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服了,唯獨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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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杏掩著嘴,笑得促狹:“都不是。今兒府裏來了貴客,大人正陪著呢。”
    “貴客?”寧時步子一頓,心裏莫名地咯噔一下,第一反應竟是——
    莫不是上官凝又死心不改,從大京殺回來了?
    好好好。
    來了就再把你送回去。
    寧時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試探道:“哪家的貴客?能讓謝大人叫你來叫我來?”
    好繞口的話。
    別告訴我是那個女人......
    正這麽想著,知杏笑意吟吟的話隨後便打斷了這一浮想:“是咱們謝家的本家親戚!”
    知杏語氣裏透著歡快,“侍禦史謝退之謝大人,帶著家裏的千金,回京述職路過晉陽,特地來看望大人呢!”
    這位又是?
    寧時在腦袋裏搜腸刮肚了一會兒,好一會兒才勉強想起來這位謝退之。
    哦,是那個在京畿監察案卷裏出現過的名字。
    謝遜,字退之。
    這名字,取得倒是和他本人的官職與風評,相得益彰。
    寧時之所以對他有印象,還是因為前陣子幫謝禛整理舊檔時,翻到過一份關於京畿倉糧弊案的宗卷。
    卷中,一位時任監察禦史的官員,以一篇洋洋灑灑卻又滴水不漏的奏疏,彈劾了戶部一名貪墨的郎中。
    其言辭雖不像西山黨那般鋒利如刀,卻綿裏藏針,引經據典,將那郎中所有罪狀一一羅列,最終逼得對方無從辯駁,隻能伏法。
    那位監察禦史,便是謝遜。
    此人乃是謝家的旁支,與謝禛算是出了五服的族兄。
    他並非謝禛這般出身謝氏嫡長一脈,而是出身於身在大京的謝氏旁支,憑自己十年寒窗,考取了二甲進士,得以入仕。
    二甲進士啊......放古代那也算一等一的學霸了。
    這可是要經過重重選拔,從童試、鄉試、會試、殿試一路打怪升級上來,最後一關還不能考得太差才拿的二甲進士出身,怎麽想怎麽艱難。
    你看看知名中舉發瘋的範進就知道了。
    中舉人,多是一件美事呀。
    中進士就更是光宗耀祖的大事,連你在的街道都要改名進士街的程度。
    不過自然,跟謝禛、上官凝那種動不動一甲第一名和一甲第三名比起來,確實凡人了些。
    寧時在心裏揚眉道。
    據卷宗旁的批注和他人的隻言片語來看,這位謝退之在朝中是個不折不扣的“中庸派”。
    他不依附任何黨派,既不與謝貴妃一黨走得過近,也未曾投身於謝禛所在的西山清流。
    為人處世,講究的是一個“穩”字,從不行差踏錯,也從不出風頭。
    在禦史台這個最容易得罪人的地方,他竟能憑借著這份穩重,安安穩穩地做到了侍禦史的位置,也算是一種本事。
    說到底,他便是那種最典型的、由儒家經義一手澆灌出的世家子弟——品行端正,愛惜羽毛,忠於君上,也忠於家族。
    除了這位謝退之,大京的謝家旁支,其實也不少。
    寧時幫謝禛處理家信時,也曾見過幾個名字。
    譬如在羽林衛裏當差的族兄謝孟,為人粗莽,隻知飲酒誇功;又譬如在國子監任博士的族叔謝秉,是個滿口“子曰”的老學究,迂腐刻板。
    他們或在軍中,或在文林,雖也各自謀得一份官職,為謝家開枝散葉,卻終究隻是龐大的家族網絡中,一個個不起眼的節點。
    都不如她的時雍這般出類拔萃,她先父雖已逝,卻也曾是名動一時的中樞重臣,風流名士,留下幾位能提攜的舊貴人,讓她得以早早拜入申首輔門下,少年便在廟堂見識風雷。
    後來修撰《大元會典》,一樁樁禮部務都辦得漂漂亮亮,功勳在冊,口碑在外。
    這還沒完,恰好又剛剛逢著謝貴妃深受皇恩,前兩年才誕下皇子,年輕的皇帝大喜過望,聖眷更濃,更是少不得提攜家族裏的人青雲直上。
    這一切的一切的機緣和超群才能成就這一位二十九歲的中樞重臣。
    無一人能得知她這一路走來到底付出了多少。
    也無一人,能像她這般,讓寧時隻是想起,便覺心頭微熱。
    寧時想起謝禛便走神了好一陣兒,感覺神思早飄走了,直看得知杏停下腳步笑吟吟地捂著嘴看著她道:“參軍快別想了,謝大人要等的久了,快隨我來吧。”
    寧時這才點了點頭把神回了來,訕笑一下,跟著見慣不怪的知杏又往謝禛書房走去。
    全然不顧身後的那一位到底期期艾艾了多久,猶豫了多久要不要出來見自己的少女。
    全然不顧身後西廂房的那位見她又被知杏拉走去找謝禛,氣惱又沒法說,卻又因為額角留了淺淺一道疤痕,遍尋遮疤秘藥無法如願,心中介懷,遲遲不肯出門來見自己的少女。
    總之,寧某人,忙著呢。
    ......
    穿過回廊,繞過一叢新發的翠竹,遠遠便看見了正廳的景象。
    與平日的肅靜不同,此刻廳內竟隱隱傳來幾分熱鬧的人語,其中夾雜著一個女孩兒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
    寧時放慢了腳步,隔著一道雕花月洞門,悄悄往裏望去。
    隻見廳堂主位之上,謝禛正端坐著。
    她今日未著公服,隻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平日裏束得一絲不苟的青絲也隻是鬆鬆地挽了個髻,用一根白玉簪別住。
    那張總是清冷如霜雪的臉上,此刻竟也融化了幾分,線條柔和,眉眼間甚至帶著一絲......極淡的、因無奈而縱容的笑意。
    這神情,寧時倒是沒少見,隻是......
    隻是眼下這笑意竟然不是對自己展現的,讓人分外憋悶了些呢。
    服了,唯獨不想你對別人笑。
    寧時嘴角一抽,抬眼望去,隻見在她對麵,坐著一位年約三旬的青衫文士,麵容儒雅,氣質溫和,想來便是那位族兄謝遜了。
    嗬嗬,倒也人模狗樣。
    隻是寧時再定睛一瞧,總算拋開那點嫉妒心態,瞧見了真正讓謝禛無奈縱容的那位“罪魁禍首”——
    竟是一個約莫六七歲、粉雕玉琢般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