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4章 盧氏在天工之城的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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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將軍死了!”
那聲音像是被地獄的火焰燎過,嘶啞破碎,帶著靈魂出竅的震顫。
士兵王二狗的眼珠幾乎要從眼眶裏凸出來,死死釘在階梯上方那片翻騰跳躍的赤紅煉獄。
就在一息之前,他們如磐石般的主帥蕭破虜,那身標誌性的玄色重鎧還在火光中閃出令敵人膽寒的冷光,如同定海神針般釘在衝擊城門的鋒線最前。
可下一秒,一團刺得人眼睛劇痛的橘紅火光猛地炸開,伴隨著一聲能將人五髒六腑都震碎的恐怖巨響!
王二狗親眼看到,蕭將軍那山嶽般魁梧的身軀,連同他身邊幾名最剽悍的親衛,像是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攥住,又瞬間撕扯開來!
破碎的玄甲碎片、猩紅的血肉、森白的斷骨,如同最殘酷的煙花,混合著灼熱的金屬碎屑和滾燙的瓦礫,在衝擊波的狂瀾中噴濺潑灑!
一片帶著焦糊味的、邊緣卷曲的沉重肩甲殘片呼嘯著飛來,“哐當”一聲砸在王二狗腳前的石階上,深深嵌了進去,上麵還粘著一塊燒焦的皮肉,兀自冒著青煙,散發出令人作嘔的焦臭。
他手中的長矛再也握不住了,冰冷的金屬矛杆滑脫手心,沉重地砸在同樣冰冷的石階上,發出“當啷”一聲刺耳又絕望的脆響。
這聲響如同喪鍾,敲碎了他和周圍所有玄甲士兵僅存的一點勇氣。
“魔鬼!他們是魔鬼!不是人!”旁邊另一個年輕士兵劉三兒徹底崩潰了,他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跳起來,手指瘋狂地指向城樓上那些在濃煙與火光中若隱若現的青銅麵具。
麵具的眼孔深陷,反射著下方地獄的火光,冰冷、詭異,毫無活人的氣息。劉三兒的臉因極致的恐懼而扭曲變形,尖利的叫聲撕裂了濃煙滾滾的空氣,“鬼!是陰兵!勾魂的陰兵啊——!”
“撤!快撤!擋不住了!”絕望的吼聲從隊伍深處炸開,如同點燃了炸藥桶的引信。
恐懼,這比任何瘟疫都更致命的瘟疫,瞬間席卷了整個殘存的玄甲軍陣!主心骨被炸得屍骨無存,眼前是超越認知、如同神罰般的毀滅打擊,再堅不可摧的意誌也土崩瓦解。
那曾讓敵軍聞風喪膽的黑色鐵流,此刻徹底變成了一盤散沙。
士兵們丟盔棄甲,沉重的盾牌、精良的橫刀被隨手拋棄,發出連綿不絕的金屬撞擊聲。
他們推搡著,哭嚎著,像一群被沸水澆灌的螞蟻,完全失去了方向,隻憑著本能向後、向側翼任何看似能逃離這片地獄的縫隙亡命奔逃!
“頂住!給老子頂住!”一個絡腮胡的低級軍官目眥欲裂,聲嘶力竭地吼叫,揮刀砍向一個正從他身邊擠過去的逃兵。刀鋒入肉,鮮血噴濺在他臉上,溫熱而腥鹹。
“後退者斬!軍法……”他的怒吼戛然而止。更多的潰兵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將他淹沒。
無數隻腳踩踏在他倒下的身體上,他最後看到的,是無數雙因恐懼而失焦、瘋狂逃竄的腳掌。
城樓之上,韓休琳的身體猛地一晃,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
下方煉獄般的景象——崩潰四散的黑色人潮、燃燒的屍骸、彌漫的硝煙與焦臭——如同最狂暴的洪流,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思維堤壩。
大腦一片空白,徹底死寂。
緊接著,一股無法形容的、滾燙的狂喜,如同積蓄了萬年的地下熔岩找到了唯一的出口,化作千萬伏的高壓電流,轟然竄遍他全身每一寸筋骨!
血液瘋狂地湧上頭頂,眼前驟然發黑,無數細碎的金星在黑暗中亂舞。
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瘋狂撞擊,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幾乎要衝破胸膛的束縛炸裂開來!
“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近乎野獸的低吼從他喉嚨深處擠出。
那狂喜隻持續了短短一瞬,便被更洶湧、更黑暗的洪流徹底淹沒——那是積壓了半生的屈辱、刻骨的仇恨、以及對至高權力那扭曲而貪婪的饑渴!
它們擰成一股毀滅一切的意誌,徹底吞噬了他殘存的理智。
他猛地轉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腥風。
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垛口石縫裏插著的那半截東西。旗杆粗糲,上麵凝固著厚厚的、近乎黑色的粘稠血塊,還掛著幾縷被撕扯下來的皮肉碎屑。
殘破的旗麵上,那個巨大的“韓”字,被汙血浸透了大半,在火光下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暗紅。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瘋狂,死死攥住那冰冷的、沾滿血汙的旗杆,用力向外一拔!
嘎吱——沉重的斷旗被從石縫中硬生生拔出,帶起幾塊碎裂的石屑。
“哈哈哈!隻要能夠報仇,讓老子當一把刀又有何妨!”韓休琳仰天狂笑,笑聲嘶啞癲狂,如同夜梟啼血,震得周圍幸存的親兵耳膜嗡嗡作響。
他臉上的肌肉因極度興奮而扭曲痙攣,眼中燃燒著熊熊的地獄之火。
“盧氏走狗!玄甲小兒!都給我死!死——!”
他根本不等副將張奎等人反應,竟一手將那沉重的、滴落著汙血的“韓”字斷旗高高擎起,如同舉起一麵宣告死亡與征服的圖騰!
另一隻手,則拖過不知哪個親兵慌忙遞上來的、一把嶄新的镔鐵橫刀。刀身沉重,閃爍著冷硬的寒光。
他如同撲向羊群的瘋虎,喉嚨裏滾動著嗜血的咆哮,第一個衝向那依舊在燃燒、遍布焦黑屍體、滾燙瓦礫和刺鼻焦臭的死亡階梯!
靴底踩上仍在燃燒的木料餘燼,發出“滋滋”的灼燒聲,焦糊味混著皮肉的惡臭直衝鼻腔。
濃烈的黑煙嗆得他劇烈咳嗽,眼淚鼻涕瞬間湧出,但這絲毫無法冷卻他體內沸騰的殺意,反而如同澆在烈火上的熱油!
“殺——!”主帥的瘋狂徹底點燃了身後殘存的“幽影”和死忠舊部。
他們被眼前這從天而降的“勝利”刺激得血脈賁張,雙目赤紅,發出野獸般的嚎叫,緊隨韓休琳的身影,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餓狼群,撲向下方混亂潰散、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獵物!
……
城樓下方,已徹底淪為修羅場。
火焰在屍體堆、破碎的攻城器械和散落的木料上劈啪作響,貪婪地吞噬著一切可燃之物,升騰起滾滾濃煙,遮蔽了半邊天空,將殘存的日光染成詭異的昏黃。
濃煙中混雜著皮肉毛發燒焦的惡臭、血腥味、硝煙味,形成一股令人窒息作嘔的死亡氣息。
幸存的玄甲軍徹底崩潰,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沉重的頭盔丟棄,甲葉散落,甚至有人為了跑得更快,撕扯著脫掉內襯的皮甲,赤著上身、隻穿著沾滿血汙泥濘的褲子,在瓦礫和屍體間跌跌撞撞地亡命奔逃,臉上隻剩下空白和極致的恐懼。
盧氏的私兵和殘餘的守軍更是魂飛魄散。
他們本就多是烏合之眾,倚仗的是盧氏的威名和堅固的城防。
此刻城防被破,盧氏倚仗的玄甲軍瞬間土崩瓦解,他們最後一點抵抗意誌也煙消雲散。
如同被沸水燙到的螞蟻,沒頭蒼蠅般四散奔逃,哭爹喊娘。狹窄的街道和城門甬道瞬間成了擁擠的死亡陷阱。
為了爭奪一條看似能逃命的縫隙,昔日的同袍甚至拔刀相向!
“滾開!擋老子路者死!”一個盧府家丁頭目滿臉猙獰,揮刀砍翻前麵一個驚慌失措的守城老卒。
“別擠了!後麵有鬼啊!”一個年輕的私兵被擠倒在地,無數隻腳從他身上踩踏而過,發出淒厲短促的慘叫,很快沒了聲息。
韓休琳如同一股裹挾著死亡的血色旋風,猛地衝入這片混亂的漩渦中心!
他首先盯住了一個背對著他、正奮力推開同伴向前擠的玄甲潰兵。
那士兵身上的玄甲殘破,後背空門大開。
韓休琳喉嚨裏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雙臂肌肉墳起,將那沉重的斷旗當作巨大的標槍,尖銳斷裂的旗杆末端狠狠捅向那士兵的後心!
“噗嗤——!”一聲令人牙酸的、沉悶的撕裂聲響起。沉重的旗杆裹挾著韓休琳全身的蠻力,如同刺穿一張薄紙,瞬間貫穿了士兵的皮甲、肋骨、心髒!
士兵的身體猛地一僵,發出半聲短促而淒厲的慘叫,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前透出的、沾滿自己鮮血和碎肉的粗大旗杆尖端。
韓休琳猛地一腳踹在士兵背上,順勢將旗杆拔出。士兵的屍體如同破麻袋般撲倒在地,鮮血如同噴泉般從前後兩個巨大的創口湧出,迅速在冰冷的地麵洇開一大片暗紅。
韓休琳看也不看,猩紅的眼珠轉動,鎖定了一個擋在正前方、正揮舞著腰刀試圖維持秩序、穿著盧府管事服飾的中年男人。
他手中的嶄新镔鐵橫刀帶著撕裂空氣的恐怖呼嘯聲,自上而下,狠狠劈落!
那管事隻來得及驚恐地抬頭,眼中倒映出韓休琳那浴血瘋魔的麵孔和冰冷的刀光。
他下意識地舉起腰刀格擋。
“鐺——!”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腰刀應聲而斷!
沉重的镔鐵橫刀雖然不夠鋒利,但挾著韓休琳全身的力量和衝勢,如同巨大的鐵錘,餘勢未衰地狠狠砸在管事的頭顱上!
“哢嚓!”頭骨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紅的、白的、粘稠的混合物如同打翻的顏料罐,猛地炸開,噴濺在韓休琳的臉上、胸甲上,甚至濺入了他因咆哮而張開的嘴裏!
一股濃烈的血腥和腦漿的腥氣直衝鼻腔。
“呸!”韓休琳狠狠啐出一口血沫和碎骨渣,舌尖嚐到那令人作嘔的鹹腥鐵鏽味,非但沒有不適,反而刺激得他體內凶性更加狂野!
他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血漿,嘶聲咆哮,聲音因極度的亢奮和殺戮而完全嘶啞變形:
“殺!殺!殺光!盧珪老狗!你看到了嗎?!你的狗都死絕了!幽州是老子的!是老子的——!!”
他仿佛看到盧珪那張永遠帶著居高臨下、輕蔑神情的臉,在眼前噴濺的血光中浮現,又被他狂暴的刀光狠狠劈碎!
一種扭曲到極致的快感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每一個倒下的敵人,都成了他宣泄半生屈辱和此刻膨脹到頂點的權力欲望的最好祭品!他不再是人,而是一具被仇恨和欲望驅動的殺戮機器。
“跟上大帥!堵住口子!一個也別放跑!”張奎的吼聲在韓休琳身後炸響。
這個韓休琳的心腹悍將,此刻也殺紅了眼,臉上濺滿了血點,帶著還能動彈的韓部精銳和不良人“幽影”,如同幾股銳利的鐵錐,凶狠地刺入潰兵最密集的區域,或者迅速搶占關鍵的街口巷尾。
他們配合默契,形成一個個小型的死亡陷阱。
張奎一馬當先,手中沉重的鐵鐧揮舞起來如同風車,每一次砸落都伴隨著骨骼碎裂的悶響和淒厲的慘叫。
一個試圖從側麵窄巷逃跑的玄甲什長被他堵住,鐵鐧帶著千鈞之力橫掃過去,什長倉促舉起的盾牌如同紙糊般碎裂,連帶著整條手臂的骨頭都被砸得粉碎變形,整個人慘叫著橫飛出去,撞塌了一堆雜物。
“幽影”們則如同真正的鬼魅,利用對街巷的熟悉,在陰影和火光跳躍處神出鬼沒。
一個盧氏私兵頭目帶著七八個手下剛想依托一處倒塌的房屋殘骸組織抵抗,幾支淬毒的短弩矢便從刁鑽的角度無聲射來,精準地釘入他們的咽喉或眼眶。
頭目捂著噴血的脖子,嗬嗬作響地倒下,眼中的驚恐凝固。剩餘的私兵瞬間崩潰,被後麵湧上來的韓部士兵亂刀砍翻。
城門附近這片區域,徹底淪為屠宰場。慘叫、哀嚎、絕望的求饒、兵刃砍入骨肉的悶響、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士兵們因殺戮而興奮的狂笑聲……種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響曲。
……
……
城樓之上,混亂與血腥似乎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開。
嚴莊依舊立在那裏,如同一尊沒有溫度的黑色石像。寒風卷動他寬大的黑色袍袖,獵獵作響。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冷漠地俯瞰著下方韓休琳瘋狂的殺戮表演,如同在看一場早已寫好結局的皮影戲。
“嚴帥。”一個低沉平淡、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在他身側響起。
殺手營特戰中郎將無聲無息地出現,青銅麵具覆蓋了整張臉,隻露出一雙冰封般的眼睛。
他額頭處,一道細微的閃電狀紋飾在火光下若隱若現。
嚴莊沒有回頭,目光依舊鎖在下方那個在血泊中揮刀咆哮的身影上。
“說。”
“玄甲殘軍核心抵抗已瓦解,潰散方向主要為城西、城南。盧府私兵及守軍大部崩潰,正於城內各處巷弄間奔逃互戕。韓休琳部正在南門及附近街道進行清剿,場麵混亂,效率低下。”中郎將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機械,快速清晰地匯報著戰場態勢。
嚴莊的指尖在冰冷的垛口青磚上輕輕敲擊了一下,發出微不可聞的輕響。
“殺手營一隊,”他開口,聲音平穩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肅清城樓所有殘敵,即刻接管南門防禦。城門機關、絞盤、箭樓甬道,需完全掌控,確保無任何疏漏。”
“諾!”中郎將應聲,右手拇指與食指快速交疊,打出一個奇特的手勢。
數十名同樣戴著青銅麵具、身著青灰色緊身軟甲的特戰精兵如同從城牆陰影中滲出的水銀,瞬間行動起來。
他們動作迅捷無聲,如同精密的齒輪咬合。
幾個還在城樓角落或箭垛後負隅頑抗的盧府死忠,甚至沒看清來者,便被黑暗中無聲射出的幽藍弩矢精準命中要害,或是被如同鬼魅般貼近的身影用淬毒短匕抹過咽喉,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軟倒在地。
沉重的城門絞盤被迅速控製,齒輪咬合聲響起,巨大的門栓被緩緩放下,徹底鎖死了這扇剛剛被鮮血浸透的勝利之門。
“殺手營二隊,”嚴莊的聲音沒有絲毫停頓,“控製武庫、糧倉,確保無虞。遇抵抗,格殺勿論。若有試圖縱火者,優先射殺。”
他深知,武庫的兵甲和糧倉的存糧,才是真正能支撐起一個勢力的筋骨,遠比韓休琳眼中那些金銀更重要。
“諾!”又一道手勢打出。另一隊殺手營如同離弦之箭,分成數股,沿著城牆內側的階梯和隱蔽通道,無聲地滑入下方混亂的城市,目標直指城北的武庫和靠近倉曹衙門的糧倉重地。他們行動迅捷如風,避開混亂的主戰場,直撲要害。
嚴莊的目光掃過下方一處正在被韓休琳舊部圍攻的盧氏別院,那裏還有零星的抵抗。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極北的寒冰刮過:“殺手營三隊,按既定名單,繼續‘清洗’城內未完成的豪強府邸。”
他特意強調了“清洗”二字,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血腥氣,“動作要快,不留活口。確保名單上的名字,今夜之後,從幽州徹底消失。”
殺手營郎將肅然領命:“諾!謹遵嚴帥令!”
最後一個手勢打出,帶著決絕的意味。
十數名殺手營精銳脫離隊伍,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通往城內的複雜街巷深處,他們的任務是清除一切可能指向長安的痕跡。
數百殺手營特戰精兵,如同最高效、最冷酷的戰爭機器零件,在嚴莊無聲的指令下,瞬間分解成數股,精準地撲向各自的目標。
他們的存在感極低,行動路線詭秘,效率卻高得驚人。
所過之處,任何試圖組織抵抗的盧氏死忠或名單上的豪強護衛,都如同被無形的鐮刀收割,無聲無息地倒下,咽喉或心口精準地插著一支幽藍的、淬有見血封喉劇毒的弩矢。
幽州城的夜幕,被徹底的血與火點燃。
隨著玄甲軍的崩潰和蕭破虜的灰飛煙滅,盧氏在幽州城內最後的強力屏障徹底消失。韓休琳那麵滴著粘稠汙血的“韓”字斷旗,被一個親兵用盡力氣插上南門最高箭樓的旗杆座,在夜風中獵獵招展,如同釋放出了所有被壓抑在深淵中的凶獸。
在不良人“幽影”如同活地圖般的精準指引,和殺手營特戰精兵高效冷酷的定點拔除配合下,韓休琳舊部中被盧氏壓製多年、積攢的暴戾怒火,如同壓抑到極限的火山,終於找到了最血腥的宣泄口!
這股由血腥、瘋狂和貪婪匯聚成的洪流,徹底失控,席卷了幽州的大街小巷!
……
……
城東,盧氏旁支府邸盧珪侄孫盧元駒宅邸)。
這座往日裏門庭若市、極盡奢華的府邸,此刻朱漆大門緊閉,門後傳來慌亂的奔跑聲和壓抑的哭泣。
但這一切在絕對的暴力麵前顯得如此脆弱。
“給老子撞開!”韓休琳騎在一匹搶來的高頭大馬上,臉上帶著猙獰的快意,刀尖直指緊閉的大門。
他身上、臉上濺滿的血漿已經半幹,結成暗紅色的痂,更添凶煞。
“嘿喲!嘿喲!”十幾名膀大腰圓的士兵抱著臨時找來的粗壯撞木,喊著號子,狠狠地撞向厚重的府門。
“轟!轟!轟!”
每一次撞擊都讓門框劇烈震顫,灰塵簌簌落下。
門內的頂門杠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哢嚓!”一聲巨響,伴隨著木料碎裂的刺耳聲音,府門轟然向內倒塌!
煙塵彌漫中,露出了門後庭院裏驚慌失措的麵孔。
韓休琳一夾馬腹,第一個衝了進去!
戰馬鐵蹄踏碎精致的卵石小徑,衝散了幾個試圖阻擋的家丁。
庭院裏,一個穿著華貴錦袍、麵無人色的年輕人,正抱著幾個沉甸甸的金銀匣子,在幾個忠心家丁護衛下,倉皇地試圖從後花園的角門逃走。
“盧元駒!”韓休琳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盧珪的遠房侄孫。
平日裏,這個靠著家族蔭庇作威作福的紈絝,可沒少用那種看螻蟻般的眼神瞟過他韓休琳!新仇舊恨瞬間湧上心頭!
“盧珪的狗崽子!想往哪兒跑?!”韓休琳獰笑著,猛地一勒馬韁。
戰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長嘶。他翻身下馬,動作帶著野獸般的敏捷,幾個大步就衝到盧元駒麵前,無視對方涕淚橫流的哀求和顫抖著捧出的、裝著耀眼珠寶的金匣。
“韓…韓將軍!饒命!饒命啊!這些…這些都孝敬您!隻求一條生路……”盧元駒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褲襠處迅速洇開一片濕痕,腥臊氣彌漫開來。
“生路?”韓休琳眼中閃爍著殘忍的快意,仿佛在欣賞獵物臨死前的醜態。
他手中的镔鐵橫刀高高揚起,刀身上還殘留著之前砸碎頭顱留下的紅白汙跡。“下輩子投個好胎吧!記住,殺你者,幽州之主,韓休琳!”
刀光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在盧元駒絕望到極致的目光中,狠狠劈下!
“噗嗤——!”
人頭帶著一蓬滾燙的鮮血衝天而起,在空中翻滾了幾圈,“咚”地一聲砸落在鋪著名貴青磚的地麵上,那雙驚恐圓睜的眼睛還殘留著難以置信的神色。
無頭的屍體晃了晃,軟軟地跪倒,懷中的金銀匣子滾落在地,璀璨的珠寶沾滿了粘稠的鮮血,發出“滋滋”的輕響。
“啊——!”盧元駒的幾個小妾發出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癱軟在地。
韓休琳看也不看,一腳將那無頭的屍體踹開,環視著這座雕梁畫棟、處處透著奢靡的府邸。
假山玲瓏,曲水流觴,名貴花木在火光映照下搖曳著妖異的影子。
每一處景致都像在嘲笑他昔日的卑微。
一股報複的極致快感讓他渾身戰栗。
“搜!值錢的帶走!搬空!”他舔了舔濺到嘴角的、帶著鐵鏽味的鮮血,嘶聲吼道。
隨即,他指向那些精美的樓閣亭台,眼中滿是毀滅的欲望:“其餘的…給老子燒!燒成白地!寸草不留!”
士兵們發出貪婪的嚎叫,如同蝗蟲般湧向各個房間。砸門聲、翻箱倒櫃聲、女人的哭喊尖叫聲、士兵的嗬斥淫笑聲瞬間充斥了整個府邸。
幾支火把被粗暴地扔進懸掛著名貴絲綢帷幔的廳堂,幹燥的絲絹瞬間被點燃,火舌貪婪地舔舐著雕花的窗欞、梁柱。
濃煙滾滾,烈焰升騰,這座象征著盧氏旁支富貴與權勢的宅院,迅速被毀滅的火焰吞噬。
……
……
倉曹衙門,這裏是盧氏掌控幽州錢糧命脈的核心重地。
高大的院牆,厚重的包鐵橡木庫門,此刻成了盧氏最後一批死忠家將的堡壘。
院牆上,幾十名家將張弓搭箭,箭鏃在火光下閃著寒光,指向外麵黑壓壓圍上來的韓部士兵。
雖然人人臉上都帶著恐懼,但家將頭領盧忠仍在嘶吼:“守住!給老子守住!盧公定會帶援兵殺回來!擅退者,誅九族!”
“媽的,縮頭烏龜!給老子放箭!撞門!”一個韓部都尉罵罵咧咧,指揮著手下用搶來的盾牌頂著零星的箭矢,推著臨時找來的撞車轟擊厚重的庫門。
但效果甚微。
就在此時,幾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壁虎般,悄無聲息地貼著牆根陰影,利用牆垛的視覺死角,迅速攀上了高大的院牆頂端。
“噗!噗!”兩聲極其輕微的、如同毒蛇吐信的聲響。
牆頭上,正全神貫注張弓搭箭瞄準下方撞車的一名盧氏家將和旁邊負責了望的副手,身體同時猛地一僵。
兩人眉心處,各出現一個極其細小的血洞,深不見底。
他們眼中的神采瞬間熄滅,連哼都沒哼一聲,便軟軟地向前撲倒,栽下牆頭,砸在下方堅硬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有鬼!牆上有……”另一個家將驚恐地大叫,話音未落,又一支幽藍的弩矢精準地釘入了他的咽喉,將他的聲音徹底扼殺。
混亂瞬間在牆頭蔓延。
剩餘的守軍驚恐地尋找著看不見的敵人,陣腳大亂。
趁著這短暫的混亂,倉曹衙門厚重的大門內部,傳來幾聲短促的慘叫和重物倒地的聲音。
隨即,那扇令外麵韓部士兵束手無策的包鐵大門,竟“嘎吱”一聲,從裏麵被緩緩打開了!
“門開了!殺進去!”韓部都尉狂喜大吼。
早已等得不耐煩的韓部士兵如同決堤的洪水,狂吼著衝入庫房大院。
當他們衝進那幾座巨大的庫房時,眼前的景象讓這些在戰場上見慣了血腥的漢子也瞬間窒息,隨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充滿原始貪婪的歡呼!
堆積如山的麻袋,裏麵是黃澄澄的粟米、雪白的精米!
一摞摞整齊碼放的草料捆!更令人血脈賁張的是旁邊幾座庫房裏,那成箱成箱、在火把照耀下閃爍著誘人白光的官銀錠!
還有堆積如山的銅錢串!絲綢、絹帛更是堆積如山!
“金子!銀子!全是錢啊!”
“發財了!老子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
“搬!快搬!”
士兵們徹底瘋狂了,紅著眼撲向那些銀箱錢串,貪婪地往自己懷裏、口袋裏塞。
有人為了爭奪一錠大銀,甚至互相推搡叫罵起來。
韓休琳帶著一身濃烈的血腥氣大步走了進來。看著眼前這堆積如山的財富,他的呼吸也瞬間粗重起來,眼中爆發出暴發戶般狂喜的光芒,仿佛整個幽州的財富都已盡入囊中。
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笑聲。
“都他娘給老子住手!”一聲炸雷般的怒吼響起。
是張奎。他臉色鐵青,一刀劈在旁邊一個正瘋狂往懷裏塞銀錠的士兵手臂上!那士兵慘叫一聲,銀錠撒了一地。
士兵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貪婪的動作為之一滯,紛紛看向韓休琳。
韓休琳猛地一個激靈!如同兜頭被澆了一盆冰水!
眼前堆積如山的財富瞬間失去了所有誘惑力。
他腦海中清晰地閃過嚴莊那張冰冷的臉,還有那三個如同烙鐵般燙在他心頭的字——“投名狀”!
這滿庫的財富,是盧氏掌控幽州的根基,更是他韓休琳向長安證明“清白”與“忠心”的唯一籌碼!
私吞?那後果……他不敢想!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強壓下幾乎要將理智淹沒的貪婪,臉上的肌肉因極度的克製而扭曲抽搐。
他猛地抽出橫刀,狠狠一刀劈在旁邊一個裝銅錢的木箱上,木屑紛飛!
“都給老子聽著!”他嘶聲咆哮,聲音因後怕和強行壓抑的欲望而劇烈顫抖,眼中爆發出凶狠的光芒,死死掃過那些因貪婪而紅了眼的士兵,“這些!這些糧!這些錢!是盧氏老狗搜刮的民脂民膏!是罪證!是要押解進京,獻給皇帝陛下的!是老子韓休琳的忠心!”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吼道:“分出…分出八成!不!分出八成……不,全部給老子裝上大車!碼放整齊!貼上封條!少了一粒米,缺了一個銅板,老子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誅他九族!回頭本將會想辦法弄到銀錢…賞給今夜有功的弟兄!”
他幾乎是咬著牙吼出最後一句。
士兵們麵麵相覷,眼中滿是不甘和失望,但在韓休琳那擇人而噬的凶狠目光和張奎等人明晃晃的刀鋒逼迫下,沒人敢再動手搶奪。
貪婪的火焰被殘酷的軍令暫時澆熄,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的怨氣和更加扭曲的掠奪欲望——他們需要從其他地方找補回來!
……
……
節帥府深處,盧氏新建的宗祠。
這座供奉著範陽盧氏千年列祖列宗、象征著無上榮光與門第傳承的莊嚴殿堂,此刻朱漆大門被暴力撞開,門栓斷裂。
平日裏連一絲灰塵都不允許沾染的聖地,此刻被無數沾滿泥濘、血汙的靴子踐踏。
裏麵供奉的紫檀木牌位,上麵刻著盧氏曆代先賢、高官顯貴的尊諱,被粗暴地掃落在地,砸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珍貴的先賢字畫被從牆上扯下,價值連城的古董玉器被當作垃圾踢飛,碎裂的瓷片和踩在腳下的卷軸,在火把的映照下顯得無比刺目。
韓休琳拖著他那把沾滿血汙的镔鐵橫刀,帶著一身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戾氣,如同從地獄歸來的惡鬼,踏入了這片千年神聖之地。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神龕上那密密麻麻、按輩分排列、金光閃閃的牌位。
最頂端,是盧承嗣和盧珪父子的名諱,字體尤為碩大、威嚴。
盧承嗣…盧珪…這些名字,曾經如同高懸在他頭頂的利劍,壓得他喘不過氣,逼得他像條狗一樣搖尾乞憐。
每一次在節帥府中見到盧珪,對方那看似溫和實則冰冷輕蔑的眼神,都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
他仿佛又看到盧珪端坐高堂,輕描淡寫地否決他提升軍餉的請求,如同打發一個乞丐;看到盧承嗣那封措辭嚴厲、斥責他“馭下不嚴”的訓斥信函被當眾宣讀時,同僚們那掩飾不住的譏誚眼神……無數屈辱的畫麵在眼前閃現,最終都匯聚到神龕頂端那兩個金光閃閃的名字上!
刻骨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纏繞住心髒,瘋狂滋長!他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極端仇恨和病態快意的扭曲笑容。
“千年世家?我呸!”韓休琳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猛地吸了一口濃痰,運足力氣,狠狠地、精準地吐在神龕最高處、盧承嗣那最尊貴的牌位之上!
“啪嗒!”粘稠的、帶著血絲和汙物的濃痰,不偏不倚地糊在“盧承嗣”三個鎏金大字上,順著光滑的木料緩緩滑落,留下一條惡心的痕跡。
這褻瀆的一幕,讓祠堂內殘存的幾個盧氏老仆發出絕望的悲鳴,隨即被凶悍的士兵拖了出去。
韓休琳看著這莊嚴肅穆、此刻卻顯得無比諷刺的殿堂,看著那些被踩在泥汙裏的曆代先賢牌位,一股毀滅一切的瘋狂快感衝上頭頂!
他奪過身旁親兵手中的一支熊熊燃燒的火把,火焰在他癲狂的瞳孔中跳躍。
“給老子燒!燒成白地!”他嘶聲狂吼,聲音在空曠的祠堂內回蕩,如同惡鬼的詛咒,“從今往後,幽州隻有韓!沒有盧——!!”
燃燒的火把被他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扔向堆積在地上的那些價值連城的字畫卷軸和垂落的、用金線繡著盧氏族徽的絲綢帷幔!
“轟——!”
幹燥的絲絹、木料、紙卷瞬間被點燃!火焰如同被壓抑了千年的凶獸,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猛地躥起數丈高!
熾熱的氣浪撲麵而來,帶著紙張、絲綢、木材燃燒的焦糊味,瞬間吞噬了神龕、梁柱、匾額……那些象征著盧氏千年榮耀、野心與傳承的牌位,在熊熊烈焰中迅速變黑、扭曲、碳化,最終化為飛灰!
整座宗祠,連同盧氏在幽州最後的、精神上的根基,被徹底卷入毀滅的洪流!
……
……
清洗名單上的所有河北豪強府邸,在殺手營特戰精兵精準的破門拔除硬點,和不良人“幽影”對地形的熟悉引導下,迎來了滅頂之災。
韓休琳殺紅了眼的舊部如同最殘酷的梳篦,反複掃過每一座深宅大院。
抵抗者被當場格殺。
投降者跪地求饒,換來的也隻是冰冷的刀鋒和無情的抄家滅門。
男人被砍殺在庭院的水池邊、假山旁,鮮血染紅了錦鯉池水。女眷的哭喊聲在深閨繡樓中淒厲響起,又戛然而止。
孩童驚恐的啼哭淹沒在士兵的狂笑和掠奪的喧囂中。
昔日繁華的豪門宅邸,變成了屠宰場和焚屍爐。
無數金銀財寶、珠寶玉器、綾羅綢緞、地契田產被洗劫一空,如同垃圾般被隨意拋上大車,運往一個地方——幽州節帥府的前庭廣場。
當韓休琳踏著血泊和瓦礫,帶著一身濃得化不開的煞氣回到節帥府時,眼前的景象讓他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前庭廣場,那座象征著盧氏權威的巨大演武場,此刻已被無數箱籠、麻袋、散落的珍寶堆滿!
形成了一座座閃爍著貪婪與死亡光芒的小山!
火光衝天,將這片區域照得亮如白晝。
金錠、銀錠堆積在一起,反射著刺目的光芒,幾乎要灼傷人眼。
成串的銅錢如同溪流般從破裂的麻袋口溢出,流淌在地上,踩上去發出嘩啦的聲響。
珍珠、瑪瑙、翡翠、珊瑚等各色寶石,被胡亂堆放在錦緞之上,熠熠生輝。華麗的蜀錦、蘇繡、名貴的皮草,如同破布般隨意丟棄。
甚至還有整箱的東珠、整塊的未經雕琢的璞玉……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焦糊味,但更濃烈的,是財富本身那冰冷而誘人的金屬氣息和脂粉香氣混合在一起的、令人眩暈的味道。
無數士兵圍在這些“小山”周圍,臉上沾著血汙,眼中卻燃燒著貪婪的火焰,發出震耳欲聾的、毫無意義的狂吼,如同群魔亂舞。
在廣場中央,最高的一堆金銀珠寶上,幾個被剝光了華服、隻穿著單薄中衣、渾身顫抖如篩糠、麵無人色的豪強家主被粗暴地推搡著跪在那裏。
他們是名單上的漏網之魚,被“幽影”從地窖或夾牆裏挖了出來,作為這場血腥盛宴最後的點綴。
韓休琳的心髒再次瘋狂地跳動起來,比在戰場上砍殺時跳得更快、更猛!
血液如同滾燙的岩漿,衝上頭頂,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一種前所未有的、虛幻的、至高無上的權力巔峰感,伴隨著腳下這堆積如山的財富和眼前螻蟻般的昔日權貴,將他徹底淹沒!
他猛地推開攙扶的親兵,幾步衝到那堆最高的財寶前,手腳並用地向上爬去。
沉重的镔鐵橫刀拖在身後,刀尖在金銀珠寶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他踩在一個豪強家主的背上,那家主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卻不敢有絲毫反抗。
韓休琳終於站到了頂端!
腳下是冰冷的、硌腳的、象征著無盡財富的金銀珠寶,腳下踩著的是曾經高高在上、對他頤指氣使的豪強家主!
他渾身浴血,狀若瘋魔,猛地將手中那柄嶄新的、象征著幽州最高權力的镔鐵橫刀高高舉起,刀尖直指被火光映紅的夜空!
“看到了嗎?!啊?!”他用盡全身力氣,向著下方無數仰望他的、眼神中充滿了貪婪、暴戾和狂熱的士兵,發出了震動整個燃燒城池的嘶聲咆哮,聲音因極度的亢奮而撕裂變形:
“這些!都是老子的!幽州!是老子韓休琳的——!!”
“從今往後!老子就是這幽州的王!老子帶你們吃香的!喝辣的!玩最美的女人!住最大的宅子!穿最亮的綢緞!誰敢不服?!殺!殺他全家——!!”
狂野的宣言如同魔咒,瞬間點燃了廣場上所有士兵的獸性!
……
……
望樓之上。
節帥府最高的望樓,如同一個孤懸於血色地獄之外的冰冷祭壇。
嚴莊憑欄而立,黑色的袍袖在帶著血腥氣的夜風中翻飛。
他俯瞰著下方那片被火光照得如同白晝的廣場,以及廣場中央那個在財富堆上瘋狂咆哮、接受著暴徒朝拜的身影。
城內處處升騰的濃煙如同垂死的巨蟒般扭動,火光將夜空染成一片病態的暗紅。此起彼伏的哭喊、慘叫、士兵的狂笑、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匯成一首絕望的末日交響。
他手中,一直握著那份寫滿了名字的羊皮紙名單。
上麵的墨跡早已被新鮮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紅色血點覆蓋、浸染。
他麵無表情,仿佛下方那沸騰的瘋狂與他隔絕在兩個世界。
他拿起一支蘸飽了朱砂的細狼毫筆,手腕穩定得如同磐石,對著名單上最後一個名字——盧承嗣——狠狠劃下!
猩紅的朱砂如同凝固的鮮血,將那個名字徹底覆蓋、吞噬。
“稟嚴帥,”一名殺手營特戰精兵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無聲出現在他身後一步之遙,聲音平板無波,沒有絲毫情感起伏,“盧府秘院已徹底清理,確認盧珪屍骨無存。其父盧承嗣在範陽的嫡係血脈,凡滯留於幽州城內者,共計一十七口,已盡數誅絕,無遺漏。名單所列主要依附豪強府邸,共二十九處,全部清洗完畢,確認無主要目標逃脫。韓休琳舊部正在清點‘戰利品’,場麵極度混亂,私藏哄搶者眾,其所謂全部獻京之令,形同虛設。”
嚴莊仿佛沒有聽到那關於混亂和貪婪的描述,也未曾聽到那“屍骨無存”的確鑿匯報。
他隻是將手中那份被朱砂徹底染透、散發著濃烈血腥氣的羊皮名單,隨手一拋。
名單如同斷翅的血蝶,飄搖著落入身旁一個燃燒著取暖炭火的黃銅火盆。
“呼啦!”火焰猛地躥高,帶著貪婪的呼嘯,瞬間將羊皮紙吞噬。
紙張在烈焰中迅速卷曲、焦黑,化為幾縷帶著皮肉焦糊味的青煙和幾片飄飛的、帶著火星的黑色灰燼。
“知道了。”嚴莊淡淡地應了一聲,目光依舊鎖定在下方廣場中央那個癲狂的身影上。
韓休琳還在嘶吼,揮舞著橫刀,腳下的豪強家主因恐懼和屈辱而昏厥過去,被士兵像拖死狗一樣拽走。
新的“戰利品”還在源源不斷地運來,堆積在廣場邊緣。士兵們的狂吼一浪高過一浪。
嚴莊的嘴角,終於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不是笑,更像是在冰冷的岩石上刻下的一道裂痕,深不見底,足以凍結靈魂。
“盧氏的血,流盡了。”他低語,聲音輕得如同歎息,消散在夜風中。
他的手指,輕輕拂過望樓冰冷光滑的漢白玉欄杆。指尖,不知何時沾染上了一點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紅色的血點。
那血點很小,卻異常刺眼,帶著生命的餘溫。
他低頭,靜靜地看著自己指尖那抹刺目的紅,仿佛在研究一件稀世的藏品。
片刻,他再次抬眼,望向廣場中央那個在財寶堆上接受暴徒朝拜的身影,眼神如同在審視一件即將被送入熔爐的祭品,冰冷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掌控一切的殘酷興味。
“韓休琳的血……”
他頓了頓,舌尖仿佛在品嚐著某個甘美的詞語。
“也該熱起來了。”
話音落下,他轉身,走下望樓那盤旋的階梯。
黑色的身影,如同最深沉的水流,無聲無息地融入下方那片由鮮血、烈火、瘋狂欲望和堆積如山的財富共同構築的、名為“勝利”的深淵。
幽州城的棋局,似乎已塵埃落定。
然而,望樓欄杆上那一點漸漸冷卻的暗紅血漬,以及嚴莊指尖那抹同樣刺目的猩紅,卻在無聲地昭示著:長安的下一盤棋,那盤囊括整個河北、乃至整個天下的棋局,冰冷的棋子,才剛剛開始落下。
權力的祭壇上,將世家門閥作為祭品的血,永遠沒有流盡的一刻。
……
……
關中平原的黎明,是天地初醒時最溫柔也最宏大的詩篇。
薄紗般的霧氣尚未完全散去,如同大地輕柔的吐息,沉甸甸地籠罩著這片古老而重煥新生的土地。
初升的太陽,像一位慷慨的君王,將金紅色的光芒潑灑向大地。
遠處,巍峨的“天工之城”如同沉睡後蘇醒的鋼鐵巨獸,沐浴在這片輝煌之中。
三十多根巨大的煙囪,如同神話中支撐天穹的擎天巨柱,噴吐著滾滾濃煙,在原本湛藍如洗的天空上,肆意地塗抹著一道道粗獷、濃黑的墨痕。這墨痕翻滾、升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蠻力,宣告著一種全新而強大的力量——工業力量的蘇醒與咆哮。
空氣裏彌漫著一種複雜而獨特的混合氣息,刺激著每一個早起趕路人的鼻腔。
最濃烈的是煤炭在巨大熔爐中燃燒產生的焦糊味,仿佛大地深處滾燙的血液在奔流;
緊隨其後的是金屬被反複鍛打、淬火時散發出的灼熱鐵腥氣,霸道而銳利;
其間又奇異地夾雜著新出爐木器的清香,那是木材被蒸汽和巧手賦予新生的味道;
還有一絲絲,被這強大的工業氣息衝淡稀釋了,卻頑強存在的、來自遠方田野的泥土芬芳——這是平原亙古不變的底色,此刻卻成了新樂章裏一個微弱而執拗的音符。
以天工之城那宏偉的、幾乎令人窒息的青銅正門為中心,方圓數裏之地,早已徹底告別了往昔麥浪翻滾、雞犬相聞的寧靜鄉野。
一條條新近鋪就的水泥路,如同巨大的蛛網,縱橫交錯,粗暴地切割著大地。
路的兩旁,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形形色色的臨時棚屋、吱呀作響的貨攤、以及門臉或大或小的店鋪,共同構成了名聞遐邇、生機與混亂並存的“天工集市”。
每日寅時,當東方的天空還是一片深邃的墨藍,隻有幾顆殘星疲倦地閃爍時,集市便開始它獨特的蘇醒。
最早抵達的是那些趕著新鮮時令的農人。
他們推著滿載菜蔬果品的獨輪車,木軸摩擦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或者趕著背上馱著高高貨架的驢騾,蹄聲嘚嘚,從附近星羅棋布的村落裏匯聚而來。
他們在官府用白灰劃定的區域裏,憑借著經驗和一股子蠻勁,爭搶著那些最靠近路口、人流最旺的“風水寶地”。
接著,販賣鐵器、陶罐、布匹、針頭線腦的貨郎們登場了。
他們動作麻利得像上了發條,熟練地卸下挑子,支起攤位,將那些或粗糙或精巧的貨品琳琅滿目地鋪陳開來。
最後蘇醒的,是那些最能喚醒人腸胃與精神的熱氣騰騰的早點攤子。
“剛出爐的胡麻燒餅咧!香掉牙嘍!”一個圍著油膩圍裙的漢子,用厚布墊著,從泥爐膛裏飛快地夾出一個個焦黃酥脆、芝麻密布的燒餅,誘人的焦香隨著熱氣猛地炸開,霸道地鑽進行人的鼻腔。
旁邊一口碩大的鐵鍋裏,濃白滾燙的羊雜湯“咕嘟咕嘟”地翻滾著,濃鬱的肉香和羊脂的醇厚氣息彌漫開來,驅散著清晨的最後一絲寒意。
賣豆腐腦的老者則氣定神閑,木勺在盛滿雪白豆花的木桶裏輕輕一旋,手腕再一抖,雪白柔嫩的豆花便滑入粗瓷碗中,隨即澆上深褐色、濃稠油亮、飄著肉末和黃花木耳的鹵汁,動作行雲流水,帶著一種樸拙的美感。
各種食物的香氣——燒餅的焦香、羊湯的濃香、鹵汁的鹹香、炸油糕的甜香——在清冽的晨風裏交織、升騰、碰撞,形成一張無形的、帶著溫度與誘惑的大網,籠罩著整個集市,不斷撩撥、刺激著每一個早起趕集者的味蕾,也讓那些裹緊粗布衣衫的人們,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向熱源靠攏。
“上好的犁頭鋤刃!看看這鋼口!天工坊的料子!”
“新到的江南細布,顏色鮮亮,給婆娘娃兒扯身新衣裳吧!”
“讓讓!讓讓!腳底下留神!”
“三個銅板?老哥,我這可是頂風冒雨從山裏收來的山貨!最少五個!”
“娘!我要吃糖人兒!”
吆喝聲、扯著嗓子的討價還價聲、被鞭子抽打後牲口不滿的嘶鳴聲、鐵匠鋪裏傳出的節奏分明、火星四濺的叮當錘擊聲、沉重車輪碾過碎石路麵的沉悶軲轆聲……所有這些聲音匯聚在一起,翻滾、沸騰,形成一曲宏大、喧囂、充滿原始生命力卻也嘈雜得令人耳膜發脹的市井交響樂。
人流如同決堤的河水,洶湧澎湃,摩肩接踵。
穿著粗布短打、脖子上搭著汗巾的腳夫們,扛著沉重的貨箱或麻包,黝黑的臉上青筋暴起,像負重的螞蟻般在人群中艱難穿行,汗水滴落在塵土裏,瞬間消失。
衣著光鮮、頭戴小帽或方巾的商賈們,則在一個個攤位前流連,目光銳利如鷹,仔細地驗看著從天工之城流出的新奇鐵器、精巧機括,手指在冰冷的金屬上摩挲,掂量著分量與價值。
好奇的孩童如同靈活的泥鰍,在大人腿縫間追逐嬉鬧,清脆的笑鬧聲和母親們帶著擔憂與不耐的高聲嗬斥交織在一起。
幾隊身著統一皂衣、腰挎烏沉短棍的市吏,麵容冷峻,在湧動的人潮中沉穩地穿行巡邏,銳利的目光掃視著每一個角落。
他們的存在,如同給這看似混亂無序的沸水注入了一根無形的定海神針,維持著一種脆弱卻又不可或缺的秩序骨架。
就在這片喧囂鼎沸的海洋一角,一棟兩層高、青磚到頂、門臉頗為氣派的“天工酒館”剛剛卸下厚重的鬆木門板,正式迎客。
掌櫃嶽勇傑,一個約莫四十歲年紀、身材魁梧如鐵塔、麵龐紅潤泛著健康油光的漢子,正穩穩地站在門檻內。
他手裏攥著一條洗得發白的粗布毛巾,習慣性地擦拭著光潔寬闊的額頭——其實上麵並無汗水,更像是一種掩飾內心活動的動作。
他臉上堆著生意人特有的熱情笑容,中氣十足地跟每一個路過的熟麵孔打著招呼,聲音洪亮得能穿透集市的一部分喧鬧。
“喲!王老哥!早啊!昨兒個那壇‘燒刀子’,勁兒夠足吧?保管讓您渾身舒坦!今兒新酒剛到,聽作坊裏的大師傅說,比昨天的還烈三分!您不來嚐嚐鮮?”他衝著一位剛走過門口、穿著半舊綢衫的老主顧喊道。
不等對方回應,目光又轉向另一個方向:“張老弟!大清早的趕路,肚子空落落的吧?進來坐坐,墊巴墊巴!剛出鍋的鹵牛肉,用的是關西上好的腱子肉,鹵汁是老湯!配上我這新到的烈酒,嘿,那滋味兒,絕了!保管您吃了這頓想下頓!”
接著,他又朝一位穿著靛藍色細棉布短褂、神色匆匆的中年人熱情招手:“李管事!您放心!您昨兒吩咐的十壇酒,夥計們一早就給您裝好車了!誤不了晌午前送到您那工坊!咱‘天工酒館’辦事,您還不放心麽?”
他拍著胸脯,豪氣幹雲。
嶽勇傑的聲音如同他這個人一樣,帶著北方漢子的敞亮和商賈的精明,洪亮得能在嘈雜中撕開一條通道。
他那雙骨節粗大、布滿老繭的手,即使現在撥弄起櫃台上的黃銅算盤也依舊靈活,但仔細看,指關節處的厚皮和幾道陳年的細微傷痕,無聲地訴說著他曾幹過不輕的力氣活。
此刻,他正指揮著兩個年輕的夥計:“柱子!麻利點,桌子再擦一遍!二牛,酒碗都擺整齊嘍!咱這招牌,裏子麵子都得光鮮!”
濃鬱的酒香,如同實質般從敞開的店門裏源源不斷地飄散出來。
這香氣不同於尋常米酒的甜糯,也迥異於江南黃酒的綿柔。它帶著一種極其強烈的、仿佛能灼傷鼻腔的獨特氣息,霸道、辛辣、充滿了原始的、未經馴服的野性力量,正是“天工酒館”賴以立身的招牌——“天工烈酒”的味道。
這酒,性子如其名,入口如燒紅的刀子直插喉嚨,一路滾燙地燒灼下去,直抵腸胃,瞬間就能點燃一團火,讓飲者從喉嚨到指尖都微微發麻。
它粗糲、蠻橫,卻意外地深得天工之城裏那些揮汗如雨的重體力工匠、常年奔波押運貨物的剽悍鏢師、以及習慣了北地苦寒風霜的客商們的喜愛。
對他們而言,這酒不是風雅,是力量,是驅散疲憊和寒冷的熊熊烈焰。
嶽勇傑的生意確實紅火得讓人眼熱。
他占了一個天大的便宜——全賴天工之城官方的“獨家代理”政策。
在這方圓十裏之內,隻有他嶽勇傑的“天工酒館”,是唯一能售賣這種由天工之城內部烈酒作坊釀造、獨一無二的燒酒的鋪子。
三個月前,他憑著在內務府當差的一個遠房表親提前半月悄悄遞出的消息,果斷砸下全部身家,甚至咬牙借了一筆印子錢,才搶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盤下了這處位置絕佳的鋪麵,掛上了“天工酒館”的金字招牌。
幾個月下來,這“燒刀子”的名頭已然打響,每日賓客盈門,座無虛席,銀錢流水般淌進他的櫃匣。
生意興隆,嶽勇傑的心思也如同被這烈酒點燃,愈發活絡起來。
前些日子剛把後院擴建了,挖了更深更大的酒窖,訂做了嶄新的榆木貨架,盤算著再多囤些貨。
此刻,他雖臉上堆笑,聲音洪亮地招呼著往來的熟客,目光卻總是不經意地、帶著一絲極力掩飾卻難以完全消除的焦灼,頻頻掃向街市東麵的入口處。
像是在等待什麽極其重要,又極其危險的東西。
時間在喧鬧中一點點流逝。太陽又爬高了些,驅散了最後幾縷薄霧,集市的人流更加洶湧。
“掌櫃的,”一個眼尖、名叫柱子的夥計趁著給門口水缸添水的空檔,湊到嶽勇傑身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緊張,“貨到了!”
嶽勇傑渾身肌肉瞬間繃緊了一下,隨即又強迫自己放鬆下來。他猛地轉頭,順著柱子示意的方向望去。
隻見街口處,兩輛覆蓋著厚實、沾滿泥漿油汙的深灰色油布的馬車,正緩緩駛入集市。
車輪在碎石路麵上滾動,發出沉悶而均勻的“咕嚕”聲。這兩輛車混在清晨送貨的馬車流裏,普通得毫不起眼。
拉車的駑馬皮毛暗淡,打著響鼻,顯得有些疲憊不堪。
趕車的車夫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漢子,頭上戴著一頂破舊的、邊緣耷拉下來的寬簷鬥笠,帽簷壓得極低,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線條冷硬的下巴和緊抿的嘴唇。
“哎呀,可算來了!磨磨蹭蹭的!”嶽勇傑臉上瞬間堆起一種混合著如釋重負和刻意放大的抱怨神情,聲音也拔高了幾分,仿佛隻是不滿送貨的遲延。
他轉頭對柱子和其他夥計大聲吩咐,“你們招呼好店裏的客人!我去後麵接貨!柱子,把後門給我開大點!”
說完,他擠出人群,肥胖但異常靈活的身體在縫隙中快速穿行,幾步就迎上了馬車。
他與那低著頭的車夫沒有任何言語交流,甚至連眼神的短暫接觸都刻意避免。
車夫隻是微微調整了一下韁繩,讓馬車稍稍偏離主道,嶽勇傑便心領神會地在側前方引著馬車,拐進一條相對狹窄僻靜的後巷。
後巷裏堆著些雜物,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餿水和垃圾混合的氣味。
一扇寬大的、足以容納馬車進出的厚實木門敞開著,露出“天工酒館”的後院。
馬車依次駛入鋪著碎石子的院內。
車夫利落地跳下車轅,動作透著一種與外表不符的幹練。
他仿佛真的隻是完成了一趟再尋常不過的送貨任務,走到院角一個積著雨水的大石槽邊,沉默地拿起掛在槽邊的破木瓢,舀水給兩匹駑馬飲水,對身後的一切置若罔聞。
嶽勇傑警惕地掃視著不算寬敞的後院,又探頭看了看巷子兩頭,確認無人注意這邊,這才快步走到第一輛馬車後麵。
他深吸一口氣,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手心沁出冰冷的汗。
他伸出手,動作帶著細微的顫抖,解開了捆綁油布的粗麻繩。繩索滑落。
就在他抓住油布邊緣,準備掀開的瞬間——
“嘩啦!”
油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內部猛然掀開!
預想中的貨架木料蹤影全無。
取而代之的是,六條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般的身影,帶著一股憋悶已久的氣息,猛地從貨物堆疊的縫隙中“彈”了出來!
動作迅疾如電,落地卻輕盈得如同踏在棉花上的貓,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六個人,清一色的緊身黑色勁裝,勾勒出精悍的線條。
盡管臉上帶著長時間蜷縮在狹小空間裏特有的疲憊和蒼白,但一雙雙眼睛卻銳利得如同淬火的鋼針,在略顯昏暗的晨光中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氣息沉穩悠長,太陽穴微微鼓起,顯示出精深的內功修為。他們落地後沒有絲毫停頓,立刻形成一個背靠背的小圈,警惕如狼的目光瞬間掃過院牆、屋角、敞開的廚房門,以及院中唯一的活人——嶽勇傑。
幾隻手幾乎在同一時間,無聲地按向了腰間鼓囊囊的突起或背後用粗布包裹的長條形物件。
為首的是個約莫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麵容冷硬得如同刀削斧鑿而成,棱角分明,找不到一絲多餘的柔和線條。嘴唇緊抿成一條毫無弧度的直線,仿佛天生就不會微笑。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雙眼睛,深邃如同不見底的寒潭,目光掃過之處,空氣似乎都凝結了幾分冰渣。
他背上斜挎著一柄用粗麻布嚴密包裹的長刀,刀柄露出的部分,在昏暗的光線下透著一種暗沉、吸光的烏黑色澤,仿佛連光線都能吞噬。他便是統領這隊死士的首領,代號——“影狼”。
車夫依舊背對著馬車,慢條斯理地用破瓢給馬匹飲水,水聲嘩啦,仿佛身後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那六個憑空出現的煞星,與他毫無關係。
直到時間與他往常卸貨逗留所需相差無幾,他才默不作聲地放下木瓢,動作有些僵硬地套好馬具,翻身上了車轅。
鞭子在空中輕輕一甩,發出一個短促的脆響,兩輛空車吱吱呀呀地碾過碎石,駛出了後院,消失在巷口曲折的陰影裏。
“你們五個,先跟他下去。”影狼的聲音響起,低沉沙啞,如同砂紙在粗糙的木頭上反複摩擦,不帶絲毫溫度,也沒有任何起伏。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臉色發白、大氣不敢出的嶽勇傑,又對另外五人中的兩個微微頷首,“我出去看看地形,踩踩點。”
那五人默然點頭,動作整齊劃一,顯見是經過長期嚴苛的訓練和無數次生死搏殺形成的本能。
被影狼目光掃過的兩人,一個麵白無須,約莫三十五六歲,身形瘦高,眼神如同盤旋在陰溝上的禿鷲,閃爍著一種令人不安的陰鷙和狡詐,代號“千麵”。
另一個則身材異常壯碩,像一尊鐵塔,臉上從左眉骨斜劃至右邊嘴角,橫亙著一道猙獰扭曲、如同巨大蜈蚣般的紫紅色刀疤,幾乎破壞了整張臉的輪廓,代號“屠夫”。
他們顯然是這五人中地位僅次於影狼的副手。
嶽勇傑看著眼前這群渾身散發著冰冷煞氣的“貨物”,隻覺得後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衫,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他勉強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幹澀發緊:“諸…諸位…壯士,地方…地方簡陋,委屈了。酒…酒食馬上送來,馬上!”
說完,他幾乎是逃也似的轉過身,腳步有些踉蹌地衝向廚房門,仿佛背後是擇人而噬的毒蛇猛獸。
每一次運送這些人,都讓他感覺自己是在萬丈深淵的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連帶全家老小都要填進去。
嶽勇傑引著千麵、屠夫等五人快步走向廚房。廚房裏熱氣蒸騰,彌漫著鹵肉和蒸饃的香氣,兩個幫廚正埋頭在灶台邊忙碌。
嶽勇傑目不斜視,徑直走向角落堆放著柴草和幾口空缸的地方。
他蹲下身,雙手扣住一塊邊緣被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低喝一聲,手臂肌肉賁起,將這塊足有磨盤大小的厚重石板挪開一旁,露出下麵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延伸的幽深洞口。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泥土深層腥氣、陳年黴味、汗酸味和一絲若有若無鐵鏽味的陰冷氣息,如同地底沉睡巨獸的呼吸,猛地從洞口噴湧而出,瞬間衝淡了廚房裏的煙火氣。
屠夫皺了皺鼻子,臉上那道刀疤隨之扭曲了一下,似乎對這氣味有些不屑。
千麵則麵無表情,眼神銳利地掃視了一下洞口結構和周圍的柴草堆。
五人沒有絲毫猶豫,魚貫而入。
身材壯碩的屠夫下去時甚至側了側身。
他們的腳步聲在粗糙的石階上發出輕微的回響,身影很快被下方的黑暗吞噬。
影狼則如同真正的影子般,在最後一人消失在洞口後,身形一晃,已無聲無息地貼到了後院西側的矮牆下。
他腳尖在牆根一塊微微凸起的石頭上一點,整個人便如同毫無重量的紙鳶般飄起,輕鬆翻過丈餘高的牆頭,落地時如同狸貓,沒有激起一粒塵土。
幾個起落,他那身顯眼的黑色勁裝便已巧妙地融入了遠處熙熙攘攘、色彩駁雜的集市人流中。
他很快從一個挑著雜貨擔子、正唾沫橫飛跟人講價的瘦小行商身後掠過,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
再出現時,他頭上已多了一頂半舊的竹編鬥笠,身上罩了一件洗得發白、帶著汗漬和塵土痕跡的粗布外衫,將他原本精悍的身形和冰冷的氣質完美地掩蓋起來,變成了一個扔進人堆裏就再也找不出來的普通趕集人。
影狼混雜在湧動的人潮中,腳步看似隨意散漫,如同每一個為生計奔波的普通人,實則每一步踏出,身體都保持著一種奇異的協調與平衡,隨時能爆發出最強的力量。
他微微低垂著頭,鬥笠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但那雙隱藏在陰影下的眼睛,卻銳利如電,如同最精密的掃描機關,冷靜地掃視著集市的每一條主路、每一個狹窄的岔口、每一處屋角簷下的陰影、每一個可能藏匿伏兵或利於緊急逃遁的角落。
天工之城那巨大的青銅正門,如同巨獸張開的嘴,門樓上隱約可見持戟士兵的身影;
周圍巡邏的皂衣市吏和身著製式皮甲、腰挎腰刀的天工軍團士兵的數量、巡邏路線和間隔時間;
集市外圍那些收割後空曠的田野、遠處起伏的土丘以及一片疏密有致的楊樹林……所有這些細節,都被他那近乎非人的觀察力和記憶力,精準地刻印在腦中。
他尤其留意了幾個通往不同方向的、人流相對稀少的小巷,在心中默默標記了方位和特征。
嶽勇傑廚房下的暗道並不長,向下延伸約十丈後,便進入了一個麵積頗為寬敞的地下密室。
空氣異常混濁,帶著泥土深處特有的陰冷潮氣、幾十人聚集散發的濃烈汗味、皮革和金屬的淡淡腥氣,還有一種若有若無、卻令人下意識繃緊神經的鐵鏽與血腥混合的味道。
牆壁上插著幾支燃燒著的鬆油火把,跳動的昏黃火焰將人影拉扯得忽長忽短、扭曲變形,投射在凹凸不平、滲著水漬的土壁上,如同群魔亂舞,更添幾分陰森詭譎的氣氛。
密室中央,五十四名同樣身著黑色勁裝的漢子早已肅立等候。
他們姿態各異,有的閉目盤坐,如同入定的老僧,氣息悠長;有的背靠土壁,一遍遍擦拭著手中寒光閃閃的短刀、小巧的連發手弩或造型奇特的分水刺,動作專注而冷漠;
有的則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用極低的聲音交談著,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新下來的同伴。
但無一例外,每個人身上都散發著一種經曆過真正殺戮才能沉澱下來的冰冷煞氣,如同剛從冰窖裏搬出來的兵器,寒氣逼人。
當嶽勇傑帶著最後五人走下最後一級台階時,這五十四人仿佛接到了無形的號令,立刻齊刷刷地單膝跪地,膝蓋撞擊地麵發出沉悶的“咚”聲,動作整齊得如同一個人。
他們對著五人中麵白無須的千麵和臉上帶著猙獰刀疤的屠夫,頭顱低垂,恭敬而低沉地齊聲道:
“拜見千麵大人!拜見屠夫大人!”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金屬般的質感,在封閉的空間內嗡嗡回響,震得土壁簌簌落下些許灰塵。
被稱為“千麵”的瘦高個眼皮都沒抬一下,隻是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算是回應。
他那雙異常修長靈活的手指,習慣性地撚動著,仿佛在把玩著某種無形的絲線,又像是在模擬著某種精巧的殺人手法。
“起來吧。”千麵的聲音尖細,如同刀片刮過瓷碗,帶著一種刻骨的陰冷。
“屠夫”則隻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沉悶的哼聲,臉上那道巨大的刀疤在跳躍的火光下隨著肌肉抽動而扭曲,如同活物,更顯猙獰可怖。他壯碩的身軀像一堵牆立在那裏,壓迫感十足。
嶽勇傑看著眼前這群沉默跪拜、如同等待出擊命令的惡狼般的煞神,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後背剛剛幹了些的冷汗又冒了出來。
他臉上的肌肉僵硬地扯動著,努力想維持一個恭敬的笑容,卻比哭還難看:“諸…諸位壯士,地方…實在簡陋,委屈…委屈了。酒食…我這就去催,馬上送來!馬上!”
說完,他再也無法忍受這令人窒息的壓力和空氣中彌漫的危險氣息,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上那陡峭的石階,連滾帶爬地逃離了這個如同修羅場般的地穴。
每一次踏進這裏,都讓他感覺自己的壽命在飛速地燃燒。
大約半個多時辰後,密室的入口石板被無聲無息地挪開一道縫隙。
影狼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滑落下來,動作流暢得沒有一絲煙火氣。
他身上的粗布外衫和鬥笠已然褪去,重新換上了那身標誌性的、仿佛能吸收光線的黑色勁裝,冰冷的殺氣重新籠罩全身。
“拜見統領!”
密室內五十九名黑衣人,包括千麵和屠夫在內,如同被無形的線繩猛地拉扯,再次齊刷刷地單膝跪地!
膝蓋撞擊地麵的聲音匯成一聲悶雷般的轟響。
他們的頭顱深深垂下,聲音低沉卻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如同壓抑的火山在嘶吼,在封閉的地穴內反複震蕩,連火把的火焰都被這聲浪壓得猛然一矮!
“拜見統領!”
火光跳躍,將影狼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土壁上,拉長成一個巨大的、充滿壓迫感的陰影。
跪伏在地的黑衣人們,眼神狂熱而決絕,仿佛他們跪拜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決定他們生死、給予他們最終救贖或毀滅的神隻,是通往那潑天富貴或徹底毀滅的唯一路徑。
影狼邁步,走向密室中央。
他的腳步聲在死寂中清晰可聞,每一步都像踩在眾人的心尖上。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緩慢而沉重地掃過每一張低垂的臉龐,似乎在確認每一個人的狀態,評估著他們的意誌。
一股無形的壓力隨著他的目光彌漫開來,密室裏隻剩下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壓抑到極致的粗重呼吸。
他緩緩抬起右手,手掌向下虛按。如同按下了某個無形的開關,五十九名黑衣人這才整齊劃一地起身,挺直脊梁,如同五十九柄即將出鞘飲血的利刃,鋒芒內斂卻又蓄勢待發。
“地形已勘明。”影狼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沙啞、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釘,鑿進眾人的耳膜。
“目標,”他微微停頓,目光掃過眾人瞬間繃緊的臉,“將於明日巳時上午911點),自長安城方向而來,視察天工之城。”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日常。
“隨行護衛,約一千金吾衛精騎,一百大內高手貼身,另有隨行太監、不良人若幹。”
他報出的每一個數字,都讓密室裏的空氣凝固一分。“其儀仗,必經集市主街,至天工之城正門。”
他走到一支插在土壁上的火把旁,反手拔出腰間的匕首。
匕首的鋒刃在火光下閃過一道幽冷的寒芒。
他蹲下身,用匕首鋒利的尖端在地上迅速而精準地劃刻起來。
碎石和泥土被輕易分開,一幅簡易卻清晰的路線圖很快呈現出來。
“此處,”他用匕首尖端重重地點在代表天工酒館位置的一個交叉標記上,“是我們的據點,根基所在。”
刀尖在標記上緩緩轉動,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目標行至酒館斜對麵,”影狼的刀尖沿著代表主街的線條移動,停在一個點上,“此處道路因兩側攤販擠壓,陡然收窄。同時,清晨趕集人流最為密集擁擠。”
他抬起頭,目光如同淬火的鋼針,刺向每一個人,“金吾衛前鋒隊列為開道清障,必然奮力前突,與護衛禦輦的中軍拉開至少十丈以上的間隙!此時——”
影狼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一往無前的決絕,眼中寒光暴漲:“便是天賜之機!唯一的最佳時機!”
密室內,五十九雙眼睛瞬間爆發出餓狼般的綠光,粗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空氣中彌漫開濃烈的殺意和興奮。
“計劃如下!”影狼的聲音如同冰冷的軍鼓敲響,“所有人,分作六隊!”
“甲隊十人!”他目光如電,射向屠夫那張疤痕猙獰的臉,“由屠夫帶領!混於集市西側、靠近菜攤與布攤交界處!”
他用匕首在地上快速劃出一個區域,“待金吾衛前鋒隊列過境,人群因騎兵衝擊必然大亂!你隊抓住此一瞬之機,率先以強弩攢射禦輦!”
他做了個扣動弩機的動作,眼神淩厲如刀,“記住!不求斃敵!首要在於製造最大混亂!吸引並分割其護衛力量!尤其——” 影狼的聲音加重,“務必引開那大內侍衛統領李太白!此人劍術通神,若被他纏住,萬事皆休!務必讓他遠離禦輦核心!”
屠夫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眼中嗜血的光芒幾乎要溢出來,他用力地、緩慢地點了一下頭,臉上的刀疤隨之扭曲,如同一條蘇醒的毒蛇,發出無聲的咆哮。
“乙隊十五人!”影狼的目光轉向麵白無須的千麵,“由千麵帶領!偽裝成受驚商販及逃竄路人!於甲隊弩箭引發混亂之際,自人群左翼禦輦行進方向的左側)向禦輦衝擊!”
他的刀尖在地上劃出一條斜插的箭頭,“用煙丸遮蔽視線!毒蒺藜阻滯金吾衛回援!製造更大的混亂和恐慌!務必纏住其左翼護衛至少三十息!三十息內,不許一人靠近禦輦!”
千麵嘴角勾起一絲陰冷得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弧度,撚動的手指驟然停下,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眼中閃爍著詭譎莫測的光芒,緩緩頷首。
“丙隊十五人!”影狼的聲音陡然提升,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隨我!直取核心!”
他手中的匕首猛地向下刺入代表禦輦的標記中心,“目標隻有一個——皇帝裴徽!”
他抬起頭,目光如同燃燒的冰焰,掃過被點到的十五個黑衣人,“無論付出何種代價!衝上禦輦!取其首級!得手者,賞格翻倍!”
被點到的十五人,身體瞬間繃緊如弓,眼神變得如同最饑餓的豺狼,死死盯著地上那象征著無上尊榮和潑天富貴的標記,粗重的喘息在密室裏匯成一股低沉的咆哮。
“丁隊十人!”影狼的刀尖指向丙隊旁邊,“負責清除禦輦周圍太監及任何近身障礙!為丙隊開道!擋路者,無論何人,殺無赦!”
“戊隊五人!為機動!隨時補丙、丁兩隊缺口!或阻擋其他方向意外增援!”
“己隊五人!”影狼的目光最後落在一個身材矮小精悍、眼神卻異常銳利沉靜的漢子身上,此人代號臭蟲。“由臭蟲帶領!今日入夜後,提前潛伏於集市東側出口外,那片楊樹林中!”
他刀尖指向地圖邊緣的樹林標記。
“待我等得手,或製造出足夠混亂、吸引大部追兵後,以響箭為號!”
影狼做了個拉弓的動作,“在預定地點——東出口外百步,官道左側的草料場和右側的驛站馬廄——製造更大騷亂!焚燒草料堆!驚散驛馬!務必引開追兵主力!為我等撤離創造機會!爾等任務,在於惑敵,不在接戰!響箭發出,無論成功與否,立刻按五號路線遠遁,不得停留!不得回頭!”
臭蟲眼神沉靜如古井,無聲地點了點頭,如同即將融入夜色的鴞鳥。
影狼直起身,環視全場,目光凝重得如同萬載寒冰,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像冰錐般刺入眾人的骨髓:“此乃死令!若事有不濟,落入敵手……”
他微微停頓,密室裏死寂一片,隻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
“即刻自戕!咬碎口中毒囊!或自割咽喉!”他的聲音陡然變得無比森寒,“不良府的刑具,能讓人後悔生到這世上!若有人熬不住,吐露半字,累及兄弟家人……”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完,但那股冰冷的、如同實質般的殺意瞬間彌漫了整個密室,讓空氣的溫度驟降,火苗都似乎黯淡了幾分。
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威脅,直指每個人心中最脆弱、也最不容觸碰的軟肋。
“卑職遵命!寧死不屈!”五十九名黑衣人沒有絲毫猶豫,如同一個人般齊聲低吼!聲音不大,卻充滿了狂熱的決絕、對巨額賞賜一千畝良田、萬兩黃金、一百名美女)的赤裸貪婪,以及對任務失敗後那“累及兄弟家人”六個字所代表的、比地獄更可怕的恐懼。
這份恐懼,此刻恰恰化作了支撐他們悍不畏死的最大動力,如同淬毒的燃料,點燃了他們眼中瘋狂的光芒。
影狼緊繃如岩石的麵容,在眾人這決絕的吼聲中,極其細微地鬆動了一絲,但眼中的凝重和審視並未減少分毫。他緩緩道:“很好。記住你們的誓言。”
他轉向千麵,“千麵,按計劃,立刻準備明日所需偽裝之物——商販的粗布衣褲、挑夫的扁擔繩索、行商的包袱皮鬥笠,力求普通,混入人群不惹眼。給你一個時辰。”
“屬下明白。”千麵尖聲應道,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立刻轉身走向密室一角堆放著的幾個大包裹。
“屠夫!”影狼的目光轉向鐵塔般的漢子,“檢查所有人兵刃!弩機、箭矢、短刀、分水刺、袖箭!毒藥囊是否封存完好!特別是強弩,弦力、機括,一絲差錯都不能有!明日,弓弩便是第一記殺招!”
“交給我!”屠夫的聲音如同悶雷,他大步走向人群,開始粗暴卻異常仔細地檢查每一件武器,粗糙的手指劃過冰冷的金屬,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他拿起一張手弩,眯起一隻眼對著火光檢查弩臂的弧度,又用力拉扯弩弦測試彈性,臉上的刀疤在火光下跳動。
“臭蟲!”影狼看向精悍的矮小漢子,“帶你的人,現在就走。
從後巷水道潛出,立刻前往東出口外樹林勘察,選定最佳潛伏和點火位置。務必隱匿行蹤,若暴露,自行了斷,不得牽累!”
“是!”臭蟲幹脆利落地應了一聲,點了四個同樣精幹的手下,如同五條滑溜的泥鰍,迅速而無聲地沿著來時的石階向上攀去,很快消失在洞口。
“其餘人!”影狼最後看向剩下的四十多人,聲音不容置疑,“原地休息!養精蓄銳!明日……便是見真章之時!生,則富貴潑天!死,亦求個痛快!”
“諾!”眾人轟然應命,聲音在土壁間回蕩。密室內再次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
但這寂靜之下,是洶湧的暗流。
隻剩下鬆油火把燃燒時發出的劈啪爆響,粗重壓抑如同拉風箱般的呼吸聲,以及兵刃被反複擦拭、檢查時發出的冰冷沙沙聲。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汗味、鐵鏽味、皮革味和一種名為“死戰”的沉重氣息,如同暴風雨來臨前那令人胸悶欲裂的、死寂而肅殺的海洋。
每個人的眼神都像即將熄滅又即將爆燃的炭火,等待著明日那決定命運的一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