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遺囑

字數:4670   加入書籤

A+A-


    夜裏十一點零七。
    溫凝等來爺爺搶救無效的消息。
    聽到消息的那一刻,她居然沒有太大觸動。
    路過醫院冗長的走廊,她聽到二叔一家在商討要借老爺子的葬禮拉攏他生前哪條人脈,才能把溫衛民給洗出來。
    何芝攏著電話,在走廊另一頭和今晚參加宴席的賓客一一致電道歉。
    隻有溫心儀眼眶紅著,跟嚎啕大哭的月皎說生死有命。
    叱吒一生的人死後隻剩一兩個真心為他掉眼淚的人,想想還真是唏噓。
    可那些不真心的人聚在這並不走。
    他們言談間時不時望向電梯,似乎在等誰的出現。
    老爺子突然過世,他的律師自然成了最關鍵的人。
    這一等從夜裏等到淩晨。
    這段日子陪在老爺子身邊的不是溫凝就是溫心儀,她們對遺囑內容都清楚。
    精神尚佳的那日,老爺子叫來律師。
    原本遺囑沒那麽細化,隻是籠統說了哪些資產給大兒子一家,哪些給二兒子。具體到下一代,都是溫正杉和溫衛民說了算。
    也就是說如果沒發生那麽多事,溫凝作為孫輩的確占了一個名額。隻不過這個名額很空,要聽溫正杉支配。
    那天當著她和溫心儀的麵,老爺子重新立下遺囑。
    骨子裏重男輕女的想法仍舊左右他的決定,尤其是彌留之際,許多根深蒂固無限被放大。
    那些本打算給溫正杉和溫衛民的財產跳過兒輩,直接落在孫輩頭上。
    月皎一份,溫凝兩份,堂弟三份。
    至於四合院和其他房產,是單獨留給溫心儀的。
    律師宣讀完遺囑。
    氣氛奇妙地融洽起來。
    二叔一家,尤其是二嬸聽到自己兒子在孫輩中擁有最多後,自己一分沒撈到的不滿頓時一掃而空。原本還想跟溫心儀鬧一鬧房產的,眼下也沒了鬧的借口。
    她提起笑,玲瓏地和溫心儀說:“我們還是得先把老爺子的葬禮操辦好。”
    或許立下這份遺囑的時候,老爺子同樣算計過人心,把每個人聽到這份遺囑後的表現都算得明明白白。
    溫凝恍然,原來這才是最後一課。
    這一課叫做製衡。
    她最後去看了看老爺子。
    他躺在那,很安靜,白布下皮膚已經發青。
    這間房冷得她胳膊起了細密的雞皮疙瘩。她以為自己會懼怕屍體,可是這種時刻心裏居然毫無退縮的想法,甚至碰了碰他的手。
    他的手指開始僵化,以一個半握的姿勢垂在身旁,像是還在掙紮。幹巴巴的皮膚下,經絡已經停止了跳動。
    原來人死之後涼得那麽快。
    她觸到一手冰冷。
    溫凝沉默著收回手,很多話隨著人死去的那一刻已經失去意義。她討厭過眼前這位老人,也敬重過,依靠過,利用過。
    最後隻是站在他床前,替他回顧這一生。
    大富大貴,夠了。
    白布重新蒙上,她從裏邊出來。
    二嬸正拉著溫心儀的手說葬禮上打算請的賓客,溫心儀被纏得走不了,一一敷衍應過。
    溫凝一路往前,走到走廊盡頭洗了把臉,而後折轉,從樓道口一路階梯往下。
    拐角處,有人靠在牆邊,垂頭玩著手裏的火機。
    砂輪一下一下滑過,發出輕微響動。
    她站在幾階之上叫他。
    “謝之嶼。”
    砂輪滑動聲驟停,他大概率在出神,所以並未發覺有人從樓上下來。在她喊他名字的那瞬,兩條長腿仍然閑散地一前一後,上半身卻下意識挺直起來。
    火機隨手扔回大衣口袋,他問:“準備走了?”
    她在樓上忙了一夜,他就在這等了一夜。
    樓道不那麽靈敏的感應燈悄無聲息暗了下去。黑暗讓他的麵容並非冷峻,而是別樣的溫柔。
    她邁下最後幾步,一下撞進他懷裏。
    “你住哪?”
    她的臉埋入衣襟,聲音也跟著悶起來。
    男人抬手,按在她後背輕輕拍了拍。
    “酒店吧。”他若無其事地說。
    她在懷裏嗯了聲,突然問:“要不要住我那?”
    他的理智尚且在線。未來幾天她家進出的人會很多,這種時候他光明正大出入,會帶給她不少麻煩。
    今晚訂婚宴雖然沒有完美落幕,但在外人眼裏,她和宋清柏的關係已經板上釘釘。
    謝之嶼搖頭,難得拒絕:“你不方便。”
    悶在他懷裏的人沒說話,隻有環在他腰後的手一緊再緊,她肩線似乎在抖,但很快又被壓了下去。
    她的確不擅長離別。
    尤其是和從小在一起的親人永別。
    她在外人麵前的堅強,到他這裏,才終於找到閘口。如果連這道閘口都不在了該怎麽辦。
    謝之嶼垂著眼睛想,為自己曾經的冒險而感到心驚。
    手指在看不見的地方握緊成拳。
    他用力回抱過去,想說沒關係,他可以住的近一點,隻要她想見麵,他隨時——
    懷裏的人忽然推開他:“謝之嶼,我要跟你一起住酒店。”
    ……
    酒店燈光敞亮。
    城市在腳下被喚醒。
    紛亂了一夜,到了這會兒,溫凝終於有時間喘息。
    她困急,但還是靠在床邊努力撐開眼皮。
    謝之嶼掛完衣服外套回來,看到的就是她這麽疲倦又一絲不苟的表情。
    “為什麽這麽看我?”他問。
    “想看你是不是好好的。”她沒什麽力氣地抬了下手,落在自己的額頭上,“你這裏怎麽回事?”
    在他要開口之前,她先一步打斷:“別跟我說是自己撞的。”
    腳下微怔,而後他展眉。
    果然騙不過最聰明的這個。
    原本他也不打算騙,是想等傷口好一點了,沒那麽可怕了再見她。於是省略對方有槍的那段:“陸坤弄的。還好,隻是一點挫傷,已經快好了。要不要看看?”
    “不要。”溫凝負氣說,“別的地方呢?”
    “都沒事。”
    他舉手投足間一切正常,沒有受傷的痕跡。特別是此刻,左手搭在襯衣領口向她示意:“不然脫了給你檢查?”
    她的手覆上來,沒去碰領口,而是小心翼翼地拂開他額發一再觀察。
    臉與臉靠得很近,鼻息輕微。氣息落在他正在長好的傷口上,弄得他發癢。
    他剛偏了下頭,就被人抓住手。
    是左邊受傷的那一條。
    瞳孔倏地一震。
    謝之嶼明白過來,這是聲東擊西。
    果然,她抿住唇一臉肅色的看著他:“謝之嶼,你一直在故意用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