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秘密1
字數:13316 加入書籤
                    “2022年12月10日,第四十一次模擬訓練,三批掘墓人共16人受訓,無一缺席。天氣預報說今夜有極光,營地將暫時取消宵禁,盛景不容錯過。這大概是拉撒路計劃前最後的放鬆了。”
    “勇敢的心”研究所,安德烈專員正坐在辦公室,借台燈的投光一筆一劃。
    拉撒路計劃執行的第三個月,研究所外凡是目力所及都掛上了厚厚的雪,冷空氣來勢洶洶,竟然讓冰川有了複原的跡象。幸好由於大型鍋爐的存在,室內還算溫暖,安德烈專員不用每次寫字之前都把墨水瓶化凍。
    鎢絲台燈把暖黃的光打在他身上,留下一條斜影。這三個月他每天堅持用鋼筆,整潔地在筆記本上寫日記,唯獨寫字的時候能讓他感到平靜。
    他一直有記日記的習慣,並非為了日後拿來回憶,隻是單純地記錄下一些東西。他有時候一個人孤獨沉思的夜裏會想,人這一生什麽也帶不來什麽也帶不走,過眼雲煙,待到死後被所有人都忘記,那時候該如何證明自己曾存在過呢?
    他寫下最後一句話,落筆停頓,望著那一整頁已經寫滿的紙,不知為何忽然心頭一緊。
    他對這個問題始終沒有答案,這是個很深層次的哲學問題,可惜他大學主修的是考古學,後來偏執地跟隨導師轉向煉金考古學,一丁點沒有哲學的功底。
    人大概越是接近曆史,就越是感到生命在時光長河中的微小,就像詩裏說的那句“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安德烈專員淺淺一笑不再去胡思亂想,合上日記本,扣好,裝進單獨的文件櫃裏。他這樣真正能堅持每天記日記的人鳳毛麟角,很多同事不理解,其實他也隻是覺得總得留下些什麽。
    他看了一眼掛鍾,拉近長頸麥克風,廣播,“全體注意,第四十一次模擬訓練結束,二組三組解散,請迅速離開場地。一組掘墓人原地待命。”
    安德烈專員退出辦公室,來到訓練場地。無關人員正在退場,模擬攀岩環境的訓練室裏他一身黑色緊身衣,背手而立,環視三名跨腿立正的一組成員,皆是黑色緊身作戰服。
    首批編入的掘墓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單拎出去絲毫不遜色於蘇聯克格勃的特工,遺跡考古隻是他們最不起眼的一項能力。在這等嚴謹的場合下,公司絕不會讓這首批掘墓人裏混入任何的新兵蛋子,王庭構造完全未知的情況下,任何一個不成熟的舉措都和送死沒區別。
    安德烈專員驕傲地站在人前,所有人安靜下來聽他說話,他既是教員也是第一批前往王庭的掘墓人之一。
    “諸位,祝賀你們完成了最後一次模擬訓練,你們的無私奉獻會被銘記。諸位被選拔為首批掘墓人,我絲毫不懷疑你們的能力,你們都是最優秀的,也隻有最優秀的,才有資格勝任此次行動!”安德烈專員昂首挺胸,聲音抑揚頓挫。
    如此激勵的話語傳達進他們的胸腔,熱血沸騰卻儼然不動,肅穆如軍士。
    “能用自己的眼睛親眼見證世界的‘真實’,正是無數像我們這樣探索者的一生所求。今夜,四座鑽井將全部打通,四十一次集體訓練的內容足夠應對大多數突發狀況。現在檢驗成果的時刻到了,按照計劃我們將兩兩一對分別從東西兩口鑽井進入王庭。明天日出時,你們將成為慷慨的尋道者。”
    安德烈專員氣勢磅礴地將左拳搭上右肩,真理黨教義上的崇高禮,“諸君,武運昌隆!”
    “武運昌隆!”
    “邪教邪教,誰要探個墓跟拚命三郎似的。”陸西安偷偷吐槽著,趕緊溜,跟緊解散的人群好讓別人別注意到他剛說了一句喪氣話。
    “偷嘀咕什麽呢?”
    陸西安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熟悉的夾竹桃清香,未曾想小聲吐槽也被她聽見了。
    回頭一瞧,那個桀驁不馴的女生正走近他身邊。陸西安知道是她,隻有她會從不考慮旁者的眼光堅定地走向一個人,風言風語好像在她耳朵裏都不存在。
    “日常不理解企業文化罷了。”陸西安悻悻地說。敢在前老板女兒麵前說公司壞話的他是第一個。
    葉列娜紮了一個高馬尾,結束訓練前她衝了個澡,頭發絲還散發著洗發水的白醋栗味,淡淡的甜香,很好聞。結束之後她還穿著那套貼身尼龍材質的緊身衣,很襯她一絲不苟的體態,走到哪去都是一樣的吸睛。
    快兩個月的集體訓練,陸西安已經有點習慣她那雙優越的大長腿了,至少不會像一開始傻愣愣地盯著人家腿看,十分沒有禮貌。現在他能做到非禮勿視非禮勿思了,葉列娜可謂是把他的定力拔高了一大截。
    “待會有安排嗎?”葉列娜一邊湊近,一邊把大衣披上,剛洗過澡她麵色有些紅潤,神情卻一如既往的淡漠。
    “大閑人一個。大小姐有何吩咐?”陸西安打了個趣,“誒,你用新洗發水了?”
    “嗯哼,鼻子挺靈。”
    “實不相瞞啊,我以前大學室友都叫我狗鼻子,人還沒上樓呢就知道他們從食堂帶了什麽飯。”陸西安幾年過去了仍對這件事自豪感十足。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你單純是饞的吧?”
    葉列娜丟給他一件大衣,儲物櫃裏的衣服她順便給陸西安拿來了,“聽說今晚有極光,難得宵禁解除了,要一起去看嗎?”
    “極光啊,”陸西安站住了,腦子裏思維中斷了一下,憑感覺回答,“去啊,來冰島了不看一次極光也太可惜了吧。”
    “好,那一會見。我去營地最遠的那片斷崖找你。”葉列娜輕飄飄留下這句話,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了。
    陸西安無可奈何地笑笑。因為她就是這樣的女生啊,生性自由自在,仔細一想和自己家養的那隻貓真像,親不親人純憑心情。不說時間不說理由,隻說地點,誰知道她邀請自己一起看極光又有什麽壞心思。
    “好神經一女的。”陸西安拍拍腦袋,覺得自己能理解就有鬼了。
    他這一個多月集中訓練也不是總能見到葉列娜,雖然他們同屬第二批次編入的掘墓人,這一批次僅有四人,兩兩組合,同隊在一起的概率相當之大。但看似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實際上是百分之零,公司不允許這次的行動裏組員私下有交情,在凶險未知的王庭裏,一個出於私人感情的錯誤念頭可能會把兩個人都害死。
    所以不幸的,陸西安的搭檔是另一個健壯的中東男人,稱其為人猿泰山毫不為過。在今天攀岩訓練的時候,陸西安沒抓穩錨點,差點就要從七八米的高度摔下來,結果被那家夥一手摟住夾在腋下帶上了終點。那貨爬起牆來簡直是隻強壯的蜥蜴,但凡是個斜角就能扣住。
    此時那個哥們正快馬加鞭前往就餐區,陸西安在此之前也從沒見過像他這樣一頓飯能吃下三隻烤雞的男人。
    出了“勇敢的心”研究所,冰島已經是冬天了。上周持續的暴雪淹沒了半個營地,今天天空久違的放晴了,雪地上鋪滿陽光。離開室內,陸西安也裹上了厚厚的大衣,看見路上的掃雪車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清空道路。其實要是不掃雪的話,陸西安倒想看看雪能堆到多高,會不會像童話故事裏那樣連門都打不開了,人在雪海裏像鼴鼠那樣打隧道。
    正如他所說的自己閑人一個,也沒什麽事,就在營地裏閑逛,跟每個這段時間熟悉了的同事打招呼。
    他還有力氣溜達,就證明了今天訓練量其實小菜一碟。不知道是那微量黑血的緣故還是他逐漸強壯了,自己的身體已經漸漸適應了集體訓練的強度,比一開始半途都堅持不下來就累成死狗好了很多。他今天甚至結束了還不餓,一點沒有吃飯的胃口。
    到了差不多天黑,他就從營地裏出發了。今晚的夜繁星閃爍,銀河橫跨星空。
    陸西安走在雪路上抬起頭,平時不是訓練就是有宵禁,他第一次意識到這片營地以外的地方居然這麽美,空氣裏飄著雪塵,卻不直接落下,而是像一隻隻精靈那樣隨風起伏。他認出夜幕中最閃亮的那顆星叫作天狼星。它是夜空中最亮的恒星,在冰島每年的冬季高懸於天空,靠近南方獵戶座的三顆腰帶星稍往下延伸的位置,半個世界的人仰望夜空都能看到這同一顆星。
    他找到了那片山崖。來路就熟悉得很,正是一開始安德烈專員帶他們來看的斷崖,風平浪靜的夜裏它不再像初見那樣狂怒。
    隻見月色晴朗,懸崖峭壁上掛著一層銀白的霜。葉列娜已經坐在了崖邊,雙腿懸空,微風從崖下吹上來,吹得她發絲淩亂。
    “你來晚了。”葉列娜回頭看他。
    “是你來早了好不好?這才剛剛天黑沒多久,哪裏來的極光。”陸西安說。
    “別說話。快來坐下,極光就快有了。”
    “喏,給你。”陸西安在她身邊坐下,他帶了兩個暖手袋,一個是給自己的一個是給她的。
    他沒刨根問底葉列娜訓練結束是幹什麽去了,他也沒那麽不知趣,死纏爛打的男孩子是不會受女生歡迎的,這點還是葉列娜教給他的。
    他扭頭看了一眼葉列娜,月色正美,她單薄的大衣敞開懷,裏麵是蛇皮似的緊身作戰服。
    “明天拉撒路計劃就要正式執行了誒,我們今天還在悠哉悠哉看極光。”陸西安雙手撐在身後,自由散漫,他真喜歡這種忙裏偷閑的感覺。
    “你不緊張嗎?”
    “緊張?不緊張。開玩笑天塌了壓死出頭的,有一組那群人頂著,搞得跟邪教似的。除非他們全中道崩殂,到了危急存亡之秋,不然到我們過去隻不過是收個尾吧。”陸西安非常直言不諱。
    “為什麽對他們偏見那麽大?”葉列娜問。
    “我隻是不理解為什麽所有人都弄得好像‘舍我其誰’,‘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那副樣子。”陸西安一副作壁上觀的模樣,撇著嘴地笑笑,“大義凜然的排場真讓人討厭。”
    葉列娜犀利的眼神盯得他一陣煎熬。
    “好啦好啦,我可能是嫉妒他們吧……”陸西安小聲說。
    “展開說說。”葉列娜從不回避揭別人的短這件事。
    “因為我沒有,所以我討厭別人有,真是小家子氣。”陸西安歎息,“我很羨慕二十一世紀了還有這群一往無前的家夥,讓人仰望起來脖子都酸了,我還以為像他們這樣的家夥都在幾個世紀的各種革命裏死光光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小羊羔,你相信人活著是有使命的嗎?”葉列娜冷不丁地說。
    “我的哲學觀來講,人來到這個世上的意義就是沒有意義。”
    “但是對於有的人來說,自己短暫的一生是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使命的,這個使命不分大小。就像奧特曼的使命是保護人類打敗怪獸,勝利隊的使命是即便必敗的局麵也要勇敢地起航。相比起來,我倒是覺得勝利隊那群家夥又傻又偉大,他們應該也知道對抗怪獸就是九死一生吧?明知道每一次起航都是螳臂當車,為民眾的撤離拖延時間,還是大義凜然地啟動了戰機。”
    葉列娜此時笑起來的樣子單純到了極點,“人類就是這樣,無數次的效仿堂吉訶德,騎著瘦馬拿著木矛衝向堅不可摧的風車。不是嗎?”
    “勝利隊好偉大。”陸西安覺得她的話極有道理,兩個成年人居然討論起了幼稚的特攝片。
    “小羊羔,你小時候喜歡迪迦奧特曼還是勝利隊呢?”
    葉列娜故意停頓了一下,“安德烈那群人,他們覺得自己的使命或是在煉金術的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或是一場轟轟烈烈。來到這裏的人,都認為自己有著各種各樣的使命,並且願意為此獻出生命。”
    “你呢?你相信人活在這個世上是有使命的嗎?”葉列娜問他。
    陸西安一時語塞,兩雙眼睛對在一起,他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噓,看遠處。”沒等他回答這個問題,葉列娜噤聲了。
    他順著葉列娜指的方向看去,模糊的城市逐漸清晰起來,光線捎來了遠方的盛景。安德烈專員沒騙他,原來坐在這裏真的能看到隱隱約約一百公裏外的雷克雅未克,冰島的首都,正在燈火闌珊處。
    “好美。”陸西安眺望著遠方,感歎。
    葉列娜主動坐的離他近了一些,意圖大概是在這寒冬兩個人一起總會暖和一些,陸西安身上的熱量正是她所可望而不可即的。
    她鼻子貼近陸西安的大衣,鼻翼輕顫,“你噴香水了?誰借給你的嗎?”
    “噴個香水還用得著人借?太小看我了吧。”
    陸西安當然不能出賣自己同隊的中東兄弟,他整整教會了自己把妹十八式,以陸西安的仗義程度絕不會供出師門。
    “好聞嗎?這個味道。”陸西安像隻驕傲的大鵝撲騰翅膀。
    “借來的古龍香水不適合你,氣味太大了,適合體味重一些的人種掩蓋體味。”葉列娜臉上掛著笑,“替我向你的中東隊友問好。”
    “你既然知道就能不能不要釣魚執法啊?”陸西安一時失語。
    “我沒有釣魚執法,你那麽好猜還用不上。你不是鼻子很靈嗎?現在該你了,看你能不能說出來我身上有什麽味道。”葉列娜隨口一說,把手背伸到他麵前,像是高貴的公主現在告訴騎士,現在你可以吻我的手了。
    仔細看她纖細的手腕不像是握刀的,柳枝般的五指,皮膚像是白瓷。
    與此同時兩個人離得很近,他幾乎是浸在葉列娜身上的那股清香裏,不用刻意拿鼻子去聞就能知道是她。
    “我今天……鼻子不通氣,感冒了。”陸西安撒謊了,裝模作樣地揉揉鼻子。
    “真可惜,如果你能記住我的味道我會很榮幸的。”她說的鄭重其事,“聽說隻有關於氣味的記憶才是長久的,人到了最後什麽都會遺忘,大腦唯獨會記住這些神經反射元儲存著的東西。”
    他的心在亂跳,這一刻他推翻了自己之前所有的想法。他找了一萬個理由來告訴自己他不喜歡這個壞女人,可僅僅隻是一瞬間的靠近,他所有的準備都潰不成軍。
    愛上一個人往往是從記住她的味道開始的。人記住氣味的能力遠比記住容貌要強,美麗的事物總是如似水年華不可追,因為一個人的美而心動那不叫愛。即便你閉上眼,那人從你身後走來,你也要比風更先認出她,那才叫愛。愛是即使多年過去了,你早已想不起來她當年的樣子,哪怕再見也未必還能相識,但僅僅通過一陣相似的芬芳,往昔便如江河逆海流。
    陸西安默默拿出手機,放了一首音樂,他的心髒狂跳,需要更大的聲音去掩蓋。他選了一首《cronfied chase》,這首歌的中文名叫作原野追逐,是他最喜歡的電影裏的曲子,循環了上千遍。
    沒有一句歌詞,僅僅隻是旋律,沒想到時隔多年他還能哼出來原野追逐的調子,即使很多電影裏的片段已經模糊不清了。他哼著歌,仰望星空,腦海裏思緒萬千,說不定此時的外太空也正有一艘飛船在宇宙間漫無目的地飄零,和他亂跳的心一樣找不到方向。
    他自作主張,擔心葉列娜也許會不喜歡,幸好她也喜歡這首曲子,就這樣跟他坐在一起聽著音樂。
    葉列娜點了點他的肩頭,“我今天心情不錯,可以告訴你幾個我的秘密。”
    “什麽秘密?”
    “等極光出來再告訴你。”她留了個懸念。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反正陸西安也不急,就聽音樂坐在這陪她慢慢等極光。
    夜深了,晚風穿過山崖。他們並肩坐在斷崖邊,近得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身下就是結著薄冰的岩石,呼出的白氣在空中短暫停留,便被涼意帶走。
    陸西安冷得瑟瑟發抖,他把圍巾給了葉列娜,自己脖子漏風涼嗖嗖的。葉列娜沒說話,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夜空。繁星的間隙當中一點微不可察的亮光萌發出來,然後被響應的大氣輕輕揉開,一絲極淡的光紗在地平線上遊移。
    陸西安愣神了,仰頭望天,腦子裏一片空白,湊不出一句形容現在震撼的詞語。一道道來自世界之外的光亮淋在冰島上空,極光如夢如幻的從星河的縫隙裏泄下來,像美人的霓裳在夜幕蕩開。
    太陽風攜帶著無數粒子,在抵達地球時它們順著磁力線衝刷地球的兩極,你看到的每一縷光都是太陽風與大氣碰撞的結果。當這些高能粒子撞入大氣會迅速釋放出多餘的能量,以光的形式發出,就像霓虹燈一樣,這種光就是極光。一條條光紗在星河懸浮,有的是深邃的綠,如螢火蟲散發的熒光,有的是妖豔的紅,像落日西沉的那一抹緋色,還有的是如夢如幻的紫,恰似銀河飛流直下三千尺。
    真難想象這股美竟然源自地球與太陽風的對抗,一旦大氣層沒有成功抵禦太陽風,那些高速帶電粒子流會直接衝刷地球表麵,這就像火焰直接舔舐紙張,最終將整張紙化作灰燼。火星曾經的命運正是如此,它曾擁有厚實大氣與液態水,但在失去磁場後,大氣被太陽風吹散,變成今天荒蕪死寂的模樣。
    葉列娜抬起頭看著斑斕的極光,那層層光紗忽明忽暗,在繁星中婀娜洇開,很快變成攏上整個世界的漫紗。陸西安沒在看極光,反而在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裏倒映著數不清的顏色,流光溢彩,那些光的線條像在天空上寫詩。他們都不說話,就這樣安靜的坐在山崖上看地球和太陽風大戰不休,期間大概隻要有一個失誤人類就遭殃了吧?
    陸西安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真美,不止是人生的苟且,還有此等波瀾壯闊,原來連粒子之間的碰撞,也可以化作夜空上最浪漫的華幕。
    “告訴你個秘密,其實我來之前給你寫了一封信,還留了樣東西,但還不能告訴你。”
    “信?給我的?不能直接說給我聽嗎?反正我就在這裏又不會走。”陸西安不解。
    “信和東西等我哪天死了自會交到你手上,別著急。”葉列娜一歪頭,“你那麽想我死掉嗎?”
    “呸呸呸!說什麽胡話,快自己打嘴三下!”這是陸西安家的家規,說喪氣話要打嘴巴三下。
    “比起這個,我還有好多秘密沒告訴你,你不想知道嗎?”她說。
    陸西安把反駁的話咽了回去,緩緩吐出來一句,“不重要啦,騙我也好,告訴我也罷……”剩下應該還有半句才對,他沒說出口。
    “對不起,利用了你。”葉列娜的口吻平靜似水。
    “沒關係。”陸西安鬆了口氣。
    “我的時間不多了。”
    “那早點回去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
    “還記得嗎?我在你刻印配型失敗那次的談話裏,我隻說我沒有刻印,但我沒告訴你,我真正無法適配刻印的原因其實是我不具備‘人性’。”她仰望星空,輕盈地說。
    陸西安傻愣住了。
    “我不是個完整的人類,陸西安。”她說,“你應該沒想到吧?”
    “為什麽這樣說?”
    “我沒有刻印,沒有煉金改造過的身體,你沒好奇過為什麽我這幅身體還無所不能嗎?”
    葉列娜翹起五指,探向五彩斑斕的極光,卻不能觸及,“因為我和你們都不一樣。我一直都不願意承認,其實我是個裝作人類樣子的怪物啊。”
    陸西安用力搖頭,今天他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居然一詞一句都是盯著她的眼睛,斬釘截鐵說的:“你不是,你超酷的。我見過最酷的女孩子。如果誰敢這樣說,我替你踹他的屁股。如果誰敢這麽想,那他就是我的敵人了。”
    “你不明白,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是被人為培育出來的。”
    她慢吞吞地說,好像這些話讓她骨子裏感到了痛苦,每說出一句話都刻骨銘心的痛。
    “我也不是我父親的親生孩子,隻不過是他撿回來的。十七年前,那時候我六歲,在一個瘋掉的煉金術師的實驗所裏被救出來。那個瘋子想要通過人體煉金的方式製造出他想要的完美生命,總共製造了十一個孩子,每一個孩子身上的研究方向都不一樣。我的能力是‘獵手’,他所創造瑕疵品之一。但等到那所實驗室被搗毀的時候偏偏隻剩我一個人還活著,其他兄弟姐妹們都永遠留在了那裏。”
    陸西安忽然明白了。她沒有刻印,沒有注射過黑血,卻能高高躍起斬下飛龍的頭顱,被大蛇吞入腹中險死還生,是因為她不源自人類的腹中誕生。她以煉金術的方法被繁育出來,沒有父親和母親,是與人類本質完全不同的生命。在煉金學著作《de natura reru萬物之本性)》當中,16世紀有個瘋狂的煉金術士帕拉塞爾蘇斯曾嚐試過模仿神靈創造生命,他用人血喂養,混合了奧術、神秘學與煉金學的方式,製造出了與人類不同人造人。真的有瘋子複刻甚至改進了這種方式,然後賦予了葉列娜生命,其中的深暗簡直讓人膽寒。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就像這個布娃娃一樣,注定了存在不會長久。”
    原來她的大衣口袋鼓鼓囊囊,一直藏著一個巴掌大的手縫布娃娃,嘴是斜的臉是歪的,四肢都有點對不上位置,很簡陋的做工,白色的布料早已氧化變色了,但也能看出來精心對待過。她把布娃娃舉起來,擋住自己的臉,用布娃娃的手臂跟陸西安打招呼。
    “怎麽會這樣?”陸西安有點手足無措,他縱使平時能說出再多的爛話來改變氛圍,這個時候居然無能為力了。
    “我很羨慕你啊,你有這個世界最龐大的人性量,要是能分我一點就好了。”葉列娜笑笑。
    原來她不是故意那樣子淡漠孤僻的,她喜歡吃甜食,喜歡恣意盛開的野花,因為石縫裏鑽出的花朵總是散發著讓人歎為觀止的生命力。葉列娜本不應該存在,但她存在了。作為全世界裏僅剩的一個孤零零的異類,她沒有辦法像尋常人那樣去發泄喜怒哀樂,但也慢慢學會了一點點感情的表象。
    她擺脫了靈魂的束縛,卻擺脫不了命運,人造之物極為短暫的壽命如蜉蝣般朝生暮死。可是在這個短暫的生命裏她想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光鮮亮麗如她,也就隻有這麽簡單的一個願望而已。
    即便是陸西安那樣空洞的人性,也是她一直所向往的,可望而不可即。盡管陸西安是團無溫之火,他的光是假的,尋光的飛蛾和不暖和的火苗之間還是惺惺相惜,他們兩人相似卻又不相似。陸西安明白這種對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一直以來來自於什麽了。
    同樣不完整的生命彼此遇見,相互渴望,隻好在這漫長的冬日裏肩挨著肩,抱團取暖。
    陸西安扭過頭去凝視著她那張我見猶憐的側顏,把所謂的非禮勿視非禮勿思都丟一邊去,就這樣安靜地看著她的臉。他不明白那些絕美的線條和輪廓是怎麽拚接到一起,才形成了這張眼中噙淚的盛顏,她鼻尖凍得通紅,栗色的眸子裏同時倒映著銀河與極光。
    “如果……如果可以的話,我分你一半。”陸西安用盡力氣才說出這句話。
    “分不了。”
    葉列娜搖搖頭,金黃的馬尾隨著頸子的幅度晃,“你知道人性的外在表現是什麽嗎?很多人跟你叨念過無數次的人性,看上去玄之又玄,其實它在人身上的外在體現很直觀,是作為人感情的強烈。”
    “陸西安,所謂人性強大的家夥,都擁有豐富的感情。但是我沒有,因為我不是自然誕生的孩子。”葉列娜口吻平淡得一如往常,卻又能聽出語調中的顫音。
    “我是人造物,人造物沒有靈魂,自然就沒有人性。”
    葉列娜又舉起了髒娃娃,擋住自己的臉,她或許是不想陸西安看到自己這時的樣子。
    “十七年前,我的朋友、我的過去都死在了那所煉金實驗室裏。霍爾.弗裏德,‘父親’給予了我新生,他把我從那個永受折磨的魔窟裏拯救出來,給了我一切。這些都是我欠他的。”她說,“在這個有限的新生裏,我要輔佐他完成大業。他沒做成的事,我幫他做,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這是我的使命。”她用了這樣一個詞。
    葉列娜把臉埋進陸西安給她的圍巾裏,居然像隻奄奄一息的貓。陸西安曾經從自己小時候養過的一隻白貓身上見過這樣的反應,臨終之前它躲進家裏的衣櫃,誰也不讓見,安安靜靜地等待死亡的降臨。
    “幫我完成我的使命吧,小羊羔。我的秘密都告訴你了。”葉列娜朝他一笑。可是不知為什麽,他從這笑裏讀出了一絲淒涼。
    這一刻他的心都要碎了,卻又不明白怎麽會這樣。有種巨大的悲傷在他心底升騰,好像被長河一般寒流的淹沒了,手腳和身體都變得冰冷,渾身過電似的打起寒顫。
    他又犯起了自己最壞的毛病,總是心口不一。
    “別這樣說,弄得好像立fag一樣,又不是明天就見不到啦。”
    陸西安幹澀地笑,喉嚨裏升起一股莫名的,難以言說的感情。
    正是因為說不出口,所以他什麽也沒說。
    喜歡僭王tyrant請大家收藏:()僭王tyrant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