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1章 憤怒的張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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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江南大地的數十幾個角落,幾乎在同一時刻,上演著類似的血色篇章。
    嘉興綢緞莊的盧掌櫃,在庫房清點賄賂官員的珍玩時,被毒煙熏斃,賬冊被奪。
    湖州負責礦冶的盧執事,在冶鐵工坊的密室內,被偽裝成工匠的“龍牙”割喉,私造兵甲的圖紙和礦脈圖失蹤。
    金陵城負責滲透官府的盧師爺,在秦淮河的畫舫上尋歡作樂時,連人帶船被鑿沉,屍體三日後才在下遊被發現,懷中的密信不翼而飛。
    常州負責聯絡綠林的盧二爺,在自家寨子的聚義廳上,被從天而降的刺客亂箭射殺,與各山寨的盟約和信物被洗劫一空。
    嚴州負責山地情報的盧哨探頭目,在深山哨卡中被摸掉所有明暗哨後,被潛入營房的刺客無聲割喉,傳遞情報的鴿籠密碼本被帶走。
    ……
    當姑蘇城聽雨軒的衝天火光映紅半邊天時,江南十幾個州府的關鍵之地,也幾乎同時燃起了象征毀滅與恐慌的火焰,或是響起了淒厲刺耳的警報!
    盧氏在江南經營多年、盤根錯節的網絡,其核心的近百名嫡係族人和握有實權的重要骨幹,在這一夜之間,被連根拔起!情報被席卷一空!據點被搗毀!這不僅僅是沉重的打擊,這是一場精心策劃、冷酷無情、執行完美的“斬首”風暴!是對盧氏江南根基的毀滅性掏心一擊!
    消息如同最致命、傳染性最強的瘟疫,在江南的上層社會和盧氏殘餘勢力中瘋狂蔓延、發酵。快馬在官道上亡命奔馳,信鴿在空中驚慌穿梭,傳遞著語焉不詳但充滿血腥味的隻言片語。
    淮水前線,中軍大帳。蒙騫正對著地圖謀劃明日渡江攻勢,親兵統領連滾爬入,臉色慘白地遞上第一份來自嘉興的染血急報。
    蒙騫展開一看,手中的青瓷茶杯“啪嚓”一聲摔得粉碎,滾燙的茶水濺濕了他的戰靴也渾然不覺。
    他的臉色瞬間褪盡血色,嘴唇微微顫抖:“一夜…盧氏…全沒了?!”他猛地抬頭環顧四周,搖曳的燭光將帳內物品的影子拉得猙獰扭曲。
    他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仿佛每一個晃動的陰影裏,都潛伏著特戰大隊殺手、淬著幽藍寒光的致命匕首。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這個統兵大將,在那些黑暗中的死神麵前,竟如此脆弱。
    ……
    ……
    杜府深宅,書房。
    杜氏家主看著各地心腹送來的、用詞隱晦卻字字驚惶的密報,手指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幾乎捏不住那薄薄的紙片。
    冷汗浸濕了他的後背。
    他召來最信任的幕僚沈先生,聲音幹澀嘶啞,如同砂紙摩擦:“…沈先生,你看…盧氏…在江南的根,一夜之間,被人…徹底斬斷了?”
    他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深切的恐懼,聲音陡然拔高:“長安傳來消息,裴徽在天工之城外遭受刺殺,現在看來是盧氏的手筆……!”
    “沒想到裴徽的報複如此狠絕…那特戰大隊不是說在戰場上…怎麽還擅長刺殺……他們…他們下一個目標會是誰?!”
    ……
    那些原本就搖擺不定、暗中與盧氏勾連牟利的江南士族和地方豪強,此刻更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士族豪強家家戶戶緊閉大門,護衛增加數倍。
    家主們在密室內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臉色煞白地來回踱步。
    “快!快把之前與盧氏往來的書信,所有痕跡,統統燒掉!”
    “找!找那些能證明我們心向長安朝廷的‘投名狀’,哪怕是無關痛癢的陳年舊事也要翻出來!”一封封措辭謙卑惶恐、極力撇清關係、歌功頌德的效忠信,連同搜刮來的“投名狀”可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盧氏外圍情報,或是幾處小產業的賬目),被塞進最堅固的信匣,由最精幹的死士護送,快馬加鞭,亡命般奔向長安。
    恐慌如同冰冷刺骨的潮水,迅速淹沒了他們心中最後一絲對盧氏殘餘力量的僥幸和對杜宏遠割據的幻想。
    自保,成了唯一的本能。
    ……
    那些僥幸未被列入獵殺名單、或是處於更外圍的盧氏人員,此刻更是人人自危,魂飛魄散。
    他們不知道那柄懸頂的利刃何時會落下,屠刀的下一個目標會不會是自己。
    有人連夜變賣家產,帶著細軟倉皇出逃,連妻兒都顧不上了;有人剃光頭發,躲進深山古寺,祈求佛祖庇護;有人則挖地三尺,躲進隻有自己知道的隱秘地窖,連送飯都隻敢在深夜…所有與上線的聯係被驚恐地切斷,情報傳遞的鏈條瞬間崩斷。
    盧氏在江南辛苦構建的情報收集和指揮係統,一夜之間,徹底陷入了癱瘓和黑暗。昔日龐大的網絡,隻剩下斷壁殘垣和無盡的恐懼。
    ……
    風陵渡的烽煙尚未完全散盡,口袋嶺的血跡在烈日下已變得暗紅發黑。
    但江南的棋局,已隨著杜氏的強行割據、永王集團的徹底崩裂、地方勢力人心的徹底離散,以及這場覆蓋整個江南、精準致命到令人窒息的瘋狂刺殺,被不可逆轉地推入了一個更加幽暗深邃、更加血腥殘酷,也即將迎來最終清算的終局篇章。
    長安的陰影,已不再是虛無的威脅,它化作了實質的、滴血的利刃,森然地懸於每一個背叛者的頭頂。
    那冰冷的鋒刃,隨時可能斬落。
    而完成這驚天動地、犁庭掃穴一擊的特戰營殺手們,已如漲潮時洶湧而來、退潮時悄無聲息的海水,帶著累累的血債和足以撬動整個江南局勢的影響力,悄然消失在黎明前最濃最深的黑暗裏。
    他們如同從未出現過,隻留下遍地狼藉和無盡的恐懼。等待著下一次,為長安再次亮出致命獠牙的時刻。
    ……
    姑蘇城,一處極其隱秘的民宅地窖。
    寅時末約05:00),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狹小的密室內,隻有一盞如豆的油燈。牆上掛著簡陋的江南地圖,上麵近百個被朱砂狠狠劃掉的紅叉觸目驚心。
    郭襄陽如同一尊石雕,靜靜坐在唯一的木桌前。他身形精悍,一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深邃幽冷如同古井寒潭,仿佛能吞噬所有的光線和情感。
    一個同樣沉默的黑衣人悄無聲息地閃入,將近百張用特殊藥水處理過、看似空白的紙條放在桌上,隨即又無聲退下。
    紙條上,隻有在特定光線下才能顯現的細小符號——那是來自近百個行動點的“成功”信號。
    郭襄陽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紙條,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成功的喜悅,沒有殺戮後的疲憊,隻有一片極致的漠然。
    他抬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地層和牆壁,投向外麵那即將破曉、卻依然被深沉夜幕籠罩的江南。
    江南的夜,更深沉了。
    而長安的意誌,已在這片土地上,烙下了最血腥也最深刻的印記。
    他知道,江南偽朝距離分崩離析已經不遠了。
    ……
    ……
    成都府東北一百餘裏
    深秋寒夜,約莫亥時三刻。
    山風,在山道嶙峋的崖壁間穿梭呼嘯,發出尖銳的嗚咽。
    一條沉默而堅韌的鋼鐵洪流——大唐朱雀軍團兩萬主力,正不顧一切地向著火光衝天的成都府全力行軍。
    空氣渾濁而沉重,彌漫著濃烈的汗酸味、浸透雨水的皮革散發出的黴味、無數金屬甲胄摩擦碰撞後殘留的鐵腥氣,以及……一種若有似無、絲絲縷縷飄來的焦糊氣息。
    這氣息仿佛來自地獄的引信,纏繞在每個士兵的鼻尖,無聲地訴說著前方都城的劫難。
    腳步聲沉悶而密集,如同無數巨錘敲打著冰冷的大地;鎧甲鱗片與環扣在行進中不斷摩擦、碰撞,發出連綿不絕、令人牙酸的“嘩啦、哢嚓”聲,構成了這死寂山嶺中唯一的主旋律,單調、壓抑,卻又蘊含著火山爆發前的力量。
    張巡,端坐在他那匹名為“烏雲蓋雪”的神駿之上。
    戰馬通體烏黑如墨,唯有四蹄雪白,此刻正噴吐著粗重的白氣,脖頸間強健的肌肉在油亮的皮毛下如同水銀般滾動,傳遞著溫熱與勃發的力量。
    張巡的手掌能清晰地感受到馬頸脈搏的每一次有力搏動,這匹通靈的夥伴似乎也感應到了主人心中那如同岩漿般翻騰的焦灼與憂慮。
    它偶爾不安地甩動碩大的頭顱,打一個響亮的鼻息,鐵蹄踏在裸露的青石上,迸射出幾點短暫而刺目的火星,在黑暗中一閃即逝。
    張巡的目光如鷹隼般穿透前方彌漫的煙塵和跳躍的火光,投向西南方向那片被血色天幕籠罩的天空。
    成都!那座富庶繁華、號稱“天府之國”心髒的城池,此刻正被叛亂的火焰舔舐著。
    就在這時——
    “報——!大帥!飛鴿急件!繡衣使最高等級密報!”
    一聲淒厲得變了調的呼喊,如同撕裂了厚重的布帛,又似瀕死野獸的哀嚎,瞬間刺破了行軍沉悶得令人窒息的節奏!
    所有聽到聲音的士兵心頭都是一凜,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隻見一名渾身浴塵、頭盔歪斜的親兵統領,正策馬從後隊亡命般狂奔而來。
    他胯下的戰馬口吐白沫,顯然已到了極限。
    來人臉色煞白如紙,汗水混合著塵土在臉上衝出數道渾濁的溝壑,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充滿了極度的恐懼和難以置信。
    他高舉的雙手因極度的緊張和狂奔脫力而劇烈顫抖著,仿佛捧著的不是竹筒,而是燒紅的烙鐵。
    他手中緊握之物,是一根細小的、毫不起眼的墨綠色竹筒。
    然而,在火把搖曳不定的光芒下,竹筒封口處那個烙刻的印記,卻清晰得足以讓任何識貨的人瞬間血液凝固——一團扭曲跳躍、仿佛擁有生命的火焰,如毒蛇般死死纏繞著一柄造型古樸、鋒刃森冷的短劍!
    這正是繡衣使的最高統領,那個代號“甲娘”、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女子的專屬密印!
    張巡的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而冰冷至極的巨手驟然攥緊!一股源自骨髓深處、令他渾身汗毛倒豎的不祥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的本能已經做出了反應——閃電般探手,五指如鐵鉗般精準地扣住了那根尚帶著親兵掌心汗濕和體溫的竹筒。
    入手冰涼、沉重。
    那火焰纏繞短劍的印記,此刻仿佛真的在燃燒,傳遞著一股灼人的、令人心悸的溫度。
    拇指猛地向下一按!
    “哢嚓!”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在喧囂的行軍噪音中顯得異常刺耳。
    堅硬的、帶著特殊暗紅色澤的封蠟應聲碎裂,露出裏麵卷得極細的絲絹。
    絲絹的質地柔滑細膩,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仿佛浸透了北地的風雪。
    張巡迅速將其抽出,展開。
    身旁的親兵統領幾乎是撲了過來,將手中火把死死地湊近,跳躍的火苗幾乎要燎到張巡的眉毛。
    借著那近在咫尺、劇烈晃動的火光,張巡的目光如最精密的掃描儀,鷹隼般掃過絲絹上那娟秀婉約、卻又力透絹背、帶著金戈鐵馬決絕之氣的字跡:
    “張帥鈞鑒:
    楊國忠窮途末路,喪心病狂!已密遣其心腹,火速趕往西北三百裏外之三陽驛站,尋吐蕃讚普赤鬆德讚之副使——悍將莽布支!
    楊逆於信中承諾:答應吐蕃先前所提所有苛刻條件,割讓鬆、維、保三州之地!更允諾為其大軍打開入蜀之咽喉要道——陰平橋!引吐蕃鐵騎入蜀!信中狂言,吐蕃騎兵,‘越多越好’,‘速來共分蜀錦’!
    吐蕃騎兵之凶悍迅疾,遠非南詔蠻兵、鮮於仲通之流可比!
    此乃偽朝最後之瘋狂毒計,事態萬分火急,密報發出時,楊國忠心腹已出發半日!恐吐蕃鐵騎旦夕可至!
    成都空虛混亂,危若累卵!一旦門戶洞開,蜀中將成修羅血獄!望帥速斷!速斷!遲則萬劫不複!
    ——甲”
    “轟隆——!!!”
    仿佛九天之上最暴烈的驚雷,直接在張巡的顱腔內炸開!
    每一個字都化作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神經上!
    握著絲絹的手猛地攥緊,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瞬間失去所有血色,變得如同死人般慘白,手背上青筋如一條條被激怒的虯龍,根根暴起、扭曲盤結!
    那堅韌的、足以抵擋尋常刀劍劈砍的冰蠶絲絹,竟被他指力硬生生捏得扭曲變形,發出細微卻令人牙酸的“咯吱”呻吟!
    一股冰寒刺骨、足以凍結靈魂的殺意,混合著足以焚毀天地的滔天怒火,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終於找到了宣泄口,又似地底最深處噴發的岩漿,瞬間席卷了張巡的四肢百骸!
    他周圍的空氣溫度驟降數分,仿佛凝結成了實質的冰霜!
    身旁的親兵統領甚至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忍不住“噔噔噔”連退三步,才勉強穩住身形,看向主帥的眼神充滿了驚駭。
    割地?!鬆、維、保三州!那是大唐西南的門戶,是無數將士用鮮血和生命築就的屏障!引狼入室?!陰平橋!一旦打開,吐蕃那些高原上嗜血的豺狼,就能沿著那條古老的陰平小道,如決堤的洪水般湧入蜀中平原!
    天府之國,百萬黎民,錦繡河山,都將暴露在異族的鐵蹄彎刀之下!
    楊國忠!你這個數典忘祖、禽獸不如的國賊!為了你那搖搖欲墜的偽朝,為了苟延你那肮髒殘喘的性命,竟敢將祖宗基業、將蜀中無數生靈當作你交易的籌碼!
    此等行徑,比謀朝篡位更惡毒百倍!千倍!萬死難贖其罪!縱使將你挫骨揚灰,也難消我心頭之恨之萬一!
    “楊!國!忠!”三個字,如同從九幽地獄深處淬煉出的、飽含劇毒的冰錐,從張巡緊咬得咯咯作響的牙關中,一字一頓、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刺耳聲音迸射出來。
    聲音低沉嘶啞,卻蘊含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怒,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在滴血。
    他深邃的眼眸深處,仿佛有兩團來自煉獄的火焰在熊熊燃燒,那熾烈的光芒,似乎要將絲絹上那個名字的主人,連同這黑暗的夜空一起徹底燒穿、化為灰燼!
    然而,這極致的、幾乎要吞噬理智的憤怒,僅僅持續了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
    張巡,這位從屍山血海中一步步爬出、曆經百戰、名震天下的鐵血統帥,那被無數生死磨礪出的鋼鐵意誌,如同最堅固的堤壩,瞬間將沸騰的情緒強行壓入了冰層之下!
    他眼神中那焚天的火焰並未熄滅,反而被這極致的冷靜所淬煉、提純,凝成了兩道更加冰冷、更加銳利、仿佛能洞穿金石、凍結靈魂的精芒!
    他的大腦,在這一刻化身成為最精密、最冷酷的戰爭沙盤,摒棄了所有無用的情緒,在電光石火間飛速推演、計算、權衡!
    “吐蕃騎兵……來去如風,衝擊力無雙……”
    “陰平橋……蜀地咽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三陽驛站……西北三百裏……已出發半日……”
    “成都……空虛混亂……火光衝天……”
    “我軍……步兵為主,山道艱難……”
    甲娘的情報精準、致命,像一把淬了見血封喉劇毒的匕首,直指當前最致命的危機核心和最緊迫、最無情的時間節點!
    成都的混亂和虛弱,此刻看來更像是一個巨大的、誘人深入的陷阱!
    而吐蕃那數萬甚至可能更多的鐵騎,才是真正懸在大唐西南、懸在朱雀軍團所有人頭頂的、足以斬斷一切的巨大閘刀!
    “大帥?!”身旁響起一個如同悶雷般、帶著急切與不安的聲音。
    郎將雷萬春早已察覺異樣,因張巡瞬間鐵青又驟然恢複冰封般冷峻的臉色,以及那幾乎被捏碎的密報而心驚肉跳。
    他粗獷的臉上滿是凝重,濃眉緊鎖,策動他那匹同樣雄壯的棗紅馬,上前半步,幾乎與“烏雲蓋雪”並轡,壓低聲音急問:“出了何事?可是成都有變?楊逆又耍了什麽陰招?”
    他的右手下意識地死死握住了腰間的橫刀刀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另一側,另一位郎將南霽雲也無聲地靠了過來。
    張巡沒有立刻回答。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兩道冰冷的探照燈,急速掃視著腳下蜿蜒前行的龐大隊伍。
    步兵們雖已丟棄了大部分不必要的輜重,輕裝簡行,但在這“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的古道上,速度被險峻的地形死死限製著,每一步都顯得沉重而緩慢。
    士兵們臉上寫滿了疲憊,鎧甲上沾滿泥濘。
    而吐蕃騎兵……那些在高原上縱情馳騁、以劫掠殺戮為生的惡魔!一旦陰平橋被那個叫趙無咎的死士打開,以其來去如風、日行數百裏的恐怖機動性,搶占此刻空虛混亂、幾乎不設防的成都,簡直如探囊取物!
    時間!時間就是一切!就是生命!就是國運!
    成都若落入吐蕃之手,憑借其堅固的城防和楊逆殘餘勢力的裏應外合,朱雀軍團再想奪回,必將陷入曠日持久的攻城血戰!
    每一寸城牆都將用無數大唐健兒的鮮血去浸透!付出的代價將是屍山血海!更可怕的是,蜀地乃天府之國,錢糧豐足,人口稠密,一旦成為吐蕃與楊逆殘部勾結的穩固據點,整個西南戰局將徹底糜爛,大唐的腹心之地將赤裸裸地暴露在異族的鐵蹄彎刀之下!
    屆時,烽煙四起,生靈塗炭,後果不堪設想!大唐的根基將被動搖!
    決斷,在電光石火間已然成型!如同冰冷的刀鋒劃過迷霧,清晰而致命!刻不容緩!沒有任何猶豫的餘地!
    “全軍——聽令!!!”張巡的聲音如同兩塊萬載寒鐵在冰原上猛烈撞擊,冰冷、堅硬、帶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決絕意誌,清晰地傳入每一位將領和附近士卒的耳中,甚至蓋過了呼嘯的山風!
    所有目光,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瞬間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齊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火把的光芒在他冷峻如刀削斧鑿般的臉上跳躍、明滅,映照出那雙燃燒著冰與火、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
    整個行進中的大軍,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出現了一刹那詭異的寂靜,隻剩下風聲、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戰馬不安的響鼻。
    “雷萬春!南霽雲!”張巡劍尖抬起,如同指向宿命的標槍,直指二人。
    “末將在!”雷萬春如猛虎出柙,聲若洪鍾炸響,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右手“唰”地一聲握住了橫刀的刀柄,仿佛隨時準備出鞘飲血。
    南霽雲則沉靜依舊,但眼神銳利如淬火的鋼針,策馬上前一步,抱拳應諾,動作簡潔有力,透著一股磐石般的穩定。
    “命你二人!”張巡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擊在戰鼓上,帶著千鈞之力,不容喘息,“統率所有步軍及剩餘輜重,保持現有速度,繼續向成都進發!沿途若遇偽軍抵抗,無論規模大小,務必以雷霆萬鈞之勢,徹底擊潰!碾碎他們!不得有絲毫拖延!你們的任務,是穩住後方,清掃障礙,為騎兵打開通路,並準備接應!成都城下,本帥要看到你們的大旗!”
    “諾!謹遵帥令!”雷萬春和南霽雲雖然心中驚疑不定,那密報的內容如同巨石壓在心頭,但軍令如山,兩人毫不猶豫,抱拳領命,眼神中瞬間燃起熊熊戰意。
    雷萬春更是猛地一揮他那砂鍋大的拳頭,朝著身後的步軍傳令官發出炸雷般的咆哮:“都聽到了?!大帥有令!加速!給老子打起精神來!準備砍人!”吼聲在山穀中激起陣陣回音。
    張巡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越過雷萬春和南霽雲,掃過身後那數千名如同標槍般肅立的精銳騎兵。
    每一張被火光照亮的年輕或滄桑的臉龐上,此刻都寫滿了堅毅、信任和一絲被主帥決絕所點燃的狂熱。
    他們的戰馬似乎也感受到了這山雨欲來的氣氛,不安地刨著蹄下的碎石,噴吐著粗重的白氣,打著響鼻,馬眼中閃爍著興奮與野性的光芒。
    “所有騎兵!”張巡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最激烈的戰鼓擂響,充滿了破釜沉舟、視死如歸的壯烈與激昂,直衝雲霄:
    “隨本帥——來!”
    他猛地一勒韁繩,雙腿再次發力!“烏雲蓋雪”與他心意相通,感受到那焚天煮海的戰意,發出一聲更加高亢、充滿了挑戰意味的長嘶!
    神駿的前蹄高高揚起,鬃毛在夜風中烈烈飛揚,宛如一麵黑色的戰旗!它猛地調轉馬頭,麵向西南方向——那片被血色火光映紅的、象征著成都府方向的夜空!
    張巡高舉長劍,冰冷的劍鋒在火光下閃爍著致命的寒光,直指蒼穹!
    他的聲音如同席卷天地的風暴,裹挾著無匹的意誌,響徹整個山穀,清晰地傳入每一個騎兵的耳中:
    “成都危矣!然此危非為叛軍!乃因豺狼!吐蕃虎狼之師,受奸賊楊國忠賣國之邀,正欲奪我大唐蜀中腹心!楊逆引狼入室,割地求榮,罪該萬死!然!成都,乃我大唐西南之根基,百萬黎民之所係!錦繡河山,豈容異族鐵蹄踐踏?!此戰,非僅為平叛,更為拒虎!護我河山,衛我子民!”
    他銳利的目光如同火炬,環視著下方每一雙燃燒的眼睛,聲音帶著一種穿透靈魂、點燃熱血的力量:
    “吐蕃鐵騎,高原惡煞!來去如風,悍勇無匹!此乃我朱雀軍團成軍以來,前所未有之硬仗!亦是爾等畢生所遇,最強之敵!本帥問你們——”
    張巡的聲音在此刻陡然一頓,如同拉滿的弓弦,積蓄著雷霆萬鈞之力。整個山穀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他猛地將劍鋒下壓,指向西南:
    “懼否?!”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寂靜!隻有風聲嗚咽,火把燃燒的劈啪聲,以及戰馬壓抑的喘息。這寂靜隻持續了一瞬,緊接著——
    “不懼!不懼!不懼!!!”五千鐵騎的怒吼如同積蓄了千年的火山轟然爆發!
    聲浪匯聚成一股無堅不摧、足以撼動山嶽的鋼鐵洪流,猛烈地衝擊著兩側高聳入雲的崖壁!
    巨大的回音在山穀中反複震蕩、疊加,“不懼!不懼!不懼!”的呐喊仿佛化作了實質的衝擊波,震得山崖上的碎石如雨點般簌簌落下!
    所有的戰馬都被這衝天的戰意所感染,紛紛揚蹄長嘶,匯成一片震耳欲聾、令人血脈賁張的金屬嘶鳴!
    “好!”張巡眼中爆發出如同烈日般懾人的光彩,那是混合了無上驕傲、決絕信念與凜冽殺意的光芒!“這才是我朱雀鐵騎!這才是我大唐的脊梁!這才配得上‘龍城飛將’的威名!”
    他手中的長劍猛然下劈,劃破冰冷的空氣,發出尖銳刺耳的厲嘯!命令如同疾風驟雨,不容絲毫猶豫和遲緩:“丟下一切負累!隻帶三日幹糧!水囊灌滿!弓弩——滿壺!刀劍——出鞘!檢查鞍韉!準備死戰!”他的吼聲在群山中回蕩。
    “目標——成都!全速前進!搶在吐蕃豺狼之前,奪回城門!用你們的鐵蹄踏碎他們的妄想!用你們的刀劍斬斷他們的爪牙!用你們的血肉之軀,築成那不可逾越的長城!本帥要爾等,以血與火告訴那些高原蠻子——”
    張巡的聲音陡然提升到極致,如同九天龍吟,帶著穿透雲霄、撕裂蒼穹的力量,響徹寰宇:“犯我大唐疆土者——必誅!死!!”
    “奪回成都!拒殺吐蕃!大唐萬勝!”雷萬春第一個反應過來,猛地拔出他那柄門板似的厚重橫刀,用盡全身力氣,振臂狂呼,聲如霹靂炸響!
    “奪回成都!拒殺吐蕃!大唐萬勝!萬勝!萬勝!!!”五千鐵騎的咆哮聲浪,如同積蓄萬年的熔岩終於衝破地殼,一浪高過一浪,直欲將漆黑的蒼穹徹底掀翻!
    每一個士兵的眼中都燃燒著狂熱的火焰,長途跋涉的疲憊被一掃而空,隻剩下沸騰的熱血、赴死的決心以及對功勳和榮耀的渴望!刀劍出鞘的寒光連成一片,映照著無數張年輕而決絕的臉龐。
    “出發——!”張巡再無半字廢話,猛地一夾馬腹,韁繩微抖!
    “噅——!”
    “烏雲蓋雪”如同感受到了主人那焚天煮海的意誌,發出一聲撕裂夜空的咆哮,後蹄在堅硬的岩石上猛地蹬踏,碎石飛濺!它龐大的身軀化作一道離弦的黑色閃電,狂飆而出!
    “駕!”“駕!”“殺——!!”“萬勝!!”
    蹄聲如雷,驟然炸響!五千精銳騎兵,在張巡一馬當先的帶領下,如同一股掙脫了所有束縛、從九天之上傾瀉而下的黑色鋼鐵洪流!又似一條被徹底激怒、誓要焚滅一切的玄色狂龍,沿著狹窄險峻、如同巨蟒蜿蜒的劍閣古道,向著那片被火光與血光染紅的成都府,開始了不顧一切的、瘋狂的亡命奔襲!
    大地在劇烈地顫抖!密集如暴雨、沉重如戰鼓般的馬蹄聲瘋狂地敲擊著山石古道,發出震耳欲聾、令人心悸膽寒的轟鳴!
    碎石在沉重的鐵蹄下迸裂、飛濺,打在冰冷的鎧甲上發出密集如冰雹般的“叮當”脆響!濃重的煙塵瞬間升騰而起,如同一條翻滾咆哮的土黃色巨龍,緊緊跟隨著、吞噬著這支狂奔的死亡洪流!
    無數支火把的光芒在急速的移動中拉出長長的、跳躍扭曲的光帶,將騎士們猙獰而決絕的麵孔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地獄中衝出的魔神。冰冷的空氣被疾馳的戰馬撕裂,發出尖銳刺耳的呼嘯,裹挾著濃烈的塵土味、鐵鏽味和馬匹的汗腥氣,猛烈地灌入鼻腔和喉嚨。
    沉重的甲葉在劇烈的顛簸中瘋狂地碰撞、摩擦,發出連綿不絕、令人牙酸的金屬刮擦聲,匯成一股宏大、原始、令人血脈賁張、靈魂顫栗的戰爭交響曲!
    這決死的狂飆,將步軍大隊和沉重的輜重車遠遠地、無情地拋在了身後。
    黑色的洪流迅速消失在曲折山道下一個急彎的陰影裏,隻留下漫天彌漫、久久不散的嗆人煙塵,以及依舊在峽穀深處回蕩不息、震撼人心的“萬勝”呐喊的餘音,如同不滅的戰魂在咆哮。
    每一個騎兵的心中,此刻都隻剩下一個如同烙印般熾熱、燃燒著靈魂的信念,這信念驅使著他們壓榨出座下戰馬和自己身體的最後一絲潛能,鞭策著他們不斷超越極限:
    快!更快!再快!搶在吐蕃人前麵!哪怕是用血肉之軀去撞擊那千斤閘門!
    用骨頭去堵塞門縫!用最後一口氣點燃烽火!
    也絕不能讓那些高原豺狼踏入成都一步!絕不能讓錦繡蜀地,淪為異族的牧場!大唐的尊嚴,由吾等鐵蹄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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