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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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州牧府邸。
    石敬執銀剪的手懸在紫檀案上方寸許。
    燈芯“劈啪“爆開的刹那,他腕間沉香珠串堪堪截住濺落的燭淚。
    十八顆珠子映著青瓷筆洗裏晃動的朱砂水,恍若浮在血泊中的眼瞳。
    吳師爺捧著《北新城廩簿》的手指微顫,忽見硯中未幹的朱砂正蜿蜒成河,浸透紙背的“綢緞二十匹”洇出詭異的紫紅。
    他嗅到麻布下透出的硝石味,像極了三年前滄州驛站大火前夜的氣息。
    “再加三車遼東老參。”
    石敬忽然開口,
    “要帶蟲蛀眼的。”吳師爺狼毫頓在“青岡木五十方”處,墨汁在“方”字上聚成黑痣。“大人,朱權昨夜掀車驗貨時......”
    “本官特意讓鄭千總換了新馬蹄鐵。”
    石敬蘸著朱砂在北新城方位畫了個滴血似的圈,筆鋒突然刺穿宣紙。
    “踏雪痕深三分,車轍印裏摻了漠河金沙......”
    他忽然輕笑,窗外騾車吱呀聲應和著話語節奏。
    “你當朱老大的眼都是瞎的?”
    一陣穿堂風掀起湘妃竹簾,吳師爺瞥見運貨騾車轅木上嶄新的斧鑿痕。
    他喉頭滾動,冷汗浸透的裏衣貼在脊梁上,恍若毒蛇附體。
    “做戲麽......”
    石敬突然將銀剪尖刺入堪輿圖的“幽州“二字,黃銅剪身在燭火中泛著屍骨般的冷白。
    “當年楊相爺給政敵送棺材,還特意描金畫鳳呢。”
    他指尖拂過綢緞樣本,蜀錦暗紋裏金線織就的蟒鱗觸手生涼。
    “朱權掀得越狠,朝上看得越真。”
    譙樓傳來五更鼓響,吳師爺突然發現州牧案頭鎮紙換了......從前那塊和田玉貔貅,如今換成嵌著赤練蛇骨的陰沉木。
    蛇骨七寸處釘著枚金釘,正是三日前從暴斃獄卒顱骨中起出的那枚。
    卯時的晨光像把金梳子,細細篦過北城譙樓的瓦鬆。
    呂綺玲棗紅馬頸間的銀鈴叮咚作響,驚得簷角昏鴉撲棱棱飛起,落下幾片黑羽正飄在胡校尉鋥亮的吞口獸上。
    “喲,軍爺這鎖子甲亮的,莫不是拿翠雲樓姑娘的胭脂鏡磨的?”
    呂綺玲馬鞭梢纏著縷金線,在胡校尉鐵戟尖上繞出個蝴蝶結。
    她今日特意換了鵝黃襦裙,鬢邊珍珠步搖隨動作輕晃,晃得守城士卒直咽唾沫。
    胡校尉鐵戟往青磚縫裏一杵,蹀躞帶上的鎏金扣撞得叮當亂響。
    “入城文書都沒有!”
    他刻意挺了挺胸,嶄新鎧甲在朝陽下泛著冷光。
    “按幽州新規,得換龜鈕印!”
    白起突然拋起枚銅錢。
    建武三年的開元通寶在空中翻出七道銀弧,驚得胡校尉坐騎連退兩步。
    “這錢買得幾刻鬆快?”
    銅錢“叮“地嵌入譙樓木柱,震得塵灰簌簌。
    呂綺玲腕間翡翠鐲子磕在馬鞍銅釘上,清越聲響驚回眾人心神。
    她蔥指捏著串拇指大的東珠,珠子映著晨光在胡校尉鐵甲上投出晃動的光斑。
    朱權順勢說道。
    “聽說翠雲樓花魁贖身要三百顆這樣的珠子?”
    突然呂綺玲指尖一鬆,東珠串“嘩啦“散落,滾到鐵戟下的青磚縫裏。
    胡校尉喉結滾動,鐵戟尖不自覺地低了半寸。
    朱權大氅忽然被晨風掀起,露出內裏暗繡的銀蟒紋。
    “聽聞令尊昔年修補修築長城......”
    他拋過個織錦荷包,金瓜子雨點般砸在鐵戟杆上。
    “最喜收金瓜子抵磚石?”
    “你!”
    胡校尉臉色驟變,鐵戟“當啷”杵進地磚。
    他父親被斬那日,工部來人正是用這種禦賜荷包裝著罪證。
    突然城頭銅鈴狂響,鄭千總馬隊卷著煙塵衝來,馬鞍旁鎏金錯銀弩泛著烏頭汁似的幽光。
    “醃臢奴才!“
    鄭千總皂靴尚未踏鐙,馬鞭已劈空抽下。
    胡校尉麵頰頓時綻開兩道血痕,新鮮血珠濺在呂綺玲的鵝黃裙裾上,像雪地裏落了紅梅。
    呂綺玲鞭梢忽如靈蛇吐信,挑開鄭千總懷中密信。
    “"秋高物燥,慎防火燭"?”
    她念著州牧手諭輕笑,染著蔻丹的指甲劃過“青岡木”三字。
    “石大人倒是體貼,連北新城的暖爐柴薪都惦記著。”
    鄭千總劈手奪信時,袖口金絲蟒紋已被冷汗浸透。
    白起錯銀刀突然出鞘半寸,刀背拍在藥材車轅上,震得麻布下青岡木屑簌簌而落:“這樣的木屑,倒是讓我想起了一場大火刀。”
    光映出他眼底寒芒。
    “那時燒焦的門吏嘴裏,也含著這樣的木屑。”
    朱權策馬踏過滿地金瓜子,大氅掃過城門陰影。
    “告訴石大人,本宮最愛秋夜流螢。”
    他突然回眸一笑,朝陽在眉弓投下刀刻般的陰影。
    “特別是青岡木燒出來的綠火蟲。”
    胡校尉僵立原地,鐵戟杆上的金瓜子正順著凹槽滾落。
    一粒金瓜子卡在戟刃血槽裏,映著晨光,像凝固的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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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千總的馬蹄鐵踏碎滿地金瓜子時,北門甕城驚起群鴉。
    鄭千總喉結滾動如吞炭,懷中密信蟒紋封泥不知何時裂開細縫。
    呂綺玲忽然俯身貼近他耳畔:“昨夜胭脂味還沒散盡呢。”
    溫熱氣息驚得他暴退三步,後腰撞上藥材車,麻布下青岡木“嘩啦“傾出半截。
    白起刀光忽閃,削落鄭千總一縷鬢發。
    “這發絲灰白相間......”
    他拈著發絲對光端詳。
    “倒像......”
    刀鋒突然指向運貨騾馬。
    “要不要剖開馬腹,看看胃裏可有硝石渣?”
    譙樓銅鍾恰在此刻轟鳴,驚得騾馬揚蹄嘶鳴。
    朱權玄色大氅在晨風裏獵獵作響,馬鞭遙指官道盡頭。
    “北新城箭樓缺幾麵帥旗......”
    他突然輕笑。
    “石大人這綢緞,裁了做旗麵倒是鮮豔。”
    胡校尉鐵戟“當啷“墜地,戟刃血槽裏卡著粒金瓜子。
    鄭千總暴喝著踹開城門機關,生鐵閘門“吱呀“升起時,門軸積雪簌簌而落......那雪裏竟混著未化的青岡木灰。
    州牧府後堂。
    冰裂紋窗欞篩下細碎光斑,吳師爺麂皮擦拭龜鈕金印的聲響,像極了地牢老鼠啃噬骨殖的動靜。
    “胡校尉挨了二十軍棍。”
    鄭千總跪稟時,背上鞭痕透過葛布單衣滲出血梅。
    “北門戍衛要不要全......”
    “不行。”
    石敬突然將金印按在《馬道堪輿圖》的“北新城“處,印文“幽州通衢”四字恰好壓住朱砂標記。
    “朝中那群鬣狗,正等著嗅朱權出城的血腥味。”
    他指尖掠過案頭赤練蛇骨鎮紙,蛇牙正刺入黃銅剪尖。
    “去送瓶金瘡藥,要摻漠北火龍油那批。”
    吳師爺手一抖,麂皮掉進炭盆。
    申時的日頭斜釘在譙樓鴟吻上,朱權勒馬回望幽州城牆。
    三輛青篷馬車在官道拖出蜿蜒蛇紋,車轍裏青岡木屑混著硝石,被暮光染成鐵鏽色。
    “車轅比出城時低半寸。”
    白起錯銀刀柄映出馬車輪廓。
    “鄭千總添了二百斤硝石。”
    刀鐔正對西方,那裏騰起的狼煙細如發簪。
    朱權她忽然輕笑。
    “石敬此刻,怕是在等咱們的烽火戲諸侯呢。”
    朱權大氅忽被朔風掀起,露出內裏銀線密繡的漠北輿圖。
    “把車上的蜀錦裁了——”
    他馬鞭遙指北新城箭樓。
    “給弩箭裹三層火棉。”
    暮色在他眉宇間凝成墨痕,“石大人既贈了東風,豈能不燒場赤壁?”
    殘陽如血潑在運貨騾馬的鐵掌上,車夫鞭梢金鈴叮咚作響——那鈴芯填著火龍油浸過的棉絮。
    白起忽然擲出銅錢,錢幣在空中裂成兩半,分別嵌入兩輛馬車的轅木裂縫。
    “青岡木遇硝石,第七日析白磷。”
    他刀尖挑起車轍裏的金沙。
    “配上這漠河金礦的硫磺......”
    話音未落,呂綺玲已燃起火折子拋向官道,一縷青煙蛇形遊走,轉眼吞噬三輛馬車。
    烈焰騰空的刹那,幽州城頭突然傳來《破陣樂》。
    石敬立在譙樓飛簷下,腕間赤練蛇紅信吞吐,將一片飄來的灰燼卷入口中。
    “好戲開場了。”
    他撫掌大笑,蟒袍上的海水紋泛起磷光。
    吳師爺低頭盯著掌心——那裏粘著片未燃盡的信箋,隱約可見“朱權“二字正被火舌舔舐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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