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1章 清洗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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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盧府正廳。
濃稠的奢華如同實質的液體,沉甸甸地淤積在盧府正廳的每一寸空氣裏。
巨大的鎏金“壽”字高懸主壁,在數百支嬰兒手臂粗細的紅燭烘烤下,流淌著近乎熔化的赤金色光芒,霸道地吞噬著其他一切色彩,將滿堂賓客的麵孔都映照成一片浮誇的金紅。
廳內陳設極盡人間想象的豪奢。
來自西域的織金地毯厚實如雲絮,踏上去悄無聲息,仿佛踩在雲端;
南海明珠串成的簾幕,每一顆都渾圓飽滿,在燭光下閃爍著溫潤而內斂的寶光,與主壁的張揚形成微妙對比;
紫檀木案幾上,珍饈美饌堆積如山,西域的葡萄美酒在夜光杯中漾出醉人的琥珀光,香氣與龍涎香、烤炙羔羊的油脂芬芳混合,形成一種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膩氣息,幾乎堵塞了呼吸。
河北道數十位跺跺腳地麵都要顫三顫的豪強家主、依附盧氏的官員將領濟濟一堂,個個身著蜀錦蘇繡的華美錦袍,腰纏價值連城的玉帶,滿麵紅光,眼神深處卻藏著各色心思。
諛詞如潮水般洶湧,一波高過一波,拍向主位,其間夾雜著刻意壓低卻又難掩興奮與貪婪的私語:
“盧公千秋鼎盛,福澤綿長,實乃我河北道擎天之柱,黎民之幸啊!”說話的是當地頂尖世家李氏的家主李贄,一個麵團團的白胖子,聲音洪亮,臉上的笑容堆得幾乎看不見眼睛。
“正是正是!”旁邊精瘦如猴的河間府司馬孫乾立刻接話,諂媚地弓著腰,“有盧公坐鎮幽州,北拒胡虜,內安黎庶,我等才能高枕無憂,享此太平盛世!盧公之德,山高水長!”
“範陽盧氏如今雖然丟了範陽,但千年華胄,詩禮簪纓之族,今日在盧公手中,必將光耀萬丈,更上層樓!”一位須發皆白卻精神矍鑠的老者,言語間帶著世家特有的矜持與篤定,“來,諸君,為盧公賀!祝盧公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為盧公賀!”數十個聲音整齊劃一地響起,聲浪幾乎要掀翻藻井。
金杯玉盞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叮當聲,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激蕩。
然而,在這浮華喧囂的表象之下,更湧動著一股壓抑的、心照不宣的得意。
空氣中彌漫的不僅僅是酒香脂粉香,更有一股無形的、對即將攫取更大利益的興奮。
這些賓客如同盤旋在盛宴上空的禿鷲,敏銳的嗅覺早已捕捉到權力即將重新洗牌的血腥氣息。
盧珪數月來的“撥亂反正”,剪除韓休琳羽翼,架空節度使府,早已將幽州牢牢攥在手心。
今日這場壽宴,在他們看來,不過是盧氏正式加冕幽州之主的華麗序曲,一場瓜分勝利果實的盛宴前奏。
每個人都竭力在未來的主宰麵前,展現自己的價值與忠誠,以期在新秩序中占據有利位置。
角落裏,幾個依附盧氏起家的豪強子弟,正低聲交換著對盧氏“王霸之氣”的讚歎和對韓休琳“不識時務”的鄙夷,眼中閃爍著攫取更多土地和商路的貪婪光芒。
盧珪高踞主位,一身玄色金線密織的蟒袍,在燭光下流淌著深沉而尊貴的光澤,襯得他本就威嚴的麵容更顯雍容貴氣,如同盤踞山巔的雄獅。
他年約五旬,保養得宜,下頜微須梳理得一絲不苟,一雙鷹隼般的眼睛深陷在濃眉之下,此刻正含著矜持而疏離的笑意,微微頷首,接受著下方如潮的朝賀。
他修長有力的手指,正無意識地、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輕輕摩挲著腰間一枚溫潤如脂、毫無瑕疵的羊脂白玉佩——那是他父親臨終前親手係在他腰間的信物,象征著範陽盧氏千年門閥的傳承與榮光,更是他野心的起點。
“千年門楣,終將在吾手中綻放前所未有的光芒。”盧珪的目光緩緩掃過下方一張張或諂媚、或敬畏、或隱含算計的臉孔,心中誌得意滿的浪潮翻湧不息。
“韓休琳?庸碌無能之輩,空有勇力,不識權謀,早已是拔牙斷爪的困獸,隻待今日獻印,便是他最後的價值。”
“玄甲軍?蕭破虜雖忠勇,終是隻知聽命的利刃,盧氏便是他的主人!幽州已成鐵壁,河北豪強盡入我彀中,長安?哼,裴徽小兒,自顧不暇,山高皇帝遠,鞭長莫及!”
“範陽盧氏終將在北疆再鑄輝煌!這幽州,乃至整個河北道,都將成為我盧氏王霸之業的基石!今日之後,這‘盧’字大旗,將真正飄揚在北疆的每一寸土地上!”
他端起麵前溫潤如玉的白瓷酒杯,淺淺抿了一口上好的西域葡萄酒。
酒液滑過舌尖,帶來一絲微澀後的甘醇,如同權力在口中緩緩融化的滋味,令他沉醉。
就在這觥籌交錯、阿諛如潮的巔峰時刻——
“範陽盧公承嗣大人壽誕吉慶!幽州節度使韓休琳,特來獻禮賀壽——”
司儀那特有的、刻意拖長的、抑揚頓挫到有些尖利的唱名聲,如同燒紅的鐵釺猛地刺入沸騰的油鍋,穿透了所有的喧囂與奢靡。
“嘩……”
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沸反盈天的喧囂瞬間被抽空!
所有的談笑風生、所有的奉承阿諛、所有的杯盞碰撞聲,戛然而止!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數十道目光,或驚疑不定、或玩味探究、或幸災樂禍、或純粹是看熱鬧的好奇,齊刷刷地、帶著巨大的吸力,投向那扇洞開的、通往燈火通明前院的大門。
空氣驟然變得粘稠、冰冷,連燭火都似乎搖曳得慢了一拍。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踏在門廊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麵上,發出清晰而孤寂的回響。
韓休琳在兩個如同鐵塔般、全身覆蓋著冰冷沉重玄甲的武士“陪同”下,緩步走入這金碧輝煌的修羅場。
他依舊穿著那身象征幽州最高權力的紫色麒麟袍,但顯然經過了刻意的、甚至是倉促的梳洗——發髻被一絲不苟地束在紫金冠中,臉上塗抹了厚厚一層劣質的鉛粉,試圖掩蓋那深入骨髓的憔悴與蠟黃。
然而,這層蒼白的麵具是如此脆弱無力:厚重的脂粉下,眼窩深陷處的青黑如同淤積的墨汁,嘴唇因極度的幹渴、恐懼和強壓的怒火而布滿細密的裂紋,微微顫抖著。
最刺眼、也最令人心髒驟停的,是他雙手穩穩捧著的那個鋪著明黃綢緞的紫檀托盤。
托盤之上,在數百支紅燭的聚焦照射下,熠熠生輝、散發著冰冷沉重權威的,赫然是掌控幽州二十萬邊軍的最高信物——那方沉甸甸的幽州節度使虎符金印!
他身形虛浮,腳步踉蹌,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燒紅的炭火上,又或是背負著萬鈞山嶽。
臉色蒼白得像一張被揉搓過無數次、即將碎裂的宣紙,唯有顴骨處透著一股病態、詭異的潮紅,如同回光返照。
他的眼神始終低垂,死死盯著自己腳下金磚的縫隙,仿佛那裏是唯一能支撐他站立、不至於立刻崩潰的救命稻草,又像是刻著某種能吸走他魂魄的詛咒符文。
他不敢、或者說沒有勇氣,去直視主位上那個嘴角噙著掌控一切微笑、主宰他生死榮辱的人——盧珪。
廳內落針可聞。沉重的呼吸聲、壓抑的心跳聲、燭火燃燒的劈啪聲,交織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了!韓休琳,這位名義上的幽州之主,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悍將,這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在河北群豪麵前,將自己的權力象征,如同獻祭的羔羊般,親手奉送給盧珪!
盧珪數月的“撥亂反正”,將在這一刻徹底“名正言順”,完成最後的、無可爭議的加冕!
範陽盧氏的旗幟,將正式插上幽州節度使府的最高點!
盧珪眼中精光爆射,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口驟然噴湧出熾熱的岩漿!
他那張古井無波、慣於隱藏一切真實情緒的麵容再也繃不住,嘴角難以抑製地向上勾起一個清晰、深刻、屬於絕對勝利者的弧度,身體更是不自覺地微微前傾,仿佛一隻蓄勢待發的猛獸,要迫不及待地攫取那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權柄。
來了!終於來了!
盧珪的心在胸腔裏狂野地擂動。
謀劃半生,隱忍數載,結交豪強,豢養死士,滲透軍旅,剪除異己,等的就是這一刻!
韓休琳啊韓休琳,你這隻知衝殺的莽夫,終究是我盧珪棋盤上最完美、也是最後的一枚棄子!
獻上這法統象征,我盧氏在北疆的統治,將再無任何瑕疵!從此,幽州姓盧!
河北姓盧!
這,才是我範陽盧氏應得的榮光!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尖因極度的激動和即將到來的狂喜而微微顫抖,幾乎要控製不住去撫摸那枚溫熱的玉佩。
韓休琳捧著那重於千鈞、幾乎要將他靈魂都壓垮的托盤,一步一步,走得極其緩慢,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通往地獄深淵的距離。
那十步之遙,如同天塹。
終於,在距離主位的盧珪尚有十步之遙時,他停下了腳步。
這個距離,微妙而充滿儀式感,既是臣服的姿態,又似乎帶著一絲僅存的、搖搖欲墜的尊嚴在勉強維持著最後的疏離。
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目光如同生鏽的鈍刀,一點一點艱難地抬起,最終落在盧珪那張誌得意滿的臉上。
那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髒,每一次跳動都帶來窒息的絞痛;
不甘的火焰在眼底深處瘋狂燃燒、明滅不定,幾乎要衝破眼眶;
還有一絲被強行壓製到極限、瀕死野獸般的絕望掙紮,在瞳孔深處一閃而逝。
但最終,所有的光芒似乎都被一種徹底認命的、灰敗的死寂所取代,如同燃盡的餘燼。
他幹裂的嘴唇劇烈地翕動著,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仿佛咽下的不是唾液,而是帶血的碎牙和刻骨的屈辱。
聲音嘶啞幹澀,如同砂紙摩擦枯木,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卑微和絕望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深處硬生生摳出來:
“盧……盧先生……”他艱難地開口,仿佛這三個字就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榨幹了肺裏最後一絲空氣,“韓某……韓某昏聵無能,剛愎自用……致令幽州……大好兒郎……血染太行……白骨露野……罪孽深重……罄竹難書……”
他每說一句,身體都如同風中殘燭般微微晃動一下,臉色更加慘白一分,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浸濕了鬢角劣質的脂粉。“幸……幸賴先生……力挽狂瀾……運籌帷幄……救我幽州於……傾覆水火……韓某……韓某感佩五內……銘感大德……無……無以為報……”
話語中斷,他猛地弓下腰,爆發出撕心裂肺般的劇烈咳嗽,蒼白的臉上泛起更深、更不正常的病態紅暈,身體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韓休琳瀕死般的咳嗽聲中,他顫抖著,用盡最後殘存的氣力,將手中那承載著幽州二十萬軍民命運的紫檀托盤,高高舉過頭頂!
頭顱深深低下,幾乎要埋進胸口,腰背彎折成一個極盡謙卑、近乎匍匐的弧度,姿態卑微到了塵埃裏,再無半分昔日節度使的威嚴:
“今……今獻上幽州節度使……虎符金印!自此……自此歸隱林泉……青燈古佛……再……再不過問軍政!幽州萬民福祉……河北道之安寧……托付先生!韓某……韓某拜謝先生……再造之恩!”
最後一個“恩”字吐出,帶著泣血的顫音,如同杜鵑啼血。
話音未落,他身體猛地一晃,雙膝一軟,竟似真的要在這滿堂仇敵麵前屈辱地跪伏下去!
“好——!!”一聲炸雷般的喝彩,如同點燃引信的火星,不知從哪個角落率先爆出!是那白胖子激動得滿臉通紅,揮舞著拳頭!
“韓大人深明大義!顧全大局!實乃我輩楷模!”河間孫乾尖利的聲音立刻跟上,充滿了狂喜。
“盧先生眾望所歸!天命所歸!幽州之幸!河北之幸!天下之幸!!”另一名當地世家家主聲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和狂熱,將氣氛推向頂點!
廳內瞬間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喝彩和阿諛之聲!
壓抑的氣氛被狂喜徹底點燃、引爆!
所有賓客的臉上都洋溢著難以抑製的激動、貪婪和如釋重負——塵埃落定!
再無變數!幽州,從今往後,徹底姓盧了!
他們的富貴前程,也隨之板上釘釘!巨大的利益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杯盞再次被高高舉起,喧囂聲浪比之前更加猛烈,帶著一種宣泄般的瘋狂。
盧珪再也無法抑製內心的狂喜!
他猛地從主位上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輕快,朗聲大笑,那笑聲充滿了誌得意滿的穿透力,如同洪鍾大呂,回蕩在奢華的大廳每一個角落:“哈哈哈!韓帥言重了!盧某何德何能,愧不敢當!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以報幽州父老厚望!”
他眼中此刻隻有那方在燭火下閃爍著誘人金芒、象征著無邊權力的印信,仿佛已經看到盧氏王朝的旌旗在北疆獵獵升起,長安的宮闕也在向他招手!
他迫不及待地邁下主位台階,一步,兩步,玄色蟒袍的下擺帶起一陣風,就要親手接過那象征著他畢生野望的果實!
就在他邁下第三步台階,靴底即將踏上大廳中央那片象征著臣服區域的金磚,韓休琳那深埋的頭顱陰影中,嘴角勾起一絲瘋狂、怨毒、扭曲到極致的獰笑,如同地獄惡鬼現世。
獻上東西之後,韓休琳便以身體不適為由退下,盧珪並未挽留。
而當韓休琳走出盧府之後。
“轟隆——!!!”
一聲無法形容的、仿佛來自九幽地獄最深處的恐怖巨響,猛然從眾人腳下、從盧府地基最核心的承重柱基座處炸開!
那不是尋常火藥爆炸的聲響,而是大地板塊在億萬鈞巨力下被撕裂的呻吟,是蒼穹在震怒中發出的咆哮!是天罰降臨!
天!崩!地!裂!
整座以堅固青石和巨木構建、象征著範陽盧氏千年根基的奢華正廳,如同被一柄無形的、來自深淵的滅世巨錘狠狠砸中!
腳下的金磚地麵不再是堅實的地基,瞬間化作狂怒的、翻滾的死亡波濤,向上瘋狂拱起、撕裂!
無數道熾烈如岩漿噴發、裹挾著毀滅性能量的衝擊波,以韓休琳腳下和他與盧珪之間那十步區域為核心,如同地獄深處怒放的血色紅蓮,驟然綻放!瞬間吞噬了光線、聲音和一切生命!
“哢嚓嚓——轟隆隆——!”
支撐著宏偉穹頂的十數根需兩人合抱的粗大金絲楠木梁柱,在刺目的火光中發出令人牙酸的、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扭曲、斷裂、爆碎成漫天燃燒的木屑!
沉重的琉璃瓦、精雕細琢著祥瑞圖案的藻井天花,如同末日流星雨般帶著死亡的尖嘯瘋狂砸落!
價值連城的古董玉器、金銀器皿、象牙屏風,在瞬間達到的數千度恐怖高溫和足以撕裂鋼鐵的衝擊下,或化為齏粉隨風飄散,或熔融成詭異的、流淌的金屬液體!
濃煙如同來自地獄最深沉的帷幕,帶著刺鼻的硫磺硝煙味、濃重得令人窒息作嘔的、新鮮皮肉被瞬間燒焦碳化的血腥焦糊氣息,混雜著碎石、木屑、琉璃碎片以及……人體的斷肢、內髒、頭顱、破碎的錦袍玉帶,向四麵八方瘋狂噴濺、橫掃!
整個空間在瞬間變成了一個高速旋轉的、血肉與火焰構成的絞肉機!
上一刻還是人間極致的繁華盛宴,下一刻已化為修羅血獄的終極屠宰場!
生與死的界限,在爆炸的瞬間被徹底抹平!
盧珪臉上那誌得意滿、即將登頂權力巔峰的笑容甚至還未完全凝固,眼中殘留的隻有極致的驚愕和一種“這怎麽可能?!誰?!!”的荒謬感與暴怒。
下一秒,他整個身體——那身象征野心的玄色金蟒袍、保養得宜充滿力量的軀體、充滿了宏圖霸業算計的大腦——就被狂暴到極致的火焰和毀滅性的衝擊波徹底吞噬、撕裂、氣化!
連一聲慘叫都未能發出!
他腰間那枚視若珍寶、象征千年門閥傳承的羊脂白玉佩,在火光中隻來得及閃現最後一瞬溫潤的微光,便“啪”地一聲脆響,被炸得粉碎,化為無數細小的玉粉,瞬間消失在烈焰與煙塵之中!
範陽盧氏當代新家主,雄踞北疆的梟雄,連同他尚未完全展開的霸業宏圖,在瞬間灰飛煙滅!
主位之下,那些前一秒還在諛詞如潮、彈冠相慶的河北豪強、盧氏心腹爪牙,如同被投入太陽核心的螻蟻。
肥胖的趙家主李贄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充滿茫然的“呃……”,整個上半身就在熾白的火光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兩條穿著錦緞褲子的肥腿兀自立在原地,隨即被倒塌的巨木砸成肉泥;
精瘦如猴的孫乾反應極快,想撲倒在地尋求掩護,卻被一根燃燒著、帶著萬鈞之力的斷裂巨梁如同拍蒼蠅般狠狠砸中後背,脊椎瞬間粉碎,整個人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拍扁在地,瞬間化作一團焦黑的炭化物,隻有那隻伸出的、帶著玉扳指的手還在微微抽搐;
須發皆白的崔浩,似乎想喊什麽,嘴巴剛張開,一股無法形容的衝擊波直接將他震碎成一蓬濃稠的血霧肉泥,連帶著他身邊幾個盧氏核心謀士一同消失!
更多的人,連一絲聲響都未能發出,便在衝擊波核心被直接分解成最原始的物質!
華麗的錦袍被點燃,成為裹屍的烈焰壽衣,肥胖或精瘦的身軀在數千度高溫中扭曲、膨脹、爆裂、碳化!
空氣中瞬間充滿了烤肉和毛發燃燒的惡臭!
巨大的衝擊波如同無形的巨神之掌,狠狠扇在廳堂四周!
半麵由巨大青磚砌成、厚達三尺的堅固牆壁如同紙糊般轟然垮塌,露出外麵混亂的夜空!
整個盧府都在劇烈搖晃,如同暴風雨中即將傾覆的巨舟!
尖叫聲、哭喊聲、建築持續垮塌的轟鳴聲、未死透之人在火海中發出的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哀嚎“救我……盧公……啊——我的腿!娘啊——!”),瞬間撕碎了幽州城靜謐的夜空,宣告著地獄的降臨!
“哈哈哈哈哈……”韓休琳轉頭看著火光衝天的盧府,發出神經質的大笑聲。
那吞噬了盧珪和幾乎所有核心仇敵的衝天烈焰,如同一頭貪婪的巨獸在瘋狂舞動;那持續垮塌的廳堂,發出垂死的呻吟;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烤肉焦糊和血腥的混合氣味;
更重要的是,他清晰地聽到了那些在火海邊緣、尚未死透的“盟友”發出的非人哀嚎“救我……盧公……啊——!殺了我!快殺了我!”)!數月來的屈辱、恐懼、絕望,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在這一刻找到了最狂暴、最徹底的宣泄口!
一股無法形容的、毀滅一切的、帶著血腥甜味的快意,如同高壓電流瞬間貫穿他全身每一根神經!
他咧開嘴,露出被血染紅的牙齒,發出如同受傷瘋虎般的狂笑,聲音嘶啞卻充滿了穿透夜空的癲狂力量:
“哈哈……哈哈哈!盧珪!老賊!你看見了嗎?!!”他對著那吞噬一切的烈焰瘋狂咆哮,眼中是徹底燃燒的、複仇得逞的赤紅火焰,“千年世家?狗屁!不過火藥一捧!灰飛煙滅!哈哈哈!都給我死!死!死——!!!下地獄去吧!!”
他狀若瘋魔,對著火海揮動著拳頭,仿佛要將所有積壓的怨恨都傾瀉而出。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側一處斷壁殘垣的陰影裏。
正是嚴莊。
他依舊穿著那身毫不起眼的青衫,臉上波瀾不驚,仿佛眼前這血肉橫飛、烈焰衝天的地獄景象,隻是尋常庭院裏的一幅尋常水墨畫。
隻有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閃過一絲冷酷到極致的滿意。
他的聲音不高,卻冰冷如極地深處萬載不化的寒鐵,精準地穿透了火焰的爆裂聲、建築的垮塌聲和韓休琳的狂笑:
“韓帥!時辰已到!按計劃行事!陛下在長安,靜候你的——捷報!”最後兩個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如同冰珠砸在玉盤上。
“陛下……捷報……”這四個字如同帶著魔力的冰錐,瞬間刺穿了韓休琳癲狂的複仇怒火,將他瀕臨崩潰邊緣的理智強行拉回冰冷的現實。
如同醍醐灌頂,一股更原始、更強烈、更令人戰栗的欲望——那是對絕對權力的渴望!
是對重掌生殺予奪大權的饑渴!
——如同寒流般衝刷掉他眼中的血色瘋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淬煉過的、冰冷而鋒利的決絕!
他不再猶豫,甚至帶著一種迫不及待的暴戾,一把抓住身上那件被炸得破爛、沾滿血汙和仇敵碎肉的紫色麒麟袍,狠狠一扯!
“嗤啦——!”象征屈辱過往的華貴外袍被撕成兩半,如同破布般被他隨手丟棄在燃燒的廢墟上,瞬間被蔓延的火舌吞噬。
露出了內裏早已準備好的、緊趁利落的玄色勁裝!這身打扮,褪去了所有浮華與束縛,隻剩下純粹的、為殺戮而生的悍勇與冷酷。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個搖尾乞憐的傀儡節度使,而是一柄終於掙脫束縛、淬滿怨毒與野心的絕世凶刃,悍然立於煉獄中央,浴火重生!
他猛地從旁邊一具被炸得隻剩半截、穿著盧府侍衛服的焦屍旁,撿起一柄染滿黑紅血汙的製式橫刀。
刀身沉重,入手冰涼,卻給他帶來一種無比踏實的力量感。他將橫刀高高舉起,冰冷的刀鋒反射著衝天的火光和血光,對著盧府燃燒的夜空、對著整個幽州城,用盡全身力氣發出震耳欲聾、宣告舊時代終結和血腥新時代降臨的咆哮:
“盧氏謀逆!勾結外敵!陷害忠良!證據確鑿!盧珪已然伏誅!奉天子密旨——”
“幽州軍!何在?隨本帥——”
“清——洗——滿——城!誅殺叛逆餘黨!一個不留!”
血旗獵獵!複仇的號角響徹雲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