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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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時的梆子聲剛敲過三響,北平的冬夜愈發寂靜深沉。李天佑裹緊藍布棉襖,推開小酒館後院那扇斑駁木門。門板發出吱呀的呻吟,簷下掛著的馬燈在夜風裏劇烈搖晃,昏黃的光暈忽明忽暗,將他疲憊的身影拉得老長,在青石板路上搖曳不定。
    正房東屋的窗紙透出暖黃的光暈,窗台上,徐慧真種的蒜苗從棉簾縫隙裏探出嫩綠的腦袋,在寒風中輕輕晃動,仿佛在歡迎歸人。李天佑伸手掀開藍印花布門簾,一股裹挾著艾草香的暖意撲麵而來。這是秦淮如特意配的安神藥,混著炭火盆的溫熱,瞬間驅散了他身上的寒氣。八仙桌上擺著個青花海碗,碗口倒扣著粗瓷盤,邊沿還凝著幾滴晶瑩的油星。
    “可算回來了!” 徐慧真像一陣風似的從裏間閃出來,月白夾襖外罩著靛藍圍裙,發髻上別著的銀簪子隨著動作輕輕顫動。她快步走到桌前,掀開海碗,熱氣 “騰” 地漫開,露出底下臥著荷包蛋的陽春麵,“麵坨了,我去重下一碗。” 她的眼神裏滿是心疼與責備。
    李天佑摘下結冰的狗皮帽,露出凍得發青的耳朵,伸手拉住她,剛要開口,喉嚨裏先滾出一串劇烈的咳嗽。他啞著嗓子說道:“別忙了,還熱乎著呢,我吃這就行。” 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
    裏屋傳來窸窣響動,小石頭揉著惺忪的睡眼,半夢半醒地晃了出來。他的頭發東一撮西一綹,亂得像個鳥窩。“哥,我給你留了糖瓜......” 話沒說完,身子一歪,踉蹌著撲到李天佑懷裏,又沉沉睡了過去,嘴裏還不時嘟囔著夢話。
    李天佑哭笑不得,正要把小石頭抱起來,門 “吱呀” 開了半扇。秦淮如披著灰鼠皮鬥篷進了屋,手裏針線簍還盛著件未補完的毛呢大衣。
    她一眼看到李天佑懷裏的小石頭,立刻快步上前,輕聲說道:“當家的也不看看時辰,明兒大寒,慧真姐特意去前門信托商行換了二兩芝麻醬......” 她忽然噤聲,小心翼翼地用毛呢大衣把小石頭裹起來,抱進了裏屋,“你剛回來,身上寒氣重,別凍著孩子。” 聲音溫柔而關切。
    這時,楊嬸端著新煮的麵進來了。麵湯裏飄著碧綠的蔥花,底下沉著幾片色澤誘人的臘肉,一看就是從留著過年的醃缸裏取的。徐慧真默默往他手邊推來個錫酒壺,壺身還帶著體溫,是她提前溫在茶爐上的。酒香混著麵香,在屋裏彌漫開來。
    煤油燈在八仙桌中央跳動著暖黃的光,徐慧真用火鉗撥了撥搪瓷茶爐裏的煤球,火星子濺到糊著報紙的牆上。“二丫帶著小丫在楊嬸屋裏睡了,睡前非要把壓歲錢塞你枕頭底下,說是給‘開大汽車的哥哥買汽油’。” 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笑意,“小石頭去胡同口張望三趟了,鞋底都快磨穿了,實在熬不住才哄他先睡了。”
    “你坐著吧,” 徐慧真製止了要起身幫忙的秦淮如,自己抄起銅盆往灶上舀熱水。楊嬸早把煨在爐灰裏的陶罐扒拉出來,掀開蓋子,白菜豆腐湯的香氣混著幾星油花撲鼻而來,香得李天佑直吞口水。
    “軍管會來人的時候把我們嚇一跳,你說你怎麽想的,好好的掌櫃不當,非要去開車,你當你是鐵打的身子?” 徐慧真擰著熱毛巾過來,輕輕照他後頸拍了一下。粗布毛巾滾燙的溫度滲進凍僵的皮肉,讓他瞬間清醒過來,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
    李天佑捧著海碗,就著臘肉的鹹香將最後一口熱湯灌進喉嚨,喉結滾動間溢出滿足的歎息。他倚在鋪著藍粗布褥子的土炕上,火盆裏的炭塊劈啪炸開火星,映得徐慧真鬢角的銀簪泛起暖光。秦淮如正低頭納鞋底,針尖在煤油燈下閃過細碎的銀光,時不時抬起眼睫,目光悄然落在李天佑身上。
    “上交四季鮮的事,軍管會說要核實一下。”李天佑伸手抹了把油乎乎的嘴,“以後說不定會改成南門大街的供銷合作社。淮如,你是想留在小酒館,還是去四季鮮?”他的聲音帶著飯後的慵懶,卻藏不住話語裏的關切。
    徐慧真往火盆裏添了塊煤,火星騰起的瞬間,映亮她蹙起的眉梢:“去四季鮮更合適。要是真成了國營供銷社,淮如去那兒比在小酒館安穩。”她說話時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圍裙的褶皺,像是在斟酌每一個字。
    “我想去學醫!”秦淮如突然抬頭,攥著鞋底的手指微微發白。煤油燈的光暈裏,她的瞳孔亮得驚人,“這幾天軍管會在文廟辦講座,講科學接生、防鼠疫......”她頓了頓,聲音不自覺拔高,“他們在招識字的人去衛生訓練班,結業就能去工廠醫務室!”
    話音落下,屋內突然陷入寂靜。隻有火盆裏的炭塊偶爾發出輕響。秦淮如的目光從李天佑臉上掠過,又慌忙垂下頭,納鞋底的動作變得淩亂,針尖好幾次紮偏。
    “好事啊!”李天佑猛地坐直身子,炕沿發出吱呀聲響,“讀書學本事,比守著店鋪強!”他眼睛亮得如同點了兩盞燈,“淮如你放心去,學費啥的不用操心,家裏的活兒也不用插手,好好學習就成。”說著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卻在半空僵住,尷尬地撓了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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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李天佑的肯定,抬頭看到他一臉欣喜的表情不似作偽,秦淮如總算放鬆了下來。徐慧真看著兩人眉梢眼角的笑意,故意清了清嗓子:“喲,我這電燈泡可真亮堂,要不二位挪步去西廂?”她誇張地用袖口扇風,卻掩不住眼底促狹的笑意。
    秦淮如 "騰" 地紅了臉,慌亂中把鞋底掉在地上。她彎腰去撿,卻被李天佑先一步拾起。兩人指尖相觸的刹那,她像受驚的兔子般跳起來,抓起針線簍逃也似的往屋外跑,門簾被撞得劈啪作響。
    李天佑望著她消失的背影,臉上還掛著沒來得及收起的笑。徐慧真斜睨著他,突然用銅火鉗戳了戳炭塊:“紅黨可不興三妻四妾,到時候人跟著醫療隊走了,有你哭的。”她語氣酸溜溜的,像是含了枚沒熟透的青杏。
    李天佑的笑容淡了下去,目光落在窗欞上搖曳的冰花:“她若有更好的去處,我絕不攔她......”他喉結動了動,沒再說下去。窗外的北風卷著雪粒撲在窗紙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徐慧真突然伸手揪住他的耳朵:“說的輕巧!你給我解釋解釋,什麽叫"比守著店鋪強",李掌櫃看不上我這個沒文化的粗人了是吧,那我也去考個夜校,學寫大字當文化人!”她作勢要擰,卻被李天佑一把攬進懷裏。煤油燈的光暈在牆上投下晃動的影子,將兩人的身影融成一片溫暖的輪廓。
    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寒風依舊呼嘯,李天佑在後院劈柴,斧頭落下,凍得梆硬的木柴應聲而裂。秦淮如提著竹籃從廚房出來,裏頭裝著要晾曬的醃菜,見他額頭沁出薄汗,脖頸處的衣領被熱氣氤氳得微濕,腳步不自覺地頓了頓。
    “淮如。” 李天佑直起腰,用袖口擦了把臉,斧頭斜倚在木樁上,“你真決定去學醫了?” 他望著秦淮如被寒風吹紅的鼻尖,目光裏藏著幾分探究,幾分擔憂。
    秦淮如低頭整理竹籃裏的醃菜,手指在菜葉間穿梭,“昨兒夜裏,我想了很久。” 她的聲音輕得像飄在風裏的雪,“以前總覺得能有個安身之處就夠了,可聽了軍管會講的那些,才知道原來女人也能......” 話未說完,她忽然攥緊了竹籃的提手,“我在義莊幫過工,見過太多因為缺醫少藥沒了性命的人。要是能學會本事......”
    李天佑走過來,靴底碾碎地上的薄冰,發出細碎的聲響。他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裏麵是幾個剛從空間拿出來的點心,“趁熱吃。我托人問過了,衛生訓練班確實是個好機會。” 他把點心塞進秦淮如手裏,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都有些不自然地別開眼,“隻是學西醫要解剖、認洋文,比想象中難。你...... 真不後悔?”
    秦淮如咬了口點心,麥香混著淡淡的焦味在口中散開。她望著院角新砌的煤球堆,那裏還留著昨夜積雪的痕跡,“後悔什麽?” 她突然轉身,目光堅定地直視李天佑,“有你,有慧真姐,有楊嬸,有......大家都在,我什麽也不怕!”
    李天佑怔住,眼前的秦淮如不再是那個總低著頭、唯唯諾諾小心算計的婦人。晨光裏,她的眼睛亮得驚人,仿佛藏著一簇即將燎原的小火苗。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最後隻是悶聲笑道:“行,等你成了大夫,可得給我開副治頭疼的藥,小石頭天天追著問,他能不能去當火車司機。”
    秦淮如被逗笑,嘴角梨渦淺淺,“先管好你自己吧。聽說運輸隊的車都是美國造,零件壞了連軍管會都頭疼。” 她低頭把剩下的窩頭仔細包好,“我去給你裝壺熱水,今兒出車別又凍著。”
    她轉身要走,李天佑突然叫住她:“淮如......” 見她回頭,卻又一時語塞,最後隻憋出一句,“萬事小心。”
    秦淮如點點頭,竹籃晃動,醃菜葉子上的霜花簌簌落在雪地上,像撒了一地細碎的星光。她踩著積雪離開的背影,漸漸與遠處張貼的 “建設新中國” 標語融成一幅嶄新的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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