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年，玄冥做到了，至少在淩仙郡，葉淩塵的香火確實很好，不然也不會成為真君。
    據吳嫂說，京都皇城也有葉淩塵的雕像，想必那邊也是主拜葉淩塵，不然靠一個郡，應該達不到那樣的高度。
    楚楓盯著前方的人，想起葉淩塵，他突然來了興趣，問：“你，喜歡他？”
    玄冥微微一笑，“我等凡人怎配肖想，我隻不過————想報個恩罷了。”
    “若沒有他的神力，我也走不到現在，都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神君大人，想多了。”
    “神力？”楚楓看著他，“你知道泥娃娃裏麵的神力是他的？”
    玄冥道：“一開始並不知情，後來聽聞豐燁真君神力霸道無比，一般人根本駕馭不了，又聽聞那娃娃是你至交好友贈送，我便知曉了一二。”
    楚楓還以為是因為葉淩塵救了他，玄冥才會這樣，沒想到居然是因為神力。
    楚楓道：“照你這樣說的話，那你這國師不是單純的想幫韶興吧？”
    玄冥莞爾一笑，“真君當真是思維敏捷。”
    “你說的不錯，我輔佐韶興坐上國師確實是因為他。我說了，我要讓他的香火無神能及。”
    “隻有國師這樣的地位才能撼動各地，上行下效。”
    楚楓微微頷首，忽又不明白了，道：“可各地修的不都是佛廟嗎？”
    玄冥嘴角噙著笑，“所以，我讓他下了界。”
    楚楓一怔，萬萬沒想到葉淩塵下界居然是玄冥一手操作的？？
    他愣了好一會兒，“你為了讓世人祭拜他，故意自導自演了一出？”
    玄冥道：“如若不然，我又如何讓人心服口服的拜他？”
    “那——”
    他話還沒說完，玄冥便道：“忘塵真君並不知曉實情，隻不過是收到了數萬百姓的請願而下界。”
    居然還有這種操作。
    楚楓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須臾的沉默，玄冥道：“我本以為會一直這般平靜下去，可我沒想到，活得久了，總會卷入一些是非。”
    他笑了笑，“當真是一念之差，滿盤皆輸。”
    他做了兩百來年的國師，不說別的，除了葉淩塵那件事，韶興國確實沒有發生什麽大問題，大家都對前三代國師給予好評。
    隻有水神接位後才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尊者之事，我深感愧疚。”
    玄冥抬眸看著墨城，“我知道縱有萬般借口，也改變不了傷你的事實。”
    說著，他從座位上起身，朝墨城跪了下去，行了一個很大的禮。
    他道：“我不求別的，隻求尊者殺我一人，放了我徒兒和豐閩寺，他們什麽也沒做。”
    墨城垂眸看著他沒說話。
    玄冥道：“我自知罪孽深重，請尊者看在往日的份上，留我一具全屍。”
    墨城沒急著動手，道：“水神找到我，也是你算的？”
    玄冥沒做隱瞞，道：“是。”
    “他下界幾百年，幾乎每日都在找你的蹤跡，後來他知曉我精通占卜之術，遂來找我算你的方位。”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也是下了好大的功夫才算到，自那日後，他便取代我成為國師。”
    “因忌憚你的妖王之位，又找我算了你的劫日，我————無法拒絕。”
    楚楓道：“可你剛才說，沒辦法拒絕的人，不是水神啊？”
    玄冥筆直的跪在墨城麵前，低著頭。
    好久他才說了一句，“想必尊者心中已然明了，我就不便多言了。”
    楚楓下意識看向身側的人，墨城一臉平靜道：“學了一身好本領，可惜。”
    “我答應你，留你一具全屍，不碰你門派和徒弟，但你要為我做一件事。”
    “請說。”
    墨城輕靠在椅子上，道：“你既精通占卜，便來算算，豐燁真君何時能歸？”
    玄冥看了一眼楚楓，沒多說什麽，從身上拿出一個小巧的龜殼。
    那龜殼暗沉暗沉的，身上有著不少裂紋，光從外表看，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
    楚楓看著他擺弄了幾下，隨後放到地上，閉上眼，嘴裏念念有詞。
    須臾，他用手指在龜殼上比劃，明明沒有觸碰到，那龜殼卻裂開了幾道紋。
    也是在這時，他動作停了，從地上撿起龜殼垂眸看了看。
    楚楓也盯著看，但他看不懂，隻覺得奇怪，真的有人可以預知未來，窺探天機？
    雖然九重天上有神明，但天機這東西是玄之又玄的，就算是神明也不能左右。
    若是知曉一二，倒是可以從中作梗，至於成功與否，那就不得而知了。
    須臾，玄冥道：“若要歸位，需突破眼前難關，一切自然成。”
    楚楓道：“眼前難關？”
    玄冥朝他微微一笑，“有些事，隻能點到為止，我雖即將身死，但也不能違反天道，否則我將萬劫不複。”
    楚楓剛想說好吧，就聽玄冥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難關是什麽，至於如何破解，全在真君自己。”
    楚楓道：“你說。”
    玄冥隻說了兩個字，“記憶。”
    楚楓笑了下，“我要是有的話肯定就回去了，還用說。”
    玄冥卻道：“真君當真以為記憶若在，便能歸位嗎？”
    “若隻是簡單失憶，真君恢複了神力，為何不見使者召你？”
    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麽，玄冥道：“你的複活，上麵早已知曉。”
    “不過，有記憶確實容易回歸，畢竟你會知曉所有事情。”
    楚楓默了下，道：“可我的記憶到底去哪兒了？”
    玄冥道：“其實……它一直都在。”
    楚楓一怔，抬眸看著他。
    後者朝他微微一笑，“真君從哪兒起來，它便在哪。”
    說完，他便不再開口，不管楚楓怎麽問他都閉口不言。
    楚楓隻好一轉話鋒，問他，“顧南雙在哪兒你總能說吧？”
    玄冥道：“豐閩寺，他很安全，真君不必擔憂。”
    楚楓道：“你說你沒事抓他做什麽？”
    玄冥低頭苦笑，“本想要他身上的神力延續生命，鎮妖宮出事後我改變了主意，想用他博得一具全屍。”
    楚楓沒說話了。
    事情明了，人也沒死，楚楓不準備再留，起身朝外走。
    墨城也從座位上站起身，路過玄冥身邊時，他默了下，道：“自縊吧，給你留個體麵。”
    玄冥微微一怔，當即朝墨城一拜，道：“多謝尊者。”
    墨城什麽也沒說，隻留了個非死不破的結界。
    待他們走後，玄冥從地上起身，一步一步走近前方那張巨大的畫。
    他站在畫下，微微仰著頭，盯著葉淩塵看。
    畫裏的男子撐著一把白色的傘，傘邊吊著好看的墜飾，一身盛裝穿在他的身上絲毫不會讓人覺得過於濃重，反而會認為，他就應該穿成這樣，隻有這些裝束才配得上他。
    看著看著，玄冥紅了眼眶，道：“最後我也沒能如願。”
    “忘塵，你知道嗎，天君找我的時候，我想都沒想便答應了。”
    “因為我想去九重天守護你，我知你修的無情道，我什麽都不奢求，隻要能觀你便好。”
    冰冷的畫沒有任何回應。
    玄冥似乎早已習慣了，他緩步走近，伸手撫摸了下葉淩塵踩在九命蠍尾獅上的腳。
    那張畫很大，掛得很高，他隻能摸到這裏，可他似乎覺得，他就應該在這個位置仰望葉淩塵。
    “那年驚鴻一瞥，我至生難忘。”
    玄冥撫在畫上的手指慢慢收緊，“我多麽希望當日再狠心一些，殺了豐燁真君，也就不會有這麽多事了。”
    他昂首看著葉淩塵的臉，繼續道：“這樣，我便能如願上界了。”
    “可我知曉，我若動手，你絕不會原諒我。”
    說著，玄冥閉上眼，輕歎一聲，淚水從他眼角滑落下來，“所以我——放過了他。”
    “我以為我退的幹淨，藏得夠深，卻不曾想，還是逃不過。”
    “當真是，不是不報，隻是時機未到。”
    “罷了。”
    玄冥睜開眼，修長的食指劃過側臉，擦拭掉流下的淚。
    “事已至此，隻願君，來日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