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1章 臨陣倒戈的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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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殺賊!!!”
這吼聲!這殺聲!匯聚了數萬虎賁精銳壓抑已久的怒火與殺意!
它不再是人類的聲音,而是來自地獄深淵的咆哮!是億萬冤魂索命的尖嘯!
無數麵黑底金邊、繡著猙獰咆哮虎頭的巨大戰旗,如同燎原的烈火,瞬間從三麵山坡的密林深處、岩石縫隙、溝壑之中猛然豎起!
旗幟迎風招展,獵獵作響,金色的虎頭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出冰冷嗜血的光芒!
仿佛就在這一瞬間,千軍萬馬憑空出現,填滿了整個視野!
原本被山壁切割得支離破碎的陽光,此刻被無數攢動的人頭、林立的刀槍和招展的戰旗徹底攪碎,投下無數搖曳跳躍、光怪陸離的光斑,更添幾分詭譎和肅殺!
“放!!!”負責弩陣的校尉王槊,站在北坡一處視野極佳的岩石上,脖頸上青筋如同蚯蚓般根根暴起,用盡全身力氣發出野獸般的咆哮!
“嗡——嗡——嗡——!”
沉悶而恐怖到極致的弓弦齊鳴聲瞬間壓過了風聲!
那不是一聲,而是成百上千張連發快弩同時激發時,弓臂劇烈震顫、弓弦高速切割空氣產生的、令人牙酸的巨大共鳴!這聲音,是死神磨刀霍霍的宣告!
下一秒,遮天蔽日!
特製的三棱透甲重弩箭矢,帶著刺耳的、仿佛能撕裂耳膜、直達靈魂深處的尖嘯,如同億萬來自地獄深淵的嗜血毒蜂,從兩側高坡的製高點,以近乎垂直的角度,鋪天蓋地地俯衝而下!
陽光被徹底遮蔽,穀底瞬間陷入一片令人絕望的、死亡的陰影!
“噗嗤!”“哢嚓!”“呃啊——!”
箭矢入肉的悶響,盾牌碎裂的爆鳴,骨骼被巨力撞擊折斷的脆響,以及人類臨死前發出的、短促而淒厲到變形的慘嚎,瞬間交織在一起,在狹窄的山穀中瘋狂碰撞、疊加、回響!
譜寫成一首令人血液凍結、靈魂顫栗的地獄交響曲!
箭雨無情!
皮甲如同紙糊,瞬間被洞穿!
甚至一些永王軍精銳身上的薄鐵片,在虎賁軍特製的破甲重弩麵前,也如同脆弱的蛋殼,被輕易撕開!
那感覺,如同燒紅的鐵釺狠狠刺入凝固的牛油,毫無阻滯!
衝在最前排的永王軍士兵,如同被無形的、巨大的鐮刀成片掃過,齊刷刷地倒下一大片!
許多人甚至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生命就被瞬間剝奪!
中箭者倒在地上翻滾哀嚎,傷口處鮮血狂噴;僥幸未被射中要害的,驚恐地看著身邊同伴瞬間變成刺蝟,精神瞬間崩潰;
木製的盾牌被密集的箭矢射穿、射裂,木屑紛飛,持盾的手臂被巨大的衝擊力震斷!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合著人體被撕裂後內髒的腥臊氣、箭矢穿透皮肉帶來的焦糊味,如同實質般迅速彌漫開來,形成一層肉眼可見的淡紅色血霧,瘋狂地鑽入每一個幸存者的鼻腔,刺激著他們脆弱的神經!
“頂住!舉盾!舉盾啊!”蒙騫目眥欲裂,揮舞著彎刀嘶聲力竭地咆哮,試圖穩住陣腳。
他身邊的親兵隊長鐵鷹,一個如同鐵塔般的蠻族勇士,揮舞著一麵巨大的包鐵木盾,奮力擋在蒙騫身前。
“大帥小心!”叮叮當當!數支重弩箭狠狠釘在盾牌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巨大的力量讓鐵鷹手臂發麻,盾牌劇烈晃動。
然而,這僅僅是死亡盛宴的開胃菜!
箭雨的毀滅風暴尚未停歇,更為原始、更為恐怖、更為震撼人心的毀滅力量,如同蘇醒的遠古巨獸,發出了毀滅的咆哮!
“推——!!!”山坡更高處,負責滾木礌石的力士營校尉雷洪,赤膊上陣,古銅色的上身肌肉虯結如鐵塊,油亮發光。
他額頭青筋暴跳,發出一聲震徹山林的、非人般的怒吼!那吼聲中充滿了毀滅一切的狂暴力量!
早已在山坡高處安置妥當、用粗大繩索和撬棍固定的巨大滾木——每一根都需要數人合抱,長度超過兩丈!
還有那磨盤大小、棱角猙獰的沉重礌石!在力士營士兵們用肩膀死命頂扛、用撬棍瘋狂撬動、用繩索合力拉扯之下,終於掙脫了束縛!
“轟隆…轟隆…轟隆…”
起初,它們隻是笨拙地、沉重地滾動著,發出如同遠古巨獸從沉睡中蘇醒的、沉悶而壓抑的歎息。
但隨即,在陡峭山坡近乎垂直的角度和地心引力瘋狂的拉扯下,它們開始加速!
翻滾!跳躍!碰撞!騰空!裹挾著沿途被碾碎的泥土、崩飛的碎石、折斷的樹幹枝葉,如同無數顆從九天之上被狠狠砸落的、燃燒著毀滅之火的隕星!
帶著碾碎一切、毀滅一切的恐怖氣勢,撕裂空氣,發出沉悶而恐怖的呼嘯,狠狠砸入穀底那已經亂作一團、如同蟻群般密集的叛軍人海之中!
“天啊——!”一個叛軍士兵下意識地抬頭,隻看到一片巨大的陰影帶著死亡的氣息當頭罩下!
他瞳孔瞬間縮成針尖,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絕望到極致的哀鳴!
“噗——!”一聲令人頭皮炸裂的悶響!一塊淩空砸下的千斤礌石,如同天神擲下的重錘,毫無花巧地正麵擊中了他!
瞬間,血肉之軀如同一個被鐵錘砸中的爛西瓜般轟然爆開!紅的、白的、粉的…各種組織混合著碎裂的骨茬和甲片,呈放射狀向四周猛烈噴濺!
他周圍數名同伴被飛濺的骨肉碎塊和衝擊波掃中,慘叫著筋斷骨折,如同破布袋般被拋飛!
“快躲開!滾木!滾木來了!”另一側,一根巨大的滾木,帶著碾碎一切的氣勢轟隆隆滾下!
沿途試圖阻擋的士兵,無論是人是馬,都如同螳臂當車!慘叫聲戛然而止!
滾木無情地碾過,在擁擠的人群中硬生生犁開一條寬達數尺、深可及膝的、觸目驚心的血肉通道!
通道裏,是黏稠的血漿、破碎的肉糜、被碾壓成餅狀的內髒、扭曲變形的斷肢殘臂!
花花綠綠的腸子掛在滾木粗糙的表麵,被拖行出老遠!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內髒的惡臭,幾乎凝成實質!
擁擠的穀底,徹底變成了血肉磨坊!士兵們驚恐的尖叫、絕望的哭喊、瀕死的呻吟,被滾木礌石那震耳欲聾、仿佛永無止境的、如同天崩地裂般的轟鳴聲徹底淹沒、撕碎!
視野所及,隻剩下臨死前那一張張因極致痛苦和恐懼而扭曲變形、如同惡鬼般的麵孔,以及在空中短暫彌漫、又被後續衝擊波攪散、混合著塵土形成的猩紅色血霧!
生命,在這裏以最廉價、最殘酷的方式,被批量收割!
就在這箭雨如蝗、滾石如雷、血肉橫飛的地獄圖景中,一道身影,如同劈開混沌的魔神,出現在口袋嶺北坡最高處那塊象征著絕對力量的巨岩之上!
馮進軍!
身披玄色重甲,甲葉上已濺滿星星點點的血汙,如同地獄歸來的戰紋!
猩紅披風在因爆炸和巨石滾落而激蕩起的狂亂氣流中,如同燃燒的烈焰,瘋狂舞動!
他手中那柄名為“斷浪”的狹長戰刀,高高舉起!
刀身狹長筆直,刃口在穿透血霧的、忽明忽暗的光線下,反射出刺眼欲盲、足以凍結靈魂的森冷寒芒!那光芒,仿佛能斬斷江河,劈開山嶽!
他目光如電,穿透彌漫的煙塵、翻滾的血霧、紛飛的碎肉斷肢,如同兩柄無形的利劍,死死鎖定穀底混亂中心那個在親兵護衛下、驚駭欲絕、狀若瘋魔的身影——蒙騫!
氣沉丹田,聲若洪鍾!每一個字都如同九天神罰的重錘,裹挾著千軍萬馬的殺伐意誌,狠狠砸在每一個叛軍士兵的心頭,甚至短暫地壓過了滾石的轟鳴和死亡的哀嚎:
“虎賁兒郎——!殺賊——!!!”
這聲怒吼,是點燃地獄之火的最後一道神諭!是宣告叛軍徹底滅亡的喪鍾!
回應他的,是比滾木礌石更狂暴、比箭雨更密集的、來自地獄最深處的死亡洪流!
早已按捺不住滔天殺意的虎賁步兵,在王鎮惡、李敢等悍將的咆哮聲中,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從三麵山坡的密林、溝壑、岩石後洶湧而出!
“殺光叛賊!一個不留!”
“虎賁!虎賁!虎賁!”
震天的戰吼匯聚成一股無堅不摧、撕裂蒼穹的聲浪!這些養精蓄銳、仇恨刻骨的戰士,居高臨下,借著下衝的狂猛之勢,如同無數頭被激怒的、撲向獵物的下山猛虎!
他們組成嚴密的楔形突擊陣,玄色的甲胄連成一片移動的鋼鐵城牆,雪亮的長矛如同荊棘叢林,鋒利的戰刀反射著死亡的光芒!
狠狠楔入早已被遠程打擊蹂躪得七零八落、建製崩潰、亂作一團的叛軍陣中!
鋼鐵與血肉的碰撞,瞬間達到白熱化!
“噗嗤!”一名虎賁什長手中的長矛如同毒蛇吐信,精準地洞穿了一名蠻兵百夫長試圖格擋的手臂,餘勢不減,狠狠紮進其咽喉!
蠻兵百夫長眼珠暴突,嗬嗬作響,手中的彎刀無力垂下。
“死!”王鎮惡如同人形凶獸,手中一柄厚背環首大刀帶著淒厲的破空聲橫掃!
三個試圖圍上來的蠻兵精銳,連人帶兵器被攔腰斬斷!
內髒混合著血水狂噴而出!王鎮惡疤臉上濺滿血汙,狀如厲鬼,狂吼著繼續向前碾壓!
“結陣!結陣!”叛軍中也有悍勇之徒試圖組織抵抗。
一名身材異常高大的蠻族千夫長巴圖,揮舞著一柄車輪般的巨斧,咆哮著劈翻了兩名突前的虎賁士兵,暫時穩住了身邊一小塊陣地。
“蒙騫大帥在此!隨我…” 話音未落!
“咻!”一支角度刁鑽的重弩箭,帶著死神的尖嘯,如同長了眼睛般,從混亂的戰場縫隙中鑽入,“噗”地一聲,狠狠貫穿了巴圖沒有麵甲保護的左眼!巨大的衝擊力帶著他的頭顱猛地向後一仰!
這位以勇力著稱的蠻族悍將,連慘叫都未及發出,龐大的身軀如同被伐倒的巨樹般轟然倒地!他身邊的親兵瞬間崩潰!
玄甲洪流所過之處,叛軍如同被投入熔爐的殘雪,迅速消融!刀光閃爍,每一次揮砍都帶起一蓬血雨;長矛攢刺,每一次突進都留下串串屍體!
虎賁軍士兵眼中燃燒著複仇的火焰,配合默契,三人成組,五人成陣,盾牌格擋,長矛突刺,戰刀劈砍,如同精密的殺戮機器,高效而冷酷地收割著生命!
穀底中心,叛軍主帥蒙騫的矮腳馬被這從天而降的毀滅性打擊驚得徹底發狂,人立而起,發出淒厲絕望的長嘶,碗口大的蹄子在空中亂蹬,險些將蒙騫掀下馬背!
“籲——!畜生!穩住!”蒙騫死死勒住韁繩,古銅色的臉龐瞬間褪去所有血色,變得慘白如紙,冷汗如同小溪般從額頭鬢角滾滾而下。
他臉上那道從額角斜劈至下頜的猙獰刀疤,此刻因極度的驚駭、暴怒和難以置信而扭曲虯結,如同一條活過來的、醜陋的劇毒蜈蚣在瘋狂蠕動!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和思維!
完了!全完了!一個絕望的念頭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心髒。
“中計了!馮閻王!!”他目眥欲裂,眼球布滿血絲,仿佛要瞪出眼眶!喉嚨裏爆發出野獸瀕死般的、充滿了滔天恨意和被徹底愚弄的狂怒咆哮,聲音嘶啞變形,“給老子頂住!頂住!後隊變前隊,給老子衝出去!衝出去才有活路!衝啊!!”
然而,混亂如同最致命的瘟疫,以驚人的速度在龐大的四萬叛軍中蔓延、失控、癌變!
狹窄的穀口,早已被後續因恐懼而盲目湧入的部隊、層層疊疊倒斃的屍體徹底堵死,變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絞殺生命的死亡瓶頸!絕望在蔓延!求生的本能壓倒了軍紀!
“讓開!讓老子過去!”
“滾開!別擋路!想死嗎?”
“後麵有魔鬼!快跑啊!”
前麵的士兵在箭雨滾石和虎賁軍衝鋒的死亡威脅下,拚命想後退;
後麵的士兵卻被蒙騫本部督戰隊明晃晃的刀鋒和瘋狂的嗬斥驅趕著向前擠:“衝!衝出去!後退者斬!”
自相踐踏造成的傷亡瞬間飆升,慘烈程度甚至超過了虎賁軍攻擊的殺傷力!
倒地的傷兵被無數雙慌亂的腳踩踏,發出非人的慘嚎,隨即被淹沒在泥濘和血泊中。
蒙騫本部那些素以剽悍凶殘著稱的蠻兵,在如此天崩地裂、無處可逃的絕境下,也徹底失去了凶性,像一群被沸水澆灌的螞蟻,沒頭蒼蠅般驚恐亂撞。
他們的個人勇武,在密集如雨的遠程打擊和居高臨下、組織嚴密的鋼鐵洪流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徒增悲鳴。
“大帥!穀口…穀口被堵死了!全是人,堆得像山一樣,根本衝不動啊!弟兄們…弟兄們都在互相踩踏!督戰隊…督戰隊都被人流衝散了!”
一名滿臉是血、頭盔歪斜、鎖子甲被撕開一道大口子的副將連滾帶爬地衝到蒙騫馬前,嘶聲哭喊,眼中隻剩下無邊的絕望和恐懼,他的一條胳膊無力地耷拉著,顯然已經斷了。
“廢物!一群沒卵子的廢物!”蒙騫狂怒欲瘋,血紅的眼睛掃過這如同沸湯煉獄般的戰場,一股暴虐之氣直衝頂門。
他猛地揮刀,“哢嚓”一聲,劈死一個從他馬前驚恐跑過、隻顧逃命的潰兵!
那潰兵的頭顱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飛起,無頭屍身噴著血泉向前撲倒。
“給老子殺!用刀砍,用腳踹,殺也要給老子殺出一條血路!杜衡呢?!杜衡的人馬在哪裏?!讓他的人給老子頂上去!頂住山坡下來的虎賁狗!!”他瘋狂地嘶吼著,如同輸光一切的賭徒,尋找著那支裝備精良的杜家私兵——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最後的救命稻草!
就在蒙騫前方不遠處,叛軍隊伍相對靠後的位置,杜家私兵統領杜衡,正勒馬駐足,臉色陰沉得幾乎滴出水來。
他身邊環繞著數十名精銳家將,將混亂的人流稍稍隔開。
他年約四旬,麵容陰鷙,顴骨高聳,一雙細長的眼睛如同最陰冷的毒蛇,閃爍著冰冷、算計、權衡利弊的複雜光芒。
精工打造的魚鱗細甲上濺上了幾點血汙,但他毫不在意。
他身邊的杜家私兵雖然也因這末日景象而麵露驚懼,眼神惶恐不安,但在杜衡多年積威和嚴苛軍紀之下,陣型尚未完全崩潰,顯示出遠超蒙騫本部的紀律性,如同驚濤駭浪中勉強維持的礁石。
杜衡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快速掃視:
前方:蒙騫本部被虎賁軍瘋狂屠戮,如同沸湯中的餃子,不斷被吞噬、攪碎。
王鎮惡那柄大刀揮舞出的死亡旋風,清晰可見。
穀口方向:絕望擁堵,自相踐踏,屍體堆積如山,如同巨大的絞肉機入口。衝出去?希望渺茫!
最後,如同被磁石吸引般,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遠處高坡巨岩上那個如戰神般的身影——馮進軍。
那柄名為“斷浪”的長刀所指,便是死亡降臨的方向!那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混亂的戰場,直接落在了自己身上!
一絲極其冷酷、近乎殘忍、卻又帶著一絲絕處逢生般快意的笑意,緩緩爬上杜衡的嘴角,扭曲了他陰鷙的麵容。
電光火石之間,心中那架冰冷的天平瞬間傾斜,完成了冷酷到極致的算計:蒙騫完了!四萬大軍已陷入十死無生之局!神仙難救!跟著這個剛愎自用、愚蠢透頂的莽夫,隻有陪葬一條路!
杜家六百年基業,數代積累,絕不能毀於此役!
馮進軍…好狠的手段!好深的算計!好一個口袋嶺!
這是絕境,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生機!向朝廷投誠!用蒙騫的人頭做投名狀!這是唯一的活路!
也是保全家族的唯一機會!至於道義?盟友?在家族存續麵前,一文不值!
“統領…我們…怎麽辦?虎賁軍…太猛了!穀口…堵死了!”心腹校尉杜衝聲音發顫,帶著哭腔問道,握刀的手都在不受控製地發抖,臉上寫滿了對死亡的恐懼。
周圍的杜家軍官也紛紛投來驚惶詢問的目光。
杜衡猛地抽出腰間那柄裝飾華麗、鑲嵌寶石卻鋒利異常的佩劍,手臂高高舉起,劍鋒所指,赫然是前方正苦苦抵擋虎賁軍衝擊、將後背完全暴露給自己的蒙騫本部蠻兵!
“杜家兒郎聽令!”杜衡的聲音陡然拔高,運足了內力,充滿了煽動性與一種破釜沉舟、孤注一擲的狠厲,清晰地壓過部分喧囂,傳遍周圍杜家軍陣!“蒙騫匹夫!勾結逆賊李璘,悖逆朝廷,倒行逆施!屠戮百姓,罪孽滔天!更兼剛愎自用,愚蠢無能,輕敵冒進,今日陷我等於死地!此獠,罪該萬死!人人得而誅之!”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更加高亢,充滿了“正義”的憤怒:“朝廷王師已至!馮大將軍天威在此!剿滅叛逆,撥亂反正!此乃天命所歸!今日,正是我杜家撥亂反正、效忠朝廷、戴罪立功、保全家族血脈之時!隨我——殺蠻兵!取蒙騫首級!向馮大將軍投誠!殺——!!!”
這命令!如同九霄之上最狂暴的雷霆!在每一個聽到的人耳邊轟然炸響!震得人魂飛魄散!
杜家私兵們瞬間懵了!臉上的表情凝固,寫滿了極致的錯愕、茫然和巨大的驚恐!殺…殺自己人?向…向剛才還在屠戮他們的虎賁軍投誠?
這…這簡直顛覆了他們的認知!附近的蒙騫部士兵更是如遭雷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許多人甚至忘記了前方的虎賁軍,下意識地回頭,驚恐地看著那些昔日“盟友”手中突然轉向的刀鋒!
“杜衡!你…你竟敢背叛!!!”
蒙騫清晰地聽到了杜衡那如同淬毒冰錐般的喊聲!那聲音狠狠紮進他的心髒!
一股腥甜的逆血再也壓製不住,猛地衝上喉頭,“哇”地一聲噴了出來!直衝頂門,眼前陣陣發黑,金星亂冒!
他渾身劇震,仿佛被無形的、萬鈞巨錘正麵擊中!憤怒?不,是比憤怒更深百倍千倍的、被至親至信之人從背後捅刀的、刻骨銘心的背叛感!如同毒火焚心!
他萬萬沒想到,在這十死無生的絕境之中,最致命、最歹毒的一刀,竟來自自己視為最後希望的“盟友”杜衡!這比馮進軍的埋伏更讓他肝膽俱裂,萬念俱灰!
“狗賊!杜衡狗賊!背主求榮的無恥小人!我蒙騫做鬼也不放過你!定要生啖汝肉!!”蒙騫狀若瘋癲,用沾滿自己鮮血的彎刀指著杜衡的方向,發出淒厲絕望、充滿了無盡怨毒和詛咒的咆哮,聲音如同夜梟啼血,令人毛骨悚然。
八千杜家私兵在短暫的錯愕、茫然和內心劇烈的掙紮後,在杜衡和他親信將領厲聲催促、刀劍脅迫以及“活命”、“戴罪立功”、“保全家族”的致命誘惑下,求生的欲望瞬間壓倒了所有的猶豫和道義!
他們本就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此刻調轉刀口,如同被主人驅趕的惡犬,對著毫無防備、正全力應付前方虎賁軍和側麵滾石衝擊的蒙騫本部蠻兵的後背,凶狠無比地捅了過去!
為了生存,他們爆發出比平時更凶悍的戰鬥力!
“殺啊!殺蠻兵!向大將軍投誠!”
“撥亂反正!殺叛逆!”
“噗嗤!”“呃啊——!”
“叛徒!杜衡狗賊!不得好死!”
“背信棄義的畜生!老子跟你們拚了!”
猝不及防!絕對的猝不及防!蒙騫部士兵的後背被冰冷的、來自“盟友”的刀鋒無情刺穿!
慘叫著倒下!他們至死都無法理解,為何屠刀會來自後方!
腹背受敵的絕望感如同冰冷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潮水,瞬間淹沒了蒙騫本部最後一點殘存的抵抗意誌!
本就岌岌可危、搖搖欲墜的防線,如同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的駱駝,轟然崩潰!
“頂不住了!快跑啊!”
“杜家反了!後麵也有敵人!”
“大帥!大帥在哪?”
混亂如同雪崩般加劇、蔓延、徹底失控!杜家軍的臨陣倒戈,成了壓垮這支叛軍的最後一根、也是最致命的一根稻草!
將整個口袋嶺徹底變成了一個血腥殘酷、毫無人性、也毫無希望的修羅屠宰場!
背叛者的怒吼,被背叛者的咒罵,垂死者的哀嚎,兵刃砍入骨肉的悶響,徹底交織在一起,奏響了叛軍覆滅的最後樂章!
山坡巨岩之上,馮進軍將穀底杜衡那場“精彩”的倒戈表演看得一清二楚。
他眼中閃過一絲意料之中的冰冷譏誚,如同高高在上的獵人,看著掉入自己精心布置陷阱的狐狸,在絕望中進行的最後、也是最醜陋的掙紮。
這譏誚隨即化為更濃烈、更純粹的、如同萬載玄冰般的殺意。杜家?牆頭草罷了!想用舊主的血染紅自己的頂子?做夢!
“哼,杜家…果然首鼠兩端!蛇鼠一窩!想戴罪立功?晚了!”他聲音低沉,卻帶著金鐵交鳴般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身邊親衛和傳令兵的耳中。
手中“斷浪”長刀向前狠狠一揮,劃破彌漫的血霧煙塵,“傳令!三麵合圍!收攏口袋!礌石弓箭,給老子往死裏砸!步卒全力絞殺!一個不留!虎賁的刀下,不收叛賊的降書!尤其是杜家的人,給本帥盯緊了!”
馮進軍的命令冷酷無情,他深知杜衡的投誠不過是權宜之計,此等反複小人,絕不能留後患!至少,不能讓他們輕鬆過關!
“諾!”身邊的傳令兵聲嘶力竭地應道,眼中閃爍著對大將軍命令的絕對服從和對叛賊的刻骨仇恨。
手中令旗瘋狂舞動,號角聲變得前所未有的急促、淒厲、尖銳,如同索命惡鬼的尖嘯,響徹整個血腥山穀!
虎賁軍的攻勢,在接到命令的瞬間,驟然提升到毀滅的頂點!
弩陣在王槊的咆哮下,射速提升到了極致!箭矢不再是之前的批次覆蓋,而是幾乎連成一片密不透風的、閃爍著死亡寒光的鋼鐵幕布!
持續不斷地傾瀉而下!覆蓋著穀底每一個角落,尤其是杜家軍“投誠”的區域和蒙騫殘部聚集的地方!
進行著無差別的毀滅性打擊!
力士營的士兵們如同不知疲倦的機器,在雷洪野獸般的咆哮指揮下,將更多的、更巨大的滾木礌石推下山崖!
毀滅的洪流永不停歇,反複衝刷、碾壓著穀底殘存的一切!將屍體、傷兵、絕望的抵抗者一同碾入猩紅的泥濘!
衝下山坡的虎賁步兵在王鎮惡、李敢等將領的精準指揮下,迅速調整陣型。
巨大的盾牌緊密相連,如同移動的、不可摧毀的鋼鐵城牆,穩步向前推進;丈餘長的鋒利長矛如同毒蛇森林,從盾牌縫隙中猛烈攢刺;手持戰刀、鏈枷、戰斧的跳蕩兵緊隨其後,如同庖丁解牛,高效地收割著被長矛陣打散、刺傷的敵人。
他們不再是散亂的追擊,而是組成了一個巨大、精密、冷酷無情的血肉磨盤,高效而殘忍地向前推進、擠壓、碾碎著包圍圈中一切還能站立的生命!目標明確:徹底殲滅!
“虎賁!虎賁!虎賁!”整齊劃一、如同悶雷滾動、帶著金屬顫音的戰吼聲,伴隨著兵刃砍入骨肉的悶響、瀕死者的短促哀嚎、盾牌撞擊的轟鳴,成為這血色山穀中最恐怖、最震撼的主旋律!
玄色的甲胄早已被血漿浸透,呈現出一種暗沉粘稠、令人作嘔的紫黑色。
虎賁軍士兵的每一步推進,腳下都留下深可沒踝的、由粘稠血水、泥濘和破碎內髒混合而成的、如同地獄沼澤般的泥濘!每一步,都踏在叛軍的屍骸之上!
蒙騫身邊最後的親兵,如同被投入這巨大血肉磨盤的殘雪,在虎賁軍的無情絞殺和杜衡背刺軍的瘋狂捅刀下,迅速消融、湮滅!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最勇猛、跟隨自己征戰多年、如同兄弟般的千夫長巴圖先前被冷箭射中眼睛未死,掙紮著繼續戰鬥),被數支虎賁長矛同時貫穿胸膛,像一隻破布口袋一樣被高高挑起,釘死在地上!
巴圖口中噴湧著血沫和內髒碎片,獨眼死死瞪著蒙騫的方向,充滿了不甘和悲憤,最終黯淡下去。
忠心耿耿的副將阿木爾,為了保護他,嘶吼著用身體撞開一塊翻滾而下的巨大礌石!“大帥快走!”
話音未落,“轟!”一聲悶響!阿木爾強壯的上半身瞬間化作一灘模糊的肉泥和碎裂的骨甲!隻有下半身還在泥濘中無意識地抽搐著,鮮血如同噴泉般湧出!
跟隨他多年的親兵隊長鐵鷹,臉上被流矢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鮮血糊住了半張臉,依然狀若瘋虎,揮舞著彎刀,用身體死死護住蒙騫的後背,格擋開捅刺過來的長矛和背後杜家軍砍來的刀鋒!
“保護大帥!”他的吼聲嘶啞而絕望。
恐懼!從未有過的、深入骨髓的、足以摧毀一切勇氣的恐懼,如同冰冷滑膩的毒蛇,終於徹底吞噬了這位以蠻勇著稱的悍將!
什麽永王大業,什麽雄圖霸業,什麽兄弟情誼,在赤裸裸的、近在咫尺的死亡麵前,都化作了泡影和虛無!
隻剩下一個最原始、最強烈的念頭:逃!逃出去!活下去!
“大帥!走!快走啊!留得青山在!!”鐵鷹猛地一咬牙,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抽出腰間的匕首,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刺在蒙騫矮腳馬那肥厚的臀部!匕首直沒至柄!
“唏律律——!!!”
劇痛刺激下,蒙騫的矮腳馬爆發出超越極限的、近乎瘋狂的力量!
它發出一聲淒厲到變形的嘶鳴,雙目赤紅,猛地人立而起,將兩個試圖撲上來抓韁繩的虎賁士兵狠狠踹飛!
然後,如同離弦之箭般,不管不顧地向前狂衝!
竟真的將擋在前麵的幾名潰兵和杜家兵撞得骨斷筋折,慘叫著飛了出去!
硬生生在混亂的人群中撞開一條縫隙!
蒙騫死死伏在馬背上,頭盔早已不知去向,披頭散發,滿臉血汙和泥漿,狀若瘋魔!
心中隻剩下那個如同烙鐵般灼熱的念頭:逃!逃出去!活下去!
他揮舞著手中那把已經砍出無數缺口、卷了刃的彎刀,不管不顧地劈砍著擋路的一切——無論是凶狠撲來的虎賁軍士兵、倒戈相向、麵目猙獰的杜家兵,還是自己那些驚恐潰散、如同無頭蒼蠅般的士兵!
刀鋒卷刃,手臂酸麻得幾乎失去知覺,溫熱的、帶著濃烈腥氣的鮮血不斷濺射到他臉上、嘴裏,那味道讓他幾欲作嘔,卻又刺激著他求生的神經!
為了減輕負擔,增加速度,他丟棄了那麵代表著主帥身份、此刻卻如同招魂幡般吸引箭矢的、巨大的、繡著猙獰狼頭的帥旗!
他甚至嫌那身顯眼的精鐵鎖子甲太過沉重礙事,在僅存的親兵鐵鷹等人的幫助下,奮力扯開甲胄的係帶,任由沉重的鐵甲“哐當”一聲滑落在地,被無數慌亂的腳步踩入泥濘!
為了不引人注目,為了增加一絲渺茫到幾乎不存在的逃生機會,他眼中閃過一絲極度的屈辱和瘋狂!
猛地抽出匕首,狠狠割斷了自己那引以為傲、象征著勇武和蠻族男子氣概的濃密虯髯!斷須飄落,瞬間被血水泥濘淹沒。
在親兵用命、戰馬發狂、以及叛軍潰兵自身混亂互相踩踏形成的短暫“掩護”下,蒙騫如同一頭受傷瀕死、隻想逃命的野豬,竟然奇跡般地衝殺到了擁堵不堪、屍積如山的穀口。
這裏,早已是真正的地獄之門!屍體層層疊疊,堆積成令人絕望的小山,傷兵的呻吟、絕望的哭喊、垂死的咒罵交織在一起。
空氣汙濁不堪,血腥味、內髒腐臭味、排泄物的惡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令人窒息的毒氣。
蒙騫僅存的親兵鐵鷹等五六人,個個帶傷,狀若瘋魔。
他們用刀背瘋狂抽打、用肩膀和身體死命衝撞、甚至不惜用彎刀凶狠砍殺擋路的、無論是傷兵還是潰兵!“滾開!擋大帥者死!”
鐵鷹嘶吼著,臉上那道傷口皮肉翻卷,如同惡鬼。
硬生生在屍堆和人牆中擠開一條狹窄、滑膩、散發著濃烈血腥和內髒惡臭的縫隙!
“滾開!”蒙騫嘶啞地咆哮著,彎刀胡亂劈砍。
一名腹部被剖開、腸子流了一地,卻仍試圖抓住他馬韁繩求救的重傷士兵,被他反手一刀削去了半個腦袋!
紅白之物噴濺而出,濺了蒙騫一臉。
矮腳馬奮力一躍,踩著滑膩的屍堆和哀嚎的傷兵,蒙騫終於衝出了那如同鬼門關般的狹窄穀口!
身後,隻剩下不足百騎的親兵包括鐵鷹)和少量同樣僥幸擠出來的潰兵,個個丟盔棄甲,麵無人色,如同喪家之犬。
就在蒙騫衝出穀口,馬蹄踏上相對開闊些的南麓緩坡,以為逃出生天,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那血腥地獄,頭也不回、亡命向南奔逃之時——
“哢嚓——!!!”
醞釀已久的、壓抑到極致的天空,仿佛終於承受不住這無邊的殺孽和怨氣!
一道慘白的、撕裂天幕的閃電,如同巨神的憤怒之鞭,狠狠抽打在口袋嶺最高的山巔!瞬間照亮了天地間那屍山血海的慘烈景象!
緊接著!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仿佛天穹炸裂的雷聲滾滾而來!如同為這場慘烈的屠殺敲響了最後的、悲愴的喪鍾!
醞釀已久的暴雨,終於如同天河倒瀉、銀河決堤般,傾盆而下!
豆大的、冰冷的雨點,帶著上天的怒火和悲憫或許),以萬鈞之勢,劈裏啪啦地狠狠砸落!無情地衝刷著山坡上淋漓的鮮血、粘稠的泥濘、破碎的殘肢斷臂和扭曲的屍體。
雨水迅速匯聚,混合著山穀中早已濃稠得化不開的、暗紅色的血水,形成一道道猩紅、粘膩、如同大地的傷口在汩汩流血的溪流,順著山坡奔騰而下,瘋狂灌入穀底那個巨大的“口袋”。
整個戰場底部,迅速變成了一片暗紅色的、令人作嘔的、深可及膝的血肉沼澤!雨水無情地澆滅了滾木上零星燃起的火焰那是虎賁軍事先塗抹的引火物),升騰起一片片帶著濃烈血腥味、焦糊味和內髒腐敗腥氣的白色水汽。
這水汽如同無數枉死者的亡魂吐息,彌漫籠罩著屍橫遍野、殘破不堪的山穀,將這片人間修羅場渲染得更加淒厲、詭異,宛如九幽鬼域。
暴雨的聲音,嘩啦啦地覆蓋了大部分戰鬥的喧囂,卻更添一份天地不仁的蒼涼。
山坡上,虎賁軍的追殺仍在繼續,但滂沱的暴雨極大地阻礙了視線和行動。
雨幕如織,十步之外便人影模糊。
悍將王鎮惡渾身浴血,如同從血池中撈出的魔神,雨水混著血水順著他臉上那道駭人的舊疤不斷流淌而下。
他提著已經卷刃、崩口的戰刀,踩著泥濘和層層疊疊的屍體,深一腳淺一腳地大步走到馮進軍所在的巨岩下,聲音帶著戰鬥後的沙啞和一絲未能竟全功的強烈不甘,仰頭吼道:
“大將軍!蒙騫那狗賊…割須棄甲,帶著幾十個殘兵敗將,衝出穀口跑了!雨太大!跟瓢潑似的,幾步外就看不見人影!道路泥濘不堪,馬匹難行,步卒追擊更慢!末將請令,給我三百輕騎!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定要斬下蒙騫狗頭,獻於大將軍帳下!”
王鎮惡的疤臉上滿是雨水血水,但眼中的殺意和執拗卻如同熊熊烈火。
馮進軍依舊巍然不動地站在巨岩之上,如同紮根於山嶽的磐石。
冰冷的暴雨無情地衝刷著他玄甲上厚厚的血痂、泥汙和碎肉,發出“嘩嘩”的聲響。
他望著穀底那由無數生命填滿、被雨水瘋狂衝刷著的、暗紅色的、翻騰著氣泡的血肉沼澤,又望向蒙騫逃竄的南方,目光深邃如萬載寒潭,仿佛能穿透重重雨幕和空間。
雨水順著他剛毅冷峻的臉頰流下,那道眉骨上的舊疤在雨水的浸潤下,如同一條蟄伏的惡龍,更顯猙獰威嚴。
他臉上沒有勝利的狂喜,也沒有錯失敵酋的憤怒,隻有一種掌控全局的冰冷沉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源自屍山血海帶來的、深入骨髓的疲憊。
“窮寇莫追。”馮進軍的聲音在滂沱雨聲中依然清晰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暴雨阻路,強行追擊,徒增兒郎傷亡。蒙騫喪家之犬,丟盔棄甲,割須棄袍,威望盡喪,身邊不過數十殘兵,已成不了氣候。”
他嘴角勾起一絲極其殘酷、洞悉人心的弧度,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戰場上那些在杜家軍倒戈後控製下、跪地投降、在暴雨中瑟瑟發抖的叛軍俘虜主要是杜家軍在倒戈後控製的部分俘虜和蒙騫部的幸存者),以及穀外杜衡正在“奮力追擊”蒙騫殘部的方向。
“杜衡那老狐狸,‘臨陣起義’,演得一出好戲。
正好,讓他去‘追剿’蒙騫殘部。”馮進軍的聲音帶著冰冷的嘲諷,“狗咬狗,一嘴毛。
省得我們費力打掃戰場,也給江南偽朝添點內亂。” 他特意在“內亂”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其中的深意,身邊的領神會。
杜衡想用蒙騫的人頭做投名就讓他自己去拿!拿不到,是廢物;拿到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馮進軍絕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附逆之徒,尤其是杜家這種首鼠兩端的世家。
“王鎮惡!”
“末將在!”王鎮惡挺直脊背,雨水衝刷著他臉上的血汙,露出下麵剛硬的線條。
他雖然不甘,但對大將軍的命令絕對服從。
“打掃戰場!重中之重,全力救治我軍傷員!一個都不能落下!仔細清點戰果,傷亡,繳獲!至於俘虜…”馮進軍頓了頓,眼中寒光一閃,如同出鞘的絕世神兵,帶著凜冽的殺意,“甄別清楚!頑抗到底者、手持兵刃者,殺無赦!蒙騫本部蠻兵,參與屠城,罪大惡極,手上沾滿無辜百姓鮮血,一個不留!就地正法!杜家軍…”
他目光掃過遠處在雨幕中影影綽綽、同樣在“打掃戰場”、看押俘虜的杜家軍,“暫且看押,嚴加看管!不得虐待,也絕不許任何人私自接觸!待本帥親自處置!我倒要看看,杜家這次‘撥亂反正’的功勞有多大,能不能抵得過他們附逆李璘、助紂為虐的滔天罪孽!”
最後一句,充滿了冰冷的嘲諷和深不可測的深意。
杜衡的如意算盤,在馮進軍這裏,注定要落空。
“諾!末將領命!”王鎮惡抱拳,疤臉上厲色一閃,轉身大步離去,沉重的軍靴踩在血水泥濘中,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每一步都帶著肅殺的決心。
他明白,甄別和處決,同樣是殘酷的任務,但為了風陵渡死難的兄弟和百姓,他不會有絲毫手軟。
馮進軍緩緩舉起手中那柄名為“斷浪”的長刀。
冰冷的雨水激烈地衝刷著刀鋒上厚厚的血汙和泥垢,如同天河的洗禮,重新露出其下森冷如雪、光可鑒人的絕世鋒芒!
他環視著在暴雨中依舊肅立、如同無數黑色磐石般沉默而堅韌的虎賁將士。
盡管人人浴血,甲胄殘破,許多人身受重傷,相互攙扶,但那股百戰餘生的鐵血之氣,那股大勝之後、洗刷恥辱的昂揚鬥誌,卻更加凝練、更加磅礴、直衝雲霄!
他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龍吟九天,穿透重重雨幕,清晰地響徹在每一個虎賁兒郎的心頭:“此戰!虎賁兒郎,揚我軍威!雪我前恥!用叛賊的汙血,洗刷了風陵渡的恥辱!用叛賊的屍骸,鑄就了虎賁不敗的威名!”
他手中“斷浪”遙指南天,仿佛要劈開這混沌的雨幕,“看這淮河之水,當為賊血染紅!永王李璘小兒,當知我馮某人之劍,尚未老!虎賁之鋒,依舊可斷江截流!!!”
“虎賁!萬勝!大將軍!萬勝!!”
“虎賁!萬勝!大將軍!萬勝!!”
“萬勝!萬勝!萬勝!!!”
山穀中,幸存的虎賁將士,爆發出震天動地的怒吼與歡呼!
這吼聲,匯聚了血戰的豪情、複仇的快意、生還的激動和對統帥的無上崇敬!
聲浪如同實質的衝擊波,瞬間壓倒了狂暴的雨聲、雷霆的轟鳴,直衝九霄雲外!
這吼聲,是宣告,是誓言,更是對這場風陵渡口袋嶺雙重戰役慘烈終結的、最鏗鏘有力的最終注腳!
暴雨如注,衝刷著這片剛剛經曆浩劫的土地,試圖洗去滿目的血腥與猙獰。
血水匯成的溪流,如同大地的淚痕,蜿蜒流向未知的遠方。
口袋嶺,這個無名的山穀,從此將因為這場驚心動魄的血戰而載入史冊,成為一個象征著鐵血、智謀、背叛與最終勝利的永恒坐標。
而馮進軍和他那支玄甲浴血的虎賁軍團,踏著屍山血海,將帶著更盛的兵鋒,指向下一個戰場,指向那攪動天下的江南風暴中心——李璘!
新的征程,已在血雨腥風中悄然開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