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2章 殺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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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帥!!”
“是大帥!大帥出來了!大帥威武!!”
如同早已潛伏在黑暗中的群狼嗅到了頭狼的召喚,混亂的廢墟邊緣、燃燒的斷壁殘垣後、甚至倒塌的假山石堆裏,數十道蟄伏已久的身影猛地撲出!
他們穿著普通仆役的粗布衣、家丁的短打、低級軍士的破舊皮甲,甚至還有兩個穿著舞姬的紗衣卻動作矯健如豹!
但此刻撕下所有偽裝,爆發出的卻是驚人的殺氣與訓練有素的冷酷幹練!
為首者,正是臉上那道從眉骨斜劈至嘴角的刀疤在跳躍火光下如同活蜈蚣般猙獰蠕動的張奎!
他眼神狂熱如最虔誠的信徒,帶著對殺戮的絕對渴望和對命令的絕對服從,單膝重重跪倒在韓休琳麵前,濺起一片血汙的塵土:
“不良人‘幽影’,恭候大帥差遣!請大帥示下!”
聲音嘶啞低沉,卻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
這些,正是嚴莊帶來的、早已潛伏多時、如同毒蛇般隱忍的皇家利刃!
“好!幹得漂亮!”
韓休琳眼中凶光爆射,如同擇人而噬的猛虎。
他一把奪過張奎恭敬遞上的、沉重而鋒刃閃著幽藍寒光的精鋼製式橫刀這顯然比他從焦屍旁撿的好了太多),刀鋒在火光照耀下流淌著嗜血的寒芒。
“張奎!持我帥旗!即刻接管節帥府武庫、糧倉、南門!凡遇盧氏走狗、名單上豪強家丁、以及膽敢阻攔者——”
他手中的新刀向前狠狠一劈,帶起銳利刺耳的破風聲,刀尖直指節帥府深處,“格殺勿論!雞犬不留!速去!”
“得令!”張奎猛地站起,反手從背後革囊中扯出一麵早已備好的、巨大的玄色旗幟!用力一抖!旗幟迎風獵獵展開,如同展開一麵死亡的宣告書!
旗幟中央,一個用濃稠朱砂混合著某種暗紅如凝固鮮血的顏料書寫的、巨大而猙獰霸道的“韓”字,在衝天火光與滾滾濃煙中狂舞,如同滴血的猛獸獠牙,宣告著舊秩序的徹底終結和新霸主的血腥降臨!
“幽影!隨我殺——!奪武庫!開糧倉!占南門!”張奎狂吼一聲,如同離弦之箭,帶著數十名化作黑色死亡颶風的“幽影”,撞開幾個驚惶失措、剛從廢墟中爬出、試圖阻攔的盧府殘餘守衛瞬間被數把鋒利的短刃精準地割開喉嚨,連慘叫都未及發出),朝著節帥府深處,那象征著物資命脈和退路的方向狂飆突進!
幾乎在張奎帥旗展開、殺聲響起的同時!
“嗚——嗚——嗚——!”
低沉、渾厚、穿透力極強的牛角號聲,猛地從盧府最高處那座尚未完全倒塌、如同巨獸殘骸般的了望樓頂端響起!
三聲悠長,兩聲短促!
這獨特的、早已約定好的節奏,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早已壓抑到極限的幹柴!
盧府外圍,那些被玄甲軍嚴密監視、被盧氏反複清洗打壓、無數袍澤兄弟含冤而死或被秘密處決的原幽州軍兵營,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徹底驚醒,瞬間炸開了鍋!
壓抑了數月的怒火如同岩漿找到了突破口,轟然噴發!
“號聲!是大帥的號令!三長兩短!是絕地反攻的信號!!”
“盧珪死了!老賊被炸死了!大帥反了!!”
“殺!殺光那些玄甲狗!為死去的劉將軍報仇!為太行山下冤死的兄弟報仇!!”
“奪回我們的幽州!殺——!!”
無數雙被屈辱、仇恨和絕望熬紅的眼睛,瞬間被這號聲點燃!積壓的怒火如同燎原的野火!
早已串聯好的低級軍官猛地撕掉身上象征屈辱的盧氏標記。
一個滿臉絡腮胡、名叫李三光的校尉一把扯掉肩頭的盧氏標記,赤紅著雙眼拔出腰間的橫刀,刀尖直指營外玄甲軍的哨卡,聲音因激動而嘶啞:“兄弟們!跟老子殺出去!宰了那些玄甲狗!奪回節帥府!跟韓帥幹!殺——!”
士兵們如同被壓抑到極致的彈簧,爆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抓起手邊一切可用的武器——長矛、橫刀、拆下的床板當盾牌、夥房的菜刀柴斧、甚至地上的石塊——如同決堤的洪水,赤紅著雙眼,帶著同歸於盡的瘋狂,衝出營房,撲向那些駐紮在營外、負責彈壓他們的玄甲軍哨卡!
“敵襲!結陣!鎮壓叛亂!擅動者死!”冰冷、毫無感情、如同金屬摩擦般的命令在玄甲軍核心營地響起。
即使在巨大的爆炸聲、營嘯的喧囂和遠處盧府衝天的火光映照下,這支以紀律和殺戮著稱的鐵軍營地,依舊保持著令人心悸的秩序。
士兵們並未慌亂,而是迅速從營房中衝出,動作迅捷地披甲、上馬、取兵器,整個過程如同精密的機器運轉,隻有甲葉碰撞的嘩啦聲和戰馬的響鼻聲。
蕭破虜,玄甲軍統領,如同一尊用萬年寒鐵澆築而成的魔神雕像,矗立在營地中央的將台上。
爆炸的火光映在他冰冷的玄鐵麵甲上,反射出幽幽的、不帶一絲溫度的寒芒。
麵甲下那雙深邃如古井的眼睛,古井無波,仿佛眼前營地的騷亂、遠處盧府的衝天烈焰和震天喊殺,都隻是微不足道的背景雜音。
他沉穩地跨上同樣覆蓋著厚重玄甲、隻露出凶戾雙目的黑色戰馬“烏騅”,那柄丈二長的沉重馬槊被他單手提起,槊尖在火光下閃爍著一點致命的寒星。
他緩緩抬起馬槊,槊尖直指節帥府方向燃燒的天空,然後猛地向前一壓!動作簡潔、有力,帶著千鈞之勢!
“玄甲!”
“諾——!!!”三千玄甲武士的回應低沉如悶雷滾動,瞬間壓過了營嘯的喧囂。
動作整齊劃一,如同一個整體,翻身上馬,沉重的甲葉摩擦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嘩啦”聲匯成一片鋼鐵的洪流。
沒有混亂,沒有遲疑,隻有純粹的、冰冷的殺戮意誌被徹底喚醒。空氣仿佛都因這肅殺之氣而凝固。
“鋒矢!”蕭破虜的聲音透過麵甲,帶著金屬摩擦的質感,冰冷地砸在每一個玄甲軍士兵的心頭。
“諾——!!”回應聲更加狂暴。
“破營!碾碎他們!”命令簡短,卻蘊含著屍山血海。
“諾——!!!”吼聲震天,殺氣衝霄!
沉重的馬蹄踏碎了地麵的冰淩與瓦礫,發出雷鳴般的轟響,大地都在微微顫抖!
三千玄甲鐵騎,如同從地獄深淵中湧出的黑色鋼鐵洪流,瞬間組成最尖銳、最無情的鋒矢陣型!
蕭破虜一馬當先,如同鋒矢最銳利的箭頭!
戰馬噴吐著滾滾白氣,騎士的目光透過麵甲縫隙,冰冷如萬年寒冰,鎖定了前方那些衣衫不整、武器雜亂、隻憑一腔血勇衝來的幽州亂兵。
玄甲洪流沒有絲毫減速,帶著碾碎一切的冷酷意誌,迎麵撞了上去!
“轟——哢嚓——噗嗤——!”
血肉之軀與鋼鐵洪流的碰撞,是徹頭徹尾的單方麵屠殺!
衝在最前麵的亂兵,瞬間被沉重的馬槊洞穿胸膛或咽喉,巨大的衝力甚至將數人像糖葫蘆一樣串在一起!
披甲戰馬的撞擊,如同狂奔的攻城錘,直接將人體骨骼撞碎、撞飛,內髒從口中噴出!
玄甲武士手中的沉重骨朵或狼牙棒揮下,砸在頭顱上如同熟透的西瓜爆裂,紅的白的四散飛濺!
鋒利的橫刀借著馬勢橫掃,如同割麥子般輕易切斷肢體,帶起一蓬蓬滾燙的血雨!
長矛如林攢刺,將衝近的亂兵捅成篩子!
慘叫聲、骨骼碎裂聲、金屬切開肉體的悶響、戰馬的嘶鳴,瞬間取代了憤怒的嘶吼!
亂兵組成的浪潮,在絕對的力量、精良的裝備、冷酷的紀律和高效的殺戮機器麵前,如同脆弱的沙堤,一觸即潰!
鮮血和殘肢瞬間染紅了營地前的空地,形成一片令人作嘔的、泥濘的血肉沼澤!
玄甲鐵騎所過之處,隻留下一片狼藉的屍骸和瀕死者的絕望哀嚎!
冰冷的馬蹄毫不停留地踐踏在倒地的軀體上,無論死活,發出令人牙酸的骨裂聲。
蕭破虜一槊刺出,快如閃電,精準地將一個試圖組織抵抗、名叫李三光的幽州軍校尉連人帶刀挑飛數丈,沉重的槊刃貫穿胸膛,屍體如同破麻袋般砸落在亂兵群中,引起一片驚恐的尖叫。
冰冷的眼神掃過前方節帥府方向衝天的火光和混亂,最終落在那麵在火中狂舞、隱約可見的滴血“韓”字旗上。
麵甲下,似乎傳來一聲微不可察的冷哼。
“目標:盧府!”他的聲音毫無波瀾,卻帶著凍結靈魂的寒意,清晰地傳入每一個玄甲軍士耳中,“清剿叛逆!首要目標:韓休琳!凡身著玄色勁裝、手持血旗者,格殺勿論!擋路者,死!”
命令下達,如同閻王的判詞,宣告著韓休琳的死刑。
玄甲洪流毫不停留,碾過屍山血海,冷酷而高效地朝著混亂的核心——盧府廢墟,如同死亡的陰影般推進。
沉重的馬蹄踏在血泊中,濺起暗紅的泥漿。
盧府的衝天大火和震天的喊殺聲,如同點燃地獄烽火的號角,徹底撕裂了幽州城的夜幕!
當張奎帶著那麵巨大的滴血“韓”字旗,悍然衝入節帥府核心區域,以雷霆手段斬殺幾個試圖關閉武庫大門的盧氏心腹。
“不良人辦事!擋我者死!”刀光閃過,人頭滾落,強行打開堆滿寒光閃閃兵甲的巨大武庫大門“兄弟們!抄家夥!跟韓帥殺賊!殺光叛逆!”
早已串聯好的原幽州軍底層士卒和部分被策反的盧府守衛蜂擁而入,搶奪兵器,瞬間武裝起來;
當玄甲軍冷酷的鐵蹄在通往盧府的街巷上與韓休琳舊部、新武裝的亂兵展開更加血腥慘烈的碰撞一方是複仇的瘋狂和求生欲,一方是鋼鐵的紀律和殺戮本能,每一寸土地都被鮮血浸透);
韓休琳親自率領的、由不良人“幽影”和部分聞訊趕來、最死忠凶悍的舊部多是太行山慘敗中僥幸生還、對盧氏恨之入骨的悍卒,眼中隻有複仇的火焰)組成的尖刀,已經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插向了清洗名單上的第一個重要目標——幽州長史崔明的府邸!
崔明,盧珪的頭號文膽,太行山冤案的直接策劃者之一!
崔府大門緊閉,沉重的包鐵木門後傳來混亂的腳步聲和驚恐的呼喊。
數十名臨時召集、手持刀槍棍棒、卻個個麵無人色、雙腿打顫的家丁護院,在管家的嗬斥下勉強堵在門後。
崔明本人肥胖的身軀裹在一件價值不菲的雪白錦貂皮袍裏,像一頭受驚過度、瀕臨崩潰的肥豬,在燈火通明、陳設奢華的正廳裏瘋狂地來回踱步,豆大的汗珠不斷從他慘白的胖臉上滾落,浸濕了昂貴的貂絨。
他的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尖利變調,帶著哭腔:“頂住!都給老子頂住門!弓箭手!上牆頭!放箭!射死那些亂賊!盧先生……盧先生神機妙算,玄甲軍……玄甲軍很快會來救我們的!守住!每人賞錢百貫!不,千貫!萬貫!老子有的是錢!”
他歇斯底裏地喊著,試圖用金錢驅散死亡的恐懼,肥胖的手指神經質地絞在一起。
“轟隆——!!”
回應他的是更猛烈的撞擊!
沉重的包鐵大門在數名“幽影”壯漢抱著臨時找來的巨大撞木拆自盧府倒塌的梁柱)狠狠衝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門後的頂門杠發出刺耳的斷裂聲,兩扇大門轟然向內洞開!
堵在門後的幾個家丁被撞得筋斷骨折,慘叫著倒飛出去!
韓休琳一馬當先,渾身浴血既有爆炸濺上的仇敵之血,也有他自己傷口滲出的鮮血,混合著煙灰,讓他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眼中燃燒著複仇的火焰和嗜血的凶光,手中那柄精鋼橫刀帶著撕裂空氣的淒厲尖嘯!
一個還算強壯、忠心護主的家丁頭目,臉上帶著絕望的猙獰,挺著一杆長槍,嚎叫著迎麵刺來!
“滾開!” 韓休琳看都不看,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如同受傷的猛虎。
他手腕一翻,沉重橫刀帶著積壓了無數日夜的怨毒和爆炸後宣泄的狂暴力量,斜劈而下!
刀勢迅猛絕倫,帶著開山裂石的氣勢!
“噗嗤——哢嚓!”刀鋒先是如同切豆腐般斬斷槍杆,餘勢未衰,帶著刺耳的骨裂聲,深深嵌入家丁頭目的脖頸與肩膀連接處!
巨大的力量幾乎將半個身子劈開!
滾燙的鮮血如同高壓噴泉般,“嗤”地一聲濺射了韓休琳滿頭滿臉,溫熱粘稠的觸感和濃烈的血腥味,更添其猙獰可怖!
他看都不看腳下瞬間斃命的屍體,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鎖定獵物的毒蛇,死死鎖定廳中那個抖如篩糠的肥胖身影——崔明!
“崔明老狗!”韓休琳的咆哮如同九幽寒風吹過崔府奢靡的廳堂,帶著刻骨的恨意。
他撞開擋路的昂貴紫檀木桌椅名貴的鈞窯瓷器嘩啦啦碎了一地),沉重的橫刀在地上拖出一道刺耳的聲音和火星,每一步都帶著死亡的壓迫感,踏在崔明瀕臨崩潰的心弦上。
“太行山下!你這條盧珪的忠犬!構陷忠良,羅織罪名!劉豹兄弟的冤魂,就在你身後看著你呢!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黃泉路上,去向他們磕頭謝罪吧!”
他根本不給崔明任何求饒或辯解的機會,身形驟然加速,如同撲食的獵豹,刀鋒帶著積壓了無數日夜、刻骨銘心的怨毒和必殺的決心,化作一道匹練寒光,撕裂空氣,狠狠劈向崔明那肥碩的脖頸!
“不——!饒命!韓帥!我錯了!我是被逼的!我有錢!我全給你!饒……”崔明絕望的嘶吼和求饒戛然而止,化作一聲短促的、如同破風箱被踩爆般的怪響。
肥胖的身軀被那凝聚了仇恨與力量的刀鋒,斜肩鏟背,如同劈開一塊巨大的油脂!
鋒利的刀刃毫無阻礙地切入皮肉、切斷骨骼、撕裂內髒!
花花綠綠的內髒和粘稠的鮮血如同開閘的洪水,“嘩啦”一聲噴湧而出,瞬間塗滿了廳堂華貴的波斯地毯和旁邊一扇繪著精美牡丹圖的蘇繡屏風!那怒放的牡丹,瞬間被染成了淒厲的猩紅!
韓休琳看都沒看腳下那堆還在微微抽搐的爛肉,猛地抽出刀,甩掉刀身上黏稠的血漿和碎肉,聲音如同萬載寒冰,下達了徹底的滅絕令:
“殺!一個不留!雞犬不留!府中財物,兄弟們自取!”他身後的“幽影”和死士們,早已被血腥刺激得雙眼發紅,如同出閘的饑餓狼群,發出興奮的嚎叫,撲向府中每一個角落!
哭喊聲、求饒聲、女人孩子的尖叫、刀劍砍入肉體的悶響、瓷器玉器破碎的脆響……瞬間將這座豪奢府邸變成了人間煉獄!
火光開始在崔府各處點燃,貪婪的火舌吞噬著綾羅綢緞、名貴家具,映照著這場血腥的殺戮狂歡。
幽州城的血腥清洗之夜,才剛剛拉開它猩紅的大幕。
而嚴莊的身影,早已在混亂爆發之初,便如同融入陰影的水滴,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斷壁殘垣和衝天火光交織的夜幕深處,仿佛從未出現。
隻有那句冰冷的“陛下在長安等你捷報”,如同魔咒般在韓休琳耳邊回響,既是催命的符咒,也是通往權力巔峰的甘泉,驅動著他在這條血路上繼續狂奔。
遠處,玄甲軍那沉重如死亡鼓點的馬蹄聲,正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冰冷的殺意,如同北地的寒潮,正席卷而來。
……
濃稠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像是無數亡魂蒸騰的怨念,死死纏繞著幽州城。
這股令人作嘔的鐵鏽味,粗暴地混合著木料燃燒的焦糊味——那是被點燃的豪宅梁柱、雕花門窗在垂死掙紮時散發的最後氣息。
兩種味道如同無形又沉重的磨盤,死死壓在城池上空,吸吮著每一口活人的空氣,壓得人肺腑生疼,幾欲窒息。
往日喧囂的街巷,此刻死寂得可怕,唯有遠處隱約傳來的淒厲慘叫、兵器碰撞的銳響,以及火焰貪婪吞噬一切的劈啪爆裂聲,撕扯著這片令人絕望的死寂。
描金繪彩、象征倉曹參軍趙元體麵與權勢的朱漆大門,此刻猙獰地扭曲著。
往日耀武揚威的半扇,僅靠幾根撕裂的木茬歪斜地掛在沉重的門軸上,像一塊被蠻力撕扯下來的破布,在寒風中發出吱呀的呻吟。
另一扇則徹底粉碎,化為滿地狼藉的碎木屑,與暗紅粘稠、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漿攪拌在一起,鋪就了一條通往地獄的、令人腳底發粘的“地毯”。
粘稠的血漿甚至能清晰地映照出天上翻滾的濃煙和跳動的火光,散發著地獄廚房般的腥甜與死亡氣息。
門內,昔日的庭院花園已淪為修羅屠場。
屍體以各種扭曲的、難以置信的角度橫陳豎臥,塞滿了視線所及之處。
有穿著趙府家丁服飾的,更多是身著統一黑色勁裝的不良人“幽影”。
血水如同小溪,在精美的青石板縫隙間蜿蜒流淌,最終匯成一股股細流,執著地、無聲地流向牆角那個不起眼的、散發著黴味和尿臊氣的狗洞。
仿佛那裏是通往地獄的泄洪口。
倉曹參軍趙元,那個平日裏養尊處優、腦滿腸肥的胖子,此刻抖得像秋風裏最後一片枯葉。
他價值千金的蜀錦袍子被撕開數道大口子,露出裏麵浸透冷汗、緊貼肥肉的白色中衣,狼狽不堪。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髒,每一次搏動都帶來瀕死的窒息感。
什麽官威,什麽體麵,什麽家財萬貫,在生存的本能麵前,統統成了狗屁!
他手腳並用地在冰冷的、沾滿血漿和汙泥的地麵上爬行,昂貴的絲綢摩擦著粗糙的地麵,發出刺啦的聲響。
平日裏保養得油光水滑的臉龐,此刻沾滿了汙泥、血點、還有自己因極度恐懼而失控流下的鼻涕眼淚,糊成一團,醜陋不堪。
“別…別殺我!求求你們!”他語無倫次地哀嚎,聲音嘶啞變形,如同破鑼,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恐懼和絕望的顫音,“我有錢!庫房!庫房鑰匙!都給你們!金錠!珠寶!放過我這條老狗吧!”
他涕淚橫流,雙手顫抖得幾乎無法控製,奮力扒拉著擋在洞口前的一具屍體——那是他曾經倚重的護院頭領,一個武藝高強的漢子,此刻胸膛被利器貫穿,眼睛不甘地圓睜著,空洞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
趙元肥胖的手指抓撓著屍體的冰冷鎧甲,試圖將這礙事的障礙推開,指甲縫裏塞滿了汙穢的血泥。
洞口外,跳躍的火光在斷壁殘垣上投下詭異扭曲的光影。
一個身影如同從地獄熔爐中爬出的惡鬼,沉默地矗立在那裏。
他是不良人“幽影”,臉上蒙著滲人的黑巾,隻露出一雙眼睛——那絕非人類該有的眼神。
冰冷,漠然,深不見底,如同萬年不化的深潭寒冰,沒有一絲波瀾,更沒有絲毫憐憫。
他身上黑色的勁裝被層層疊疊的鮮血浸透、凝結,變得硬邦邦的,反射著暗啞的光澤。
右手倒提著一柄細長的橫刀,刀身沾滿了粘稠的、半凝固的暗紅,刀尖兀自凝聚著一滴碩大的血珠,在重力的拉扯下,緩緩拉長、變形,最終脫離刀尖,砸落在冰冷、同樣沾滿血汙的青石板上。
“嗒…”
聲音輕微,幾乎被遠處的喧囂淹沒,但在趙元此刻高度緊張的聽覺裏,卻如同驚雷炸響,狠狠敲打在他脆弱不堪的神經上。
那是死神的倒計時。
趙元肥胖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求生潛能,竟然真的從那狹窄肮髒的狗洞中擠了出來。
小半個身子探出洞外,冰冷的空氣夾雜著濃煙灌入肺中,竟讓他產生了一種劫後餘生的狂喜。
他甚至來不及看清洞外持刀的是誰,隻顧著拚命地、笨拙地往外爬,嘴裏還在下意識地、神經質地念叨著:“饒命…鑰匙…都給你…在…在我腰帶上…”
他肥胖的屁股還卡在洞口,雙手撐著地麵,試圖把下半身也拔出來。
迎接他的,不是生路,而是一道撕裂夜空的雪亮刀光!
那刀光太快了!
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極限,快得如同憑空劈下的一道閃電!
伴隨著刺破耳膜的尖嘯,精準無比地從趙元那因奮力外爬而抻長的、毫無防備的脖頸後方掠過!
“噗嗤!”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悶響。
人頭應聲飛起!
那張沾滿汙泥血淚的胖臉上,還凝固著爬出狗洞瞬間的狂喜與劫後餘生的扭曲表情,雙眼甚至因為突如其來的解脫感而微微睜大。
斷頸處的腔子裏,滾燙的鮮血如同失控的噴泉,帶著心髒最後的搏動力量,激射而出!
熾熱的、帶著濃烈腥氣的液體,如同瓢潑大雨,兜頭蓋臉地澆了那持刀的不良人一頭一臉!
無頭的肥胖身軀在洞口劇烈地抽搐了幾下,如同離水的肥魚,最終徹底癱軟不動,堵住了半個洞口。
不良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隨意地甩了甩橫刀,粘稠的血漿在青石板上劃出一道暗紅的弧線。
又抬起同樣沾滿血汙的手套,機械地抹了一把濺到眼皮上的溫熱液體,動作漠然得如同拂去一粒塵埃。
他低頭,冰冷的目光掃過地上那顆表情凝固的頭顱,眼神中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如同在看一塊路邊的頑石。
他對著身後陰影裏傳來的、另一個“幽影”靠近的腳步聲,聲音平板、毫無起伏地匯報,清晰得如同宣讀一份公文:“趙元授首。目標清除。”
同樣的血色風暴,幾乎在同一時刻席卷著幽州城各處豪門深宅。
城西,豪商李萬貫那座以奢華無度聞名的府邸,此刻成了黃金堆砌的墳場。
“轟——隆——!”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巨響和木頭碎裂的刺耳噪音,守護著巨大財富的庫房銅門,在幾根粗壯撞木的反複衝擊下,轟然倒塌!沉重的銅板扭曲變形,碎屑如同暗器般四散飛射。
門洞大開,如同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口。
門內,堆積如山的財富在無數火把跳躍的光芒映照下,反射出令人眩暈的迷離光彩。
金錠、銀錠壘成的小山閃爍著誘人的金屬光澤;打開的箱籠裏,珍珠瑪瑙溫潤如玉,珊瑚翡翠流光溢彩,各色寶石璀璨奪目,仿佛將天上的星河都裝點了進來。
這裏是李萬貫畢生心血的結晶,也是無數人血淚和貪婪的見證。
李萬貫本人,這個靠著與範陽盧氏聯姻而富甲幽燕的胖子,此刻癱坐在一座由金錠壘成的小山前。
他肥胖的身軀像一灘融化的油脂,劇烈地顫抖著,昂貴的絲綢袍子被汗水浸透,緊貼在皮膚上。
懷裏,他死死抱著一個巨大的鑲金玉匣,雙臂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勒緊,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那裏麵,是他搜刮半生、最為珍視的稀世珍寶,每一件都價值連城,是他身份的象征,也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別過來!滾開!你們這些強盜!土匪!”李萬貫聲嘶力竭地尖叫,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形,尖銳刺耳。
他試圖搬出最大的靠山:“我的!都是我的!盧大人!範陽盧氏的盧大人是我親家!你們敢動我一根汗毛,盧帥定會將你們碎屍萬段!誅滅九族!”
他色厲內荏地吼叫著,聲音在空曠巨大的庫房裏回蕩,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反而透出濃濃的絕望。
回應他的,隻有沉默逼近的腳步聲,和刀鋒出鞘時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幾名渾身浴血的士兵從火光陰影中走出。
他們穿著破舊的韓休琳舊部軍服,眼神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那是被長期壓抑的屈辱、對財富赤裸裸的貪婪,以及對眼前這個曾經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胖子刻骨銘心的仇恨!
他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餓狼,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咆哮,一步步向那堆金山前的獵物逼近。
“盧珪?”其中一個臉上帶著猙獰刀疤的士兵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他自身難保了!弟兄們,這狗東西吸了咱們多少血汗?拿命來償!”他眼中凶光畢露,第一個撲了上去!
“不——!”李萬貫發出最後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
刀光,毫無憐憫地落下!如同數道冰冷的銀色閃電,狠狠劈砍在李萬貫那毫無防備的肥胖身軀上!
“噗嗤!哢嚓!噗——!”
金屬撕裂皮肉、斬斷骨骼、刺穿內髒的可怕聲響瞬間交織在一起,淹沒了李萬貫的慘叫。
他那身昂貴的錦袍如同紙片般被輕易割裂。
懷裏的鑲金玉匣被一隻粗糙、染血的大手粗暴地奪走。
幾顆渾圓的珍珠、一塊鴿血紅的寶石從翻倒的玉匣中滾落出來,掉進冰冷粘稠的血泊裏,迅速被那刺目的猩紅浸染,失去了往日的華彩。
李萬貫肥胖的身軀重重地倒在他畢生積累的冰冷金錠上。
滾燙的鮮血如同潑墨,迅速浸染了那些象征著無盡財富的金屬,勾勒出詭異而諷刺的圖案。
他驚恐圓睜的眼睛,瞳孔已經渙散,空洞地倒映著庫房高聳的穹頂,以及穹頂之下,彌漫在空氣中的、混雜著血腥、灰塵和財富氣息的渾濁煙霧。
金山的冰冷與鮮血的溫熱,在他身下形成了地獄般的觸感對比。
幽州城東門門樓,狂風正急。
塵土被凜冽的朔風卷著,狂暴地抽打著冰冷的城牆垛口和殘破的旗幟,發出嗚嗚的悲鳴。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鐵鏽味,與沙塵混合,吸入肺中如同刀割。
校尉李三光,人稱“鐵鞭”,背靠著冰冷的城牆垛口,劇烈地喘息著。
他那條曾經令劉豹舊部聞風喪膽、沾滿無數冤魂鮮血的沉重鐵鞭,此刻脫手飛出,落在幾步外結著薄冰的石地上。
身上堅固的鐵甲多處破碎凹陷,露出下麵深可見骨的傷口,皮肉翻卷。
他的一條腿不自然地扭曲著,顯然已經折斷,僅靠意誌力強撐著沒有倒下。
那張布滿橫肉的臉上,此刻隻剩下困獸猶鬥的猙獰和一絲難以察覺的驚懼。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一步步逼近的身影上——韓休琳。
韓休琳的狀態,如同剛從十八層地獄的血池裏爬出來。
玄色的將甲上,糊滿了厚厚一層暗紅色的血漿和碎肉,凝固了又被新的熱血覆蓋,層層疊疊,散發出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鐵鏽腥氣,仿佛一件用鮮血澆築的戰甲。
他手中那柄沉重的镔鐵橫刀,刃口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細小崩口,如同野獸的獠牙,非但沒有減弱其凶戾,反而更添一股百戰餘生的猙獰煞氣。
他臉上濺滿了血點,扭曲著原本的五官,隻有一雙眼睛,在血汙的映襯下,亮得駭人!
那裏麵燃燒著積壓了不知多少年月的怨毒、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種大仇即將得報的、近乎癲狂的狂喜!
“李三光!”韓休琳的聲音嘶啞到了極點,如同兩塊生鏽的鐵片在相互刮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從靈魂深處擠出來,浸透了淬毒的恨意,直刺李三光的心髒,“認得老子嗎?!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劉都尉的冤魂,就在這風雪裏看著你呢!他在下麵等你等得骨頭都快化成灰了!”
李三光猛地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唾沫砸在冰冷的石地上,瞬間凍結。
他臉上的橫肉劇烈地抖動著,強撐著站直了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獰笑:“韓休琳?哈!老子當是誰!盧珪腳邊一條搖尾乞憐的癩皮狗!你也配提劉豹那個死鬼?”
他眼中凶光一閃,試圖用言語激怒對方,“老子宰的狗崽子多了去了,你算老幾?不過是盧帥賞你口飯吃,就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呸!”
話音未落,他猛地從染血的靴筒裏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身體微微前傾,擺出困獸猶鬥的姿勢。
他知道今日難逃一死,但臨死也要咬下對方一塊肉!
“老子是你祖宗!”韓休琳積蓄的所有怒火和屈辱,被“盧帥的狗”這幾個字徹底點燃!
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狂吼,整個人如同被壓抑到極致的火山轟然爆發,又如同出閘的瘋虎,帶著一股同歸於盡的慘烈氣勢,不顧一切地猛撲上去!
手中的橫刀高高揚起,灌注了全身的力氣和滔天的恨意,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狠狠劈向李三光的頭顱!
李三光瞳孔驟縮!
他沒想到韓休琳一上來就是如此不顧自身破綻的搏命打法!倉促間,他隻能舉起匕首格擋!
“當——!”
一聲刺耳欲聾的金鐵交鳴巨響!
匕首與厚重的橫刀猛烈碰撞,迸射出幾點火星!
李三光隻覺得一股沛然莫禦的巨力從匕首上傳來,虎口瞬間崩裂,鮮血直流!
那柄精鋼打造的匕首,竟被硬生生砸得脫手飛出,打著旋兒落入城牆下的黑暗風雪之中!
巨大的力量震得李三光本就受傷的身體踉蹌後退,空門大開!
“給老子死!”韓休琳得勢不饒人,如同附骨之疽般緊貼而上!
右腳如同攻城錘般,帶著全身的衝勢和狂暴的恨意,狠狠踹在李三光的小腹!
“呃啊——!”李三光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隻覺得五髒六腑都移了位,身體如同斷了線的破麻袋,被這一腳蘊含的恐怖力量狠狠摜在身後冰冷堅硬的石牆上!
後腦勺重重磕在垛口的青石上,眼前金星亂冒,劇痛和窒息感瞬間淹沒了他。
不等李三光的身體順著牆壁滑落,韓休琳的左手已經如同燒紅的鐵鉗,閃電般探出,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
五指如同鋼鉤,深深嵌入皮肉,將他整個人死死地釘在冰冷的石壁上!
李三光雙腳離地,徒勞地踢蹬著,雙手拚命地抓撓著韓休琳扼住他咽喉的鐵臂,試圖掰開那致命的手指。
他臉色由紅轉紫,眼球可怕地向外凸出,喉嚨裏發出“嗬…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窒息聲,如同破舊的風箱。
風雪狂暴地抽打著兩人。
韓休琳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仇人那張因窒息而扭曲變形的臉,裏麵血光迸射,如同地獄之火在燃燒!
他仿佛看到了劉豹被李三光用鐵鞭砸碎膝蓋、踩在腳下肆意侮辱的場景;
看到了自己為了生存,在盧府像條狗一樣搖尾乞憐時,李三光那鄙夷嘲弄的眼神!
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仇恨,在這一刻化作了最原始、最暴烈的殺意!
“這一刀,”韓休琳的聲音低沉得如同九幽寒風,每一個字都帶著徹骨的冰寒,“替劉豹!”
他右手的橫刀沒有絲毫猶豫,更沒有一絲憐憫!
刀尖對準李三光被鐵甲覆蓋、卻因被扼住提起而微微敞開的胸甲縫隙,用盡全身的力氣,如同刺穿一張薄紙,狠狠捅了進去!
“噗嗤——!”
利刃入肉的悶響,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
刀鋒毫無阻礙地穿透了破損的鐵甲環、撕裂了堅韌的皮肉、切斷了脆弱的骨骼、直至冰冷的刀柄末柄深深沒入李三光的胸膛!
滾燙的、帶著生命熱度的鮮血,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熔岩,順著刀身上開鑿的血槽狂飆而出!
熾熱的液體噴濺在韓休琳的手臂、胸甲、甚至是臉上,帶來一陣奇異的灼熱感。
李三光的身體猛地一僵!
所有的掙紮瞬間停止。
凸出的眼球難以置信地、死死地瞪著近在咫尺的韓休琳那張因複仇快意而極度扭曲、如同惡鬼般的臉。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冰冷的金屬在自己胸腔內攪動的劇痛,能感覺到生命如同指間流沙般飛速流逝。
他想說什麽,喉嚨裏卻隻湧出大股大股的血沫。
韓休琳手腕猛地發力,狠狠一擰!橫刀在李三光的心髒和肺葉中殘忍地絞動了一圈!
“呃…嗬…”李三光眼中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迅速黯淡下去,最後一絲生機徹底斷絕。
他那顆沾滿血汙的頭顱,無力地歪向一邊,至死都圓睜著那雙充滿驚愕、痛苦和不甘的眼睛。
“嗆啷!”
韓休琳猛地拔出橫刀。
失去支撐的李三光的屍體,如同被抽去了骨頭的軟泥,沿著冰冷的石壁緩緩滑倒,在垛口下的青石板上癱成一團,身下迅速洇開一大灘冒著絲絲熱氣的、刺目的猩紅。
鮮血在冰冷的石地上迅速蔓延,與潔白的積雪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
“呼…呼…呼…”韓休琳大口喘息著,胸膛如同破舊的風箱劇烈起伏。
冰冷的、混雜著濃烈血腥味的風雪空氣灌入他灼熱的肺葉,非但沒有帶來不適,反而像烈酒一樣,刺激得他麻木的神經更加亢奮、更加狂暴!
一種前所未有的、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意,如同最猛烈的毒藥,瞬間流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低頭看著地上李三光那死不瞑目的屍體,又抬頭望向城內各處升騰的濃煙與衝天而起的火光,聽著四麵八方傳來的喊殺聲和慘叫聲,一股睥睨天下、主宰幽州的豪情或者說瘋狂)油然而生!
他猛地舉起那柄沾滿仇人鮮血、刃口卷曲的橫刀,刀尖直指風雪怒號、濃煙翻滾的漆黑夜空,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一聲穿雲裂石、如同受傷孤狼又似勝利雄獅般的咆哮:
“下一個!把名單上的雜碎,給老子——清!幹!淨!”
這聲咆哮,飽含著血與火的意誌,在風雪彌漫的東門城樓上久久回蕩,仿佛是對整個幽州城下達了最後的殺戮令!
“轟隆——!!!”
一聲沉悶如雷、仿佛大地心髒被敲擊的巨響,在相對寬闊、此刻卻如同煉獄長廊般的朱雀大街上驟然炸開!
這不是爆炸,而是數百隻包裹著沉重鐵甲的馬蹄,在同一瞬間,以無可匹敵的威勢,狠狠踏碎腳下青石板所發出的、毀滅性的恐怖轟鳴!
地麵在劇烈震顫!街道兩側燃燒的房屋,被這可怕的震動撼動,簌簌落下大片的灰燼和燃燒的木屑,如同下了一場黑色的火雨。一股遠比之前任何廝殺都更沉重、更冰冷、更純粹的死亡氣息,如同無形的海嘯,瞬間席卷了整個戰場!
蕭破虜來了。
他端坐在一匹神駿非凡、通體漆黑如墨、唯有四蹄雪白如霜的雄健戰馬上。
人馬皆覆玄甲!那冰冷、厚重、線條剛硬如刀削斧劈的冷鍛劄甲,在周圍跳躍的、貪婪舔舐著一切的火光映照下,流動著一種暗沉沉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死亡幽光。
這甲胄仿佛不是人間鍛造,而是從地獄最深處的熔爐中淬煉而出,隻為殺戮而生。
猙獰的覆麵盔將他整個麵容完全遮蔽,隻留下兩道狹長的、如同深淵裂縫的眼縫。
眼縫之後的目光,比幽州城最凜冽的寒風更加刺骨,更加無情,仿佛能凍結靈魂。
他手中,緊握著一柄丈餘長的沉重馬槊。槊杆粗如兒臂,由堅韌無比的積竹木柲纏繞精鋼絲線製成,槊鋒狹長、尖銳,閃爍著令人膽寒的金屬冷光。
此刻,槊鋒斜斜指向地麵,一滴粘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紅色血珠,正順著那狹長鋒銳、專門設計的放血槽,極其緩慢地、沉重地滑落。
最終,“嗒”地一聲輕響,血珠脫離槊尖,砸在冰冷的、同樣濺滿血汙的石板上,綻開一朵小小的、妖異的血花。
他身後,是沉默的黑色鐵流!數百玄甲鐵騎,列成森嚴無比、無懈可擊的鋒矢衝鋒陣型。
他們如同鋼鐵鑄就的移動山巒,又如同從九幽地獄傾瀉而出的死亡洪流。
隻有戰馬沉重的響鼻噴出的團團白霧,以及無數甲葉在行進中相互摩擦、撞擊發出的低沉而連綿不絕的“嘩啦…嘩啦…”聲,匯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幾乎要碾碎心髒的壓迫感。
他們剛剛以雷霆萬鈞之勢,碾碎了一支試圖衝擊節帥府核心區域的血旗亂兵。
濃鬱得化不開的、如同實質般的血腥味,從他們身上冰冷的甲胄縫隙裏、從他們坐下戰馬鐵蹄上沾染的碎肉汙血中散發出來,冰冷刺骨,與這燃燒街道的灼熱氣息格格不入,卻又詭異地融為一體,構成了最純粹的死神領域。
馬蹄之下,是破碎的肢體、內髒和扭曲的兵器,尚未冷卻,在寒風中蒸騰起絲絲縷縷帶著腥氣的白色熱氣。
鐵流的正前方,正是剛剛血洗了兩家豪門、渾身煞氣幾乎凝成實質、如同地獄魔神般的韓休琳,以及被他裹挾的隊伍——數十名眼神麻木凶戾、如同鬼影般的不良人“幽影”核心死士,還有百餘名剛剛被煽動起來、殺紅了眼、身上沾滿無辜者或仇敵鮮血的原幽州兵。
這支隊伍雖然人數不少,但氣勢在沉默推進的玄甲鐵流麵前,如同濁浪拍擊礁石,瞬間顯得散亂而脆弱。
“韓!逆!”
蕭破虜冰冷的聲音透過猙獰的麵甲傳來,帶著金屬摩擦特有的刺耳質感,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鋼錐,狠狠鑿在人的耳膜和心髒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死亡的宣告。
他手中沉重的馬槊緩緩抬起,動作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槊尖在火光下閃爍著致命的寒芒,精準無比地鎖定了人群核心、被簇擁著的、狀若瘋魔的韓休琳。
“束手就擒,留你全屍!”
冰冷的八字宣告,如同閻羅殿的判詞,帶著終結一切的意味,在這燃燒的、充斥著死亡與混亂的朱雀大街上空,凜冽地回蕩開來。
韓休琳猛地勒住韁繩!
他胯下那匹也算神駿的戰馬,似乎也感受到了前方那沉默鐵流散發出的、源自食物鏈頂端的恐怖威壓,不安地嘶鳴一聲,四蹄刨動著地麵,竟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半步。
玄甲軍!幽州鎮最鋒利、最冷酷的屠刀!
如今已經是盧珪賴以鎮壓四方、最信任的爪牙!
他知道這是真正的戰爭機器,絕非他手下這些烏合之眾和亡命徒可以抗衡!
然而,這刺骨的寒意隻持續了短短一瞬。
下一刻,比這寒意熾烈百倍、狂暴千倍的怒火和屈辱感,如同壓抑萬年的火山,在他胸膛裏轟然爆發!
新仇!舊恨!還有剛剛品嚐到的、掌控他人生死的無上快意!以及嚴莊承諾的、近在咫尺的節度使旌節!
所有的情緒瞬間衝垮了最後一絲理智的堤壩。
恐懼?實力的差距?
在他此刻被血與火徹底點燃、被野心和仇恨徹底吞噬的腦子裏,統統化作了助燃的薪柴!
“玄甲小兒!”韓休琳發出一聲完全不似人聲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狂嚎!眼白瞬間被暴漲的血絲染得通紅,整張臉因極度的憤怒和瘋狂而扭曲變形,猙獰如九幽厲鬼!
他猛地拔出那柄沾滿李三光鮮血的卷刃橫刀,刀尖直指前方沉默的黑色牆壁,“老子今日就拿你的人頭,祭我義旗!殺——!!!”
最後那個“殺”字,被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灌注了所有的瘋狂和絕望嘶吼出來,聲音撕裂了風雪的嗚咽,壓過了火焰燃燒的劈啪爆響,在長街上淒厲地回蕩!
“殺!殺!殺!”
他身邊的“幽影”死士,這些被嚴酷訓練抹去大部分人性的殺戮機器,聞令沒有絲毫猶豫!
他們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瞬間展現出驚人的組織性。
前排死士齊刷刷舉起手中精鋼打造的沉重圓盾,身體重心下沉,雙腿如同鐵樁般死死紮入地麵,長刀從盾牌間隙探出,閃爍著寒光!
後排則迅速端起勁弩,冰冷的弩箭在火光下對準了衝鋒而來的鐵騎!
數十人瞬間結成一個緊密的、長滿尖刺的步戰圓陣,竟悍然迎著那沉默推進、仿佛能碾碎一切的鋼鐵洪流,亡命地撞了上去!
如同一隻撲向山巒的鐵刺蝟!
他們身後的百餘名被煽動起來的幽州兵,也被這瘋狂的舉動刺激得血勇上湧或者說被逼到了絕路),發出雜亂卻凶悍的吼叫,揮舞著長矛、橫刀、甚至是搶來的棍棒,緊隨“幽影”陣後,形成一股混亂卻帶著歇斯底裏氣勢的濁流,決堤般湧向玄甲軍!
“鋒矢!鑿穿!”蕭破虜冰冷的聲音透過麵甲,依舊毫無波瀾,仿佛眼前撲來的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堆等待收割的雜草。他手中沉重的馬槊,穩穩向前一指,動作簡潔有力,如同揮下屠刀的指令。
“轟隆——!!!”
沉默的黑色鐵流驟然爆發出毀滅性的力量!
由緩行瞬間轉為全速衝鋒!
數百鐵蹄踏地的轟鳴聲陡然拔高,如同無數麵巨大的戰鼓同時擂響,又如同連綿不絕的悶雷滾過大地,震得人肝膽俱裂!
整個朱雀大街的地麵仿佛化作了脆弱的鼓麵,在沉重的馬蹄下痛苦呻吟、顫抖!
黑色的鋒矢陣,撕裂了空氣,帶著碾碎一切、毀滅一切的恐怖意誌,如同一柄燒紅的烙鐵,目標直指那“鐵刺蝟”陣型核心的韓休琳!
速度之快,隻在火光中留下一片模糊的黑色殘影和震耳欲聾的雷鳴!
“頂住!舉盾!穩住下盤!”“幽影”陣中,一名頭目發出淒厲到變形的嘶吼,試圖用聲音壓過那令人絕望的馬蹄聲。
最前排的“幽影”死士,眼中閃爍著悍不畏死的凶光,咬緊牙關,將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到持盾的手臂和釘入地麵的雙腿!
他們如同磐石,準備硬撼這聞名天下的鐵騎衝鋒!這是他們受訓以來麵對的最強衝擊,也是他們生命中最後的絕唱!
“砰!哢嚓——!噗嗤!啊——!”
撞擊的瞬間,沉悶如山的巨響、金屬碎裂的刺耳銳響、骨骼被生生折斷的恐怖脆響、肉體被巨力撕裂的沉悶聲響、以及瀕死的短促慘嚎……無數種令人牙酸心悸、頭皮炸裂的聲音在同一刹那爆開!
匯聚成一首來自地獄的交響曲!
精鋼圓盾?在披甲戰馬全速衝鋒的恐怖動能麵前,在玄甲武士手中那丈餘長、重達數十斤、借助馬力攢刺而來的沉重馬槊麵前,脆弱得如同孩童的玩具!
盾牌瞬間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變形、凹陷、繼而如同紙片般碎裂開來!
巨大的衝擊力順著破碎的盾牌傳遞到持盾者的手臂上,手臂以肉眼可見的詭異角度扭曲、折斷!
白森森的骨茬刺破皮肉和衣袖,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
持盾者如同被狂奔的犀牛撞中的布偶,口噴鮮血,夾雜著破碎的內髒碎片,身體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撞飛出去,砸在後方同伴的身上、盾牌上,引發更進一步的混亂和骨裂聲!
一名“幽影”試圖從側麵突入,利用步卒的靈活,用長矛狠狠刺擊一匹掠過的披甲戰馬相對薄弱的腹部。
他的動作不可謂不快,角度不可謂不刁鑽!
然而,他快,玄甲軍側翼掩護的騎士更快!
側麵掩護的騎士甚至沒有使用馬槊,他身體在馬鞍上微微側傾,手中沉重的、包裹著銅皮的狼牙骨朵,借著戰馬奔騰的威勢,帶著沉悶的、撕裂空氣的破風聲,如同泰山壓頂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下!
那名“幽影”隻來得及抬頭,瞳孔中映出那急速放大的、布滿猙獰尖刺的恐怖黑影!
“嘭!”
一聲令人心膽俱裂的悶響!如同重錘砸在了熟透的西瓜上!
那名“幽影”的頭顱瞬間爆裂開來!
紅的鮮血、白的腦漿、碎裂的頭骨、粘稠的組織混合物,如同被暴力打翻的調色盤,四散飛濺!
塗滿了冰冷的石板地麵、旁邊燃燒的斷壁殘垣,甚至濺射到了後麵衝上來的幽州兵臉上!
無頭的屍體保持著前衝的姿勢,又向前踉蹌了兩步,才軟軟倒下。
鋼鐵洪流,沒有絲毫停滯!如同燒紅的刀子切入凝固的牛油!
玄甲騎士手中的馬槊,如同死神的鐮刀,每一次精準的突刺,都輕易洞穿“幽影”的盾牌、皮甲、身體!每一次冷酷的橫掃,都帶起一片殘肢斷臂!
沉重的馬蹄無情地踏下,無論是倒地的傷者,還是試圖抵擋的士兵,都在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聲中化為肉泥!
跟隨“幽影”衝鋒的幽州兵,更是如同被卷入巨大鋼鐵磨盤的麥粒,在密集如林的馬槊攢刺和鐵蹄踐踏下,發出短促而淒厲的慘叫,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成片倒下!
殘肢斷臂在空中飛舞,鮮血如同廉價的紅漆,被肆意潑灑在冰冷的街麵、燃燒的廢墟、甚至玄甲軍冰冷的甲胄上!
韓休琳目眥欲裂!眼眶幾乎要瞪得裂開!親眼看著自己最精銳、最倚仗的“幽影”如同紙糊的般被輕易收割,看著那些被自己煽動起來的士兵像螻蟻般被碾碎,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恐懼,終於壓過了瘋狂的怒火,讓他渾身汗毛倒豎,血液幾乎凝固!
玄甲軍的恐怖,遠超他的想象!這根本不是戰鬥,是單方麵的屠殺!
退路已絕!身後是熊熊燃燒的房屋,兩側是步步緊逼的玄甲鐵騎!
骨子裏那股邊軍老卒的悍勇和多年刀頭舔血的本能,在這一刻被死亡的威脅徹底激發!
“啊——!”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狂嚎,如同陷入絕境的瘋魔!
就在一柄冰冷的馬槊帶著刺耳的尖嘯,即將刺穿他胸膛的瞬間,他猛地雙腳脫鐙,身體如同泥鰍般從馬背上向側後方滾落!動作狼狽不堪,卻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致命一擊!
“嗤啦!”槊鋒貼著他的頭皮擦過,將他頭盔上的紅纓連同幾縷頭發削飛!
冰冷的金屬氣流刮過他的臉頰,留下火辣辣的刺痛感!他甚至能聞到槊尖上殘留的血腥氣!
生死一線!
他順勢在地上一個連滾帶爬,沾滿了汙泥和血水,狼狽卻有效地躲開了另一柄橫掃而來、足以將他攔腰斬斷的馬槊。
手中的橫刀卷起全身的力氣和重量,不再追求鋒利,而是如同掄起的沉重鐵棍,帶著同歸於盡的決絕,狠狠斬向一匹正從他身邊高速掠過的披甲戰馬的前腿關節!
“噗嗤!”刀鋒深深嵌入堅韌的馬腿肌腱和骨骼連接處!
“唏律律——!!!”戰馬發出淒厲到極點的慘嘶,如同夜梟啼哭!前腿應聲而斷!
沉重的馬身瞬間失去平衡,帶著巨大的慣性轟然向前栽倒!
馬背上的玄甲武士猝不及防,連人帶沉重的甲胄如同失控的攻城錘般,狠狠砸向冰冷堅硬的地麵!發出沉悶的巨響,激起一片塵土!
“死——!”韓休琳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餓狼,根本不給對方任何喘息或起身的機會!
身體如同裝了強力機簧般從地上一躍而起,雙手緊握那已經卷刃的橫刀,帶著全身的力量和重量,借著下落的勢頭,對著那摔得七葷八素、正試圖用手臂撐起身體的玄甲武士暴露出的脖頸與頭盔的縫隙——那裏隻有一層薄薄的鎖子甲護頸!
“噗!”
刀鋒狠狠捅入!卷刃的刀尖艱難地破開細密的鎖子甲環,撕裂皮肉,切斷喉管和頸動脈!
滾燙的鮮血如同高壓噴泉般激射而出,帶著心髒最後的搏動力,足足噴濺起數尺高!
熾熱的、帶著濃烈腥氣的液體,兜頭蓋臉地澆了韓休琳滿頭滿臉!糊住了他的視線,嘴裏也嚐到了濃重的腥鹹鐵鏽味。
那武士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頭盔下的眼睛死死瞪著近在咫尺、滿身血汙如同惡鬼的韓休琳,充滿了驚愕、憤怒與深深的不甘,隨即迅速黯淡下去,失去了所有神采。
韓休琳猛地拔出刀,踉蹌後退一步,大口喘著粗氣,肺部火辣辣地疼。
溫熱的血液順著他的額頭、眉骨流下,模糊了視線,嘴裏也充斥著令人作嘔的腥鹹。
一個!一個玄甲軍!老子親手宰了一個!
這個念頭帶著一種扭曲的、近乎病態的快意衝上他的腦際,讓他麻木的神經感到一絲刺激。
然而,這絲微不足道的快意,如同投入滔天怒海的一粒小石子,瞬間被更大的絕望巨浪無情吞沒!
“保護將軍!圍殺此獠!”冰冷的、毫無感情的命令聲在混亂的戰場上響起,如同死神的召喚。
更多的玄甲鐵騎,如同聞到血腥味的嗜血鯊魚,瞬間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
沉重的馬蹄如同巨大的鐵錘,無情地踐踏著地上尚未斷氣的傷者軀體,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哢嚓…噗嗤…”骨裂肉碎聲!
冰冷的馬槊從各個刁鑽的角度攢刺而來,快如毒蛇吐信,狠如毒蠍蟄刺!
封鎖了韓休琳所有閃避的空間!
他身邊的死士和殘餘的“幽影”,如同被卷入巨大鋼鐵磨盤的麥粒,在密集的槊鋒攢刺和鐵蹄踐踏下,發出短促而淒厲的慘叫,數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減少!
殘肢斷臂在槊鋒和馬蹄下飛舞,鮮血如同廉價的紅漆,被肆意潑灑,將這片區域徹底染紅!
韓休琳左支右絀,狼狽不堪。
手中的橫刀勉強格擋開一柄刺向肋下的槊鋒,“鐺!”一聲巨響,巨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崩裂,鮮血直流,卷刃的橫刀差點脫手!
他狼狽地一個翻滾,躲開一記踏向頭顱的沉重鐵蹄,後背卻重重撞在一堵半塌的、尚有餘溫的斷牆上,“咚”的一聲悶響,震得他五髒六腑都移了位,喉頭一甜,差點噴出血來。
冰冷的絕望如同最毒的蛇,死死纏住了他的心髒,越收越緊!
個人的勇武,在這鋼鐵的戰爭機器麵前,在這無情的軍陣絞殺之下,顯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被亂槊分屍的下場!
“大帥!撐住!張奎來也——!!!”
一聲炸雷般的咆哮,如同絕境中的驚雷,從玄甲軍鋒矢陣的側翼猛然炸響!
這聲音充滿了不顧一切的瘋狂和決絕!
渾身浴血、如同血葫蘆般的張奎,不知從哪裏搶來一匹無主的戰馬。
他左臂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顯然已被重兵器砸斷,隻用右臂死死攥著一杆殘破不堪、卻依舊猙獰招展的血色大旗!
那旗幟上巨大的“韓”字被厚厚的血漿浸染得發黑發亮,在狂亂的風雪和跳躍的火光中瘋狂舞動,如同不屈的亡魂!
他身後,竟然奇跡般地聚集起一隊人馬——大約五六十名剛剛從被攻破的武庫中武裝起來的原幽州軍士兵!
他們衣甲混亂,有的甚至隻穿著號衣套著搶來的皮甲,眼神中充滿了恐懼,但在張奎那不要命的、如同瘋虎般的衝鋒帶領下,在“救大帥”的嘶吼聲中,竟被激發出最後一絲血勇!
他們如同燒紅的鈍刀,又像撲火的飛蛾,帶著一股悲壯慘烈的氣勢,狠狠撞向玄甲軍鋒矢陣相對薄弱的側翼!
“殺啊!救大帥!”
“跟盧狗的爪牙拚了!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玄甲軍又怎樣!老子死也要咬下你一塊肉!”
這突如其來的、來自側翼的亡命衝擊,如同在滾滾向前的鋼鐵洪流中投入了一塊頑石。
玄甲軍嚴整森嚴、無懈可擊的鋒矢陣型,終於出現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滯澀!
側翼的騎兵不得不分神應對這不要命的、自殺式的衝擊。對韓休琳核心區域的絞殺壓力,瞬間為之一緩!
幾柄即將刺中韓休琳的馬槊,因騎士的短暫分神而出現了偏差!
韓休琳背靠著滾燙的斷牆,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灼痛感。
汗水混合著血水、泥汙,如同汙濁的小溪般在他臉上縱橫流淌。
他死死盯著那沉默推進、仿佛永遠無法被撼動、不可戰勝的黑色牆壁,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觸手,已經扼住了他的咽喉!
“韓帥!”
一個冰冷、平靜,如同毒蛇滑過枯葉的聲音,突兀地在韓休琳耳邊響起。
聲音不大,卻詭異地穿透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金屬碰撞聲和戰馬嘶鳴,清晰地鑽進他混亂瀕臨崩潰的腦海。
嚴莊!
他如同鬼魅般出現在韓休琳身側,青銅麵具上濺滿了細密的血點,在周圍跳躍火光的映照下,反射著詭異而冰冷的光澤。
他手中那柄細長的、如同毒蛇獠牙般的青銅劍,劍尖正從一名試圖靠近韓休琳的玄甲騎兵咽喉處無聲抽出,帶出一溜細小的血珠。
那名騎兵捂著瘋狂噴血的喉嚨,嗬嗬地倒了下去,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嚴莊看都沒看倒下的騎兵,青銅麵具後的眼睛,如同兩口深井,毫無波瀾地注視著狼狽不堪的韓休琳。
“不能硬拚!”嚴莊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冷靜得可怕,卻帶著一種穿透混亂戰場的詭異清晰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量,“去南門!控製城門!”
他手中的青銅劍,如同毒蛇的信子,無聲地指向南方,“城門在手,方有回旋餘地!方有生機!”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卻如同重錘敲在韓休琳心上,“我帶來了一些援手,就在南門接應!”
援手!
這兩個詞,如同兩劑強效的強心針,瞬間刺入韓休琳瀕臨崩潰、被絕望籠罩的神經!
他猛地一個激靈,混亂的頭腦仿佛被一道閃電劈開!
是了,裴徽要用他這把刀,怎麽可能不配刀鞘。
他韓休琳不能死在這裏!他要的是整個幽州!是那象征著無上權力的節度使旌節!不是和盧珪的一條狗同歸於盡!
他充血的眼睛掃過身邊——那些忠誠的“幽影”死士如同被割麥子般倒下,發出最後的慘嚎;
張奎帶著殘兵在側翼如同撲火的飛蛾,用生命為他爭取時間;
而前方,那沉默的黑色牆壁依舊在穩步推進,冰冷地碾碎一切阻礙!
一股冰冷的、殘酷的決斷力,瞬間壓倒了瘋狂的怒火和短暫的絕望。留得青山在!必須活下去!
“張奎!斷後!”韓休琳用盡最後的氣力,嘶聲狂吼,聲音因激動、恐懼和決絕而劇烈顫抖,甚至破了音,“所有人!跟老子撤!去南門——!!!”
他不再有絲毫猶豫,在張奎和殘餘的“幽影”死士爆發出最後的凶性,如同被逼到絕境的瘋狗,發出絕望的咆哮,更加瘋狂地撲向玄甲軍爭取時間的瞬間,猛地轉身!
他不再看張奎浴血奮戰的背影,不再看那些為他赴死的士兵,拖著那柄沾滿自己人和敵人鮮血的卷刃橫刀,帶著如同跗骨之蛆般緊貼在他身邊的嚴莊,以及身邊最後幾十名同樣渾身浴血、麵露驚惶的親兵,如同被獵人圍剿、受傷暴怒卻又急於逃命的狼群,一頭撞入旁邊一條正在熊熊燃燒、濃煙滾滾如同地獄之口的狹窄街巷!
灼熱的氣浪如同實質般撲麵而來,帶著火星的灰燼在空中飛舞。
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滾燙的沙礫,肺部火辣辣地疼。
燃燒的房梁帶著熊熊火焰劈啪砸落,點燃了路邊的雜物。
韓休琳等人憑借著對幽州城街巷的熟悉,以及對生存的極度渴望,在火海與濃煙中亡命穿梭。
他們利用斷壁殘垣和複雜的地形作為掩護,躲避著可能從後方射來的冷箭,踩踏著滾燙的瓦礫和不知是敵人還是同伴的屍體,艱難地、跌跌撞撞地向著南門方向突圍而去。
每一步,都踏在滾燙的死亡邊緣。
蕭破虜勒住了戰馬。
胯下神駿的黑駒噴著粗重的白氣,鐵蹄在原地踏動,刨起沾染血汙的泥土。
他冰冷的眼神透過麵甲那兩道狹長的縫隙,掃過韓休琳等人狼狽遁入火巷的方向,那濃煙如同一條黑龍,吞噬了他們的身影。他沒有立刻下令追擊。
他的目光緩緩轉向城內。
節帥府方向,那象征著盧氏權威的宏偉建築群,仍在衝天燃燒,火光染紅了半邊夜空;
城內各處,如同地獄烽火般升騰的濃煙柱,顯示著叛亂仍在持續。
血腥味、皮肉燒焦的惡臭、木料燃燒的焦糊味、還有濃煙嗆人的味道,混合成一種令人窒息作嘔的死亡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整座幽州城上空,仿佛連風雪都染上了血色。
“傳令!”他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透過麵甲,帶著金屬的共振,毫無波瀾,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卻又必須執行的小事,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意誌。
“一隊、二隊,”他手中的馬槊隨意地指向城內幾個濃煙最盛、喊殺聲最烈的方向,“肅清城內所有叛亂據點!凡持血旗者,”他的聲音陡然轉寒,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殺意,“殺!無!赦!”
他微微停頓,補充了一句足以讓任何叛亂者心膽俱裂的命令,“遇抵抗者,夷其三族!以儆效尤!”
“三隊,”他手中的馬槊緩緩抬起,那沾滿粘稠血漿的槊鋒在漫天火光與濃煙的映襯下,閃爍著妖異而冰冷的紅芒,如同指向地獄的指針,穩穩地、精準地指向幽州城南麵——那高聳的、在火光與濃煙中若隱若現、如同巨獸獠牙般猙獰的南門城樓。
“隨我——”
他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間,鎖定了正在火巷中亡命奔逃的韓休琳和嚴莊。
“奪回南門!關門——”
最後兩個字,如同冰珠砸落玉盤,帶著終結一切的冷酷和掌控全局的漠然:“打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