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5章 他們畜生不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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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女……嘿嘿,漂亮!真他娘的漂亮!”鑲金牙的士兵操著生硬蹩腳、如同砂紙摩擦般的官話,咧嘴淫笑,露出滿口焦黃的板牙。
    濃烈的酒臭和口臭隨著他的話語噴湧而出。
    他眼中閃爍著毫不掩飾的、令人作嘔的貪婪光芒,像盯著一塊肥美的鮮肉。
    他搖搖晃晃,如同發情的公獸,張開粗壯的雙臂,就朝孤立無援、驚恐得幾乎僵直的秀姑猛撲過去!
    “你們幹什麽?!滾出去!”
    陳阿四目眥欲裂!
    一股滾燙的血性如同火山熔岩,瞬間衝垮了理智,直衝天靈蓋!
    他發出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如同護崽的猛虎!
    身體比思維更快,一個箭步就躥到了妻子身前,用自己並不算魁梧的身軀築起一道血肉屏障!
    他右手緊握著剛剛磨得鋒利的鋤頭,鐵製的鋤刃在夕陽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被他橫在胸前,手臂上條條青筋如同虯龍般暴起!
    他雙目赤紅,死死盯著撲來的蠻兵,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滾出我家!畜生!”
    “找死!不知死活的臭蟲!”臉上帶著刀疤的士兵反應快得驚人,眼中凶光一閃,發出一聲不屑的獰笑。
    他身體如同獵豹般靈活地向左側一閃,輕易就避開了陳阿四因憤怒而略顯笨拙的、直劈下來的鋤頭。
    蒲扇般粗糙黝黑的大手閃電般探出,精準無比地一把抓住了鋤柄!
    那巨大的力量,讓陳阿四感覺鋤頭像是焊進了岩石!
    刀疤臉士兵的另一隻手,早已握成鐵拳,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帶著撕裂空氣的恐怖風聲,如同攻城錘般狠狠砸向陳阿四毫無防備的右側腮幫!
    “噗——!”
    一聲沉悶而令人牙酸的骨肉撞擊聲!
    陳阿四隻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撞在臉上!
    眼前瞬間炸開無數金色的火星,耳朵裏嗡鳴一片,仿佛有銅鑼在顱內猛敲!
    一股帶著鐵鏽味的鹹腥液體猛地衝上喉頭,狂噴而出!
    他整個人被這勢大力沉的一拳打得離地飛起,踉蹌著向後猛退,後背狠狠撞在夯實的土牆上!
    “砰”的一聲悶響,震得他五髒六腑都移了位!
    手中的鋤頭再也握不住,“哐當”一聲脫手飛出,砸在不遠處的地上。
    “阿四——!!!”秀姑目睹丈夫被打得口噴鮮血,撞飛出去,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幾乎不似人聲的淒厲尖叫!
    這尖叫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心痛和絕望!
    “娘!爹!嗚嗚嗚……”小石頭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景象嚇得魂飛魄散,手中的小樹枝掉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小臉瞬間憋得青紫。
    “滾開!礙事的臭蟲!”另一個身材相對矮小卻異常靈活的士兵,像隻發現腐肉的鬣狗,敏捷地竄上前。
    他看都沒看痛苦蜷縮、試圖掙紮爬起的陳阿四,抬起穿著硬牛皮靴的腳,對著陳阿四的腰腹、肋下,狠狠踹了下去!
    “呃啊!”
    “噗!”
    沉悶的踢打聲和陳阿四痛苦的悶哼交織在一起。
    每一腳都勢大力沉,踹得陳阿四如同蝦米般蜷縮在地,身體痛苦地痙攣著,口中不斷溢出帶著血沫的呻吟,連掙紮的力氣都被瞬間剝奪。
    “哈哈哈!”鑲金牙的士兵顯然是頭目)看到障礙清除,發出得意而猖狂的獰笑。
    他像拎一隻毫無反抗之力的小雞仔,用鐵鉗般的大手粗暴地抓住了秀姑拚命掙紮、哭喊的手臂!
    秀姑的指甲在他粗糙的皮膚上抓撓,留下道道血痕,卻如同蚍蜉撼樹。
    “放開我!救命啊!畜生!你們不得好死!”秀姑哭喊著,踢打著,用盡全身力氣反抗,淚水模糊了她清秀的臉龐。
    然而,她的力量在蠻兵麵前是如此渺小。
    鑲金牙士兵無視她的哭喊咒罵,粗暴地拖拽著她,目標明確地衝向院子角落那間低矮、破舊的柴房!
    另外兩個士兵,刀疤臉和矮個子,如同哼哈二將,抱著膀子,一臉淫邪猥瑣的笑容,堵在了柴房門口。
    他們像是在欣賞一場即將上演的、刺激無比的好戲。
    刀疤臉士兵故意用南詔土語,對著被拖向柴房的秀姑大聲說著極其下流汙穢的話語,語調充滿了侮辱和調笑。
    雖然聽不懂具體內容,但那猥瑣的表情和腔調,足以讓任何人明白其中的不堪入耳。
    他的話語引來矮個子士兵更加放肆的狂笑,兩人交換著淫邪的眼神。
    “不!不要!阿四!救救我!!”秀姑的哭喊絕望到了極點,指甲在鑲金牙士兵的手臂上抓出道道血痕,卻無法阻止自己被拖入那黑暗的深淵。
    “砰!”
    柴房那扇本就破舊不堪的門板被鑲金牙士兵用肩膀粗暴地撞開,又被他一腳從裏麵踹上、用一根粗木棍死死地閂住!
    隔絕!
    絕望的隔絕!
    裏麵瞬間傳出了令人血液凝固的聲響:
    “嗤啦——!”布帛被巨力撕裂的尖銳聲音!
    “啊——!放開我!畜生!禽獸!”秀姑撕心裂肺的哭喊、淒厲到極點的哀求、以及絕望中迸發出的最惡毒的咒罵!
    “嘿嘿……小娘皮,夠勁!”鑲金牙士兵粗重如同風箱般的喘息,夾雜著得意和施虐的獰笑!
    “嗚……”肉體撞擊在柴草堆上的悶響!
    還有門外兩個南詔士兵更加放肆、更加下流的狂笑和土語議論!
    每一個聲音,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陳阿四的心上!
    “畜生!放開我娘子!我跟你們拚了!啊——!”
    陳阿四雙目赤紅如血,眼角幾乎要瞪裂!
    額頭上青筋如同蠕動的蚯蚓,根根暴起!
    嘴角淌著混合了泥土的血沫,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仿佛要將滿口的牙齒都咬碎!
    巨大的屈辱和滔天的憤怒,暫時壓倒了身體的劇痛,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他掙紮著,用盡全身力氣想要爬起來,喉嚨裏發出野獸瀕死般的嘶吼!
    守在柴房門口的刀疤臉士兵,臉上掛著殘忍的戲謔笑容。他上前一步,看準陳阿四掙紮起身的瞬間,抬起穿著沉重軍靴的腳,狠狠踹在陳阿四的胸口!
    “噗通!”陳阿四再次被踹翻在地!
    這一次,刀疤臉和矮個子士兵不再旁觀。兩人獰笑著圍上來,如同玩弄落入陷阱的獵物。
    堅硬的軍靴如同雨點般落下,狠狠踢在陳阿四的腹部、背部、四肢!拳腳相加,沉悶的撞擊聲不絕於耳。
    “狗東西!讓你叫!”
    “臭蟲!還想反抗?”
    “呸!低賤的蜀狗!大爺玩你的女人,是你的福氣!”
    汙言穢語伴隨著拳腳,如同冰雹般砸下。
    陳阿四隻能蜷縮著身體,用雙臂死死護住頭臉,承受著這非人的毆打。
    每一次拳腳落下,都帶來鑽心的劇痛。
    但比這肉體痛苦更甚千倍、萬倍的,是柴房裏妻子那一聲聲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哀鳴!
    那聲音,穿透了薄薄的柴房木板,清晰無比地鑽進他的耳朵,撕裂著他的靈魂!
    “阿四……救我……”
    “不要……求求你們……”
    “啊——!!!”
    每一秒,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每一秒,都如同在滾燙的油鍋裏煎熬!
    巨大的無力感和滔天的仇恨,幾乎要將他吞噬!
    他雙手深深摳進身下的泥地裏,指甲因用力而翻起、崩裂,混合著鮮血的泥土塞滿了指甲縫。
    他發出如同受傷孤狼般的低沉嗚咽和泣血的咒罵,淚水混合著血水,在他沾滿泥土的臉上衝刷出泥濘的溝壑。
    周圍的鄰居早已被這驚天動地的動靜驚動。
    有人驚恐地從門縫裏向外張望,看到那三個凶神惡煞的南詔兵和陳阿四家的慘狀,嚇得臉色慘白,渾身發抖。
    有人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眼中噴出憤怒的火焰,胸膛劇烈起伏。
    但看著南詔士兵腰間那雪亮森冷、仿佛隨時會出鞘飲血的彎刀,看著他們那副凶神惡煞、無法無天的模樣,再聽著柴房裏秀姑那一聲聲令人心碎的哭喊……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住了大多數人的腳。
    幾個年輕氣盛的後生,血氣上湧,抄起門邊的扁擔、鋤頭就想衝出去拚命。
    “回來!二娃!你不要命啦!”家裏的老人死死拽住他們的胳膊,聲音因恐懼而顫抖,“那是南詔兵!殺人不眨眼的蠻子!惹不起啊!官府都管不了他們!”
    “難道就看著阿四哥和秀姑嫂……”一個後生紅著眼睛低吼。
    “忍忍!忍忍啊!這幫煞星,惹不起的!他們背後是閣羅虎,是朝廷的貴客!去了就是送死!”老人老淚縱橫,死死抱住衝動的兒子,聲音裏充滿了絕望的無奈。
    柴房裏的聲音,漸漸變了。
    秀姑的哭喊和咒罵,變成了斷斷續續、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嗚咽和抽泣,充滿了無盡的屈辱和死寂般的絕望。
    而南詔士兵粗重的喘息和滿足的淫笑,則愈發清晰刺耳。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刻鍾,也許是半個時辰,對門外的陳阿四和所有屏息偷聽的鄰居來說,如同經曆了漫長的酷刑。
    柴房的門,“吱呀”一聲,終於被從裏麵拉開了。
    鑲金牙的士兵提著褲子,一臉饜足地走了出來,像隻剛飽餐一頓的野獸。他黝黑的臉上泛著油光,金牙在暮色中得意地閃爍。他隨手整理著淩亂的皮甲,嘴裏還哼著不成調的南詔小曲。
    柴房內,光線昏暗。
    秀姑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和靈魂的破布娃娃,衣衫被撕扯得破爛不堪,幾乎無法蔽體,蜷縮在冰冷的柴草堆上。
    她原本清秀的臉上毫無血色,目光空洞呆滯地望著柴房的頂棚,仿佛靈魂已經飄離了這具殘破的軀殼。
    裸露的肌膚上,布滿了青紫的掐痕、啃咬的齒印和汙穢的痕跡。
    她的身體還在不受控製地微微抽搐著,每一次抽動都帶來巨大的痛苦。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汗臭、酒臭和一種令人作嘔的體液腥氣。
    刀疤臉和矮個子士兵探頭往裏看了一眼,發出猥瑣的哄笑,對著鑲金牙士兵比劃著下流的手勢。
    鑲金牙士兵毫不在意地咧嘴一笑,目光在院子裏掃視一圈,最後落在了織布機上那匹秀姑織了一半的細密粗布上。
    那布匹在暮色中泛著柔和的亞光。
    他走過去,一把將那布匹扯了下來,胡亂卷了卷夾在腋下。
    又瞥見牆上掛著的一小條熏得發黑的臘肉,也毫不客氣地摘了下來,掂量了兩下。
    “走!”他心滿意足地招呼一聲,仿佛剛剛隻是進行了一場再尋常不過的“狩獵”。
    三個南詔兵,如同得勝歸來的強盜,帶著搶來的布匹和臘肉,看都沒看地上奄奄一息的陳阿四和柴房裏生不如死的秀姑,大搖大擺、旁若無人地走出了陳阿四家破爛的院門,消失在漸濃的暮色中,隻留下一院狼藉和無邊無際的絕望。
    當施加在身上的拳腳終於停止,當那三個惡魔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陳阿四不知從哪裏爆發出最後的力量。
    他掙紮著,手腳並用地爬到柴房門口。
    “秀……秀姑……”他嘶啞地呼喚著,聲音破碎不堪。
    映入他眼簾的,是妻子那副慘絕人寰的模樣。
    那空洞的眼神,那滿身的傷痕,那破碎的衣衫……如同一把燒紅的尖刀,狠狠捅進了陳阿四的心髒,然後瘋狂地攪動!
    “啊——!!!!!”
    一聲不似人聲、如同孤狼泣月、飽含著無盡痛苦、屈辱和滔天恨意的淒厲悲號,猛地從陳阿四的胸腔中炸裂出來!這悲號,穿透了黃昏的暮靄,響徹了整個死寂的周家集!
    巨大的悲痛和憤怒,如同熔岩般衝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猛地從地上站起身,額頭上被打破的傷口因為劇烈的動作再次崩裂,滾燙的鮮血混合著泥土、汗水和淚水,糊滿了他的半邊臉,讓他看起來如同從地獄爬出的複仇惡鬼!
    他衝出家門,踉踉蹌蹌地撲向聞訊趕來的鄉親們。
    鄰居們此刻也顧不上恐懼,紛紛圍攏過來,看到陳阿四的慘狀,再看到柴房裏秀姑的情形,無不倒吸一口冷氣,悲憤交加!
    “鄉親們!南詔蠻子!畜生!他們……他們糟蹋了秀姑!!”陳阿四的聲音嘶啞如同破鑼,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血泊裏撈出來的,他指著西南象營的方向,目眥欲裂,狀若瘋魔,“我要告官!我要殺了他們!我要他們償命!償命啊——!!!”
    “告官?告哪個官?”人群中,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村口槐樹下那位)顫巍巍地走出來,老淚縱橫,聲音充滿了無盡的悲涼,“阿四啊……認命吧!這些天,隔壁王村、李莊,哪處沒遭禍害?王老栓家的閨女前天差點被拖走,李寡婦家的糧食被搶了個精光,還被打斷了腿……告了,有用嗎?府衙大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更何況,那是南詔的兵,是朝廷的‘貴客’!誰管?誰敢管?!”
    “難道就任由這些畜生糟蹋我們蜀人?!欺辱我們的妻女姐妹?!”一個叫張鐵柱的年輕後生,正是剛才想衝出去拚命被攔住的其中一個,此刻再也按捺不住,揮舞著拳頭怒吼,雙眼赤紅,脖子上青筋暴起,“他們還是人嗎?!官府不管,我們自己管!跟他們拚了!”
    “對!跟他們拚了!”
    “太欺負人了!”
    “不能就這麽算了!”
    “告官!就算告到皇帝老子那兒,也要討個說法!”
    絕望的陳阿四、慘不忍睹的秀姑此刻被幾個婦人含淚攙扶著,裹上了一件外衣,她目光呆滯,如同行屍走肉)、以及聞訊趕來的數十名同樣飽受欺淩、早已壓抑了太多憤怒的周家集及附近村落的鄉親們,心中的悲憤如同被點燃的幹柴,瞬間燃成了燎原大火!
    群情激憤!怒火衝天!
    “走!去成都!告禦狀!”
    “青天大老爺做主啊!”
    “南詔兵奸淫擄掠,無法無天!求朝廷嚴懲凶手!還我公道!”
    “還我妻清白!還我蜀人尊嚴!”
    悲憤的呼喊聲,控訴聲,咒罵聲,哭泣聲,匯聚成一股巨大的、充滿血淚的聲浪!數十人,扶老攜幼一些老人和婦女也加入了隊伍),簇擁著滿臉是血、狀若瘋虎的陳阿四和目光空洞、如同木偶的秀姑,如同決堤的悲憤洪流,湧出周家集,踏上了通往成都西城門的官道!
    他們要去討一個說法!討一個公道!討一個早已被踐踏得粉碎的尊嚴!
    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隻在天邊殘留一抹如血的暗紅。暮色四合,成都巍峨的城牆如同一道巨大的黑色剪影,矗立在平原之上。
    城牆上點起了火把,火光跳躍,映照著守城士兵同樣凝重不安的臉龐。
    這股由數十名悲憤填膺的百姓組成的洪流,高舉著幾支臨時點燃的鬆明火把,如同一條燃燒著怒火的長蛇,湧到了成都西城門外!
    火光映照著一張張飽經風霜、此刻卻寫滿悲憤和絕望的麵孔。
    “開門!開城門啊!”
    “青天大老爺做主!我們要告狀!”
    “南詔蠻子糟蹋民女!無法無天啦!”
    “求朝廷嚴懲凶手!還我公道!”
    “還我妻清白!蒼天啊!開開眼吧!”
    陳阿四站在最前麵,滿臉血汙,額頭傷口還在滲血,他聲嘶力竭地哭喊著,聲音已經完全嘶啞,卻依舊用盡全身力氣在控訴。
    他身後,是目光呆滯、被兩個婦人緊緊攙扶著的秀姑,她破碎的衣衫和裸露肌膚上的傷痕,在火光下觸目驚心。
    再後麵,是數十雙噴火的眼睛,是揮舞的拳頭,是匯聚成浪的悲聲!
    巨大的聲浪衝擊著厚重的城門,衝擊著城牆上每一個士兵的耳膜和心靈。
    城門守將,姓趙,名廣武,一個四十多歲、麵色黝黑、久經沙場的漢子。他扶著城垛,看著城下黑壓壓、群情激憤的百姓,聽著那字字泣血、聲聲含淚的控訴,臉色鐵青得如同鍋底。
    他握刀的手,緊了又緊,手背上青筋如同蚯蚓般蠕動。
    牙關緊咬,腮幫的肌肉因為用力而微微抽搐。
    他何嚐不恨?南詔兵的暴行,早已在軍營中傳得沸沸揚揚。守城士兵中,不少人的家眷就在城外村莊!
    王村的李二牛,他老娘前天才托人捎信來,說家裏僅有的兩隻下蛋母雞被搶了,還挨了一頓打!
    李莊的王老五,他妹妹差點……盧少斌自己,他妻舅就在周家集!這些消息,像毒蛇一樣啃噬著每一個蜀中籍貫士兵的心。軍營裏早已怨聲載道,隻是被強行壓著。
    但他更清楚上麵的態度!他隻是一個守門的小小校尉,連將軍都算不上。
    他太明白偽相楊國忠,還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們,對南詔軍是何等的依賴和畏懼!閣羅虎,那是他們眼裏的救命稻草!
    “將軍……怎麽辦?”副手,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隊正,湊到盧少斌身邊,聲音同樣壓抑著憤怒和不安,“下麵……都是咱們蜀中的父老啊!那陳阿四……我認得,老實巴交的莊稼漢!他婆娘秀姑……多好的人啊!”副手的眼睛也紅了。
    盧少斌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和決絕。
    他猛地轉頭,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對副手低吼道:“傳令!所有守城士卒,刀出鞘,弓上弦!給我死死守住城門!沒有我的命令,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準放一人進城!違令者,斬!”
    他頓了頓,眼中寒光一閃,聲音壓得更低,語速飛快:“你,親自去!快馬!報府衙!報相府!報兵部!就說……周家集爆發民變!數百民眾聚集西門外!起因是南詔士兵奸淫民女,民情洶洶,聲勢浩大,已有衝擊城門跡象!情勢危急,請速定奪!快去!一定要快!把事情說得嚴重點!”
    “是!”副手也知事關重大,不敢怠慢,抱拳領命,轉身飛奔下城,馬蹄聲在城內的青石街道上急促響起,敲碎了夜晚的寧靜,也敲響了不祥的警鍾。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帶著城門外百姓的血淚和控訴,穿過一道道森嚴的門禁,掠過一個個或麻木、或惶恐、或幸災樂禍的官吏,終於沉重地落在了偽相楊國忠那間堆滿了案牘、彌漫著檀香和壓抑氣氛的書房桌案上。
    成都府衙深處,楊國忠專用的書房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然而,這光亮卻驅不散彌漫在房間裏的沉重陰霾。
    楊國忠正深陷在一場看不見硝煙、卻足以讓他粉身碎骨的戰爭裏。
    他麵前攤開的不是戰場地圖,而是堆積如山的賬簿和一封封如同催命符般的告急文書。
    左邊一摞,是劍南節度使鮮於仲通催逼糧餉的文書。
    措辭一封比一封嚴厲,一封比一封刻薄!
    字裏行間充滿了威脅和不滿,仿佛楊國忠就是那個故意克扣軍糧、陷前線將士於死地的罪人。
    “三日之內,糧草若再不到,軍心潰散,成都危矣!相國大人當負全責!”鮮於仲通那驕橫跋扈的麵孔,仿佛透過文書在對他獰笑。
    右邊一摞,則是閣羅虎派來的使者每日遞交的索要清單。
    不僅要供應一萬頭大象和五萬步卒每日消耗的天文數字的糧草、草料、清水,還要額外的“犒賞”——美其名曰激勵士氣、安撫軍心!金銀、絲綢、美酒、甚至要求提供蜀女“勞軍”!
    清單上的數字,一次比一次龐大,胃口大得如同饕餮!閣羅虎那張似笑非笑、帶著叢林猛虎般狡詐和貪婪的臉,仿佛就在眼前。
    蜀中再富庶,也經不起這兩頭餓狼永無止境的瘋狂撕咬!府庫早已見底,能變賣的都變賣了。
    加征的稅賦,如同在滾燙的油鍋裏潑水,瞬間激起了衝天民怨!
    短短半月,已有三處州郡傳來小規模抗稅騷動的急報!
    而朱雀軍團已經攻占了近半蜀地偽朝州郡,張巡更是帶領兩萬朱雀軍團目標明確的往成都府而來。
    總之,這些天楊國忠可謂是焦頭爛額!
    “混賬!刁民!都是一群不識大體的蠢貨!鼠目寸光!”楊國忠煩躁地將一份梓潼郡守請求緩征稅糧、陳訴民情艱難的奏報狠狠摔在地上,對著垂手侍立、如同鵪鶉般瑟瑟發抖的戶曹參軍咆哮,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對方臉上。
    “告訴他們!一粒米都不能少!一顆銅錢都不能缺!三日!就三日之內,必須把下一批糧餉湊齊!運往前線,運去象營!否則,軍法從事!鮮於將軍和閣羅虎王弟的怒火,他們擔待得起嗎?!是他們的腦袋重要,還是成都的安危重要?!嗯?!”
    戶曹參軍麵如土色,連連躬身:“是,是,卑職明白!卑職這就去辦!這就去……”他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退出了書房,後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透。
    就在楊國忠餘怒未消,胸口劇烈起伏,抓起茶杯想灌口水潤潤冒煙的喉嚨時,他的親信幕僚——李參軍正是西城門守將派副手上報消息的接收者),腳步匆匆,麵色凝重得如同滴出水來,快步走了進來。
    他先是對著楊國忠深施一禮,然後湊近,幾乎是貼著楊國忠的耳朵,用極快、極低的聲音,將西門外發生的一切,特別是南詔兵奸淫民女、百姓聚眾請願、情勢危急的關鍵信息,快速而清晰地稟報了一遍。
    他刻意強調了“數百民眾”、“衝擊城門”、“奸淫重案”、“群情激憤”等字眼。
    “什麽?!!”
    楊國忠隻覺得一股邪火,猛地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眼前瞬間金星亂冒,一片血紅!
    耳朵裏嗡嗡作響!他“砰”地一聲,將手中那隻價值不菲的紫檀木鎮紙狠狠拍在厚重的黃花梨木案幾上!
    巨大的力量,震得案幾上的筆墨紙硯一陣亂跳,墨汁濺灑在攤開的文書上,染黑了一片!
    他的臉色因極致的暴怒而扭曲變形,五官幾乎移位,原本保養得宜的麵容此刻猙獰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
    一股冰冷的殺意混合著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
    “蠢材!一群不知死活的刁民!!”他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過猛,帶倒了身後的圈椅,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指著西邊的方向,聲音因極度的憤怒和恐懼而變得尖銳刺耳,如同夜梟啼鳴:“什麽狗屁倒灶的小事!區區一個村婦被……被……”
    他似乎覺得說出那個詞都玷汙了他宰相的尊口,猛地咽了回去,胸口劇烈起伏,“那算什麽?!值當這麽大驚小怪?!聚眾鬧到府衙來?!衝擊城門?!他們想幹什麽?!造反嗎?!”
    他如同困獸般在書房裏急促地踱了兩步,猛地轉過身,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李參軍,聲音拔得更高,充滿了歇斯底裏的咆哮:
    “大局!要以大局為重!懂不懂什麽叫大局?!啊?!”
    “南詔軍!是我朝對抗張巡那幫叛逆軍隊的最大依仗!是成都的擎天之柱!是陛下和本相賴以存續的根本!”
    “若因為這點雞毛蒜皮的破事,開罪了閣羅虎王弟,惹惱了他!他一怒之下,率軍拔營而去!誰來抵擋張巡的鐵蹄?!誰來守住這成都城?!到時候,死的就不隻是那個村婦了!是你!是我!是這滿城的王公貴族、黎民百姓!都要死!都要給張巡那個屠夫祭刀!成都頃刻即破!玉石俱焚!懂嗎?!!”
    他咆哮著,胸膛劇烈起伏,如同一個破舊的風箱,呼哧帶喘。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將眼前的一切燒成灰燼。
    額頭上青筋暴跳,汗水順著鬢角流下。
    但隨即,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殘酷、屬於政客本能的計算,如同冰水般澆滅了部分怒火。
    他猛地停下腳步,眼中閃過一絲冷酷至極的光芒,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吐出了信子,閃爍著陰寒的算計。
    “不行……絕對不能容他們鬧下去!絕不能!”他聲音低沉下來,卻帶著更加瘮人的寒意,“否則,流言一起,一傳十,十傳百!不僅會動搖城內民心軍心,更會傳到閣羅虎那個蠻子的耳朵裏!那蠻子本就跋扈囂張,貪婪成性!若被他知道此事,以此為借口鬧將起來,索要更多錢糧女人,甚至故意縱兵生事,製造摩擦,局麵將徹底失控!到那時……才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釘在李參軍的臉上,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決斷:
    “李參軍!你親自帶人去!帶上我的令牌,調一隊牙兵!立刻去西門!”
    “告訴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就說……”他略一沉吟,眼中寒光閃爍,迅速編織著謊言,“奸汙民女之事,或有誤會,或有奸人從中挑撥,意圖破壞我朝與南詔盟友之誼!本相已悉知,定會派人詳查!查明真相後,定會嚴加約束南詔軍,嚴懲不法之徒!並對苦主……厚加撫恤!讓他們立刻散去!各回各家,各安其業!不得再聚眾滋事!”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變得森寒刺骨,一字一句,如同冰錐狠狠砸在青石板上:“再有敢滯留聚集、喧嘩鼓噪、衝擊城門者——以通敵抗命、煽動叛亂論處!格殺勿論!就地正法!”
    冰冷的話語在書房內回蕩,帶著濃烈的血腥氣。但這還不夠。楊國忠眼中凶光畢露,如同擇人而噬的惡狼,補充道:
    “至於那帶頭告狀的……叫什麽?陳阿四是吧?還有他那幾個不知死活、跟著起哄的同夥、叔伯兄弟……一個不留!都給我抓起來!打入天牢最底層!告訴獄卒,給我好好‘伺候’!先關上幾個月,讓他們在裏麵好好清醒清醒!知道知道什麽叫輕重緩急,什麽叫以國事為重!什麽叫……顧全大局!”
    “相國……這……”李參軍饒是楊國忠心腹,此刻也倒吸一口冷氣,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臉上露出了強烈的不忍和巨大的猶豫,“是否……過於嚴厲?那陳阿四,畢竟是苦主,妻子剛遭大難……如此處置,恐……恐更失民心啊!若激起更大變故……”
    “嚴厲?!!”楊國忠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向前逼近一步,幾乎將臉貼到李參軍的臉上!
    那因暴怒和恐懼而扭曲的麵容,眼中瘋狂閃爍的殺意,嚇得李參軍臉色煞白,冷汗瞬間濕透內衫,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是他們逼本相的!是他們不識抬舉!是他們不知死活!”楊國忠的聲音尖銳得幾乎要刺破屋頂,唾沫星子噴了李參軍一臉,“民心?哼!刀子架在脖子上,看看是民心硬,還是刀口硬!失民心?總比立刻丟了成都,丟了腦袋強!婦人之仁,隻會害死所有人!快去!執行命令!再敢遲疑,連你一起治罪!以同謀論處!”
    最後幾個字,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李參軍心頭。他渾身劇烈一顫,所有的猶豫和不忍瞬間被巨大的恐懼碾碎。
    他知道,眼前這位相國,為了保住自己的權勢和性命,絕對說得出做得到!
    “卑……卑職遵命!卑職這就去辦!”李參軍再不敢多言半句,深深一躬到地,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逃也似的衝出了這間令人窒息的書房。
    很快,一隊盔明甲亮、刀槍森然、渾身散發著肅殺之氣的偽朝牙兵,在一名身材魁梧、麵色冷硬如鐵的都尉帶領下,殺氣騰騰地衝出府衙,馬蹄聲如雷,直奔西門!
    西門外。悲憤的百姓們舉著火把,呼喊聲浪一陣高過一陣。
    陳阿四扶著幾乎虛脫的秀姑,依舊在聲嘶力竭地控訴。
    希望的微光,在他們心中尚未完全熄滅。
    “轟隆隆……”沉重的西門,緩緩打開了一道縫隙。
    不是迎接,而是湧出更深的絕望!
    一隊如狼似虎的官兵衝了出來,迅速在城門前列開陣勢。
    鋒利的矛尖在火把下閃著寒光,弓箭手張弓搭箭,冰冷的箭簇對準了手無寸鐵的百姓!
    那名為首的都尉,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眼神冰冷如同看著一群螻蟻。
    “奉相國鈞令!”都尉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冰冷無情,瞬間壓過了百姓的呼喊,“爾等刁民,聽好了!奸汙民女之事,朝廷已知悉!其中或有誤會,或有奸人挑撥!相國大人明察秋毫,自會派人詳查,嚴加約束南詔友軍,並厚加撫恤苦主!爾等速速散去!各回各家!不得再聚眾喧嘩,衝擊城門!違令者——”
    他猛地拔高音調,如同驚雷炸響,“以通敵叛亂論處!格殺勿論!”
    死寂!
    短暫的死寂後,是更猛烈的爆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