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章 對裴徽慘烈的刺殺和虢國公主裴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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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金光門外,初夏清晨的空氣帶著草木的濕潤和一絲涼意,卻被一支龐大的儀仗隊伍碾得粉碎。
    一千名金吾衛重騎兵,人馬皆披明光鎧,甲葉在初升的陽光下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寒光。
    沉重的馬蹄鐵整齊地叩擊著朱雀大街平整堅實的青石板,發出震耳欲聾、撼動大地的轟鳴——“轟!轟!轟!”這聲音如同巨獸的心跳,無情地踏碎了京畿最後的寧靜,宣告著人間至尊的威權。
    長戟如林,鋒刃斜指蒼穹,森嚴的隊列如同移動的鋼鐵壁壘,隔絕了凡塵俗世。
    隊伍的核心,那八匹通體雪白、神駿非凡的西域天馬拉曳的龍輦,宛如一座移動的紫檀木宮殿。
    輦身雕琢著繁複無比的飛龍祥雲紋飾,金玉鑲嵌其間,在陽光下流淌著內斂而逼人的華彩。
    明黃色的鮫綃紗幔薄如蟬翼,垂落四周,既朦朧了內裏的景象,又讓端坐其中的帝王得以清晰地俯瞰他的疆土與子民。
    輦內,龍涎香在巨大的鎏金博山爐中嫋嫋升騰,奇異的甜香與紫檀木的沉鬱氣息交織,形成一種令人心神微醺的氛圍。
    裴徽斜倚在鋪著厚厚波斯地毯的軟榻上,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滑冰涼的紫檀木禦案邊緣敲擊著,發出細微卻固執的“篤篤”聲。
    這聲音在過分靜謐的輦內顯得格外清晰。
    他目光穿透那層薄紗,望向窗外。
    關中平原在夏天的晨光裏舒展著豐腴的身姿。
    金色的麥浪起伏如海,飽滿的穗頭沉甸甸地壓彎了腰,空氣中彌漫著即將成熟的、令人心安的麥香。
    遠處村落,青灰色的屋頂上飄著幾縷淡白的炊煙。
    田埂上,不知名的野花星星點點,粉紫鵝黃,引來蜂蝶嗡嗡飛舞。
    這本該是一幅寧靜祥和的盛世田園圖景。
    然而,裴徽眉宇間凝結的那一絲煩悶,卻如投入清水中的墨滴,暈染不散。
    昨夜的荒唐與驚險,此刻依舊在他腦海中翻騰,帶著一種隱秘的灼熱和揮之不去的荒謬感。
    黑暗中的椒房殿,紅燭搖曳,暖昧的光影在低垂的羅帳上跳躍。
    情熱如火,他與皇後李騰空的氣息交纏。
    就在最迷亂的巔峰,他指尖觸及的腰肢陡然變了觸感——不再是李騰空那柔韌如弓、帶著習武之人緊實的力量,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柔膩纏綿,仿佛水蛇般滑不留手,每一寸肌膚都在傳遞著妖異的誘惑力。
    同時,一股濃烈得近乎糜爛的甜香猛地衝入鼻腔,徹底蓋過了皇後身上那熟悉的清冷幽蘭氣息。
    “誰?!”裴徽心頭警鈴大作,低吼出聲,全身肌肉瞬間繃緊。
    燭火“嗤”地一聲被點燃,刺目的光明瞬間驅散了暖昧的黑暗,將一切不堪暴露無遺。
    李騰空隻穿著單薄的寢衣,臉色蒼白如紙,混雜著羞窘、緊張和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站在幾步之外。
    而在他身側,媚眼如絲,臉上帶著得逞笑意卻偏要擠出幾分楚楚可憐的李筱筱,正用那雙仿佛能勾魂攝魄的眼睛望著他,眼波流轉間盡是赤裸裸的引誘。
    “陛下息怒!”李騰空搶先一步跪倒在地,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臣妾……臣妾與姐姐情同骨肉,不忍她一片癡心空付流水。姐姐對陛下情深似海,願入宮為婢,隻求常伴君側。臣妾一時糊塗,才出此下策……求陛下看在臣妾多年侍奉的份上,成全姐姐一片癡心吧!”
    她深深叩首,烏發垂落,掩住了眼底深處那抹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是愧疚?是算計?還是對自身位置動搖的恐慌?
    李筱筱立刻順勢伏下,玲瓏浮凸的身體曲線在薄紗下若隱若現,聲音帶著刻意的哭腔,卻字字清晰:“陛下……妾身自知蒲柳之姿,身份卑微,不配侍奉天顏。然自那日宮宴驚鴻一瞥,陛下天人之姿便刻入妾心,魂牽夢縈,再難割舍。今日冒死犯上,實乃情難自禁,萬死難辭其咎!隻求陛下垂憐,哪怕……哪怕隻給妾身一個角落容身,了此殘生,妾身也甘之如飴!”
    她抬起頭,淚水恰到好處地滑過精致的臉頰,更添幾分我見猶憐。
    生米已成熟飯。
    那屬於男性的、根植於血脈深處的原始占有欲和征服感,如同被喚醒的猛獸,在最初的震驚與慍怒之後,咆哮著壓倒了理智的堤防和那點微妙的警惕。
    看著眼前這對絕色姐妹——清冷如月與熾烈如火的強烈反差,裴徽心底那份隱秘的刺激與滿足感瘋狂滋長。
    他沉默片刻,目光掃過李騰空低垂的頭顱和李筱筱仰起的、充滿期待與野心的臉,聲音低沉地響起,帶著一絲刻意為之的無奈與恩威並施:
    “荒唐!皇後,你太讓朕失望了!”他先斥責李騰空,隨即話鋒一轉,“但念在你姐妹情深,李筱筱……也確是一片癡心可憫。罷了,既已如此,朕便網開一麵。”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做最後的權衡,目光落在李筱筱身上,那眼神帶著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李筱筱聽旨。”
    李筱筱眼中瞬間爆發出狂喜的光芒,再次深深叩首:“妾身在!”
    “即日起,冊封為媚妃,居承香殿。”
    “謝陛下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李筱筱的聲音充滿了劫後餘生般的激動和終於得償所願的狂喜。
    那一夜,椒房殿的暖昧與驚險,欲望與算計,此刻回想起來,依舊讓裴徽心旌搖蕩。
    他下意識地撚了撚手指,仿佛還能感受到李筱筱腰肢那蝕骨銷魂的觸感。
    然而,李騰空最後那匆匆一瞥中深藏的複雜情緒,卻像一根細小的刺,紮在心底深處,帶來一絲難以言喻的不安。
    “陛下,”一個清冷平靜的聲音在身側響起,打斷了裴徽的思緒,“茶溫剛好了。”
    是丙十七妹,那個他賜名裴薇薇的宮女。
    她低眉順眼,雙手捧著一個雨過天青色的冰裂紋瓷盞,茶水澄澈碧綠,熱氣氤氳,散發出清雅的香氣。
    她的動作精準而無聲,像一架設計精密的儀器,連呼吸都輕得幾不可聞。
    裴徽的目光掠過她略顯稚嫩卻過分沉靜的側臉,落在她挽起袖口露出的手腕上——那裏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幾乎與膚色無異的特製細麻布,隱約可見其下似乎並非柔軟的肌膚,而是某種柔韌的、非人的質地。
    這是天工之城最新的成果之一,用於保護那些在精密工坊工作的匠人。
    裴薇薇……她身上似乎總帶著天工之城的烙印。
    輦外,侍衛統領李太白騎在一匹神駿的黑馬上,位置不遠不近,恰好能眼觀六路。
    他腰間懸著那柄古樸的長劍,劍鞘陳舊,卻自有一股沉凝之氣。
    他手裏拿著一個碩大的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酒液順著下頜滑落,沾濕了半舊的青衫前襟,一派落拓名士的疏狂模樣。
    然而,那雙半眯著的眼睛裏,偶爾閃過的銳利精光,卻如同藏於鞘中的絕世鋒芒,令人生畏。
    他看似隨意地掃視著官道兩旁茂密的樹林和起伏的田野,目光所及之處,那些隱藏在視線死角、警惕巡視的大內侍衛們,動作似乎更加緊繃了一分。
    “李卿,酒雖好,莫要誤了正事。”裴徽的聲音透過紗幔傳出,帶著一絲調侃。
    李太白哈哈一笑,聲如洪鍾,蓋過了部分馬蹄的轟鳴:“陛下放心!臣這酒,越喝眼越亮,劍越快!醉眼方能識得真鬼魅,酒氣正可衝散小人晦氣!”
    他拍了拍腰間的劍,“有臣在,魑魅魍魎,休想近陛下一步!” 豪邁自信,擲地有聲。
    裴徽嘴角微揚,對這位“詩劍雙絕”的狂放不羈,他向來欣賞。
    有他在側,似乎連方才那絲因後宮煩擾而生的陰鬱都驅散了不少。
    他接過裴薇薇奉上的茶,淺啜一口,溫熱的茶湯熨帖著肺腑,暫時壓下了紛亂的思緒。
    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官道延伸向遠方地平線上那片巨大的陰影——天工之城。
    那裏高聳的煙囪如同巨人的手臂,探入雲端,日夜不停地噴吐著滾滾濃煙,那是他親手點燃的工業之火,是帝國未來的基石。
    “轟隆——轟隆——” 沉重的馬蹄聲是這支龐大隊伍唯一的心跳。
    突然,一陣急促得近乎慌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強行撕裂了這單調而威嚴的節奏!
    一騎快馬如離弦之箭,從隊伍後方狂飆突進,馬蹄卷起官道上幹燥的塵土,形成一道滾滾黃龍。
    馬上騎士一身玄色勁裝,身形矯健,正是不良府副帥葵娘!
    “閃開!不良府急報!麵聖!”葵娘的聲音穿透了鐵蹄的轟鳴,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嘶啞和穿透力。
    森嚴的金吾衛陣列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瞬間波動。
    騎兵們訓練有素地向兩側稍分,讓出一條狹窄的通道,冰冷的麵甲下,目光警惕地追隨著那道疾馳而過的玄色身影。
    葵娘的馬匹衝到禦輦側前方不足十丈處,她猛地勒緊韁繩!
    駿馬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揚起,幾乎人立而起,然後重重踏落,激起一片煙塵。
    葵娘翻身下馬的動作幹淨利落,帶著行伍之人的彪悍,幾步搶到禦輦五步之外,單膝重重跪地!
    “不良府副帥葵娘,叩見陛下!有十萬火急之事稟報!”她的聲音因疾馳和內心的焦灼而帶著粗重的喘息,額角汗珠滾落,在塵土仆仆的臉上衝出幾道泥痕。
    她甚至沒來得及擦汗,便急急抬頭,目光穿透那層明黃色的薄紗,試圖捕捉禦座上的身影。
    輦內,裴徽眉峰微蹙。
    袁思藝已無聲地靠近輦窗,低聲道:“陛下,是葵副帥。”
    “宣。”裴徽放下茶盞,坐直了身體。
    一種屬於帝王的敏銳直覺告訴他,葵娘如此失態攔駕,絕非小事。
    紗幔被袁思藝從內掀起一角。
    葵娘立刻清晰地看到了端坐其中的年輕帝王。
    他穿著便於行動的明黃常服,麵容依舊英挺沉穩,但眼底深處那份屬於穿越者的倦怠與煩悶尚未完全散去。
    葵娘的心猛地一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語速極快卻字字清晰:
    “啟稟陛下!臣於半個時辰前,截獲範陽盧氏死士傳遞的密信,並緊急提審了昨夜在長安西市落網的盧氏暗樁!現已確認,盧氏為報複幽州滅族之仇,派遣一支精銳死士隊伍潛入京畿!人數在六十上下!”
    她一口氣說出關鍵信息,不給任何人打斷的機會,聲音如同繃緊的弓弦:“這些人皆是盧氏豢養多年、自小以秘法訓練的亡命之徒!精通隱匿、刺殺、用毒、爆破之術!個個武藝高強,悍不畏死!據口供,其潛入時間就在三日前,目標隻有一個——”
    葵娘的目光銳利如刀,斬釘截鐵地吐出那令人心寒的兩個字,“弑君!”
    輦內氣氛瞬間凝固。
    裴徽的眼神驟然轉冷,如同寒潭深水。
    袁思藝的臉色也微微一白。
    侍立一旁的裴薇薇,低垂的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捧茶的手穩如磐石。
    葵娘語速更快,帶著破釜沉舟的急切:“臣已緊急調動不良府在長安城內的所有明暗力量追查其行蹤,然其隱匿極深,目前僅能確定其主力已不在城內!結合陛下今日行程,臣推斷,他們極可能已埋伏於城外!尤其是天工之城集市!”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強烈的憂慮和懇求:“陛下!天工集市今日恰逢大集,人流如織,摩肩接踵,三教九流混雜!街道四通八達,房屋林立,視野極其複雜!正是刺客潛伏、製造混亂、一擊遠遁的絕佳之地!”
    “敵暗我明,死士行事隻求目的,不擇手段,不計代價!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臣鬥膽,懇請陛下即刻回鑾!容臣調動不良府及金吾衛駐軍,徹底清掃長安周邊及天工集市!待掃清隱患,陛下再行視察不遲!陛下!社稷為重啊!”
    她再次重重叩首,額頭觸碰到冰冷的石板,發出沉悶的聲響,姿態卑微到了塵埃裏,卻透著不容置疑的赤誠與焦急。
    空氣仿佛被抽空了。
    輦外,李太白已放下了酒葫蘆,手若無其事地搭在了劍柄之上,眼神銳利地掃視四周。
    金吾衛的隊列似乎更加緊密,長戟的鋒刃在陽光下閃爍著不安的光芒。
    裴徽沉默著。
    怒火如同岩漿,在他胸中翻騰。
    盧氏!這個盤踞河北數百年的龐然大物,在被他以雷霆手段奪走幽州命脈產業、嚴懲其不法子弟後,竟敢如此狗急跳牆,行此大逆不道、株連九族之舉!
    身為帝王,尤其是靈魂深處烙印著現代平等與強權思想的穿越者,他有著超越時代的驕傲和不容挑戰的威嚴。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金屬般的冷硬質感,清晰地穿透紗幔,砸在葵娘的心頭:
    “葵娘,”裴徽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近乎冷酷,“你的忠心,朕,看見了。”
    葵娘的心剛升起一絲希望,下一句話卻如同冰水當頭澆下。
    “然,” 裴徽的語氣陡然加重,“盧氏,不過一群喪家之犬!區區六十名刺客,就能嚇得朕不敢出長安城?就能讓朕改變既定的行程,龜縮回那宮牆之內?”
    他冷笑一聲,笑聲裏充滿了帝王的睥睨與不容置疑的意誌,“若朕今日因此便掉頭回宮,天下人會怎麽看?那些躲在暗處的魑魅魍魎會怎麽看?他們會以為朕怕了!以為朕的刀鋒鈍了!以為可以靠幾隻陰溝裏的老鼠,就動搖朕的意誌,阻撓朕的國策!”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輦車,望向遠方天工之城那巨大煙囪的輪廓,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天工之城,乃朕親手擘畫之國本!今日視察,關乎天工之城發展大事!牽一發而動全身!朕身係萬民,肩負社稷,一言一行,皆為天下法!豈能因些許宵小的恐嚇,便裹足不前?因幾條毒蛇的嘶鳴,便耽誤了這關乎萬世基業的國之重事?!”
    “陛下!!” 葵娘猛地抬起頭,臉色慘白如紙,眼中布滿了難以置信的血絲和絕望的焦急,“死士非尋常刺客!他們如同附骨之疽,潛伏暗處,隻待雷霆一擊!他們甚至不惜同歸於盡!”
    “集市之中,人流便是他們最好的掩護,混亂就是他們最佳的武器!陛下萬金之軀,豈可……豈可輕身涉險?!”
    “臣懇求陛下三思!三思啊!”她幾乎是泣血呼喊,身體因激動而微微顫抖,雙手死死摳住冰冷的地麵,指節發白。
    “夠了!”裴徽的聲音如同九天雷霆,轟然炸響,帶著帝王不容抗拒的絕對威嚴和冰冷的怒意,瞬間打斷了葵娘所有未出口的哀求,“朕意已決!無需再言!”
    那沉重的威壓如同實質的山巒,轟然壓在葵娘身上,讓她幾乎窒息,後麵的話生生卡在喉嚨裏。
    裴徽的聲音冰冷而清晰,如同宣判:“你,葵娘,身為不良府副帥,掌緝捕偵訊、肅靖地方之責!盧氏死士潛入,此乃你職責所在!”
    “朕今日行程不變!你要做的,不是在這裏徒勞地勸朕回鑾示弱!而是給朕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調動你所能調動的一切力量!給朕盯緊沿途!給朕把天工之城集市變成鐵桶!給朕把那些陰溝裏的老鼠,一隻一隻地揪出來!碾死!”
    他的話語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葵娘心上:“若因你不良府疏漏懈怠,致使刺客有機可乘,近朕之身半步……葵娘,你項上人頭,連同你不良府上下的前程,便一起懸於這刀鋒之上!明白了嗎?!”
    最後一句,如同冰錐刺骨。
    “臣……”葵娘張了張嘴,喉嚨裏一片腥甜,巨大的屈辱、恐懼和更深的無力感幾乎將她淹沒。
    看著那高高在上、隱於紗幔之後的身影,她眼中最後一點光芒熄滅了,隻剩下死灰般的冰冷和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起駕——!”袁思藝尖利而高亢的聲音如同命令,瞬間刺破了凝固的空氣。
    沉重的車輪再次滾動,威嚴的儀仗沒有絲毫停頓,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攔駕諫言從未發生過。
    龍輦的陰影,帶著帝王的意誌,緩緩地、無情地從跪伏在地的葵娘身上碾過。
    葵娘僵在原地,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血。
    直到那龐大的隊伍駛出十幾丈遠,冰冷的塵土撲打在臉上,她才猛地一顫,仿佛從噩夢中驚醒。
    她霍然起身,眼中所有的軟弱和絕望被一種近乎瘋狂的狠厲取代。
    她對著官道旁一片看似尋常的灌木叢陰影處,用力一揮手臂,做了一個極其隱蔽而淩厲的手勢。
    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從陰影中閃出,單膝跪在她麵前,正是她最信任的心腹暗探,代號“影鴉”。
    葵娘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如同從齒縫中迸出的冰碴,帶著孤注一擲的殺伐之氣:“影鴉!傳我密令!最高級別‘血鴉令’!目標:王準副帥!”
    “令其一:立刻封鎖天工之城所有對外要道!隻許進,不許出!違者,無論何人,格殺勿論!”
    “令其二:調集長安城內所有能調動的明暗不良人、駐軍精銳便衣,全部撒入天工集市!所有可疑人等,無須審問,無須證據,先抓後查!寧可錯抓一千,絕不可放過一個!”
    “遵命!”影鴉低喝一聲,聲音裏沒有任何情緒波動,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大地的影子,幾個詭異的轉折,便徹底消失在官道旁的密林深處,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葵娘翻身上馬,望著那在煙塵中前行的明黃色禦輦,如同望著即將墜入深淵的星辰。
    她狠狠一咬舌尖,劇痛讓她混亂的頭腦瞬間清醒,眼中隻剩下孤狼般的狠絕與守護的執念。
    “駕!”她猛夾馬腹,帶著幾名心腹不良人,如同離弦之箭,遠遠地、死死地綴在了龐大儀仗的尾部,如同盯上獵物的母豹,將自身也化作了最後一道可能存在的防線。
    ……
    天工之城門前集市。
    山間彌漫的薄霧如同流動的輕紗,尚未完全被初升的驕陽驅散,慵懶地纏繞在高低錯落的屋脊、招展的酒旗和逐漸喧囂起來的街巷之間。
    人影在淡白的霧氣中晃動、穿梭,影影綽綽,如同皮影戲裏的角色。
    各種聲音從霧中爭先恐後地鑽出來,匯成一首龐大而嘈雜的市井交響曲:小販扯著嗓子吆喝叫賣的開場鑼鼓;沉重的鋪板被卸下時發出的“吱呀——哐當”的悶響;
    牲口不耐煩的響鼻和偶爾的嘶鳴;獨輪車“吱扭扭”碾過石板路的呻吟;
    遠處鐵匠鋪傳來“叮叮當當”清脆而富有節奏的打鐵聲;
    近處油鍋裏炸著麻團、油條,“滋啦滋啦”翻滾著誘人的香氣和金黃的氣泡;
    蒸籠揭開,大團大團帶著麥香的滾燙白氣“呼”地湧出,瞬間模糊了攤主憨厚的笑臉……
    勤勞、精明、為生計奔波的商戶們早已支開了攤子,灑掃了門庭。
    食物的香氣、牲口的臊氣、新出爐木器的鬆香氣、劣質脂粉的甜膩氣、還有遠處工坊區飄來的淡淡煤煙和金屬鏽蝕的氣味……種種味道混雜在濕潤的霧氣裏,濃烈得幾乎化不開,撲麵而來,帶著最原始蓬勃的生命力。
    龐大而肅殺的皇家儀仗,如同一條格格不入的鋼鐵巨蟒,緩緩遊入了這片充滿煙火氣的、霧氣彌漫的喧囂之地。
    森冷的鐵甲、如林的長戟、沉重的馬蹄,瞬間撕裂了集市原本的節奏。
    喧囂聲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驟然低落下去,無數道目光帶著敬畏、好奇、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投向那核心處被明黃紗幔籠罩的禦輦。
    人群如同退潮般向街道兩旁擠壓、收縮,自動讓出一條寬闊但壓抑的通道。
    金吾衛騎兵們麵甲後的眼神更加警惕,如同鷹隼般掃視著兩側攢動的人頭、林立的店鋪窗口和任何可能藏匿危險的角落。
    大內侍衛們則悄然收縮了護衛圈,手始終按在武器上,身體微微前傾,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
    李太白依舊騎在馬上,酒葫蘆已經收起,一隻手看似隨意地搭在劍柄上,另一隻手則輕輕撫摸著坐下黑馬的鬃毛,安撫著這匹同樣感知到不安的靈駒。
    他微微眯起的眼睛,銳利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掃過每一張麵孔,每一扇窗戶,每一處堆放的雜物。
    集市複雜的地形和龐大的人流,讓這位絕頂高手的心弦也繃緊到了極致。
    輦內,裴徽端坐。
    透過紗幔,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外麵那驟然變化的氣氛——從喧鬧到壓抑,無數道目光聚焦帶來的無形壓力。
    集市特有的、濃烈得近乎粗糲的混合氣味,也頑強地穿透了龍涎香的包圍,鑽入他的鼻腔。
    他微微蹙眉,並非厭惡,而是這種強烈的市井氣息與他此刻的身份和心境形成了尖銳的對比。
    天工之城巨大的輪廓在霧氣和前方建築的遮擋下若隱若現,那代表著他的意誌和帝國的未來。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因葵娘警告而泛起的一絲漣漪和昨夜荒唐遺留的燥熱,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即將視察的工坊上。
    然而,一種身為穿越者、對“劇情殺”本能的警惕感,如同細小的藤蔓,悄然纏繞上他的神經末梢。
    裴薇薇安靜地侍立一旁,如同沒有生命的精致人偶。
    隻有在她微微調整站姿,目光極其短暫地掠過輦窗外某個二層茶肆半開的雕花木窗時,那清冷的眼底深處,才掠過一絲比蛛絲還要細微、轉瞬即逝的波動。
    就在禦輦行至集市中心最為開闊的十字路口,前方一座名為“百工薈萃”的三層木石結構大酒樓巍然矗立,側麵則是一個熱鬧的牲口市,空氣中彌漫著牲畜特有的氣味。
    此地人流最為密集,聲音也最為嘈雜,各種聲浪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天然的掩護。
    ……
    ……
    晨光熹微,吝嗇地透過天工酒館後院通氣孔的鐵柵欄和入口石板的縫隙,艱難地擠進這間深埋地下的密室。
    微弱的光線在彌漫的塵土和潮濕的水汽中艱難穿行,勉強勾勒出六十個如同石像般矗立的身影輪廓。
    空氣凝滯,帶著一股濃重的黴味、陳年酒糟的酸腐氣,以及一種金屬和汗水混合的、令人不安的氣息。
    火把早已熄滅,隻餘下幾縷嗆人的青煙,嫋嫋纏繞在低矮的梁柱之間,更添幾分陰森。
    六十名黑衣死士,如同從墨池中撈出的幽靈,此刻已褪去了統一的夜行衣,換上了形形色色的粗布衣裳。
    他們無聲地調整著最後的偽裝細節,動作精準而冰冷。
    一個身材魁梧、脖頸粗壯的漢子扮作挑夫,肩上搭著粗糙的麻繩,繩索上故意沾染著灰土和汗漬,他粗壯的手指卻在腰間一個不起眼的搭扣上輕輕摩挲,那裏藏著淬毒的短匕。
    旁邊一個身形瘦削、眼神靈活的,扮成走街串巷的貨郎,背著一個半舊的褡褳,裏麵看似塞滿了針頭線腦、撥浪鼓等雜物,但褡褳夾層裏,卻巧妙排列著淬毒的鋼針和幾枚特製的迷煙丸。
    還有幾人戴著寬大的鬥笠,鬥笠邊緣壓得極低,遮住了大半張臉,粗布衣衫下肌肉緊繃,行走間步伐穩健,是行商的扮相。
    更多的人則混在酒館後院堆積如山的、剛剛運到的真實貨架堆裏,或扛或抬,偽裝成搬運的苦力,粗重的喘息下,是刻意壓低的呼吸頻率,他們的兵刃——短刀、分水刺、袖箭、飛鏢——被巧妙地隱藏在捆紮貨物的繩索下、卷起的褲腿裏、甚至是掏空的扁擔中。
    整個後院,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死寂,隻有粗布摩擦和偶爾金屬輕微碰撞的細微聲響。
    首領影狼,如同一塊亙古不化的寒冰,站在眾人之前。
    他身形並不特別高大,但站在那裏,卻仿佛是整個空間的中心,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他的臉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冷硬,顴骨高聳,薄唇緊抿成一條銳利的直線,那雙眼睛——銳利如鷹隼,又冰冷如毒蛇——緩緩掃過每一個死士。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刮過每個人的偽裝細節:一個貨郎褡褳上繩結的係法是否標準;
    一個“苦力”褲腳卷起的高度是否與真正的搬運工一致;
    鬥笠下的陰影是否足以完美遮擋眼神的殺意。
    “最後確認一遍,”影狼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毒蛇在枯葉上遊走時發出的嘶嘶聲,清晰地鑽進每個人的耳膜,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記住你們的身份!記住你們的位置!記住你們的目標!”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更加幽深,“記住你們的賞賜!黃金萬兩,良田千頃,足以讓三代人富貴無憂!”
    這許諾如同一劑強心針,讓一些死士的眼中閃過貪婪的光芒。
    但影狼的下一句,卻像一把冰冷的鐵錘,重重砸在所有人的心髒上,“也記住你們的家人!他們的生死榮辱,全係於此一舉!事成,雞犬升天;事敗,滿門……誅絕!”
    “諾!”六十個喉嚨裏擠出同一個低沉而決絕的音節,如同悶雷在狹小的密室中滾動、回蕩,帶著一種將生命置之度外的麻木和狂熱。空氣中彌漫的緊張感幾乎凝成實質,壓得人喘不過氣。
    影狼滿意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殘酷的算計:“一刻鍾後,按甲、乙、丙三隊,分批潛出!混入集市!甲隊扮苦力,散布於酒館門口至街角;”
    “乙隊扮行商貨郎,沿街叫賣,觀察金吾衛布防;丙隊隨我,隱於酒館斜對麵綢緞莊後巷!”
    “待目標禦輦行至酒館斜對麵,金吾衛前鋒與中軍拉開約十丈距離——這是唯一稍縱即逝的空檔!”
    “甲隊先動!製造混亂,吸引前鋒注意!聽我哨響為號,丙隊隨我全力突進!斬首!一擊必殺!無論得手與否,立刻遠遁!按既定路線分散撤離!生死榮辱,在此一舉!”
    “諾!”回應聲更加低沉,卻更加凝聚,如同即將離弦的箭,蓄滿了毀滅的力量。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死士們最後的呼吸調整清晰可聞。
    影狼閉上眼,似乎在感受著地麵上方集市漸漸蘇醒的嘈雜。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那金碧輝煌的禦輦,看到了那張高高在上的臉在驚愕中粉碎……
    就在這時——
    “咻——!!!”
    一聲尖銳得幾乎要撕裂耳膜的鳴鏑聲,毫無征兆地從頭頂地麵傳來!
    那聲音淒厲、突兀,如同地獄的號角,瞬間刺破了密室的死寂和死士們心中最後一絲僥幸!
    緊接著,便是密集得令人頭皮炸裂的“哆哆哆哆哆哆——!!!”
    聲響!如同無數顆堅硬的冰雹以狂暴之勢砸落在脆弱的芭蕉葉上!那是無數支勁弩射出的沉重弩箭!
    它們輕易地穿透了後院上方不算厚實的木板、瓦片、覆蓋的油布,帶著撕裂空氣的恐怖尖嘯,狠狠地釘入地麵、牆壁、甚至躲閃不及的死士身體裏!
    “噗嗤!” “呃啊!” 慘叫聲瞬間響起!
    “不好!是神臂弩!軍中的強弩!我們被發現了!”影狼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臉上萬年不變的寒冰第一次出現了裂痕,那是驚駭和暴怒!
    他厲聲嘶吼,聲音因極度的震驚而微微變調,“散開!找掩體!貨堆!水缸!準備突圍!”
    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但軍隊的準備更加充分!
    話音未落!
    “轟隆——!!!”
    後院那扇厚重的、包著鐵皮的木門,仿佛被攻城錘正麵撞擊!
    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整扇門瞬間爆裂開來!
    碎木、鐵屑如同暴雨般向後院激射!
    煙塵彌漫中,露出了門外影影綽綽、反射著冰冷金屬光澤的身影——那是成排的重甲步兵,盾牌如牆,長矛如林!
    而在他們身後和兩側的院牆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張弓搭弩的弓箭手,冰冷的箭簇在微弱的晨光下閃爍著死亡的寒芒!
    “奉大將軍令!逆賊受死!一個不留!”一聲如同炸雷般的怒吼在門外響起,充滿了鐵血與殺伐之氣!
    “放箭——!”
    “嗖嗖嗖嗖嗖嗖——!!!”
    比剛才第一輪密集十倍、猛烈十倍的黑壓壓箭雨,如同遮天蔽日的死亡蝗群,帶著撕裂布帛般的尖嘯,從破碎的大門、從院牆之上,鋪天蓋地、無死角地攢射而入!
    這一次,不再是試探,而是毀滅性的覆蓋打擊!箭矢的力道強勁絕倫,破空之聲連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嗡鳴,正是軍中大殺器——神臂連發弩!
    箭雨落下的瞬間,後院便化作了人間煉獄!
    “噗噗噗噗噗!”那是箭簇深深紮入肉體的沉悶聲響,接連不斷。
    “呃啊——!”
    “救我!”淒厲的慘嚎瞬間響成一片,蓋過了所有聲音。
    反應稍慢或位置不佳的死士,連拔出武器的機會都沒有,瞬間就被射成了刺蝟!
    身體被巨大的衝擊力帶得向後飛起,重重撞在牆壁或貨堆上,鮮血如同被粗暴打翻的紅色顏料桶,狂猛地潑灑在斑駁的牆壁、冰冷的地麵、堆積的貨物上。
    濃重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合著箭杆破開皮肉內髒的腥氣、硝煙味有箭矢釘在木頭上摩擦起火)、塵土味,瞬間蓋過了原本的泥土和酒糟氣息,充斥了整個空間。
    “殺出去!不想全家死絕的,跟老子衝!”影狼目眥欲裂,眼中布滿血絲,狂吼一聲,徹底撕掉了身上偽裝的粗布衣,露出裏麵緊身的黑色勁裝。
    他反手拔出背後那柄烏沉沉、毫無光澤的長刀——“影刃”!刀身出鞘,竟無聲無息,隻帶起一道如同匹練般的烏光!
    “當當當!”刀光如鬼魅般閃爍,精準無比地磕飛了三支呈品字形射向他麵門和胸膛的勁弩!
    弩箭被劈開,火星四濺!
    他身法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鰍,又似暗夜中的鬼影,借助院中巨大的貨堆、沉重的水缸作為掩體,以之字形路線,向著那破碎的、被重兵把守的大門方向猛衝!
    每一步踏出,腳下的碎石都微微凹陷。
    代號“屠夫”的死士,那個魁梧如熊的漢子,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狂吼,如同被激怒的遠古凶獸!
    他猛地從掩體後躍出,揮舞著一對沉重的、刃口閃爍著寒光的板斧!
    他竟是不閃不避,憑借著身上那件內襯的、摻了細密鐵環的皮甲叮當作響,擋下幾支力道稍弱的箭矢),頂著傾瀉而下的箭雨,如同人形戰車般向前猛砸!
    “轟!”一斧劈碎了一個擋路的空酒壇架子,木屑紛飛;“鐺!”另一斧狠狠砸在一麵豎起的士兵盾牌上,火星暴起,持盾的士兵連人帶盾被震得踉蹌後退,虎口崩裂!他巨大的力量成為了最暴烈的開路先鋒。
    代號“千麵”的死士,身形最為飄忽不定,如同沒有重量的影子。
    他雙手連揚,無數細如牛毛、在微弱光線下幾乎看不見的牛毛毒針,如同疾風驟雨般射向牆頭露出身形的弓箭手!
    同時,幾枚龍眼大小、散發著刺鼻惡臭的黑色煙丸被他甩向重甲步兵的盾陣。
    “噗噗噗!”毒針入肉,牆頭頓時響起幾聲悶哼和倒地聲。
    煙丸落地,“嗤啦”一聲爆開大團濃密的、帶著強烈刺激性氣味的黃綠色煙霧,瞬間遮蔽了大門附近士兵的視線,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和騷亂。
    六十名訓練有素、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亡命之徒,麵對數倍於己、裝備精良、早有準備的天工軍團精銳士兵的圍剿,爆發出了驚人的、近乎瘋狂的戰鬥力!
    他們利用對後院地形的熟悉,三人一組,五人一隊,背靠掩體,互相掩護。
    刀光劍影在狹窄的空間內瘋狂閃爍、碰撞,發出刺耳的金鐵交鳴。
    血肉橫飛,斷肢殘骸隨處可見。
    箭矢破空的尖嘯聲、兵刃猛烈交擊的鏗鏘聲、士兵中招的慘叫聲、死士臨死前不甘的怒吼聲、房屋木梁被點燃後燃燒的劈啪爆裂聲一名絕望的死士用火折子點燃了旁邊的貨堆)……
    各種聲音交織混雜,形成一曲殘酷到極致的死亡交響樂,在這黎明前的昏暗後院中奏響。
    院牆外一處臨時搭建的木質指揮台上,天工軍團大將軍魏建東麾下的王姓中郎將王振),身披鋥亮的魚鱗鐵甲,頭盔上的紅纓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
    他雙手扶著台邊,身體前傾,看著院內慘烈到極致的廝殺,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興奮、殘忍和即將立下大功的狂喜笑容。他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對著傳令兵吼道:“哈哈!好!給老子狠狠地射!壓住他們!弩手不要停!步卒頂上去,盾牌給老子頂住了!別讓一個逆賊衝出來!五十九個腦袋,不,六十個!這可是潑天的功勞!夠老子升一級了!”
    他身邊,站著同樣身披官服、臉色凝重的不良府副帥王準。
    王準的目光緊緊盯著院內的戰況,特別是影狼和屠夫幾個頭目的動向,他眉頭微蹙,似乎在計算著什麽,又像是在確認什麽,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複雜、難以捉摸的異樣光芒,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戰鬥異常慘烈,但局麵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死士再凶悍,再搏命,也難敵早有準備的軍隊圍殺和占據絕對地利的神臂弩持續不斷的攢射。
    人數在飛速減少。
    影狼的“影刃”又悄無聲息地割開了兩名士兵的喉嚨,但他左肩也被一支冷箭射中,動作明顯一滯。
    屠夫渾身浴血,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板斧揮舞得依舊狂猛,但腳步已有些虛浮。千麵甩出的毒針和煙丸越來越少,顯然消耗巨大。
    抵抗的廝殺聲、怒吼聲,如同退潮般迅速減弱、消失,最終隻剩下傷者垂死的呻吟和火焰燃燒的劈啪聲。
    王振中郎將看著院內基本平息,猛地一揮手,意氣風發:“停!停止射擊!進去!清理戰場!仔細搜!給老子抓活的!活口賞金翻倍!”
    士兵們早已按捺不住,如狼似虎地吼叫著衝進硝煙彌漫、屍橫遍地、血流漂杵的後院。
    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撲麵而來,不少新兵當場彎腰嘔吐。
    王準也深吸一口氣盡管那氣味令人作嘔),麵色沉靜地跟著走了進去。
    士兵們迅速而粗暴地翻檢著每一具屍體,用長矛或刀尖捅刺要害,確認死亡,動作熟練而冷酷。
    “報告將軍!清點完畢!”一名都尉快步跑到王振麵前,臉上帶著興奮的紅光,聲音洪亮,“院內共有逆賊屍體……五十九具!確認無誤!” 他特意強調了一下數字。
    王振臉上狂喜的笑容瞬間僵住了,他猛地轉頭,銳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刺向身旁的王準,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質疑和不滿:“五十九?!王副帥!你之前信誓旦旦跟老子說,有六十名刺客!一個不少!老子這包圍圈是鐵桶一般!水潑不進!連隻耗子都別想鑽出去!剛才兄弟們衝進來時,也沒見有人翻牆!這他媽少的一個,難道是鑽地跑了不成?!”
    他的聲音越說越高,帶著被欺騙和功勞可能打折的憤怒。
    王準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恢複平靜。
    他蹲下身,仔細檢查一具被弩箭精準射穿喉嚨的死士屍體正是影狼),手指在頸部的傷口邊緣按壓了一下,又翻開眼皮看了看。
    影狼怒目圓睜,臉上凝固著極度的怨毒和不甘,死死盯著王準的方向。
    王準避開那目光,語氣平穩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王將軍息怒。本官也是剛接到下麵兄弟冒死傳來的密報,言及此酒館有異,具體人數是方才行動前,緊急抓捕拷問那酒館掌櫃嶽勇傑才得知的。當時情況緊急,來不及反複核實。或許……”
    他站起身,拍了拍官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目光掃過狼藉的院落,“在我們大軍合圍之前,其中一人已因故離開了這院子?亦或是那嶽勇傑驚嚇過度,記錯了人數?情報稍有出入也在所難免。”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肅,“當務之急,是立刻封鎖周邊所有街巷、路口、下水道出口!嚴加搜捕漏網之魚!此人能提前離開或潛藏不出,必是關鍵角色!若讓他走脫,後患無窮!”
    王振雖然滿心疑慮,覺得王準的解釋有些牽強,但搜捕逃犯確實刻不容緩,而且王準不良副帥的身份也讓他不好過分發作。
    他重重哼了一聲,對副手吼道:“聽見沒!立刻飛馬稟報魏大將軍!調兵!封鎖集市所有出入口!給老子一寸寸地搜!挨家挨戶地查!一隻蒼蠅也別放出去!找不到那第六個逆賊,你們他媽都別回來!”
    “遵命!”副將臉色一凜,立刻領命飛奔而去。
    王準看著滿地的殘肢斷臂、流淌的鮮血和燃燒的餘燼,對王振道:“王將軍,此案涉及謀刺聖駕,幹係重大,按律應交由我不良府全權徹查。煩請將軍將俘虜指幾名重傷未死、還在呻吟的死士)、所有逆賊屍首,以及那酒館掌櫃嶽勇傑,一並移交本官。後續審訊、追查同黨,皆由不良府負責。”
    王振此刻心思全在搜捕和向魏大將軍報功上,而且不良府專司偵緝刑案,移交也是常理,便爽快抱拳:“好!就依王副帥!這裏交給你了!老子親自去抓那漏網之魚!”
    說完,他急匆匆地帶著一隊親兵,殺氣騰騰地衝出了後院。
    王準看著王振離去的背影,又緩緩掃視過地上那五十九具姿態各異的屍體,目光最終停留在影狼那張充滿怨毒、死不瞑目的臉上,停留了數息。
    他麵無表情地招了招手,幾名一直沉默跟隨在他身後的、氣質精悍沉穩的不良人立刻上前,動作迅捷而專業地開始處理現場:記錄屍首位置、特征,收斂重傷俘虜,尋找可能的線索痕跡。
    ……
    ……
    與此同時,天工集市入口處。
    裴徽龐大的儀仗隊伍被迫阻停。
    金吾衛前鋒精銳刀出鞘,箭上弦,警惕地注視著前方混亂嘈雜的集市深處。
    那裏傳來的激烈喊殺聲、爆炸聲、臨死前的慘叫聲,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如同冰冷的毒蛇,鑽入每個人的耳中,讓空氣都凝固著肅殺與不安。
    拉車的駿馬不安地刨著蹄子,打著響鼻。
    攔在禦輦正前方的,正是聞訊後快馬加鞭、幾乎與不良人報信同時趕到的天工軍團大將軍——魏建東!
    他一身鋥亮的明光鎧,頭盔下的須發因疾馳而略顯淩亂,那張剛毅的臉上此刻布滿了驚惶、焦急與一種豁出性命的決絕。
    他單膝跪在道路中央,用身體擋住了禦輦的去路,聲音洪亮如鍾,帶著不容置疑的懇求,在略顯嘈雜的集市口清晰地回蕩:
    “陛下!萬請留步!集市之內突發逆賊暴亂!賊人凶悍異常,雖已被末將麾下將士大部格殺於天工酒館後院,然仍有漏網之魚潛藏於市井之中!”
    “刀兵無眼,流矢橫飛!集市狹窄混亂,屋舍相連,巷道縱橫,護衛難以周全!末將鬥膽,以項上頭顱擔保,懇請陛下為社稷安危計,為天下萬民計,暫緩行程!待末將調集重兵,肅清殘敵,確保萬無一失,再請陛下移駕視察天工之城!若……若陛下執意前行……”
    魏建東猛地抬起頭,眼神灼灼,帶著一股悲壯,“便請陛下的車駕,從末將的屍身上踏過去!”
    說完,他額頭重重磕在碎石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再不起身。
    裴徽端坐於華麗的禦輦之中,軟榻鋪著明黃的錦緞。他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麵,能滴出水來。
    集市深處傳來的每一聲慘叫,都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的神經上。
    他能清晰地想象到那裏正在發生何等慘烈的搏殺。
    魏建東的忠心,毋庸置疑。
    這位老將用自己征戰沙場多年的身軀擋在輦前,其情可憫,其誌可嘉。
    裴徽不可能真的讓車駕碾過去。
    然而,行程被一再耽擱,天工之城那邊幾項關乎國運的重要技術視察和決策會議恐怕都要延誤,這讓他心中的焦躁如同野火般蔓延。
    作為帝王,時間從來不屬於自己。
    “陛下,魏老將軍所言極是啊!”貼身大太監袁思藝也在一旁,急得聲音都變了調,額頭上全是冷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賊人窮凶極惡,連神臂弩都用上了!集市地形複雜,金吾衛難以展開,萬一有賊子藏於暗處施放冷箭……老奴萬死難辭其咎!請陛下暫緩行程!哪怕等上半刻,待局麵徹底明朗也好啊!”
    輦外的大內侍衛統領李太白,僅存的右手緊緊按在腰間的古樸長劍劍柄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獨目如電,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每一個可能藏匿危險的角落。
    所有金吾衛和大內侍衛更是如臨大敵,將禦輦裏三層外三層護衛得水泄不通,冰冷的刀鋒和閃著寒光的箭簇組成了一道道鋼鐵叢林,緊張的氣氛幾乎要將空氣都凍結成冰。
    就在這僵持不下、裴徽內心天人交戰、權衡著帝王尊嚴與安全風險之際——
    “陛下!陛下!微臣羅曉寧救駕來遲!死罪!死罪啊!”
    一個充滿惶急、自責、帶著劇烈喘息和哭腔的聲音,由遠及近,從天工之城方向傳來,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局。
    眾人循聲望去。
    隻見一個穿著紫色官袍、身材微胖、頭發有些淩亂、臉上帶著幾道明顯煙灰和汗漬的中年男子,正跌跌撞撞、腳步虛浮地跑來。
    他跑得氣喘籲籲,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正是內閣宰相、兼任工部尚書、天工之城的總管,皇帝的心腹重臣——羅曉寧!
    他一邊跑,一邊揮舞著手臂,滿臉的驚魂未定和深深的愧疚,仿佛天塌下來都是他的過錯。
    看到羅曉寧出現,擋在輦前的魏建東和周圍的侍衛們,下意識地都鬆了一口氣。
    羅曉寧的身份太特殊了,宰相身份,又是陛下的絕對心腹。
    他的出現,似乎為這緊繃到極點的氣氛帶來了一絲緩和,仿佛帶來了某種“安全”的信號。
    連禦輦中的裴徽,陰沉緊繃的神經也似乎被觸動了一下。
    “放他過來。”裴徽沉聲道,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急於了解情況的不耐煩。
    集市深處的廝殺聲似乎減弱了許多,或許局麵真的已被控製?他需要確切的信息。
    侍衛們迅速讓開一條通路。羅曉寧踉踉蹌蹌地跑到禦輦前三步處,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額頭深深埋進碎石地裏,連連叩首,聲音帶著哭腔和無比的惶恐:“陛下!陛下!微臣監管不力,罪該萬死!竟讓逆賊潛藏於集市酒館,驚擾聖駕!微臣……微臣萬死難辭其咎!請陛下重重治罪!微臣……”
    他一邊語無倫次地叩首請罪,一邊身體微微前傾,似乎想要更靠近禦輦,以便更清晰地聆聽皇帝的訓斥,表達自己的悔恨。
    所有人的注意力,無論是侍衛、官員,還是禦輦中的裴徽和袁思藝,此刻都集中在這個突然出現、狼狽請罪的帝國重臣身上。
    集市口的空氣,似乎因他的到來而稍稍“正常”了一些。
    就在他再次抬頭,涕淚橫流地望向禦輦紗幔的瞬間——
    異變陡生!
    那原本寫滿惶恐、愧疚、如同受驚兔子般的臉龐,瞬間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揉捏、撕裂!
    五官在極短的時間內扭曲、移位,組合成一個猙獰、詭異、充滿了冰冷刺骨殺意的笑容!
    眼神中所有的驚惶失措,如同潮水般退去,被一種純粹到極致的、如同淬毒冰刃般的殺意徹底取代!
    跪在地上的身體,不再是那個文弱的工程師,而是如同一具被壓縮到極限、猛然釋放的恐怖機括!“畫皮”假羅曉寧)腳下猛地一蹬!
    堅硬的碎石地麵竟發出“哢嚓”微響,被踏出兩個清晰的淺坑!
    他整個人化作一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模糊殘影,帶著一股決絕的、撕裂空氣的陰風,直撲禦輦中央!
    目標明確——端坐於軟榻之上的皇帝裴徽!
    太快了!太近了!太突然了!
    從“羅曉寧”抬頭發難,到其身形暴起,整個過程不足一息!
    絕大多數侍衛的思維還停留在他跪地請罪的可憐畫麵,神經根本來不及轉換!身體更是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護駕——!!!”
    距離禦輦最近的大內侍衛統領李太白,是唯一一個在對方抬頭瞬間,就憑借頂尖武者的本能和那隻獨眼的敏銳,捕捉到那笑容中一閃而逝、絕非羅曉寧所能擁有的冰冷殺機的人!
    他發出一聲驚天動地、幾乎要撕裂喉嚨的厲嘯!嘯聲中,蘊含著極度的驚駭與暴怒!
    嘯聲未落,李太白整個人仿佛化成了一道有形無質的青煙!
    飄逸靈動卻又快如鬼魅!
    他完全放棄了自身的防禦,不顧一切地斜刺裏插上,用自己並不寬闊的後背,死死地擋在了“畫皮”與禦輦紗幔之間!
    與此同時,他那柄看似裝飾、古樸無華的長劍——“青蓮”,已然化作一道清冷的流光出鞘!
    劍光並不耀眼奪目,反而帶著一種秋水深潭般的寧靜與幽深,不帶絲毫煙火氣,卻精準、迅疾、狠辣到了極致,直刺假羅曉寧畫皮)的咽喉要害!
    這一劍,凝聚了李太白畢生的劍道修為,名為“驚鴻”,意在逼退,更在斃敵!
    劍尖所指,空氣仿佛都被刺穿,發出細微的嗤響!
    假羅曉寧畫皮)麵對李太白這驚世駭俗、足以威脅頂尖高手性命的一劍,眼中非但沒有恐懼,反而閃過一絲瘋狂決絕的光芒!
    他竟不閃不避,甚至主動將左臂抬起,迎向那奪命的劍尖!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計算好的、精準的殘酷!
    “嗤啦——!”
    鋒利的“青蓮”劍刃毫無阻礙地刺穿了“畫皮”的左臂!
    鮮血瞬間飆射而出,染紅了李太白的劍身和衣袖!
    然而,“畫皮”要的就是這一瞬間的遲滯!
    他利用左臂被貫穿的劇痛和肌肉下意識的夾緊收縮,如同鐵鉗般死死鎖住了李太白的劍身!
    一股巨大的力量沿著劍身傳來!李太白臉色劇變!
    他若雙臂完好,此刻左掌足以瞬間發力,或格擋對方接下來的動作,或震開對方鎖劍的手臂。
    但失去的左臂讓他隻能單手持劍!急切之間,他爆喝一聲,手腕猛震,試圖以內力震開對方,但“畫皮”的肌肉如同精鐵鑄就,加之死誌已決,竟未能立刻掙脫!
    就在這電光火石、不足十分之一息的遲滯之機!“畫皮”的右手如同從地獄深淵探出的毒蛇,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懷中掏出一個拳頭大小、黑黝黝、表麵布滿細小凸起螺旋紋路的金屬疙瘩!
    那東西散發著冰冷的死亡氣息——正是天工之城武器工坊最新研製成功、尚在絕密測試階段的單兵大殺器:掌心雷!
    威力足以在數步之內將重甲炸成碎片!
    “畫皮”用盡全身力氣,甚至帶著一種扭曲的、同歸於盡的狂熱,狠狠地將這致命的凶器,向著禦輦中央、裴徽所在的位置猛擲而去!目標直指皇帝胸膛!
    “掌心雷!!”
    “保護陛下!!”
    李太白目眥欲裂,發出絕望的嘶吼!
    袁思藝的尖叫變了調!
    策馬剛剛趕到外圍、目睹這一幕的葵娘,心髒驟然停跳!
    所有識得此物恐怖威力的大內侍衛和不良人,無不駭然變色,發出絕望的呐喊!
    完了!距離太近!速度太快!李太白的劍被鎖住!
    其他侍衛被“畫皮”的身體和這突然到極致的變故阻擋了視線和路線!
    禦輦的紗幔在勁風下飄起!
    眼看著那致命的黑疙瘩,在空中劃出一道死亡的、近乎筆直的軌跡,帶著死神的獰笑,越過了李太白奮力側身卻未能完全阻擋的肩頭,穿過了被勁風吹拂而起的明黃紗幔,精準無比地飛向端坐於軟榻之上、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驚住的皇帝裴徽!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
    裴徽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飛來的鐵疙瘩表麵冰冷的金屬光澤和凸起的、如同惡魔符咒般的紋路。
    穿越以來,他經曆過宮廷傾軋、邊疆戰火、朝堂風雲,早已練就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度。
    但此刻,死亡的氣息是如此真切、如此冰冷地撲麵而來!
    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上頭頂,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凍結了!
    他下意識地想側身躲避,但帝王端坐的儀態、長期養尊處優的身體反應速度,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腦中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個冰冷的念頭:穿越之旅,到此為止了……
    就在這萬念俱灰、所有人都以為皇帝在劫難逃、袁思藝甚至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的瞬間!
    裴徽身邊,那個一直如同影子般存在、低眉順眼、沉靜如水的宮女裴薇薇,猛地抬起了頭!
    她那清秀溫婉的臉龐上,瞬間褪去了所有的溫順、怯懦和卑微!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野獸般的、純粹到極致的決絕與瘋狂!
    那雙總是含著溫順謙卑、如同小鹿般濕漉漉的眼眸,此刻亮得嚇人,如同兩顆燃燒的星辰,裏麵隻有唯一的目標——她的陛下!
    “陛下——!!!”
    一聲淒厲到破音、仿佛用盡靈魂之力喊出的尖叫,刺破了凝固的空氣,也刺穿了裴徽被死亡籠罩的聽覺!
    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思考的時間!
    裴薇薇的身體爆發出遠超她柔弱外表的驚人力量!
    如同撲向烈焰的飛蛾,帶著一種殉道般的悲壯與無悔,猛地從軟榻旁彈射而起!她纖細的身體在空中極力舒展開,目標無比明確——那枚即將飛入禦輦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掌心雷!
    “噗!”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裴薇薇用自己的胸膛,結結實實地迎上了那枚冰冷沉重的鐵疙瘩!
    巨大的衝擊力讓她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臉色瞬間煞白,但她那雙纖細的手臂,卻在這一刻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如同最堅韌的鐵箍,死死地、用盡生命般地將那即將爆炸的凶器,緊緊抱在懷中!
    用自己柔軟的血肉之軀,築成了最後一道屏障!
    緊接著,她借著前衝的勢頭,用盡最後一絲意誌和力氣,身體在空中強行扭轉!
    目標不再是禦輦,而是輦車下方堅硬冰冷的碎石地麵!她要帶著這致命的凶器,遠離她的君王!哪怕粉身碎骨!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從她躍起、接住掌心雷、到扭身撲向地麵,快到連近在咫尺的李太白都來不及做出第二個動作!快到所有人的驚呼聲都卡在喉嚨裏!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仿佛要將天地都撕裂的恐怖巨響!
    如同九天之上的滅世驚雷在平地炸開!
    整個集市口的地麵都猛烈地顫抖了一下!
    猛烈的衝擊波如同無形的巨錘,向四麵八方狂暴擴散!
    華麗的禦輦如同狂風中的落葉,被震得劇烈搖晃,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拉車的四匹駿馬驚得同時人立而起,發出淒厲絕望的嘶鳴!
    破碎的明黃紗幔、木製車轅的碎片、染血的布帛、還有……無數細小的、帶著溫熱血肉的殘肢碎塊……
    如同被颶風卷起的暴雨,向著四周激射而出!
    濃烈的硝煙瞬間升騰而起,伴隨著刺鼻的硫磺味和一種令人聞之欲嘔的、皮肉被瞬間燒焦炭化的恐怖焦糊味!
    爆炸的中心,煙塵彌漫翻滾,如同地獄之門洞開。
    那個前一秒還鮮活存在的、名叫裴薇薇的嬌小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原地隻留下一個碗口大小、冒著縷縷青煙和刺鼻氣味的焦黑淺坑,以及……散落在坑周圍數尺範圍內、觸目驚心的、染著淡青色宮裝碎片和暗紅色血跡的……殘肢碎塊。
    最大的一塊,似乎是半截焦黑的手臂,手指還保持著生前緊握的姿態。
    幾縷沾著血跡和焦痕的烏黑發絲,散落在冰冷的碎石上。
    一塊巴掌大的淡青色衣角,被氣浪掀到稍遠的地方,上麵用銀線繡著一個小小的、娟秀的“薇”字,在硝煙中若隱若現。
    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寂靜。
    隻剩下駿馬驚恐未定的悲鳴、火焰在禦輦碎片上燃燒的劈啪聲、以及……無數人粗重而恐懼到極致的喘息聲。
    血腥味、硝煙味、焦糊味,混合成一種死亡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薇薇——!!!”袁思藝第一個從巨大的震驚和悲痛中反應過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如同杜鵑啼血般的悲鳴!
    渾濁的老淚瞬間湧出,順著他布滿皺紋的臉頰滾滾而下。
    他太清楚這個沉默寡言卻心細如發、將陛下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宮女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了!
    那不是簡單的宮女,那是陛下在深宮中難得的一絲慰藉和溫暖!
    “護駕!護駕!快!保護陛下!結陣!!”魏建東也猛地驚醒,巨大的後怕和失職感讓他聲音都變了調,聲嘶力竭地咆哮!
    天工軍團的士兵們如夢初醒,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洶湧而上,迅速填補了被爆炸衝擊波震開的缺口,將還在搖晃的禦輦再次團團圍住!
    長矛如林,密密麻麻指向外圍;
    厚重的盾牌“哐哐”作響,組成了一圈銅牆鐵壁;所有刀鋒對外,士兵們臉上除了劫後餘生的驚悸,更多的是對那位柔弱宮女以如此慘烈方式壯烈犧牲的、發自靈魂深處的震撼與敬畏。
    李太白的劍還插在“畫皮”的胳膊上,但“畫皮”早已被爆炸的衝擊波近距離狠狠掀飛數丈之遠,如同破麻袋般重重摔在地上,七竅流血,胸膛塌陷,眼見是活不成了。
    李太白看都沒看那刺客一眼,他臉色慘白如金紙,握著“青蓮”劍柄的手在劇烈地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巨大的、幾乎將他吞噬的失職感和無力感!
    如果他雙臂完好……如果他的劍沒有被鎖住哪怕一瞬間……如果他能再快一點……他猛地將長劍從“畫皮”僵硬的胳膊中拔出,帶起一溜烏黑的血花,目光死死盯著煙塵彌漫的爆炸點,那隻獨眼中充滿了血絲,如同受傷的孤狼,蘊含著無邊的怒火與自責。
    葵娘早已翻身下馬,不顧一切地衝向爆炸點。
    看到地上那慘不忍睹、如同修羅場的景象,她胃裏一陣翻江倒海,身體晃了晃,強忍著嘔吐的衝動和瞬間湧上的巨大悲痛,眼中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
    她猛地撲到“畫皮”的屍體旁,不顧汙穢和血腥,雙手在那張屬於“羅曉寧”的臉上仔細而粗暴地摸索著。
    指尖觸碰到下頜邊緣一處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凸起。
    “嘶啦——!”
    一張薄如蟬翼、製作精良到令人發指的人皮麵具,被葵娘狠狠撕下!
    麵具下,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蒼白而扭曲、帶著瘋狂與不甘的中年男子的臉,嘴角還殘留著黑色的血沫。
    葵娘死死捏著那張還帶著體溫的麵具,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眼中寒光如同冰錐,幾乎要刺穿虛空:“易容術!好!好一個盧氏!好狠毒!好縝密的手段!”
    她立刻對身邊趕來的不良人精銳厲聲吼道:“立刻!全城戒嚴!搜捕!給我找出真的羅曉寧!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封鎖所有醫館藥鋪,嚴查治療外傷和購買易容材料之人!快!”
    “末將死罪!末將萬死難贖其罪!”魏建東再次重重跪倒在禦輦前,額頭狠狠砸在碎石地上,鮮血瞬間滲出,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恐懼。
    王準、隨後趕來的其他不良府頭目、以及所有在場的官員、侍衛、士兵,如同被無形的巨浪推倒,齊刷刷地跪倒了一片,黑壓壓地鋪滿了集市口的地麵。
    請罪之聲此起彼伏,充滿了惶恐與絕望。
    “臣等護駕不力,罪該萬死!”“末將萬死!”
    禦輦四周,除了擔任警戒、背對禦輦持械肅立的士兵,再無一人站立。
    禦輦內,一片狼藉。
    軟榻歪斜,錦緞撕裂,散落著木屑和塵土。
    小太監嚇得癱軟在地,瑟瑟發抖,麵無人色。紗幔被徹底撕碎,僅剩幾縷殘破的布條在硝煙中飄蕩。
    裴徽依舊保持著端坐的姿勢,仿佛一尊被瞬間凍結的雕像。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仿佛穿過了破碎的禦輦框架,穿過了跪倒的人群,穿過了彌漫的硝煙,落在了遠處那青煙嫋嫋、散落著淡青色碎片和暗紅痕跡的淺坑上。
    他的世界,在那一瞬間的轟鳴後,隻剩下死寂。
    沒有人敢說話,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什麽。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空氣中濃烈的硝煙味、血腥味、焦糊味,如同粘稠的液體,堵塞著每個人的喉嚨和鼻腔。
    終於,裴徽動了。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站起了身。
    動作僵硬,仿佛每一個關節都鏽死了,承載著千鈞之重。
    他沒有看任何人,沒有說一句話,隻是邁步,一步,一步,走下了那象征著至高無上權力、此刻卻沾染了血跡和煙塵的禦輦。
    他的腳步有些虛浮,踩在冰冷的碎石地上,發出輕微而清晰的“沙…沙…”聲。
    這聲音在死寂的環境中,卻如同重錘般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他徑直走向那個冒著青煙的淺坑,走向那片……屬於裴薇薇的、慘烈到令人心碎的修羅場。
    李太白、袁思藝、葵娘、魏建東、王準等人見狀,慌忙起身,想要跟上去幫忙收斂,或是擋住這過於殘酷、可能衝撞聖目的景象。
    “退下!”
    裴徽的聲音響起。
    不高,甚至因為壓抑而有些沙啞,卻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寒風,帶著一種凍結靈魂的冰冷與不容置疑的、近乎實質的威嚴!
    那其中蘊含的滔天暴怒與刻骨悲慟,讓所有聽到的人瞬間如墜冰窟,渾身汗毛倒豎,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李太白等人腳步猛地頓住,臉色煞白,再不敢向前一步,隻能眼睜睜看著皇帝走向那片死亡之地。
    裴徽走到了坑邊。
    刺鼻的硝煙混合著濃鬱的血腥和皮肉焦糊的氣味撲麵而來,令人作嘔。
    他卻仿佛失去了嗅覺,麵無表情。
    目光緩緩掃過那些沾染了泥土、碎石和暗紅血跡的淡青色碎布,掃過那些……令人不忍直視、挑戰著人類承受極限的殘骸。
    他看到了那半截焦黑蜷曲的手臂,看到了那幾縷沾著血跡和焦痕、曾經被細心梳理的烏黑發絲,看到了一小塊……繡著小小“薇”字的衣角碎片。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那枚靜靜躺在焦土邊緣、被鮮血浸透、略顯變形的普通銀簪上——那是裴薇薇頭上唯一的飾物。
    他默默地解開了自己身上那件明黃色的、繡著威嚴五爪金龍的常服龍袍。
    金線在穿透硝煙的晨光下依舊刺眼,龍紋猙獰盤踞,象征著無上權威。
    他的動作輕柔、緩慢,仿佛怕驚擾了沉睡的人。
    然後,他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在數千雙眼睛的注視下,這位九五之尊、天下共主,緩緩地、無比鄭重地蹲下了身。
    他伸出雙手,沒有戴手套,沒有任何工具。
    就用他那雙本應執掌乾坤、批閱奏章、指點江山的手,開始徒手撿拾那些散落在冰冷碎石和焦黑泥土中的……屬於裴薇薇的殘肢碎塊。
    他的動作很慢,很輕,很專注,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
    他小心翼翼地撿起一塊沾著泥土的骨片,用指腹輕輕拂去上麵的灰塵;
    他拾起那半截焦黑的手臂,將被爆炸衝擊扭曲的手指,一根一根,極其輕柔地撫平;
    他找到那幾縷發絲,將它們攏在一起,用手心攏住;
    他拾起那塊繡著“薇”字的碎布,緊緊攥在手心,仿佛要攥住那逝去的溫度;
    最後,他拾起那枚染血的銀簪,指腹摩挲著簪身上細微的劃痕……他將這些觸目驚心的殘骸,一塊一塊,極其鄭重地,如同對待稀世珍寶,放進了他那件象征著至高無上權力的明黃色龍袍之中。
    陽光終於艱難地穿透了彌漫的硝煙,灑在他身上,將那身明黃的裏襯染成一片溫暖的光暈,卻冰冷地映照著他麵無表情、如同最堅硬的大理石雕刻般的側臉。
    這巨大的反差,形成一種驚心動魄、令人心碎的視覺衝擊。跪在地上的眾人,看著這一幕,無不心神劇震!
    巨大的悲慟和難以言喻的震撼如同海嘯般衝擊著他們的心靈!
    有人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有人死死捂住嘴巴,肩膀劇烈聳動,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悲慟與對那位宮女的深深敬意。
    連最鐵血的士兵,也紅了眼眶。
    袁思藝早已泣不成聲,身體抖得如同風中殘燭。
    葵娘死死咬著下唇,鮮血順著嘴角流下,滴落在胸前的官服上,她渾然不覺。
    魏建東將頭深深埋進冰冷的碎石地裏,額頭抵著泥土,發出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
    李太白那隻獨眼中,也蒙上了一層水霧,握劍的手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裴徽終於將最後一塊較大的、屬於軀幹的焦黑殘骸,以及那枚銀簪,放入黃袍。
    他緩緩站起身,用那件染滿了鮮血、泥土、硝煙汙漬和生命碎片的龍袍,將裴薇薇的遺骸仔細地、嚴實地包裹好,如同包裹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那包裹不大,卻仿佛重逾千斤。
    他轉過身,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緩緩掃過跪了一地的臣子、侍衛、士兵。
    他的眼神依舊平靜,但那平靜之下,卻仿佛蘊藏著即將噴發的火山熔岩,蘊含著足以焚毀天地、凍結時空的滔天怒火與刻骨悲慟。
    他將那個沉重的、染血的、代表著生命消逝與帝王哀思的包裹,鄭重地交到跪在最前麵、強忍悲痛的葵娘手中。
    葵娘雙手顫抖地接過,那包裹的溫度殘留的體溫?亦或是心理上的沉重?)和其代表的份量,讓她幾乎無法承受,身體晃了晃才穩住。
    “傳朕旨意。”裴徽的聲音響起,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集市口的每一寸空間,每一個字都如同冰冷的鐵錘,重重砸在眾人的心上:
    “追封裴薇薇,為朕之義姐。”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虛空,落在了那個總是默默為他更換涼透參湯、在他批閱奏章疲憊時輕輕為他揉按額角、在他偶爾流露出孤獨時送上無聲陪伴的身影上。
    那身影如此鮮活,又如此遙遠。
    “加封——虢國公主。”
    “以……帝國公主之禮,厚葬。”
    “舉國哀悼三日。停嫁娶,罷宴樂,禁屠宰。”
    袁思藝強忍巨大的悲痛,以頭觸地,聲音哽咽卻清晰無比,帶著一種莊嚴的承諾:“奴婢……謹遵聖旨!回宮之後,即刻著禮部、宗正寺、內侍省協同辦理!一應儀製,皆按最高規格!定讓虢國公主殿下……風風光光,魂歸九泉!”
    裴徽的目光緩緩移向葵娘,又冰冷地掃過王準、魏建東、李太白等人。
    那目光如同極北之地的萬載玄冰,帶著森然刺骨的殺意和無邊的威壓:
    “三日之內。”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驚雷在所有人頭頂炸響,帶著一種不容置疑、不容違逆的凜冽寒意:
    “朕要知道幕後真凶是誰!”
    “朕要知道他們所有的謀劃!”
    “朕要知道每一個參與者的名字!”
    他的聲音如同寒冰地獄吹出的風,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
    “朕要他們——血債血償!”
    “雞犬不留!”
    “為朕的義姐,虢國公主裴薇薇——”
    “報!仇!雪!恨!”
    “微臣末將)謹遵聖旨!萬死不辭!”葵娘、王準、魏建東、李太白等人渾身劇震,如同被注入了一劑狂暴的強心針,以額觸地,齊聲嘶吼!
    聲音匯聚成一股衝天的殺氣與破釜沉舟的決心,在血腥的集市口久久回蕩!
    裴徽最後看了一眼葵娘懷中那個染血的包裹,眼中閃過一絲深切的、無法掩飾的痛楚,隨即被無邊的、凍結一切的冰冷徹底覆蓋。
    他不再看任何人,轉身,步履沉穩地踏上了那血跡斑斑、一片狼藉、象征著帝國權力核心的禦輦。
    他的背影,在硝煙未散的晨光中,顯得無比孤寂,又無比沉重。
    “起駕。”他的聲音恢複了帝王的平靜,卻比任何時候都更令人心悸,如同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
    “前往天工之城。”
    “今日行程,不變。”
    袁思藝用盡全身力氣,帶著哭腔,聲音卻異常高亢地喊道:“起——駕——!”
    沉重的禦輦再次啟動。
    在數千名噤若寒蟬、肅殺如林、眼神中交織著悲憤與殺氣的士兵護衛下,緩緩駛入了那片剛剛經曆過血與火洗禮、此刻已被天工軍團徹底戒嚴、所有商戶門窗緊閉、行人匍匐跪地、瑟瑟發抖的天工集市。車輪碾過碎石路,發出單調而沉重的“轆轆”聲,仿佛碾在曆史的節點上,也碾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頭。
    禦輦內,裴徽端坐如初。
    他攤開一直緊握的右手,掌心靜靜躺著一枚被鮮血浸透、略顯變形的銀簪——那是他從廢墟中找到的,屬於裴薇薇唯一的、完整的遺物。
    簪尾似乎還殘留著她發絲間淡淡的皂角清香。
    他緩緩閉上眼睛,一滴滾燙的淚水,終於無聲地滑過他冰冷堅硬的臉頰,砸落在同樣沾染了血跡的軟榻錦緞之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集市上空,那天工之城巨大的煙囪依舊不知疲倦地噴吐著滾滾濃煙,直上雲霄,如同帝國鋼鐵般的意誌。
    而這片土地之下,仇恨的種子已然深埋,被鮮血澆灌,被帝王的怒火點燃。
    真正的羅曉寧是生是死?
    王準副帥眼中那絲一閃而逝的異樣究竟意味著什麽?
    不良府內部是否有暗流湧動?
    盧氏……或者其他勢力,在這驚天刺殺之後,又將如何應對帝王傾天的怒火?
    所有的謎團、殺機與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都如同那濃密的煙雲,沉沉地籠罩在這片名為“天工”的奇跡之地上空。
    三日之期,如同一柄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利劍,倒計時,已經開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