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5章 楊國忠最痛苦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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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楊國忠渾濁的雙眼中,各種情緒激烈地撕扯搏殺。
    最後,或許是兒子那獻出門派餘燼、“願日夜侍奉湯藥”的“孝心”讓他那冰冷的權柄之心也暫時被一絲虛幻的親情慰藉所觸動;
    又或許是他真的感到了生命的油盡燈枯、回天乏術,想要在生命的末路抓住一點什麽,哪怕是虛假的溫情;
    更或許,是他那多疑的天性,依舊想將這枚棋子放在眼前,看得更緊……
    他極度疲憊地、重重地、向後靠向背後那柔軟的錦枕深處,仿佛用盡了最後一絲支撐的力氣。
    他閉上了那充斥著血絲、驚惶與瘋狂的眼睛,緊抿著的幹裂嘴唇扭曲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個嘲諷的冷笑,最終卻隻形成了一道深刻的、如同刀刻般的痛苦豎紋。
    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他對著太醫和門口依舊警惕的衛士方向,厭煩而無力地揮了一下枯瘦如柴的手。
    那動作幅度極小,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與不耐。
    仿佛在說:“都滾遠些,別在這礙眼。”
    太醫如蒙大赦,慌忙地又後退了兩步,幾乎退到了牆角燈影最暗處,頭顱垂得更低,恨不得將自己縮進牆縫裏。
    門口那兩個重甲衛士,銳利如鷹隼的眼神再次掃了一眼依舊撲在地上、如同爛泥般劇烈喘息、涕淚橫流的楊暄。
    那副模樣,任誰也無法相信他能構成任何威脅。
    握著刀柄的手略略鬆開了幾分,全身緊繃的狀態也微微鬆懈了一點,似乎也認定一個如此不堪、隻剩一口氣的廢人,絕不可能在相爺麵前翻起絲毫浪花。
    他們的目光,也下意識地從楊暄身上遊移開片刻,落在地毯上那刺目的汙跡,或是牆角昏暗的宮燈上。
    就是此刻!
    千分之一彈指的決絕!
    時間仿佛被無形的力量驟然拉長、凝固!
    撲在地上的楊暄,眼中所有涕淚橫流、無限悔恨、絕望祈求的偽裝如同摔落的麵具般瞬間崩解、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自地獄最底層噴湧而出、凝聚了蜀中百萬生靈的血淚、凝聚了枉死兄弟的怨憤、凝聚了含冤母親的不甘、凝聚了自身無盡屈辱的、純粹到極致的毀滅殺意!
    那殺意如同西昆侖雪線崩落的萬載玄冰洪流,帶著埋葬一切的冷酷與絕對零度的森寒氣息,轟然席卷了整個昏暗的書房!
    空氣仿佛瞬間凍結!光線似乎都被這純粹的黑暗意誌所吞噬!
    “呃——!”離得最近的那位太醫,幾乎在殺意湧現的瞬間,心髒如同被無形的冰錐狠狠刺穿,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頭頂,頭皮瞬間炸開,下意識地從喉嚨深處擠出半聲驚恐到極點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抽氣!
    崩!崩!崩!
    仿佛三張強弓的弓弦在同一刹那被拉到極限後驟然崩斷!
    伏地的身體從徹底癱軟的極致姿態中驟然反弓、繃緊!
    背部、腿部、手臂的筋肉同時發出撕裂般的爆響!
    整個人如同壓縮到極限後猛然崩開的弩臂,從軟厚溫熱的波斯地毯上電射而起!
    所有的虛弱、無力、痛苦在爆發的這一刻被徹底點燃、轉化為毀滅性的動能!
    快!
    超越了一個垂死之人所能擁有的極限!
    他的右手,在身體彈起的同一瞬間化作一道肉眼幾乎無法追索的烏光閃電,狠厲無比、毫不猶豫地抓向自己左肩那處肮髒潰爛、不斷滲出黃綠膿液的繃帶深處!
    “不好——!!”幾乎是同一瞬間!
    門口那位被楊國忠稱為林都尉的守衛統領,如同被毒蠍蜇中,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一股冰冷徹骨的死亡預感如同冰水灌頂!
    多年血火沙場淬煉出的、對殺氣的本能直覺讓他發出了驚駭欲絕的尖嘯!
    身體在本能的驅使下如同獵豹般前撲,腰間的精鋼長刀如同雪亮瀑布般“嗆啷”出鞘!淒厲到刺破耳膜的破空聲驟然炸響!反應快到了人類的極致!
    但——
    太遲!
    毒牙綻放
    嗤——啦——噗嗤!!
    令人牙酸的、皮肉被暴力撕開、骨骼被刮擦的聲音!
    楊暄布滿汙垢和血汙的右手五指,如同地獄惡鬼的利爪,深深摳入潰爛傷口內部、如同爛絮般的腐肉深處!
    劇痛令他麵容瞬間扭曲成最猙獰的地獄修羅!猛地向外一扯!
    大團被膿血浸透、粘連著糜爛組織的肮髒繃帶被暴力撕開、甩脫!
    膿血和腐爛的皮膚如同爛泥般被撕開!
    如同扒開了一層腐爛的肉繭,暴露出下麵慘烈的、深可見骨的創口!
    一柄通體漆黑、毫無光澤、刃尖沾滿黑紅色汙穢粘稠之物、散發著令人作嘔血腥惡臭和更為深重致命氣息的短刃——“影牙”,驟然在昏暗搖曳的光線中閃現出它冰冷的獠牙!
    刃尖那點凝聚所有黑暗精華的鋒芒,似乎吸盡了書房內所有的光亮,成為整個空間唯一冰冷的焦點!
    “父親——!!”楊暄的咆哮如同掙脫了萬載寒冰禁錮的洪荒凶獸,混合著血淚、絕望與最終解脫的瘋狂!響徹這死寂的死亡之室!
    “為蜀中百萬生靈!為我枉死的兄弟!兒子隻能弑父了——!!!”
    他根本不看身後那道如同雪亮瀑布般、帶著同歸於盡氣勢斬落的刀光!
    眼中唯有那張在軟榻上因極度驚駭而猛然睜大、瞳孔瞬間收縮到針尖大小、因恐懼和難以置信而徹底扭曲的臉孔!
    他雙腿在柔軟的地毯上猛力一蹬!
    將全身最後的骨骼筋肉中榨取出的所有力量!
    將靈魂深處所有無法言說的仇恨與屈辱!
    盡數灌入這凝聚了畢生意誌的決絕一刺!
    咻——!
    “影牙”化作一道純粹的、肉眼幾乎無法追索的死亡幽影!
    無聲!無光!卻帶著一種斬斷宿命、玉石俱焚的凜冽與絕對!如同一條從地獄深淵射出的複仇毒箭!
    目標直指楊國忠胸口——那高高鼓起、纏著雪白新繃帶、已被前幾日拚死反擊留下的箭傷撕裂處所遮掩的——心髒!
    “唔啊——!”楊國忠喉嚨裏爆出的不是怒吼,而是被無形恐懼徹底扼住頸項、連尖叫都無法發出的短促嗚咽!
    他眼睜睜看著兒子那雙布滿血絲、此刻隻剩下最刻骨仇恨與毀滅快意的惡魔之瞳!
    眼睜睜看著那柄從兒子自身潰爛傷口中掏出、沾染著兒子膿血與汙穢的漆黑魔刃!
    那刀……那奇特的、如同毒蛇獠牙般的彎曲弧度……那毫無光澤、仿佛能吞噬光線的漆黑材質……那柄首處細微如蛇鱗的防滑紋路……
    電光火石間,一個深埋在記憶塵埃深處、沾滿血腥的畫麵如同驚雷般在他即將停止思維的大腦裏炸開!
    楊暄三四歲的時候,他與兒子玩耍……
    但大腦的反應永遠跟不上那閃電般的奪命刀鋒!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仿佛重錘狠狠砸在朽木枯根上的悶響!
    “影牙”那無光無華的鋒銳刃口,如同穿越虛空般,輕而易舉地穿透了楊國忠胸前覆蓋的華貴錦緞!
    勢如破竹地撕裂了層層疊疊的、象征著生的希望的潔白新繃帶!精準無比地從那尚未愈合的箭傷邊緣最薄弱的肌肉組織處刺入!
    最後,毫無遲滯地穿透了那層在連日重傷和巨大恐懼雙重折磨下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髒外膜!
    劇毒!藏於“影牙”中空柄內的、那足以令龍虎筋骨麻痹抽搐的“牽機引”!
    順著刃身兩側那精密如刻尺般的放血槽,如同擁有生命的活物般,狂湧注入那顆還在微弱跳動、此刻卻驟然痙攣的脆弱溫熱的心髒深處!
    “呃——!!”楊國忠的身體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和心髒,猛地向上挺起!
    如同一條被拋上岸的巨魚,做出了最後的、僵直的反跳!整個人瞬間被那柄漆黑的毒刃釘在了鋪著雪狐皮的軟榻上!
    那雙曾經執掌大唐財政命脈、翻弄天下財富、此刻卻隻剩下無限驚恐與絕望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瞪大到極限!
    眼眶周圍的皮膚因這極致的驚駭而瞬間撕裂,兩行混合著恐懼與痛苦的黑紅色血淚洶湧流出!
    他的眼球如同被釘死在了眼眶裏,死死地、凝固般鎖定在近在咫尺的那張扭曲如幽冥厲鬼、瞬間濺滿了他噴湧而出的滾燙鮮血的——兒子的臉上!
    驚駭!如同見到了最恐怖的夢魘!
    難以置信!至死都沒有想到自己最終會死在親兒子手中。
    他想怒吼!想問楊暄這是為什麽!
    想用最惡毒的詛咒拉上整個背叛他的世界陪葬!
    但喉嚨裏隻發出破敗風箱被徹底踩碎般的、急促而空洞的“嗬嗬……”聲!
    滾燙的、帶有大量泡沫的濃稠鮮血如同失控的泉湧,瘋狂地灌滿了他的口腔,從他的嘴角、鼻孔中不受控製地、噴射狀地激射出來!
    噴濺在楊暄那張同樣被鮮血瞬間染透、凶戾無比的猙獰麵龐上!
    濃重的、帶著內髒碎塊腥氣的鐵鏽味,瞬間在甜膩的藥香與熏香彌漫的書房中爆炸開來!
    嗡——!
    林都尉雪亮的長刀帶著同歸於盡的憤怒厲嘯,撕裂空氣,狠狠劈斬在楊暄毫無防備、因全力前刺而完全暴露的後心之上!
    刀刃劈開皮肉、斬斷筋骨的聲音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
    嚓!噗——!
    巨大的衝擊力如同山嶽崩塌,狠狠貫入楊暄的身體!
    楊暄整個身體被這狠絕的一刀劈得如同斷線風箏般,猛地向前狠狠貫出!
    重重地、結結實實地砸在楊國忠那尚有餘溫、正因劇毒侵蝕和心髒破裂而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的胸膛之上!
    噗通!
    一聲沉重悶響!父子兩人身體撞擊、滾落、糾纏在一起!
    猩紅的地毯上,鮮血如同妖異的花朵般迅速洇開。
    就在倒下的瞬間,楊暄那緊握著“影牙”刀柄的右手,甚至還憑借著下墜的巨力和身體的沉重壓製,在楊國忠胸膛深處那最致命的傷口裏,用盡最後一絲殘存的意誌,惡狠狠地、決絕地擰絞了一圈!
    刀刃切割撕裂心室壁的聲音輕微而恐怖!
    “嗬——!”楊國忠的身體如同一條被釘在案板上的魚,在兒子沉重的軀體下,拚盡最後一點殘存的本能,極其痛苦地、猛烈地向上痙攣弓起!
    雙目瞳孔徹底放大、渙散!
    最後一口氣被徹底擠碎在充滿血沫的胸腔深處!
    那雙早已失去所有神采、被無窮恐懼和難以置信所凍結的眼球,無神地、空洞地望向書房頂部那繁複華麗的雕花藻井,仿佛在無聲地控訴著命運的不公與陰謀的深重,最終永遠地凝滯、凝固於其上。
    蠟黃的臉上,最後隻留下一個極其怪異、混合著極致痛苦、無邊驚恐與那絲至死也無法釋然的絕望洞悉的表情。
    死不瞑目。
    猩紅的地毯貪婪地吮吸著從父子兩人身上汩汩湧出的、混合在一起的溫熱血液。
    房內死寂無聲,隻有那三盞鎏金宮燈的火苗,還在不安地跳動著,將牆上的人影拉得忽長忽短,如同鬼魅亂舞。
    濃烈的血腥氣,如同沉重的幕布,緩緩落下,徹底覆蓋了曾經彌漫的甜膩藥香與名貴熏香,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終結,也預示著一場更大風暴的來臨。
    此時,時間仿佛被一隻無形而冰冷的手扼住了喉嚨,凝滯成令人窒息的琥珀。
    極致的死寂!落針可耳聞!
    唯一能刺穿這凝固死水的,是楊國忠屍體在生命徹底消逝前,最後、最本能的抽搐。
    那聲音極其詭異,如同沼澤深處沉悶的氣泡破裂——“咕嚕……”那是殘留在肺部氣管裏的血沫,在痙攣中被擠壓、湧動,發出的絕望歎息。
    緊接著,是更輕微、更粘稠的“嗒……嗒……”,如同最精準的沙漏,那是從他胸前那個被匕首貫穿的、仍在汩汩冒血的傷口裏,帶著心髒徹底停跳後的餘溫,一滴滴緩慢地、沉重地砸落在身下華美錦被上的聲音。
    每一滴,都像重錘敲在在場每一個活人的心髒上。
    這短暫的死寂,仿佛是暴風雨前那令人心膽俱裂的、短暫到極限的平靜,隻為積蓄下一輪足以摧毀一切的驚濤駭浪!
    “相——爺——!!!”距離楊國忠最近的太醫,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裏迸裂出來,喉嚨裏擠壓出的尖叫淒厲得不成人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瀕死禽鳥,帶著靈魂出竅的恐懼和絕望,猛地撕裂了凝固的空氣!
    他癱軟在地,手腳並用向後爬去,仿佛那噴湧著熱血的屍體是擇人而噬的妖魔。
    “楊暄弑父——!!”緊隨其後的怒吼如同平地炸響的驚雷!
    林都尉,這個楊國忠身邊最忠心的惡犬,雙眼瞬間赤紅如血,額角青筋暴起如蚯蚓般虯結!親眼目睹主人被刺殺的滔天憤怒和無法挽回的失職恐懼,瞬間燒盡了他僅存的理智。
    他根本無暇思考為何楊暄能掙脫鐐銬,為何匕首會出現在那裏!
    狂怒主宰了他!
    手中那柄剛剛砍翻過楊暄的長刀,帶著破風的尖嘯,再次高高揚起!
    刀鋒上粘稠的血液甩出一道刺目的弧線!
    目標隻有一個——被父親屍體壓在身下、幾乎動彈不得的楊暄!“剁碎他!大逆!誅九族!!”
    門口另一名重甲衛士,反應稍慢一瞬,此刻也如同嗅到血腥的野獸,低吼一聲,沉重的身軀裹挾著冰冷的鐵甲撞擊聲,揮刀直撲楊暄側翼!
    三名太醫連滾帶爬,尖叫著向角落的博古架後躲去,打翻了昂貴的玉器和香爐,碎片四濺!
    噗嗤——!
    刀鋒切入血肉的悶響,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濕滑感,重重地砸在每個人耳膜上!
    林都尉這含怒的、毫無保留的第二刀,狠狠地斬落在楊暄毫無遮擋的後背上!
    巨大的力量使得刀鋒深深嵌入皮肉,甚至撞在了肩胛骨邊緣堅硬的脊椎骨上!
    刺耳的刮骨聲清晰可聞!
    伴隨著這恐怖聲響的,是鮮血混合著細小的骨屑猛地爆濺開來,如同潑灑開一朵殘酷而腥熱的紅花!濺了林都尉滿臉滿身!
    “呃……”楊暄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條被釘在砧板上的魚,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短促而壓抑的悶哼。
    又一大口滾燙的鮮血無法抑製地從他口中狂噴而出!
    這血泉,不偏不倚,正正潑灑在楊國忠那張因劇痛、驚愕和難以置信而扭曲凝固的臉上!
    粘稠的血液順著那張曾權傾天下的猙獰麵孔滑落,滴落在他華貴錦袍上那片已然迅速擴大、顏色深沉的暗紅之中。
    仿佛是兒子用自己滾燙的生命之血,為父親完成了一場荒誕而血腥的最終祭祀,將他染得更紅,更淒厲。
    “賊子受死!”旁邊撲來的那名衛士,手中的長矛如同毒蛇吐信,帶著冰冷的死亡寒光,已然刺向楊暄毫無防備、門戶大開的側肋!矛尖直指心髒!
    就在這鮮血狂噴、怒吼震天、死亡陰影徹底籠罩楊暄的千鈞一發之際!
    仿佛九天之上積聚的雷霆終於回應了大地的召喚!
    “動手——!!!”
    一聲清亮、銳利、帶著穿透骨髓的森然殺伐之氣、足以撕裂一切喧囂的清冷女聲,如同九霄落下的霹靂炸雷,在書房外狹窄的、原本被侍衛堵死的廊道上驟然轟響!
    聲音冷酷如冰,果決似鐵!正是甲娘!
    轟!嘩啦——!哢嚓!劈啪!砰!!
    這命令如同點燃了早已堆積到極限的火藥桶!
    書房正門兩側那高大、厚重、雕刻著繁複花鳥紋飾的紫檀木雕花窗戶,在同一刹那被數股蓄謀已久的、沛然莫禦的巨力從外麵狠狠撞開!
    堅固的窗框和精美的雕花窗欞,如同朽爛的枯枝般瞬間爆裂、粉碎!
    無數尖銳的木屑、斷裂的窗棱、破碎的窗紙如同暴雨般激射入室內!
    室內昏黃的燈火被這狂暴的衝擊攪得劇烈搖曳,光影瘋狂晃動!
    數道如同撲食夜梟般的身影,裹挾著濃烈的死亡氣息,撞破紛飛的木屑紙片,從四麵八方狂湧入內!殺氣瞬間盈室!
    為首之人,一身緊束的青灰色勁裝,身形矯健如豹,雙手各持一柄寒光流轉的匕首,眼神冰冷如萬載不化的極地寒泉,正是甲娘!她如一道灰色的閃電,瞬間切入了混亂的中心!
    緊隨她撞入的幾人,並未穿著黑衣,反而穿著偽朝禁衛軍製式的皮甲!
    但他們的眼神卻如同淬火的精鋼,凶狠、堅定,燃燒著複仇與決絕的火焰!
    其中一人手持長刀,刀身寬闊,刃口在搖曳燈火下閃著幽光,正是暗中被甲娘策反的益州張家子弟——張猛!他眼中燃燒著家族被楊國忠奪走基業的滔天恨火!
    另一人身材異常魁梧雄壯,如同半截鐵塔,手中提著一柄沉重的開山巨斧,斧刃厚重,帶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是綿州趙家以勇力著稱的趙學濤!
    他粗重的呼吸如同憤怒的公牛!
    還有一人身形相對靈巧,動作迅捷如風,手中一根黃銅打造的硬鞭舞動時帶起嗚嗚風聲,是眉州蘇家身手不凡的蘇烈!
    他眼神銳利,死死鎖定著場內偽朝的死士!
    “誅殺國賊楊國忠!撥亂反正!迎王師入城!”甲娘的聲音如同冰獄深處吹出的寒風,瞬間凍結了書房內所有狂暴的殺意!
    她話音未落,右手閃電般抬起,一支精巧的臂弩已然對準了目標,機括連響!
    嘣!嘣!嘣!
    三支短小精悍卻勁力十足的弩箭,帶著淒厲刺耳的尖嘯,成品字形撕裂空氣,直取正欲再度揮刀劈砍楊暄的林都尉麵門和胸口!快!準!狠!沒有絲毫猶豫!
    “殺——!”幾乎在弩箭離弦的同時,張猛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怒吼!
    積壓多日的家仇族恨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他沒有任何遲疑,手中長刀化作一道雪亮的匹練,帶著全身的力量和刻骨的怨恨,沉重無比地斬向旁邊一名滿臉驚愕、剛剛反應過來拔刀試圖阻擋他們的重甲衛士!
    那衛士的刀才拔出一半!
    哢嚓!
    一聲令人心膽俱裂的骨骼碎裂聲!
    張猛的鋼刀勢不可擋,精準地劈碎了對方胸甲連接處的鎖片,狠狠斬入脖頸!
    大半個脖子幾乎被劈開!
    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衝天而起!
    濺了張猛滿頭滿臉!那衛士連慘叫都未及發出,便轟然倒地!
    “趙家兒郎!為蜀中除害!”趙學濤的狂吼如同平地驚雷!
    他如同憤怒的犀牛,龐大的身軀爆發出恐怖的力量,沉重的大斧帶著開碑裂石的威勢,橫掃而出!
    斧刃撕裂空氣,發出沉悶的嗚咽!
    兩名反應較快、試圖結陣持厚重木盾阻擋的楊國忠死士首當其衝!
    砰!哢嚓!
    沉悶如擊敗革的巨響!緊接著是令人牙酸的木頭斷裂和骨骼粉碎聲!
    那看似堅固的重木盾牌在趙學濤的恐怖蠻力下如同紙糊!
    連同持盾衛士的手臂,被沉重的斧刃應聲劈斷、砸碎!碎木和斷骨混合著鮮血四處飛濺!
    兩名死士發出淒厲到變調的慘嚎,如同被巨錘砸中的破布袋,向後猛地飛跌出去,重重撞在牆壁上!
    “蘇烈在此!偽朝鷹犬!休得猖狂!”蘇烈身形靈動如風,趁著趙學濤製造的巨大混亂,如同鬼魅般切入剩餘衛士的縫隙!
    手中銅鞭如同活過來的毒蛇,刁鑽狠辣地探出,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狠狠抽打在另一名死士毫無防護的腳踝上!
    “啊——!”清脆的脛骨斷裂聲伴隨著死士淒厲的慘叫同時響起!那人瞬間失去平衡,慘叫著栽倒在地!
    書房內瞬間變成了沸騰的修羅場!
    嘶吼聲、兵刃猛烈撞擊的刺耳鳴響、瀕死的慘叫聲、身體被撕裂劈砍刺穿的恐怖悶響、垂死者的絕望呻吟……所有的聲音瘋狂地交織、碰撞、放大!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如同有形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所有名貴的熏香藥氣!
    昏黃的燈光下,血光如同最狂放的潑墨,瘋狂地潑灑在牆壁、地毯、家具和每一個人的身上!
    那價值千金的波斯地毯,徹底被染成了猙獰的、不斷擴散的暗紅!
    ……
    楊暄的身體被最初的衝擊力和林都尉那一刀的巨大力量推搡著,從父親尚有餘溫的屍體上滑落下來。
    他側躺在那片迅速擴大的、溫熱粘稠的血泊之中,背後那道巨大的傷口深可見骨,甚至能隱約看到森白的骨茬。
    鮮血如同決堤的洪水,不受控製地汩汩向外奔湧,浸透了他早已襤褸不堪的囚衣,在他身下冰冷的地毯上蔓延開來,形成一汪不斷擴大的、暗紅色的湖泊。
    溫暖,正連同著這奔流的鮮血,飛速地、不可挽回地從他體內抽離。
    四肢開始變得冰冷、麻木、僵硬。
    意識如同退潮般模糊、飄散。
    有對人間煙火的眷戀嗎?或許有。
    那春日裏錦江畔拂麵的楊柳風,夏夜庭院中聒噪的蟬鳴,冬日裏母親親手煮的一碗熱騰騰的醪糟湯圓……無數零碎的光影碎片般掠過。
    有對永恒黑暗的未知恐懼嗎?或許也有。
    那無邊的、冰冷的、再無一絲光亮的虛無……
    但在視線因為急劇失血而開始模糊、發黑、邊緣泛起陣陣灰暗漣漪的瞬間,他渙散的瞳孔,艱難地捕捉到了一抹身影——甲娘。
    那個如同冰冷刀鋒淬煉而成的女子,正麵無表情,眼神銳利如鷹隼,冷靜地指揮著張猛、趙學濤、蘇烈,以及更多湧入的對偽朝充滿刻骨怨恨的士卒,砍殺著書房內最後幾個還在負隅頑抗的楊國忠死士。
    跳躍的火光映照著她線條冷硬的側臉,沒有絲毫波瀾,更不曾向他垂死的方向投來哪怕一瞥。
    她精準、高效,如同一根淬毒的楔子,冷酷無情地釘穿了偽朝這顆腐爛心髒的核心。
    他殘存的最後一絲力氣,支撐著他將目光艱難地投向窗外。
    視線穿過破碎的窗欞空洞,越過屋宇重重疊疊、如同蟄伏巨獸脊背般的飛簷獸影,投向西北那片如同潑墨般沉沉的、墨藍色的夜空。
    轟——!!!
    一道刺眼的、裹挾著無盡凶險與毀滅氣息的血紅色烽火狼煙,如同一條狂暴的、從地獄深淵竄出的巨蟒,猛地撕裂了那深沉的夜幕!
    帶著令人心悸的急迫和宣告死亡的意味,直衝雲霄!
    那猩紅的光芒是如此強烈,瞬間映亮了半座成都府的天空!將城樓、屋脊、街道都染上了一層不祥的血色!
    那是……西北角!
    吐蕃的方向!?
    楊暄沾滿血汙、灰塵和膿液的嘴角,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似乎想勾勒出一個笑容,一個解脫?一個嘲諷?一個終於等來的末日宣告?
    最終,隻凝固成了一個極其怪異、複雜難明、混合著無盡痛楚的表情。
    在那表情深處,弑父的劇痛、對楊國忠刻骨銘心的恨意、終於擺脫屈辱與沉重使命的解脫感、以及生命燃燒殆盡時一絲近乎瘋狂的、毀滅後的寧靜……種種激烈衝突的情緒,如同最後的漩渦,在他瞳孔中那最後一點微光徹底擴散、熄滅的瞬間,凝固成了永恒。
    他渙散的目光,最後停駐的焦點,定格在那道撕裂夜幕的、象征著更慘烈戰爭與毀滅的血色烽火之上。
    然後,永遠定格。
    那雙曾經燃燒過野心、痛苦、掙紮和最後一絲瘋狂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空洞地倒映著窗外那片被血光染紅的夜空。
    ……
    城東高大的望樓頂層,夜風獵獵,如同無數雙手在撕扯著旗幟。
    那麵曾經象征偽朝楊國忠權柄、繡著猙獰狴犭的紫紅色旗幡,早已被砍倒,像一條垂死的毒蛇,被丟棄在望樓下方熊熊燃燒的烈火堆中,發出劈啪的燃燒聲和焦糊味。
    火焰貪婪地吞噬著錦緞,扭曲了狴犭的圖案。
    取而代之的,是一麵巨大而嶄新的、“張”字大旗,正在旁邊更高聳的旗杆上,被幾名赤著上身的壯漢奮力向上拉扯著。
    旗幟在漫天尚未散盡的烽煙和下方廣場上無數火把跳動的光芒中,緩緩升起,如同蘇醒的猛獸,在夜風中猙獰地招展、咆哮!
    那巨大的“張”字,在火光映照下,帶著一種新生的、鐵血的威嚴。
    下方,益州張家帶來的數百名精銳家兵,早已排列成森嚴的方陣。
    他們大多穿著半舊的皮甲或布衣,但眼神銳利,站姿挺拔,手中的刀槍在火光下閃著寒光,一股剽悍之氣油然而生。
    不遠處,綿州趙氏、眉州蘇家,以及成都城內十幾家早已對楊國忠橫征暴斂、倒行逆施忍無可忍的豪強所聚集的私兵隊伍,還有部分被甲娘和張猛等人成功策反的偽朝士卒,正在張家家兵的引導和各自家族頭領的呼喝下,逐漸整合匯聚。
    旗幟混亂地揮舞著,但目標卻逐漸清晰——張家那麵新升起的大旗!
    一支力量可觀的、由仇恨和新秩序渴望凝聚而成的軍隊,正在血與火的餘燼中快速成型。
    廣場上,戰鬥並未完全停歇。
    零星的、絕望的喊殺聲和垂死的呻吟聲從不遠處的街巷、衙門口傳來。
    那是最後的清洗,是舊秩序殘黨不甘的掙紮與崩塌的回響,也是新秩序在血泊與廢墟中誕生的陣痛前奏。
    火光映照著一張張或興奮、或疲憊、或仍帶著驚魂未定、或充滿新希望的臉龐。
    火把跳躍的光芒,映照在甲娘冰冷平靜的臉上,如同給她鍍上了一層金屬麵具。
    她目光如電,冷靜地掃視著下方攢動的人頭、移動的隊列、以及城內幾處仍在冒起濃煙火光的關鍵地點。
    她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穿透了風聲和下方的喧囂,精準地落入身邊幾位臨時頭領的耳中:“張猛部,即刻分兵,控製東門!肅清甕城殘敵,確保城門樞機在我手!”
    “趙學濤,帶本部及蘇家銳卒,搶占南門!清理門洞,布設障礙!防止偽軍反撲!”
    “蘇烈!武庫、糧倉!務必在半個時辰內完全接管!清點造冊!擅動一粒米、一杆槍者,斬!”
    “城內巡防肅清,由各豪族分片負責!遇偽朝官署抵抗,格殺勿論!但有趁亂劫掠民宅者,無論何人,就地正法!”
    她的命令簡潔、冷酷、條理分明,如同最精密的齒輪咬合,驅動著這台剛剛奪取權力核心的龐大機器開始運轉。
    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從望樓那陡峭的木梯上傳來。
    渾身浴血的張猛大步衝上頂層。
    他胸前的皮甲被利器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翻卷的皮肉暴露在空氣中,鮮血仍在不斷滲出,將他半邊身體都染成了暗紅色。
    但他仿佛毫無知覺,臉上隻有亢奮和完成使命的急切。
    他徑直走到甲娘麵前,單膝重重跪地,聲音如同悶雷滾動:
    “稟告大人!城內各處官倉、武庫,皆已落入我手!守衛或降或死!西門、北門方向尚有零星抵抗,偽朝殘部據守幾處衙署負隅頑抗,但已不成氣候,大局已定!”
    他喘息著,從腰間解下一個沉甸甸的皮囊,雙手高高捧起,聲音帶著一絲激動,“另…末將率部攻破偽朝兵部衙門!於其正堂案上,繳獲兵符虎符一套!請大人驗看!”
    皮囊打開,露出裏麵一枚造型古樸沉重、在火光下泛著幽冷青銅光澤的虎符。
    猛虎蜷身,獠牙外露,爪牙猙獰,細節栩栩如生,符身上刻著繁複的錯金銘文。
    象征著調動千軍萬馬的權力信物,此刻卻沾染著未幹的血跡,透著一股不祥的鐵鏽味。
    甲娘的目光隻是在那象征無上權柄的虎符上極其短暫地停留了一瞬,掃過那刺目的血跡,便重新投向城內仍在零星戰鬥的街區方向,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好。楊逆偽相府邸,控製住了?”
    “蘇烈親自帶人正在清掃!楊逆黨羽、心腹爪牙……一個不留!”張猛的語氣斬釘截鐵,充滿了刻骨的恨意,仿佛要將楊國忠的餘黨徹底從世間抹去,“按大人事先嚴令,那幾位被楊賊囚禁折磨的家主也已救出!趙孟奎家主肋骨斷折數根,內腑受創;蘇洵文家主…雙腿脛骨皆斷,鞭傷入骨…失血甚多,但……”
    張猛的聲音低沉下去,“大夫說,命暫時保住了。”
    甲娘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臉上依舊古井無波,仿佛隻是確認了兩件物品的狀態。
    她目光投向廣場邊緣,那裏有臨時搭起的幾處棚子,人影晃動,隱約傳來壓抑的痛哼聲。
    “大人!”又一個粗獷的聲音帶著喘息響起。
    提著血跡斑斑沉重闊斧的趙學濤也衝上了望樓,他抹了一把臉上混合著汗水和血汙的粘稠液體,胸膛劇烈起伏著,急聲道:“剛接到斥候拚死傳回的消息!城西、城北二十裏外,都有大股煙塵騰起!馬蹄聲如悶雷!估計是成都周邊衛戍的偽軍,接到楊逆斃命的風聲,正火速趕來!看煙塵規模,不下萬人!來勢不善!”
    這個消息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剛剛稍顯平靜的湖麵。望樓頂層的氣氛瞬間凝重起來。
    下方廣場上,一些靠得近、耳朵尖的士兵和豪族頭領也聽到了,騷動如同漣漪般迅速擴散開去。
    剛剛升起的“張”字大旗,在夜風中招展,似乎也帶上了一絲沉重。
    “哼!一群烏合之眾!趁火打劫的鼠輩!”旁邊一個虛弱卻異常冷硬的聲音響起。
    隻見一個穿著破爛錦袍、在家仆攙扶下才勉強站立的中年文士掙紮著上前一步。
    他正是眉州蘇家的家主蘇洵文,臉上鞭痕交錯,淤青腫脹,雙腿無力地垂著,全靠家仆支撐。
    但他的眼神卻如同淬火的匕首,銳利而堅定,死死盯著西北方向騰起的煙塵,聲音嘶啞卻字字清晰:“蘇楊逆已死!他的偽朝就是一棵爛到根子裏的朽樹!長安王師雷霆之怒指日便至!這些不知死活的蠢材,此時還敢踏入成都府一步,便是為虎作倀、助紂為虐!必遭天譴!人神共誅!”
    蘇洵文的話語,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瞬間點燃了廣場上許多人的血性。
    幾個同樣傷痕累累、剛剛被救出的豪強家主和將官也紛紛發出響應,聲音匯聚成一股不屈的洪流:
    “死守成都!迎王師!”
    “偽朝狗急跳牆,何足懼哉!敢來犯者,殺無赦!”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打開武庫!分發兵甲!跟他們拚了!”
    甲娘的目光依舊沉靜如水,這份沉靜像是一塊巨大的、無形的壓艙石,無聲地鎮住了廣場上因偽軍大舉來襲消息而產生的細微混亂和恐慌。
    她沒有看那些激動請戰的豪強,也沒有看西北方向的煙塵。
    她的身體緩緩轉動,目光穿透望樓飛簷的陰影,投向更遠、更深沉的西南方向。在那裏,除了成都城內升騰的煙火,天地間一片沉寂,如同風暴來臨前巨獸蟄伏的寧靜,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她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高,卻如同冰冷的鐵塊投入沸騰的油鍋,清晰地蓋過了所有喧囂,傳入下方每一個抬頭仰望她的將領、士兵耳中:
    “傳令下去:”
    “府庫大門,麵向所有忠勇守城義兵,全部敞開!糧餉管飽!衣甲兵刃,揀選趁手的拿!吃飽穿暖,磨利刀槍!”
    “張巡將軍的大纛,”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信念,“不日即至成都城下!城內凡有手能提刀、臂能開弓者,無論老幼婦孺,皆需登城守備!共抗國賊!”
    她的目光陡然轉厲,如同兩道冰錐掃視全場:
    “敢有臨陣退縮、造謠生事、裏通外敵者——斬立決!誅三族!”
    聲音冰冷,斬釘截鐵,帶著浸透骨髓的鐵血意誌。
    短暫的死寂之後,廣場上瞬間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回應,聲浪直衝雲霄:
    “謹遵將令!!!”
    “死戰不退!!”
    “迎王師!誅國賊!!”
    ……
    城西武庫深處,一個鮮為人知的隱蔽角落。
    這裏遠離了前庭廣場的喧囂,隻有幾支火把被插在牆壁的縫隙裏,艱難地驅散著厚重粘稠、仿佛能吞噬光線的黑暗。
    搖曳的火光將幾個忙碌人影的巨大影子投射在堆積如山的軍械箱籠和巨大的硬弩弓臂上,光影扭曲晃動,如同鬼魅。
    空氣中彌漫著桐油、皮革、鐵鏽和灰塵混合的濃烈而沉悶的氣味。
    在倉庫最深處、最為堅固的一排石砌牆墩後麵,一個僅容兩人並行的狹窄洞口顯露出來。
    洞口被刻意用廢棄的硬弩和蒙塵的布匹遮掩了大半,若非有人指引,極難發現。
    洞口內,是黑黢黢的、向下延伸的階梯。
    “大人,就是這裏!守庫的主薄嘴硬得很,折了他三根指頭才肯吐口!”一個張家護衛的頭領喘著粗氣稟告,他臉上的汗水混合著搬運軍械蹭上的油汙,在火光下閃閃發亮。
    他手中的火把指向洞口深處,“下麵很深,守備森嚴,據說隻有楊逆和他最心腹的工曹參軍事知曉具體位置!”
    甲娘在張猛、趙學濤以及幾名心腹護衛的簇擁下,沉默地踏入了那陰森冰冷的洞口。
    冰冷的石階向下延伸,寒氣順著褲腳往上鑽。
    火把的光亮隻能照亮眼前幾步,更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石壁粗糙冰冷,摸上去濕漉漉的,帶著地底深處特有的陰寒黴味。
    走下約莫二十幾級台階,空間豁然開闊,但依舊被濃重的黑暗包裹著。
    在跳躍的火光勉強照亮的前方,幾具被厚厚油布嚴密覆蓋的物件如同沉默的巨獸,靜靜地矗立在藏兵洞深處。
    輪廓巨大,帶著一種沉重壓抑的質感。
    “大人,就是這些!”護衛頭領上前,用刀小心地挑開覆蓋物的一角,然後與另一名護衛合力,用力猛地一掀!
    呼啦——!
    沉重的油布被扯開,揚起大片的灰塵,瞬間彌漫開來,嗆得人忍不住咳嗽。
    在劇烈搖曳的火光下,那幾具巨物的真容終於顯露!
    床弩!
    但絕非尋常守城所用的弓弩!
    眼前這三具巨物,其猙獰與龐大遠超想象!
    通體以漆黑的硬木為主體,粗壯得如同巨象的腿柱,支撐著沉重的基座。
    上麵密布著精心構築的金屬構件——並非尋常床弩那巨大的人力絞盤,而是一個個大小不一、相互咬合的青銅齒輪!
    結構複雜而精密,在火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光澤。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巨大的弓臂!
    通體閃爍著一種冷冽的金屬幽光——竟是以百煉精鋼整體鍛造而成!
    弓臂的弧度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如同蟄伏巨獸蓄勢待發的獠牙!
    那猙獰的發射架更是與眾不同,其上並非一個凹槽,而是並排預留了三個狹長的、深邃的發射軌道!
    “這是天工之城打造的巨型床弩……”甲娘倒抽一口冷氣,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撼,“是…是‘三矢破陣弩’!傳說中天工之城打造的大殺器!”
    她在長安的時候,曾經在天工之城的城頭見過。
    當時,魏建東給她說,這種巨弩隻需三人配合操作,借助精密的齒輪組省力,便能發射出足以洞穿重甲戰車、一擊斃殺披甲戰象的恐怖巨箭!
    箭頭之重,堪比軍中使用的長矛!其造價之高昂、工藝之複雜,絕非楊國忠這等根基虛浮的偽朝勢力所能輕易擁有!
    油布被完全掀開一角,露出了床弩旁散落的物件。三支已經組裝完畢的弩箭靜靜地躺在角落的皮套中。
    那根本不是尋常的羽箭!
    箭杆粗如成年男子的手臂,通體閃爍著鋼鐵特有的冷硬光澤,棱角分明,顯然是整體鍛造而成!
    箭頭更是粗壯得如同重錘,呈現出一種奇特的、布滿猙獰倒刺的狼牙狀結構!箭尾並非羽毛,而是鑲嵌著三片薄而堅韌的鋼片,用於穩定飛行軌跡!
    更令人心驚膽戰的,是箭頭上塗抹的物質!黝黑,粘稠,在火光下泛著一種不祥的油光,散發著一股濃烈刺鼻、混雜著硫磺的焦糊味和某種動物脂肪腐敗後的惡臭!
    “猛火油!”趙學濤臉色劇變,他出身軍伍,對這種軍中秘製的可怕燃燒物再熟悉不過,“還混了東西!是毒!見血封喉的毒!還有粘稠劑!”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這種塗抹了特殊猛火油的巨箭,一旦射中目標,不僅依靠其恐怖的貫穿力造成毀滅性殺傷,箭頭上的毒物能瞬間奪命,粘稠的猛火油更是會爆燃開,附著在一切物體上猛烈燃燒,水潑不滅!
    專門用於焚毀攻城器械、點燃糧草輜重、製造無法撲滅的死亡火海!
    “天工之城專為打造的神兵利器,為何會出現在偽朝手中?還配上了這等歹毒之物?”甲娘的聲音充滿了驚疑和憤怒,“朝廷那邊……天工之城那邊,恐怕出了內奸!有人將國之重器,賣給了國賊!”
    甲娘的目光在那猙獰的箭簇和其上粘稠的黑色物質上停留了更長時間,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凝重。
    她伸出手,指尖並未直接觸碰那致命的箭頭,而是緩緩拂過冰冷、堅硬、帶著精細鑄造紋路的精鋼弩臂。
    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帶著一種沉重的、屬於毀滅的力量感。
    她沉默著,沒有說話,藏兵洞內隻剩下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眾人壓抑的呼吸聲。
    這時,一陣更加急促慌亂的腳步聲從藏兵洞入口處傳來,伴隨著鐵甲摩擦石階的刺耳聲響。
    一名蘇家的家將滿臉驚懼和急迫地衝了進來,甚至來不及行禮,聲音帶著破音的嘶啞:
    “大人!急報!城西抓到了幾個從劍門方向潰逃下來的偽朝信使!嚴刑拷問之下,他們……他們招了!楊……不,那老賊在遇刺前,已……已與吐蕃方麵秘密達成盟約!劃定了疆界!約定事成之後,割讓劍南西道姚州、雋州、協州三州之地!作為借兵酬謝!這些凶兵……”
    家將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手指著那三架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床弩,“怕不是那老賊為虎作倀,專門替吐蕃人備下,用來在守城後期……大規模屠殺我……我勤王援軍和城中百姓的吧?!用我唐人的血,去向吐蕃主子邀功?!”
    藏兵洞內,溫度驟然下降到了冰點。
    火把的光芒在眾人臉上瘋狂地跳躍著,映照出一張張瞬間變得慘白、繼而沉如寒鐵的麵容。
    空氣凝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死死地壓在每一個人的胸口,連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猛火油刺鼻的惡臭,此刻聞起來更像是死亡本身的味道。
    甲娘緩緩移步,冰冷的皮靴底踏在布滿灰塵的冷硬石地上,發出清晰而單調的“嗒…嗒…”聲。
    這聲音在死寂的洞穴內回蕩,如同敲打在每一個人的心髒上。
    她踱步到其中一架“三矢破陣弩”旁,再次伸出手,這一次,她的指尖輕輕點在了那冰冷、巨大、帶著倒刺狼牙的淬毒箭頭之上。
    觸感堅硬、冰冷、致命。她的目光順著箭尖,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壁,投向了西南方那片被血色烽煙撕裂過的夜空。
    楊國忠的瘋狂與賣國,遠超他們最壞的想象!
    就在這時——
    “報——!!!!”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嘶吼,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夜梟,猛地從藏兵洞入口處炸響!
    那聲音裏充滿了無邊的恐懼和絕望,穿透了層層石壁!
    一名渾身浴血、頭盔歪斜、幾乎是從入口石階上滾下來的斥候,連滾帶爬地撲進洞內!
    他臉上滿是煙塵和血汙,一隻手臂軟軟地垂著,顯然受了重傷。
    他根本顧不上洞內壓抑的氣氛和那些猙獰的巨弩,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力竭地喊出那撕裂人心的噩耗:
    “大人!吐蕃斥候已經出現在百裏外……!!!”
    甲娘臉色一變,咬牙尖聲道:“動用我們繡衣使、不良府和特戰大隊在城內所有力量,配合那幾家殺人,必須在兩個時辰之內強行控製成都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