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趙上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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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較於汲縣王村堡那依依不舍、熱情洋溢的歡送場景,重返繁華卻略顯孤寂的京城開封府後,周遭的氛圍不禁帶上了幾分清冷。
    直至夜幕低垂,應了馮吉之邀,楊駿方緩緩步入樊樓之上,那二樓雅間內,燭光搖曳,映照出一番別樣景致。剛一踏入門檻,他的目光便捕捉到了範質的身影,那一刻,他臉色微變,旋即在瞬息間換上了一抹溫和笑意,言辭中帶著幾分歉意與恭敬:“範大人、馮兄,在下因事耽擱,來遲了一步,還望二位海涵!”
    樊樓的雕花木窗半敞著,晚風卷著樓下的酒旗香飄進來,與雅間裏的熏香纏在一處,倒比汲縣壩上的泥土氣多了幾分浮華。楊駿剛解下沾著塵灰的披風,馮吉便笑著迎上來,手裏的折扇在掌心輕敲:\"楊直學士可算來了,範大人剛還念叨,說你啊,定是被家裏的溫柔鄉給絆住了腳。\"
    範質端坐於梨花木桌旁,指尖撚著枚黑子,目光落在棋盤上,聞言才抬眼淡淡一笑。他身著月白錦袍,領口繡著暗紋流雲,與楊駿那件洗得發白的棉袍相比,宛如兩重天地。
    他抬手示意著楊駿入座,神色淺笑著道:\"壩上的風霜想必磨人得很,看你這年紀輕輕的,倒是有幾分我這年紀才有的滄桑,便知這短時間內沒少費力氣。\"
    楊駿剛坐下,店小二便端來溫熱的酒壺,青瓷杯盞相撞時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望著杯中晃動的酒液,不免想到汲縣百姓的生活,同一份天空下,卻是不同的境遇,倒是讓人不免有些唏噓!
    不過楊駿對此倒也沒有過多的執拗,他執起酒壺為兩人斟酒道:\"範大人說笑了,都是分內之事,倒是讓大人掛心了。\"
    馮吉在一旁敲著扇子笑:“你在衛州修壩的事,早已傳遍京城。昨日我聽禁軍指揮使說,連陛下都誇你呢。”
    話音剛落,他就夾起塊水晶膾,神色間帶著一絲的滿足道:\"嚐嚐這樊樓的招牌菜,可比你壩上的雜燴粥精細多了。\"
    楊駿夾起膾肉,冰涼的觸感滑過舌尖,卻嚐不出什麽滋味。他眼前忽然閃過王村堡壩的送場景象:瞎眼老嫗把炒黃豆塞進他懷裏時,掌心的老繭蹭過他的手腕;狗剩往馬兜裏塞河石時,凍裂的小手上還沾著紅泥;李二柱婆娘的荷包針腳歪歪扭扭,卻把棉線勒得死緊,像是怕福氣跑了似的。
    範質看著楊駿沒有動筷,不由的出言問聲道:\"怎麽不吃?莫非是壩上的粗茶淡飯吃慣了,反倒瞧不上這京城滋味?\"
    楊駿回過神來,忙的舉杯與兩人相碰,一杯酒下肚後這才緩緩開口道:\"並非如此。隻是想起臨行時,災民們往我馬兜裏塞了些炒麥粒,倒比什麽珍饈都暖心。\"
    範質的眼眸中掠過一抹訝異,旋即他輕輕撚著胡須,嘴角勾起一抹溫和的笑意:“你能時刻掛念著他們的好處,足見你已將這份差事真正烙印在了心上。這份難得的情誼,實屬可貴啊!”
    言及此處,他的話語忽地一轉,帶著幾分無奈與感慨:“此番你歸來,我本意是讓弘文館上下人等皆來相迎,但時下朝堂的風雲變幻,你也心知肚明。眼下的光景,未免顯得有些冷清寒酸,你切莫往心裏去。”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範質都把話說到這般明了了,他焉能心中還有介懷?因此,楊駿當即拿起酒盞與著範質碰杯道:“範大人,就你這番話,就足矣了!”
    範質聞言,眼中笑意更深了幾分,他抬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瓷杯落在桌上發出輕響,卻似帶著千鈞分量:\"好一個‘足矣’!楊直學士這份胸襟,難怪能在衛州聚攏民心。你可知,昨日吏部還有人遞折子,說你在壩上‘私結鄉黨’,勸陛下收回你主持童子試的差事。\"
    楊駿握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隨即釋然笑道:\"樹欲靜而風不止,怕是這又是王相的手筆吧?隻不過,隻要我行得正坐得端,又何必在意他人的非議呢?”
    馮吉在一旁\"啪\"地合上折扇,往桌上一拍:“那些人就是見不得你立功!當時出事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領命辦事,如今剛見成效,卻一個個地又眼紅於你!\"
    他說著給楊駿添酒道:\"不過你放心,範大人在陛下麵前替你說了不少好話,對你倒是沒有絲毫的影響。\"
    窗外的月光忽然亮了起來,透過雕花木窗灑進雅間,在桌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範質沉吟一聲道:\"童子試是小事,卻連著天下的文脈。如今還能回憶起清客先生在這裏揮毫筆墨的情景,由你來監考童子試,倒不是失為一樁美談啊!\"
    楊駿心中一熱,剛要起身道謝,卻被範質按住手腕。對方的掌心溫熱,帶著常年握筆的薄繭:“你在壩上寫的《賑災十策》,陛下看了三遍,批注了‘務實’二字。那些非議你的人,不過是怕你這股子務實勁兒,攪了他們的渾水。\"
    “多謝大人的提醒,你這麽說我就明白了,不過,越是有人這麽做,但卻越是激發了我心中這股不服輸勁,我定要讓他們瞧瞧,我,不是這般容易打倒的!”
    範質與著馮吉對視一眼,然後三人酒杯相碰,清脆的聲響在雅間裏回蕩,竟壓過了窗外畫舫的絲竹聲。範質望著楊駿眼中的光亮,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初入仕途時的模樣,也是這般帶著一身泥土氣,卻揣著滾燙的真心。
    夜風卷著酒香穿過窗欞,燭火搖曳中,三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長。楊駿忽然覺得,這樊樓的雅間雖不及汲縣草棚溫暖,卻因這幾句推心置腹的話,生出了別樣的暖意。
    範質看了一眼外麵然後起身整理袍角道:\"時候不早了,明日卯時議事,你早些來,趙侍郎要跟你細談童子試的章程,萬萬不能遲到了!“
    “多謝大人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