆經無數生死、早已淬煉得如同鋼鐵般的意誌和神經,瞬間也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難以置信的錯愕,仿佛腳下的岩石驟然崩塌!
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衝上頭頂的轟鳴聲,太陽穴突突直跳。
這怎麽可能?他們追蹤七日,忍饑挨餓,與這太行酷寒搏鬥,忍受著凍傷和疲憊的折磨,就是為了將這個罪魁禍首擒獲歸案,押解回長安!
現在卻要反過來保護他?送他回家?這簡直是對他們所有付出、所有犧牲、所有意誌最殘酷的嘲弄!
一股強烈的、源自本能的抗拒和憤怒如同滾燙的岩漿般在胸腔裏翻騰、咆哮!
他甚至懷疑這是敵人的詭計,是盧氏偽造的密令,目的就是讓他們自亂陣腳,或者……借刀殺人?
但絲帛右下角那個以特殊暗記勾勒出的、代表軍樞府最高權威的徽記——一隻隱藏在荊棘叢中的、冰冷無情的眼睛——如同燒紅的烙鐵,刺得他眼睛生疼,瞬間粉碎了所有翻騰的懷疑和那幾乎要衝破理智的憤怒。
那個徽記的繪製手法、藥水的顯影特性、乃至絲帛的獨特觸感,都無可辯駁!
軍人的天職和對軍樞府最高密令的絕對服從,如同深植於骨髓的本能,立刻壓倒了所有翻騰的疑惑和那一絲本能的抗拒。
沒有片刻的遲疑,李燧迅速將絲帛卷起,塞入一個特製的、內襯油布的防水小皮囊。
然後,他毫不猶豫地將整個皮囊塞入口中,用臼齒用力咀嚼了幾下,混合著唾液,如同吞咽最苦澀的毒藥,艱難地咽了下去。動作幹淨、利落、決絕,不留一絲痕跡。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鐵鏽和冰冷使命感的苦澀,隨著吞咽的動作,沉甸甸地墜入腹中,直抵四肢百骸。
他猛地轉過身,目光如電,投向下方剛剛無聲返回岩縫、臉上帶著詢問之色的趙鷹,以及持弩待發、弓弦緊繃等待最終指令的石磐。
李燧抬起手,幾個極其迅捷、代表緊急變更和最高保密級別的手勢在黑暗中快速打出,如同無聲的驚雷。
同時,他壓得極低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清晰地送入兩人耳中:“任務變更!‘擒虎’取消!新指令:‘歸巢’。我們是影子,護送他回幽州。不能見光,不能讓他知道!”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岩石上,冰冷堅硬。
趙鷹那雙精光四射的小眼睛猛地瞪圓,瞳孔深處瞬間掠過一絲驚濤駭浪般的難以置信。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短匕,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瞬間失去血色,變得慘白,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質問,想咆哮,但最終化為一片死寂的愕然凝固在油彩覆蓋的臉上。
石磐握著沉重弩身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瞬間發白,發出輕微的“哢”聲,粗壯的臂膀肌肉虯結賁起,青筋如同蚯蚓般在皮膚下暴突,仿佛下一秒就要捏碎手中冰冷的鋼鐵!那張塗滿油彩的臉猛地轉向李燧,眼神裏充滿了無聲的、火山爆發般的質問和無法理解的震驚。
活捉變護送?護送這個他們追殺了七天七夜、手上沾滿同袍鮮血的叛將?這命令如同萬丈冰窟的寒水兜頭澆下,澆得兩人通體生寒,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被徹底背叛的憤怒幾乎衝垮理智的堤壩。
然而,震驚僅僅持續了一息。兩人都是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百戰精銳,無數次在絕境中執行過匪夷所思、甚至違背本心的命令。
服從,早已融入了他們的血液,刻進了他們的靈魂,成為生存的本能。
眼神中所有的驚愕、憤怒、不甘瞬間被強行壓下,如同狂暴的海嘯被無形的巨手按回深淵,重新變得冰冷、堅硬、如同打磨過的黑曜石,隻剩下純粹的專注和待命的姿態。
命令就是命令,不問緣由,隻求完成。這是“黑鴉”的鐵律,是他們賴以生存、也賴以在黑暗中行走的信條。
他們如同兩座瞬間冷卻、將所有熔岩封存於內的火山,所有的能量都內斂為絕對的執行意誌。
李燧再次打出一連串複雜而精確的手語,如同在編織一張無形的網:擴大警戒範圍,變更監視位置至更高、更隱蔽的製高點,武器模式切換為防禦性清除威脅為主。
三人如同三道被無形之手抹去的墨痕,悄無聲息地向岩縫深處更高、更幽暗的岩石陰影與枯樹叢中退去,動作輕盈迅捷,沒有帶起一片雪花。
石磐的重弩悄然調轉了方向,弩機上那支致命的“捕網箭”被小心取下,換上了一支帶有倒鉤和堅韌牛筋繩索的“救援箭”,以及數支用於遠程精準點殺威脅的破甲錐。
任務變了,武器也隨之調整,但守護的警惕性卻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極致。
李燧和趙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鎖鏈,透過“鷹眼”和銳利的肉眼,依舊牢牢鎖定著下方山坳裏那個蜷縮、掙紮、對此驚天逆轉一無所知的身影。
隻是,獵手的殺意已被冰冷剝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複雜的、如同守護一件極其重要又極其危險物品般的絕對專注。
致命的獵手,在命令的翻雲覆雨手下,瞬間化作了無形的守護者,更深地融入這無邊無際的黑暗風雪之中。
風,似乎更加狂暴了,卷起更大的雪浪,發出淒厲欲絕的尖嘯,仿佛要將這太行山深處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悖逆與轉折、所有的忠誠與背叛,都徹底埋葬在無邊的寒夜之中。
……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深入骨髓的寒意將韓休琳從昏迷的邊緣硬生生拽了回來。
他艱難地睜開眼,視野模糊,隻有無盡的黑暗和呼嘯的風雪。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他必須動,否則下一刻就會被凍成這太行山上的一具冰雕。
他掙紮著,用還能勉強活動的右手撐地,每一次挪動都伴隨著劇烈的咳嗽和撕心裂肺的疼痛。
斷掉的肋骨摩擦著內髒,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受刑。
他像一條在旱地上垂死掙紮的魚,用盡全身力氣,一寸寸地向岩窩外爬去。
冰冷的雪水浸透了他破爛的衣褲,寒意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肌膚。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隻知道不能停在這裏等死。
就在這時,他模糊的視線捕捉到岩窩外不遠處的斜坡下,似乎有一小片枯黃的、沒有被厚雪完全覆蓋的草莖。
草!枯草!在絕望的荒野裏,這代表著極其渺茫卻又無比珍貴的可能——或許有草根可以充饑?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的一點火星,微弱卻瞬間點燃了他求生的欲望。
他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不顧一切地加快爬行的速度,傷口在粗糙冰冷的地麵上摩擦,膿血和冰碴混合在一起,帶來鑽心的劇痛,但他全然不顧。
終於,他滾下了小坡,撲到了那片嫩草前。
手指早已凍得僵硬麻木,他用手腕,用手肘,甚至用下巴去剮蹭、挖掘那堅硬冰冷的地麵。
指甲翻裂,手腕磨破,混合著泥土的血水染紅了雪地。
幾根細弱、幹癟、帶著泥土氣息的草根終於被他摳了出來。
他顧不上泥土,像餓瘋了的野獸,一把塞進嘴裏,用殘存的牙齒瘋狂地咀嚼。
苦澀、土腥味瞬間充滿口腔,但這微不足道的草根,此刻卻如同瓊漿玉液,帶來了一絲虛假的、卻足以支撐精神的暖意。
他貪婪地吮吸著草根裏微乎其微的水分,又奮力挖掘起來。
就在他全神貫注於這卑微的求生時,一陣極其微弱、幾乎被風雪完全掩蓋的踩踏積雪的“咯吱”聲,傳入了藏身於更高處亂石堆陰影中的趙鷹耳中。
那不是野獸的足音!太規律,太刻意!
趙鷹的瞳孔瞬間收縮成針尖,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無聲地轉向聲音來源——西側那片嶙峋的亂石區。他屏住呼吸,銳利的目光穿透飛舞的雪沫,死死鎖定。
兩個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從兩塊巨石的陰影後悄然閃出!
他們穿著緊身的灰白色夜行衣,與環境幾乎融為一體,動作迅捷而專業,弓著腰,腳步輕盈地交替掩護前進,手中握著短小的、適合近身搏殺的橫刀,刀身被刻意塗抹過,在微光下毫不反光。
他們的目標極其明確,正是下方斜坡上那個毫無察覺、正在啃食草根的龐大身影——韓休琳!
趙鷹的心髒猛地一沉。
沒有絲毫猶豫,他對著緊貼在另一塊岩石後的李燧,打出了極其急促、代表“敵襲,兩人,西側,近身”的手勢!
同時,他的左手如同毒蛇出洞,無聲無息地從腿側的皮鞘中抽出了一柄三棱透甲錐,冰冷的錐尖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光。
他的身體微微伏低,肌肉繃緊,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隻等李燧的指令。
李燧的目光瞬間冰寒!命令是“歸巢”,是影子!這意味著清除威脅是第一要務,而且必須無聲無息,絕不能驚動目標!
他閃電般地向趙鷹打出手勢:“左側,你。右側,我。無聲解決。鐵砧警戒外圍,準備支援!”
指令落下的瞬間,趙鷹動了!
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風雪的幽靈,沒有帶起一絲風聲,利用岩石的掩護,從一個刁鑽的角度,如同撲擊獵物的夜梟,直撲左側那個剛剛探頭確認韓休琳位置、正準備加速衝下的灰衣人!
那灰衣人顯然也是好手,在趙鷹撲出的刹那,似乎感應到了什麽,猛地回頭!但太遲了!
趙鷹的速度快到了極致,三棱透甲錐如同黑色的毒牙,精準無比地從他下頜與頸甲的縫隙中,自下而上,狠狠刺入!
冰冷的錐尖瞬間穿透了柔軟的咽喉,切斷了氣管和動脈!
“呃……”灰衣人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被血沫堵住的悶哼,眼中充滿了驚駭與難以置信。
趙鷹的手腕猛地一絞、一擰!致命的一擊!
同時,他的左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捂住了對方的嘴,將所有的聲音扼殺在喉嚨裏。
灰衣人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便徹底癱軟下去。
趙鷹順勢將他輕輕放倒在一塊岩石的陰影裏,鮮血無聲地滲入積雪,迅速被冰冷的雪粒覆蓋。
幾乎在趙鷹動手的同時,李燧也動了!
他的目標,右側那個稍落後半步的灰衣人。
李燧選擇的路線更加直接,如同從黑暗中射出的勁弩!
那灰衣人聽到了同伴那微不可聞的悶哼,警惕地停下腳步,橫刀護在身前,驚疑不定地掃視著左側的黑暗。
就在他目光掃過的刹那,李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他視線的死角——一塊凸起的岩石上方翻下!
速度之快,帶起的氣流甚至卷動了飄落的雪沫!灰衣人隻覺頭頂惡風不善,駭然抬頭,隻看到一道冰冷的寒光當頭劈下!
李燧手中並非慣用的長刀,而是一柄沉重的、帶著鋸齒的黑色短柄戰斧!
這是近身無聲格殺的利器!斧刃帶著千鈞之力,精準狠辣地劈在灰衣人匆忙上撩格擋的橫刀刀脊上!
“鐺!”一聲短促刺耳的金鐵交鳴在風雪中炸響!
火星四濺!灰衣人隻覺一股無可匹敵的巨力順著刀身傳來,虎口瞬間崩裂,橫刀幾乎脫手!巨大的衝擊力讓他蹬蹬蹬連退三步,撞在一塊岩石上,氣血翻湧,眼前發黑。
他剛想張口示警,李燧的第二斧已經到了!這一斧沒有任何花哨,如同開山裂石,帶著沉悶的風聲,自下而上反撩!目標正是他因格擋而門戶大開的下腹!
“噗嗤!”利刃破開皮甲、切入皮肉的悶響令人牙酸。鋸齒狀的斧刃撕裂了堅韌的皮革和肌肉,深深地嵌入了腹腔!
灰衣人雙眼猛地凸出,劇痛讓他張大了嘴,卻隻能發出“嗬…嗬…”的漏氣聲。
李燧的左手如同鐵箍,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將他所有的慘叫和最後的生機死死扼住。
李燧的眼神冰冷如萬載玄冰,手腕猛地發力一擰!戰斧在腹腔內殘酷地攪動!
灰衣人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的蛇,劇烈地痙攣了幾下,瞳孔迅速擴散,最終癱軟下去。
李燧緩緩拔出戰斧,粘稠的血液和內髒碎片順著斧刃滴落在雪地上,迅速凝結成暗紅的冰珠。
他將屍體輕輕拖入岩石後的陰影,與趙鷹處理的那具並排。
整個襲殺過程,從暴起到結束,不過短短數息。
除了那一聲短促的刀斧交擊,再無大的聲響。
風雪的呼嘯完美地掩蓋了死亡的細節。
下方斜坡上,韓休琳剛剛費力地咽下最後一口苦澀的草根。
他確實聽到了那一聲突兀的“鐺”響,如同金屬撞擊。
他猛地警覺抬頭,渾濁而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向西側那片亂石嶙峋的黑暗區域。
“誰?!”他嘶啞地低吼了一聲,聲音在風雪中顯得微弱而無力。
右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裏隻剩一個空蕩蕩的刀鞘。他的佩刀早已在黃尖澗的血戰中折斷遺失了。
他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隻有風聲,隻有雪落。
那聲脆響仿佛隻是幻覺,是寒風卷動碎石撞擊的聲響?
他死死盯著那片黑暗,全身的肌肉繃緊,如同受驚的野獸,準備著隨時可能到來的致命襲擊。
時間在死寂中流逝,每一息都無比漫長。冷汗混合著雪水,從他額角滑落。
那片黑暗的亂石堆,靜默得如同墳墓。沒有任何人影,沒有任何異動。
仿佛剛才那一聲脆響,真的隻是這狂暴太行山的一個無意識音節。
緊繃的神經在長時間的極度緊張後,終於被劇烈的傷痛和疲憊再次拖垮。高度警惕帶來的精神消耗是巨大的。
韓休琳眼中的銳利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緊繃的身體也鬆弛下來,無力地靠在冰冷的岩石上。
劇烈的咳嗽再次爆發,他痛苦地蜷縮起來,嘔出帶著血絲的草根殘渣。
“他娘的……老子聽……聽岔了……”他喘息著,聲音斷斷續續,充滿了自嘲和絕望,“這鬼地方……連閻王……都懶得親自來收了……”
他疲憊地閉上眼,意識又開始模糊。剛才那生死一線的警覺,仿佛耗盡了他最後一點力氣。
上方更高的岩縫陰影裏,李燧和趙鷹如同兩塊冰冷的岩石,靜靜地看著下方韓休琳從高度警覺到重新癱軟。
李燧的目光掃過趙鷹,後者無聲地點了點頭,表示外圍暫時安全。
石磐的重弩,弩箭微微移動,依舊警惕地指向更遠處的黑暗。
李燧的目光落回韓休琳身上,那個蜷縮在風雪中的龐大身影,此刻顯得如此脆弱而茫然。
他再次確認了那個冰冷的指令:影子,護送,不得暴露。
他緩緩抬起手,對著趙鷹和石磐的方向,打出了新的手勢:保持距離,輪換監視,確保目標存活,等待其行動。
太行山的夜,依舊深沉如墨,風雪更加狂暴。一場無聲的暗影守護,在獵人與獵物身份的詭異倒置中,正式拉開了帷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