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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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漫過槐樹胡同的灰牆時,李天佑踩著青石板推開院門。西廂房堂屋的煤油燈在紙窗上投出個佝僂的人影,蔡全無正蹲在灶台前翻烤紅薯,火鉗撥動炭塊的聲響驚醒了蜷在棉鞋裏打盹的小狸花貓,那是楊嬸抱回來抓老鼠的。
    “蔡叔,成了!”李天佑甩著汗津津褂子跨過門檻,“徐巡長應承下兩成幹股,往後咱們在南門地界算是穩了。”
    蔡全無拿火鉗夾出烤得焦香的紅薯,掰開時騰起的熱氣糊了一臉:“炕桌上還剩半壇黃酒,給您溫著壓驚呢。”他起身拿出兩個粗瓷碗,酒壇在粗瓷碗裏傾出琥珀色的酒液,“徐家那兩位把兄弟......”
    “金典獄長好竹葉青,鐵長官愛金華火腿。”李天佑就著碗沿呷了口酒,喉頭滾動的聲響混著炭火的劈啪聲,“下月初八徐家擺打鹵麵,勞您往大柵欄瑞蚨祥扯兩丈杭紡,再備兩匣子稻香村的八件。”
    蔡全無往灶膛添了把鬆枝,火光映得灰布衫上的補丁發亮:“東門老劉家的火腿昨兒漲到八塊大洋一條,偵緝隊那幫孫子把持著貨運站,過路費又添了三成。”
    “無妨,貴就貴吧,先把這回應付過去,後頭我再慢慢尋麽。竹葉青我改天找徐家酒坊打聽打聽。”李天佑摸出包&34;大前門&34;敬上,“我尋思著,鋪子開張後您搬去二樓隔間住,省得每日裏兩頭跑,怪辛苦的。”
    蔡全無捏煙的手頓了頓,煙灰簌簌落在桌上:“使不得,二樓向陽,該留給東家的......”
    “孩子們跟我住這院子廂房挺好的,挨著楊嬸子和錢叔還有個照應。您當掌櫃的住店裏頭,夜裏聽著動靜也便宜。這買賣牛爺要一成,剩下的咱倆一人一半,您管店,我進貨。”
    蔡全無突然起身,從懷裏摸出賬本:“這是上月賣魚的進項,除了買店麵和修繕的工費,還剩二百二十塊現洋。您要覺著我老蔡還算勤快,往後每月給一成工錢就......”
    “啪!”
    酒碗墩在炕桌的響動驚的正在舔爪子的小狸花貓猛地看了過來。李天佑扯過賬本刷刷寫下幾行字:“那就三成,沒得商量!沒有您鎮著場子,我早讓黑狗子啃得骨頭都不剩了。”筆尖戳著“蔡全無 叁成”的墨字,力透紙背。
    蔡全無的喉結滾了滾,煙頭在鞋底碾出個焦圈:“使不得,進貨擔風險的是您,跑腿的活計......”
    “跑腿?”李天佑突然樂了,掰著指頭數,“上個月永定河發水,是您連夜加固魚泡子;前兒東街混混來收保護費,是您掄著秤砣把人唬走;更別說教會二丫打算盤、教小石頭紮馬步......”他越說聲越高,驚得裏屋傳來二丫迷迷糊糊的夢囈。
    蔡全無忙擺手示意噤聲,灰布衫的袖口露出截白棉布,那是楊嬸子新縫的裏襯。他摸出懷表瞅了眼時辰,黃銅表殼映著跳動的灶火:“三成忒多,兩成頂天......”
    “三成!”李天佑抓過酒壇子給兩人滿上,“往後您就是四季鮮的二掌櫃,月錢另算!”酒碗相撞濺濕了賬本,1947年的春夜在酒香裏泛起漣漪。
    蔡全無仰脖飲盡殘酒,喉頭吞咽的聲響混著遠處打更的梆子。他忽然從櫥櫃上裏拿過來一個油紙包,層層揭開是半塊槽子糕:“今兒小丫吵著要吃,楊嬸子專門給她買的的。”
    李天佑就著煤油燈端詳糕點上的牙印,噗嗤樂出聲:“這小饞貓......”話音未落,裏屋傳來&34;咕咚&34;一聲悶響,接著是二丫壓低嗓門的訓斥:“再偷吃明兒告訴哥!”
    兩人相視一笑,簷下晾的鹹魚在夜風裏輕輕搖晃。蔡全無起身收拾碗筷,忽然輕聲道:“明兒我去天橋踅摸兩個夥計,要手腳幹淨、家裏有老小的,往後送貨就交給他們了。”
    “您看著辦。”李天佑摸出懷表上弦,表鏈在指間纏成個死結,“明天我去趕趟早市看看能不能收兩車櫻桃,聽說平穀的早熟品種下來了......”
    前門大街傳來夜班電車的叮當聲,賬本最後一頁上&34;蔡全無 叁成&34;的筆鋒在1947年4月的春風裏收了個利落的鉤。
    等店麵修繕的差不多了,李天佑帶著弟弟妹妹站在南門大街新漆的朱紅門檻前。金記糧行褪了色的匾額早換成燙金的&34;四季鮮&34;,陽文篆刻的&34;鮮&34;字四點水特意描成魚尾紋,在陽光下粼粼泛光。蔡全無蹲在門邊青石台階上,正用銅錢試新嵌的門軸,黃銅合頁轉起來絲滑無聲,簷角的風鈴叮咚作響。三個孩子撒了歡似的跑進去玩兒了。
    “您瞧這魚池!”蔡全無撩開藍布門簾,水汽混著青苔味撲麵而來。八尺見方的青條石池子貼著東牆根,池沿雕著鯉魚躍龍門的浮雕,池底特意鋪了層永定河的鵝卵石。晨光透過新鑲的玻璃斜射進來,在蕩漾的水麵上碎成點點金鱗,五六尾草魚正追著光斑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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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天佑屈指叩了叩池壁,回聲沉厚如古寺晨鍾:“孫師傅說這青條石是從前門樓子拆下來的,接縫拿桐油拌著糯米漿勾的。”他忽然瞥見池底一塊青石上隱約現出&34;永定&34;二字,正是前清工部的官窯戳記。
    蔡全無已轉到後院西牆根,灰布鞋踩得三合土地麵嗒嗒響。新砌的冰窖口擴成八仙桌大小,鬆木梁上懸著美孚公司的防潮棉,銅紗網在通風口篩下細碎光斑。他伸手試了試窖口的寒氣,指節立刻凝了層白霜:&34;昨兒運來的永定河冰存了三百斤,趕明兒冰鎮酸梅湯管夠。&34;
    兩人踩著吱呀作響的杉木樓梯上到二樓,晨光正透過萬字紋窗欞在地上織出錦緞似的花紋。蔡全無忽然按住西南角的牆板,暗門悄無聲息滑開,露出個丈許見方的夾層,這是按孫大疤瘌建議造的藏貨間,牆裏還絮了層棉花隔音。
    “您摸摸這算盤。”蔡全無興奮的從庫房裏摸出把烏木算盤,紫檀珠子碰在黃銅檔上清越動聽,“東四牌樓劉瞎子給開的光,說是能招財進寶。”
    李天佑正要打趣,忽聽得樓下&34;咣當&34;一聲。兩人疾步下樓,正撞見拴住扛著幾塊小點的水牌進門,額角的汗把上頭寫的&34;時鮮果蔬&34;的&34;鮮&34;字衝花了一塊。
    暮色漸濃時,蔡全無點亮新裝的煤油吊燈。琉璃燈罩將光影濾成琥珀色,映得櫃台後那副對聯格外醒目,&34;一池春水活魚躍,四季鮮蔬帶露香&34;。這是牛爺想的詞,蔡全無執筆,誰能想到一個窩脖兒竟寫的一手漂亮的魏碑體。
    “明兒開張的響器備齊了。”蔡全無從櫃台底下摸出掛千響鞭炮,“天橋衛瘸子那兒賒的,說是摻了軍火廠的火藥,保管崩得偵緝隊那幫孫子繞道走。”
    李天佑笑著附和:“徐巡長說晌午帶金典獄長來捧場......”
    話音未落,二樓突然傳來&34;咚&34;的一聲悶響。兩人抄起頂門杠衝上去,卻見小石頭正從夾層鑽出來,腰間鐵皮罐裏嘩啦啦掉出杏核,在杉木地板上滾成一片。
    第二日晨霧未散,南門大街已讓鞭炮聲炸開了鍋。李天佑踮腳將寫著&34;八折大酬賓&34;的水牌立在門口,紅綢子纏著的竹竿頭還粘著昨夜的露珠。蔡全無在櫃台後碼著新製的價簽,黃表紙上&34;時令鮮蔬&34;四個顏體字力透紙背,墨香混著魚腥氣直往人鼻子裏鑽。
    “借光!借光!”新招的夥計金寶吆喝著從板車上卸貨,一個青皮冬瓜沒拿穩滾到了前來祝賀的徐慧真腳邊。她今日穿了件棉布藍旗袍,臂彎挎著的酒壇子用紅綢係口:“李掌櫃,我來給您添個&39;酒香不怕巷子深&39;的彩頭!”壇口泥封拍開時,新釀的高粱酒香驚得池中鯉魚躍出水麵。
    牛爺的煙袋杆子挑開人群,身後跟著倆短打夥計,抬著塊楠木匾額晃悠悠過來,上寫著&34;四季生金財源廣,鮮香引客福運長&34;,金絲楠木上十四顆銅釘在晨光裏星子似的發亮,驚得對街布莊掌櫃直咂舌:“前清貝勒府的門匾也就這成色了!”
    魚池邊忽然爆出陣喝彩聲,徐天拎著條十幾斤重的草魚尾巴,警服袖口早被甩得精濕:“好家夥,這魚勁頭趕上劫道的土匪了!”魚鱗在陽光下甩出銀星子,正巧濺在來道賀的賀掌櫃新做的杭紡長衫上。老頭兒也不惱,捋著胡子直樂:“活魚濺水是財,濺得越歡利市越旺!”
    “勞駕稱二斤櫻桃!”一位穿學生裝姑娘擠到櫃台前,竹籃裏《大公報》露出“物價飛漲”的標題。蔡全無用戥子壓得秤杆高高翹起:“承惠八千法幣,折銀元四角。”女學生盯著架子上紅瑪瑙似的果子,忽然從書包摸出塊銀角子:“要......要五斤吧!”
    後廚飄來炸丸子的香氣。楊嬸子係著新圍裙,把剛出鍋的蘿卜丸子分給圍觀的小孩。小石頭神氣活現地別著&34;小夥計&34;布標,腰間鐵皮罐改成了零錢匣,杏核早換成叮當響的銅子兒。二丫伏在櫃台一角記賬,羊毫筆在宣紙上勾出朵墨梅,原來是徐慧真握著她的手在教:“記賬要像繡花,橫平豎直才不糊塗。”
    日頭爬上屋脊時,魚池見了底。蔡全無擦著汗帶著夥計往池裏補新貨,水花濺濕了徐天的警褲。“你悠著點!”徐天護著要往池裏撲的小丫,“這要摔進去,我二哥非訛你十條鯰魚不可!”
    對街忽然傳來汽車喇叭聲。金海從福特轎車上下來,監獄長的黑呢大衣驚得路人避讓不迭。他拎著竹簍往櫃台一墩,二十尾鯽魚在簍裏甩尾:“炮局後身的野塘現撈的,給李掌櫃添個&39;年年有餘&39;。”
    暮色染紅門楣時,打折的木牌已翻到&34;明日最後一日&34;。牛爺盤腿坐在魚池邊的青石上,就著徐慧真的高粱酒啃醬肘子:“瞅瞅這大鯉魚,活泛得跟要躍龍門似的!端午節前給我留兩條,用得著。”
    李天佑倚著新漆的櫃台,看晚風將價簽吹得簌簌響。蔡全無扒拉著算盤珠子突然抬頭:“天佑,西山的杏子快該下樹了。”
    “成!”李天佑把最後一把銅子兒碼進錢匣,“明兒我去瞅瞅,咱收他個十石八石的,不嫌多。”叮當聲裏,小丫和小石頭已經累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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