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9 章 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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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誠如宋昭月所料。
    裴明緒這一去漠北,便是年餘光景呼嘯而過。
    他卻一直未曾回雲朔。
    自去歲盛夏,草原的捷報便源源不斷送回雲朔,也送往京城。
    每一封都意味著大軍又向北推進了數十乃至上百裏。
    匈奴騎兵在裴明緒淩厲的攻勢下節節敗退,草原上那些曾經桀驁不馴的部落,或降或逃,望風披靡。
    大晟的旗幟,第一次如此深入地牢牢插在了草原之上。
    然,漠北的寒冬,朔風如刀,滴水成冰。
    即便強悍如燕北軍,亦難在冰天雪地中持續作戰,戰馬更是難以在沒膝的積雪中奔襲。
    大軍攻勢,不得不暫緩。
    去年寒冬前夕,裴明緒審時度勢,鳴金收兵。
    大軍後撤,卻非退回漠北,而是駐紮在了新近穩固的燕北前線營地。
    彼時,大晟的疆域,已然向北推進,囊括了近三分之一的廣袤草原,將曾經匈奴人的牧場,變成了燕北軍駐地。
    這是前所未有的赫赫戰功,足以讓軍中任何一位將領載譽而歸。
    不少人都以為裴明緒會返回雲朔,同燕北文武一道慶功,順便穩定人心。然而,裴明緒並未回來。
    他選擇留在軍中,與將士們同甘共苦。
    整個寒冬,滴水成冰的時節,他都在親自督促軍中操練,絲毫沒有懈怠。
    尤其是那些從其他地方征調或燕北補充的新兵,更成了他重點打磨的對象。
    嚴酷的訓練,是讓這些新入燕北軍的新兵在下一次踏上戰場前活下來的最大保障。
    整個寒冬,燕北軍前線的營地裏,都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吼聲震天,槍戟如林,汗水在嚴寒中蒸騰起白霧。
    新兵們在老兵的帶領下,一遍遍地練習著衝鋒、格擋、射箭、砍殺等等。
    裴明緒時常一身戎裝,佇立於點將台上,銳利的目光掃過下方訓練的士兵。
    他要將這支百戰之師,錘煉得更加堅不可摧。
    去歲的捷報隻是開始,真正的硬仗還在後麵。
    要“滅其國,斷其祀”,便要做好打一場曠日持久之戰的準備。
    匈奴的韌性,絕不容小覷。
    .....
    雲朔燕王府中,宋昭月亦是日夜操勞。
    雪片般的軍報與雪片般的軍需單據,堆滿了她的書案。
    如今,楊修元無法決斷的事,皆是由她來決斷。裴明緒特意讓人將他的王印和玉印送回,交給了她。
    一年下來,她抓大放小,處理起政務來越發得心應手。
    她要確保糧草、藥材、寒衣、軍械能源源不斷地運往前線。
    裴明緒在前方征戰,她便要在後方撐起一片天,絕不能讓後勤拖了前線的後腿。
    隻是夜深人靜,她手中摩挲著裴明緒的玉印,眸中思念成河。
    但天明之後,她依舊是那個運籌帷幄、沉穩幹練的燕王妃。
    .......
    待到冰雪消融,草木漸綠。
    漠北的春天,帶著料峭的寒意,卻也帶來了勃勃生機。亦帶來了,戰鼓再擂的信號。
    當第一縷象帶著暖意的春風吹過燕北營地,塵封了一個冬日的號角再次被吹響,低沉而蒼涼。
    裴明緒已然披甲執銳,立於高台之上,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台下整裝待發的萬千將士。
    經過一個冬天的休整與磨礪,這支大軍非但沒有絲毫疲態,反而更顯鋒銳與肅殺。
    “將士們!”
    他的聲音並不算高亢,卻強勁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歲,我們飲馬瀚海,拓土千裏!然,匈奴未滅,邊患未絕!”
    “今日,本王將再率爾等,北上!直至,踏破王庭,封狼居胥!”
    “勇武!勇武!燕王千歲!”
    山呼海嘯般的應和聲衝天而起,帶著壓抑了一整個冬天的戰意,直衝雲霄。
    裴明緒翻身上馬,“出發!”
    號角長鳴,旌旗獵獵。
    浩浩蕩蕩的大軍,再度揮師北上,馬蹄聲碎,卷起漫天煙塵,直指草原腹地。
    這一次,他們的目標,踏破匈奴王庭!
    裴明緒回望了一眼雲朔的方向,便夾緊馬腹,朝前疾馳而去。
    一旁的王升立即打馬跟上,策馬護在裴明緒右翼。
    寒風撲麵而來,王升一隻手不自覺按了按前胸。
    那裏藏著他牽掛的珍寶。
    ......
    燕王府,望舒舍,靜謐的書房內,暖香嫋嫋。
    宋昭月指捧著那封剛剛送抵的家書,細細看著。
    信上字跡遒勁有力,鋒芒內斂,字如其人。
    宋昭月的指尖輕輕拂過那熟悉的字跡,停在末尾處。
    “吾妻,唯盼卿安好。緒,甚是想念。”
    短短一句話,瞬間擊中了她心底壓抑的思念。
    一滴滾燙的淚珠,毫無預兆地砸落在信紙上,洇開了一小團墨跡。
    她猛地抬手,用指腹按住眼角,卻止不住更多淚水潸然而下,模糊了視線。
    這是他們成婚以來,第一次分別如此漫長的時日。
    自去年裴明緒去漠北,音訊雖不斷,卻始終是相隔千裏,隻得厚厚一疊封書信慰藉。
    去歲年末,裴明緒撤回大營,但她身為燕王妃,需得在年節前後,設宴款待燕北文武官員以及家眷,還有有功將士家眷。
    前方捷報頻傳固然鼓舞人心,但將士們的傷亡,亦是沉甸甸的現實。
    匈奴困獸猶鬥,麵臨亡國滅種之危,其反撲凶狠。燕北軍的每一次推進,都伴隨著犧牲。
    她得安撫那些同樣在苦苦等待親人歸來的將士家眷。
    如今,她已逾一年未曾得見到裴明緒了。
    刹那間,一股強烈的衝動湧上心頭,她想立刻啟程,奔赴草原,去到他的身邊。
    哪怕隻是遠遠看他一眼,也好。
    然而,理智轉瞬之間便將她拉了回來。
    她貿然前往草原,會給裴明緒添亂。她還肩負著坐鎮雲朔的重任,亦要悉心照看珩兒。
    還有綠珠,綠珠去歲誕下一女,王升卻至今都未能歸來見上妻女一麵。
    她特意找來畫藝卓絕的畫師,為綠珠母女畫了小像,而後差人送往燕北軍營。
    宋昭月深吸一口氣,用力抹去眼角的濕潤,試圖平複翻湧的心緒。
    她將信紙小心翼翼地疊好,收入匣中放著,正準備提筆回信,將後方一切安好告知於他,讓他安心。
    “娘!娘!”
    清脆稚嫩的童聲,伴隨著“蹬蹬蹬”的小跑聲,由遠及近。
    “娘!該走了!”
    是珩兒。
    “娘送我去學院!”
    宋昭月心中一暖,應道:“欸,娘就來。”
    她起身,理了理微皺的裙擺,走出小書房。
    門外廊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正仰著臉看她。
    珩兒穿著一身嶄新的天青色學院製服,領口袖口都熨燙得平平整整。
    小小的身板挺得筆直,身後還背著一個靛藍色的小書包,針腳略微粗糙,是她前幾日親手縫製的。
    雲朔的燕北學院,去歲便已開學,分初級學堂、中級學堂、和高級學堂。
    燕北學院本是打算專門招收軍戶之子,但由於開學後不少將士和官員也請求將家中子弟送去入學。
    宋昭月同楊修元商議後,拿出五分之一名額給有功的將士子弟。至於官宦子弟,則是會拿出五十個名額,由眾人報考,擇優錄取。
    許是學院管理嚴格公正,至今並未出現此前擔心的權貴子弟欺辱軍戶子弟現象。
    宋昭月同楊修元提及此事時,楊修元隻是說了句,送家中子弟去學院的,皆是聰明人,自會叮囑他們莫要惹事生非。
    如今燕北學院開辦順利,宋昭月正籌劃著開辦女學。
    前些日子她出門選女學地址時,珩兒那日也鬧著跟著她出門。
    路過燕北學院時,她便帶著珩兒進學院瞧了瞧,小家夥便立刻喜歡上了,日日吵著要去。
    拗不過他,她便應了今日送他正式入學。
    見宋昭月出來,珩兒眼睛一亮,立刻小跑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
    “娘,快走快走!遲到了要罰站的!”他仰著小胖臉,語氣十分認真。
    宋昭月被他的小模樣差點逗笑,彎腰牽起他的小手,“好,好,娘這就送你去,誤不了時辰。”
    她牽著珩兒朝前行去,一旁的燕凜、燕睿、燕驍、燕翊四個半大少年也快步跟了上來。
    他們今日也一並入學,隻是情況特殊些。
    武藝課業,他們底子好,可直接入高級學堂學習。但這識文斷字,卻得和珩兒一道,從初級學堂學起。
    至於珩兒的安全,宋昭月自然早有安排,除了燕凜幾人明麵上的護衛,暗中亦有王府的精銳暗衛隨行。
    一行人簇擁著,登上了早已等在垂花門外的馬車。
    初春的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下,帶著微暖的氣息。
    車輪滾滾,夾雜著珩兒清脆的聲音,朝府外而去......
    ......
    華燈初上,燕王府望舒舍內,燭火搖曳,映照一室溫馨。
    晚膳後,宋昭月將珩兒攬在懷中,坐在窗邊的軟榻上。
    小家夥今日初入學堂,正是新鮮勁兒頭最足的時候。
    珩兒小臉上滿是興奮,小嘴叭叭地說個不停,繪聲繪色地講述著白日裏在燕北學院的諸般見聞。
    “娘!今日學武,珩兒可厲害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全是興奮。
    “那個石鎖,好多大哥哥都沒搬動,珩兒,珩兒一把就給舉起來了!”
    他揮舞著肉乎乎的小拳頭,煞有其事地比劃著當時用力的模樣,神采飛揚,仿若小英雄一般。
    “先生都嚇到了!眼睛瞪得老大!”
    宋昭月含笑垂眸,耐心地聽著,指尖輕輕梳理著兒子額前柔軟的碎發。
    她伸手輕輕刮了一下他挺翹的小鼻子,“我們珩兒這般勇武?”
    “看來這武學一道,珩兒頗有天賦。我兒當真是厲害!”
    說罷,宋昭月雙手捧著珩兒的小胖臉,重重地親了一口。
    小家夥眼睛愈發明亮,笑容燦爛得如同春日盛開的繁花。
    宋昭月捧著那小胖臉,輕輕擠了擠珩兒兩腮的小胖肉,語氣溫柔地調侃道:“可娘親聽你說了許久的武課,卻還未曾聽你說,今日文課上,先生都教了些什麽?”
    此言一出,那張興奮的小臉,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下子垮了下來,皺成了個小包子。
    他嘟著嘴,聲音也低了下去,帶著點兒委屈。
    “學了《千字文》。”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珩兒小聲地背了兩句,證明自己確實聽講了。
    “珩兒都認得,也都背會了!可,可就是寫不好……”小家夥委屈地嘟囔著,小胖手無意識地摳著自己的衣角。
    “那筆好難握,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的,一點也不好看。”
    宋昭月伸手,輕輕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手,柔聲安慰道:“珩兒這才剛開始執筆,寫不好是常事,不必心急。”
    “寫字如同練武一般,皆需勤勉練習,方能有所進益。”
    “隻要聽從先生教導,每日勤加練習,字跡自會愈發工整漂亮。”
    她頓了頓,看著兒子依舊有些沮喪的小臉,,輕聲哄道:“娘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們珩兒的字,定會寫得又快又好。”
    “等珩兒把字練好了,就可以親自給你父王寫信了呀。”
    “告訴他,珩兒在學院裏學了什麽,告訴他,珩兒有多想念他。”
    “給父王寫信?!”
    珩兒猛地抬起頭,眼睛瞬間瞪得溜圓,亮得驚人,像黑夜裏被點燃的星子。
    方才的沮喪和委屈一掃而空,小臉上滿是激動。
    他好想父王。
    父王再不回來,他都不記得父王的樣子了
    宋昭月握著珩兒的手,笑道:“對呀,你父王收到你寫的信,定會很是歡喜。”
    “好!好!”珩兒用力點頭,聲音響亮清脆,“珩兒要學寫字!”
    “珩兒要練好字,給父王寫信!”
    小小的身軀裏,仿佛瞬間注入了無窮的力量,小胸膛挺得高高的。
    宋昭月看著兒子重新振作的小模樣,心中既是欣慰,又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澀的暖意。
    父子連心,那遠在千裏之外、征戰草原的男人,是兒子心底最深的牽掛和崇拜。
    亦是她魂牽夢繞的夢中人。隻是,不知這夢中人何時方能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