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廊燈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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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殊晴低著頭,小心地將手藏進衣袖裏,火辣辣的疼順著血脈往心裏鑽。
可她隻是將手攥得更緊些,仿佛這樣就能把那疼壓下去,壓成小小的一團,藏到誰也看不見的地方去。
“姐姐最近是不是很累?”她抬起頭,嘴角努力彎起一個笑,心頭滿溢的痛苦情緒一分不顯,語氣裏滿是宛若小狗一般的討好與怯怯的懇求。
“是不是因為謝大人......還是......我太吵了?”
她頓了頓,睫毛輕輕顫了顫,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寧時的表情:“我可以不說話的。”
“我隻要在姐姐身邊待著就好,不礙事的。”
“隻要姐姐別......”
她忽然哽住了,眼圈紅得厲害,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卻死死咬著唇不肯讓它掉下來。
可那淚終究是太重了,壓得她睫毛一顫,便滾落下來,順著臉頰滑到下頜,最後“啪”地一聲,砸在她自己攥得發白的手指上。
“......別那樣看我——”
“閉嘴!”
寧時卻突然壓低聲音叱道。
她額角跳著青筋,眉眼間浮現出一種幾近扭曲的厭憎,一瞬間暴躁得幾乎失控。
“我不是說了——滾開嗎?!”
空氣像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寧殊晴的唇一顫,強忍了一整晚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那雙杏眼生來柔軟,此刻浸在淚光裏,更似三月枝頭初綻的嬌嫩桃瓣,被驟雨淋得濕透。
淚珠順著臉頰滾落,在下頜懸成晶瑩的一滴,將落未落時,被她自己燙傷的手背接住。
“啪嗒。”
第一滴淚砸在灼傷的傷口上,混著藥汁暈開淡紅的痕跡。
“啪嗒、啪嗒。”
越來越多的淚珠爭先恐後地跌落,像被春風吹散的桃花雨,止不住地往下墜。
她慌亂去擦,卻把燙傷處揉得更紅,反倒讓淚水沾了滿手,連袖口都浸出深色的水痕。
......
可寧時卻毫無波瀾地別過頭,雙眼失焦。
她本該承擔起作為寧殊晴唯一的親人的責任,去接下那一份擦掉她的眼淚、哄她笑的責任。
她應該去做一個合格的姐姐。
最起碼不該像剛才那樣凶暴地對待她的。
......
可她自己已經快碎掉了。
她的精神世界早已是一座被白蟻蛀空、布滿裂痕的危樓。
平定三晉的勞累、持續的噩夢、壓抑的感情早已經讓她心力交瘁。
而如今......
耳邊仍是那一陣陣窸窸窣窣的幻音,窸窸窣窣的,像千萬隻毒蟲啃噬著腦髓。
尖笑、哭嚎、詛咒、低喃——無數聲線絞成一根帶刺的麻繩,在她顱內來回拉扯,把她的神經攪得一寸寸崩斷。
“咚!”
她猛地掀翻披毯站起來,動作大得帶倒了小幾。
手肘撞上桌角的悶響裏,一盞油燈應聲傾倒。
滾燙的蠟油潑濺而出,在地毯上烙出幾個焦黑的窟窿。
焦臭味頓時在室內漫開,像某種腐爛的東西被點燃了一般,難以言喻。
寧殊晴驚呼一聲,連忙起身撲上去想扶,卻被寧時狠狠甩開。
“滾開!”
她甩開對方的力道大得驚人,寧殊晴被掀得踉蹌後退,額發淩亂地粘在慘白的小臉上,隻是淒淒慘慘地扯出一個笑,又湊上前來,想要拉著她——
可寧時卻像是瘋了一樣,再次用力地把她甩開,一路撞著案幾繞過屏風,推門而出。
她幾乎是踉蹌著衝了出去。
簷下雪尚未化淨,腳底一滑,她整個人狠狠撲在青石板上,手掌被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可她仿佛毫無知覺一般,撐起身,又跌跌撞撞地繼續往前走。
月色淒冷,雪光幽白,天地間仿佛隻剩她一人。
風從廊下穿過,吹得燈火瑟縮,沿途一重重門窗皆緊閉著,整個欽差府邸沉入無聲的夜色裏。
到底多遲了?
......
她走得越來越快,又忽然慢下來。
好像不知道該去哪兒了。
茫茫雪地裏,她站了一會兒,目光發直。
四周空曠得像是一座廢棄的孤城,雪色浸透了夜,夜又冷得像是要將她活生生凍裂。
她就這樣佇立在台階盡頭,像一個迷了路的小孩子。
幻聽仍在耳邊響著,喃喃私語,像有人貼在她耳邊低低說著什麽,重複著同一句聽不清的話,煩悶、壓抑、讓人想發瘋,想要大聲哭泣。
她抱緊自己的肩膀,腦中卻忽然跳出幾日前的一幕。
——那日她和謝禛並肩小酌,她取了兩類名酒,盞中浮香。
她坐在那人的身側,看她喝到雙頰緋紅,嬌豔可愛,對著她說著那個藏著她名字的字謎,幾近於耳鬢廝磨。
真開心啊。
那是她近來為數不多的安寧時刻。
......對,那處暖閣。
她幾乎是本能地轉身,一路摸索而去。
木階吱呀作響,廊燈零落。
她扶著牆角一寸寸地走,像是在瀕死前下意識地去想找到一條求生之路。
可她還沒走近那扇朱漆雕門,腳步卻忽然頓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