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示君以誠非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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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謝禛聽了那句“無論是什麽模樣,都當是極好的”,隻是垂眸飲了一口。
    杯中酒清如琥珀,映著她眼底波瀾不驚的漠色。
    她並不當真,隻當是一句醉話而已。
    可那杯盞觸唇的一瞬,她還是遲疑了一瞬。
    她本就不常飲酒,覺得喝酒誤事,除非應酬或禮節之需,否則斷然沒這個雅興的。
    此刻竟然因為寧時相邀,竟然主動喝起這般誤事又令人頭疼心躁的“杯中物”......
    其中緣由她不敢、也不能深思。
    “你這話,”她聲音微啞,帶了點酒後喉頭的微澀,卻不見惱意,“若叫旁人聽了去,隻怕該說你輕薄無禮。”
    “我本就這副模樣,”寧時笑嘻嘻地將酒杯抵唇,又輕輕一晃,“謝大人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謝禛答也不答,隻低頭輕啜了一口酒。
    紅梅色的杯影在她唇邊一晃,唇角便染了一點淡淡的緋色。
    落在這樣清冷的容貌風度上,觀之則格外嬌豔欲滴。
    寧時看在眼裏,心頭莫名發燙。
    謝大人酒量實在和自己一樣令人不敢恭維,但是酒品倒是還不錯。
    眼看著她酡紅如曉霞,仍舊坐姿端方,無半分出格舉動。
    奇了怪了,怎麽明明是自己沒安好心想看她飲酒失態,可是她略一臉紅卻又不肯讓她喝得太醉、招來頭痛呢?
    那便不喝酒了,改喝茶吧。
    喝茶時的活動,讓她想想......
    下棋是斷斷不能的。
    之前平定了幾支大同府的叛軍,從那幾位“兵中書生”帳中繳來的賊贓中便有幾副棋具。
    將軍府中人戲稱其“謀逆未成,半生心血倒是都落在這棋盤裏了”,便原封不動地擺進了偏廳。
    直到那日。
    自己心血來潮,撩起蓋布,揀起幾枚棋子在掌中把玩,隨手撥弄,沙沙作響,便笑著抬頭:“謝大人,您下棋麽?”——
    ......
    謝禛本還在翻閱一卷軍報,聞言抬眼,見她立在棋盤前,目光裏帶著三分漫不經心的興致。
    沉默了片刻,她合起手中的文卷,微不可察地頷首:“略通一些。”
    “那正好。”寧時唇角一挑,拍了拍棋盤,“貴客未至,我們弈上一局,權作消遣。”
    謝禛也不推辭,拂衣落座。
    首子落下,聲清如磬,竟帶幾分肅殺。
    寧時挑眉,隨手布子,笑道:“謝大人開局果然沉穩。”
    謝禛不答,隻低頭繼續落子,神情淡然。
    不多時,局勢已然分明。
    寧時雖於棋道造詣不深,卻對局勢的嗅覺極其敏銳,不多時便覺自己被逼入了死角,周圍皆是謝禛布下的黑子,像一張鋪天蓋地的網。
    能怎麽辦?
    “謝大人的棋路太陰了......”她舉棋不定,望向謝禛。
    對方聞言卻是輕輕一笑,淡然道:“尋常布局。”
    “謝大人的尋常布局陰得沒邊了......”
    “你落子散漫,怪不得人。”
    寧時嘖了一聲,沉吟片刻,把謝禛提掉的白子拿了三兩顆過來隨意落在棋盤上。
    謝禛挑眉:“投子認輸了?”
    “我不是認輸,是戰術性撤退。”她強辯。
    謝禛輕笑兩聲沒說話。
    寧時垂下眼,指尖輕拈一枚黑子,又忽而一笑,似是漫不經心地提議:“不如換個規則吧。換個......謝大人未必熟悉的。”
    “嗯?”
    “這盤棋也能下五子連珠的。”她隨意將子亂灑,儼然換了副模樣,“黑白二子,誰先連成五子便算贏,怎麽樣?”
    謝禛聞言,終於浮出一點笑意:“聽起來像小孩子玩的。”
    “可大人未必能贏小孩子。”寧時打趣,重新擺開局勢,“不信便試一試?”
    ......
    紅燈暖席下,落子聲斷斷續續,一時間竟真有些正經棋場模樣。
    寧時本以為規則簡單,謝禛又不熟悉五子棋,總算能翻盤一回,不想謝禛三兩子便堵死她所有活路,還輕飄飄一句:“成五了。”
    越是輕飄飄,寧時就越輸不起了。
    她知道五子棋作為一個智力遊戲是有必勝套路的,黑子優勢極大。
    隻是對方又不熟悉,讓她執黑又怎麽了。
    沒想到對方攻勢淩厲,一局就把她繞投了。
    寧時氣結,第二局照輸,第三局更慘。
    可她就偏偏不信邪了,她在現代好歹也是江大的高材生,怎麽能一直輸!
    她鐵了心了,越挫越勇,非要下到贏為止,這下好了,五子棋節奏又快,於是一連輸了十八局。
    於是某人惱羞成怒,“啪”地扔下棋子,歪頭望謝禛:“謝大人,您改個號叫‘通吃居士’吧。”
    “通吃?”
    “象棋圍棋五子棋,通通都贏。”她頓了頓,語氣帶著玩笑。
    謝禛抿唇,望著她的眼中仿佛泛起點漣漪,靜了片刻,才輕輕地笑了:
    “黑子有必勝之法,我執黑先攻,你哪有招架之力。”
    “若是給黑子設下禁手規則,不準三三成活,不準四四成活,再禁下長連,才算得上有來有回。”
    寧時一怔。
    我了個豆。
    謝大人才下了十幾局就看出來這棋有必勝之法。
    她看謝大人智力是一點不比曹大匠低啊......
    曹大匠也是下什麽棋都贏,一邊下一邊指導自己。
    這還玩集貿啊。
    ......
    “白喝酒沒勁。”她放下杯子,從回憶中抽出,撐著下頜打量謝禛,“之前下棋又輸了您十九回,我實在是不堪其辱。”
    “棋局不在輸贏。”
    “權當消遣也是,”寧時一時有點語塞,“隻是輸多了也心累啊。謝大人——你可有別的雅興沒?我可還想玩點別的。”
    謝禛微抬眼睫:“玩?”
    “嗯。”寧時托著腮,望著她因酒而染上的一點嫣紅,像山中雪後初霽,寒意褪盡之時天光照雪,不覺失神一瞬。
    她喃喃地道:“怎麽明明是我沒安好心,想看你飲酒失態,現在你臉紅了,我卻又不想你真醉到頭疼呢......”
    她轉頭高聲對門外的小婢道:“好姐姐好妹妹們,換醒酒的熱茶來。”
    門外的小婢知道寧時不拘泥禮法,就喜歡這樣亂叫,聽了便笑吟吟地“諾”了一聲,轉頭便去了。
    謝禛聽著她這半真半假、似嗔似憐的話,卻未言語。
    不久後,熱茶送上,瓷盞中茶香氤氳,寧時輕輕一嗅,忽然想起一句舊詩:賭書消得潑茶香。
    她頓了一下,偏頭問:“謝大人覺得賭書潑茶風雅些,還是我們煮雪烹茶風雅些?”
    她話裏引用的典故是李清照和趙明誠夫婦伉儷情深,賭書潑茶的風韻之事。
    李清照《〈金石錄〉後序》記載:“餘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後。中,既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甘心老是鄉矣!”
    可這,引用這樣的典故,不管有意無意,是否稍顯曖昧了呢?
    謝禛微怔,似乎是沒想到她說話如此大膽,沉吟片刻才不鹹不淡道:“......風雅之事本難分高下。”
    寧時想再調侃兩句,但目光觸到她唇角殘留的一絲酒痕,卻鬼使神差地收了聲。
    “我們來猜字謎吧?”她忽然提議。
    謝禛挑眉:“不是說輸多了心累麽?”
    “猜字謎我可不怕你。”
    謝禛眸光柔了幾分:“好。那便請無咎出題。”
    “我先來一個簡單的。”寧時道,“謎麵是——‘示君以誠非假言’,打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