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夢裏夢外
字數:6778 加入書籤
形銷骨立。
——宮麗
昨天起了陣妖風,呼呼地吹得人打寒顫,轉過天來天氣又好了起來,一行兩個人在年後的冬日裏繼續啟程,目標,北方枉死城。
身旁的貌美婦人瑟縮著身子,嘶哈地喘著氣,柳未若看她一眼,“你很冷嗎?”
一介枯骨魂身,怎麽可能怕冷,宮麗笑道:“你是個凡人,肯定很冷,我這是在配合你呢,不然顯得我多格格不入。”
柳未若盯著她,對她多了些興趣,“你生前是個什麽樣的人?”
宮麗把眼一瞪,看傻子一樣看她,“以判官司能耐,早把我查個底兒掉了,還來問我?”
“我想聽你說。”
宮麗幽怨道:“這可是奴家最不願提起的傷心事,清白毀了,命也丟了,落得個漂泊無依,別說再經曆一遍,就是想一想,我心裏還疼得不行。”
柳未若探出手,呼出一口熱氣,道:“你那小叔子,是看上你的美貌了,才編排你與人私通,還是你因為丈夫早故,耐不住寂寞自願與人私通?”
宮麗勃然大怒,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你覺得呢!”
柳未若無視她的怒氣,道:“所以啊,我輩新時代的女性,要凡事以自己為出發點,不要拿旁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可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未嚐沒有更好的出路。”
宮麗目視遠方,仿佛再度見到了那具不著寸縷的身子,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我也總在想,憑什麽,憑什麽他們隻憑三言兩語就可以給一個人定罪,既然定我與人私通,不守婦道,何故又扒光了我的衣服帶我去遊街,除了給我的百般羞辱,又能帶來什麽?時至今日我都不敢恨那些人,因為我沒有穿衣服,我在眾目睽睽下不穿衣服,就連一點勇氣都沒了,我連抬頭為自己辯解的勇氣都沒了。”
柳未若駐足於一棵樹下,道:“往事不追,既然那個人給了你第二次機會,哪怕是如今的這副形態,那又如何呢?你應該走出另一條路來,一條主宰自己命運的路。”
宮麗歎息道:“我重生後,偶然的機會見到了那四個人,宋真酒讀過書,跟我談得來,知冷知熱的,我就騙他,讓他真的以為與我有前世今生的糾葛,他願意為我做任何事情,也是真心為了我好,他的那條腿,就是為了救我而摔斷的。唉,樓南呢,我知道他與我是有真真正正糾纏不清的緣分的,可我就是想不起來他到底是誰,他對我一定很重要吧,因為他為了我,就快死了,柳未若,我真得很想知道他到底是誰,怎麽就能為了一個女人甘心去死?”
“不用想起來,你若真得想起來,隻怕會疼死。”
看慣人生百態的婦人忽然就紅了眼眶,一把扯住柳未若衣袖,急道:“我明白了!你帶我走,不是要殺我,也不是要給我定罪,樓南要一命抵一命,隻要他死,我就一定不會死了,不管真凶是不是他,你都要保我的命?”
“別自作多情,袁讓早把矛頭指向你了,此刻就在鎮子為樓南洗脫嫌疑呢,樓南不死,你就要死,自己端量著來。”
宮麗歎著氣,搖著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誰知道到底是誰殺了人呢?柳未若,你以為真的是我殺了人?你又怎麽知道樓南沒有真的殺人呢?”
柳未若照她腦門來上一巴掌,“跟我繞口令呢!反正你聰明得很,我想套話也套不出來,你那些秘密要麽爛在肚子裏,要麽等著袁讓給你挖出來,此時此刻,大概有不少人十分關心你這些秘密,不過別算上我,天寒地凍的,我隻想早點趕回枉死城。”
宮麗抿抿嘴,瞪著眼,稍稍落後於柳未若,低著頭,邊走路邊看腳,不知在思量些什麽。
過了會兒,聽柳未若開口:“臨行前白發與我講了個故事,叫作覆蕉尋鹿,以你才學,大概聽都沒聽過。”
宮麗頓時翻白眼,這個柳未若哪都好,就是瞧不起人這點不行。
柳未若續道:“曾有人獵鹿,以芭蕉葉蓋其屍體,打算轉過天來取走,卻忘了地點在哪裏,覺得自己是做了一個夢。在他想象中,殺了一隻鹿,而在現實中,他也的確殺了一隻鹿,奈何生不見鹿,死不見屍,不是一場夢又是什麽?”
她注視宮麗,問她:“那麽,他到底做沒做這場夢呢?”
宮麗伸腳,踢了一腳積雪,雪花小小地飛舞起來,晶瑩潔白,她道:“他根本沒做夢,何來糾結做沒做這場夢呢?你我人生也就是這個樣兒啊,得不到或者已失去,回頭去看,恍如夢境,那麽沒發生過這些事嗎,顯然是發生了,隻不過是在自欺欺人,騙自己也騙別人。”
“你看得倒挺透徹。”這是柳未若對她此番言論的結語,“宮麗,前世今生,夢裏夢外,殺人不殺,你要想明白了,要是想回頭,咱們隨時可以回去。”
宮麗有一瞬間呆住,眨眨眼,摒棄掉不切實際的思緒,毫不留戀。
柔弱一介女流,怎麽能殺人呢?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
那是十七八歲的年紀了吧?嗯早記不得了,生前活了二十年,死後不知熬了多少年月,生肉活魂,又豈是輕鬆的事情?
那會兒聽爹娘談論著夫家如何如何,小小宮麗倒不在意那些,心中隻好奇未來的夫君長成個什麽模樣,若醜得沒邊兒,那這親是必須要逃的了。
按規矩,談婚論嫁,且尋得了般配人家,女孩子便不再出門了,拋頭露麵的不成體統。宮麗隻能吃罷晚飯,在爹娘熟睡後翻牆出院,去尋好閨蜜嚴夢嬌,那妮子是個耳報神,脾氣爆,她若不想成親,她爹以命相逼也不成。
今上午在院牆上跟她打好招呼了,拐過兩條街便見著了等候的嚴夢嬌,兩個女孩子匆匆忙忙躲到村西頭的橋洞子下,宮麗急問:“怎麽樣,看到了嗎?”
“害,別提了,你倒別說,你爹是挺有本事,竟給你說了這麽一門親事,那劉萬山的確是個有錢主兒,門那老大了,他家得有四五畝的派頭,反正比你家有錢。這有錢人咱們哪能說見就見,我來回打聽了下,人家說長得不賴,就是脾氣大,不太好相處,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宮麗一臉為難,愁眉不展。
……
新婚夜時,初次得見夫君,紅蓋頭掀起來的時候,感覺眼前亮堂了起來。
這個男人其實的確是五官周正的,同房時宮麗並不抗拒,人呢的確是脾氣大了點,但是對她很好,不過人好頂個屁用,倆人成親不到一年,就一命嗚呼了,死因是骨壞死,普通人哪聽過這種病,反正人就是突然沒了,留下宮麗當寡婦。
至於小叔子誣陷她與人私通,哪有那麽些烏七八糟的事,倒是那縣衙老爺才是罪大惡極,強搶不成,不但燒了房子毀了田地,老公爹和那小叔子都給連累著心神交瘁,遭奸人殘害致死。
她自己呢?
當然是遊街,挨打,挨罵,不堪其辱,就當街跑了,搶了件路邊晾曬的破舊衣服,把身子一裹,一頭紮進江裏,一死了之……
……
宮麗背著手,左右晃腦袋,哼著樓內比較有名的小歌謠,跟在柳未若屁股後頭。
殺沒殺人的,隻有凶手最清楚了。
——
覆蕉尋鹿,夢裏與虛實的交疊,早把深陷其中的人們迷得不知方向,難辨前路了。
就像那個挺欠揍的女人,膽敢來鎮子拿人,一秀是個好好先生,他的夫人可不是。
好似聽到了學塾夫子的腹誹與怒氣,早就有位江小哥屁顛屁顛跑去了鎮子界碑,迎接大駕光臨的時間城南柯姑娘。
其實是前兩天就接到信諜了,說是一秀都半個月了還不來,那就別怪時間城不客氣了,這麽一個壞消息自然不能在大過年的大家歡聚一堂的時候分享出來,可憐江小哥獨自一人承受著壓力,等待來自時間城的問罪。
今兒個上午,不盼星星也不盼月亮更不盼南柯的江小哥終於見到了南柯姑娘。
那女人仍舊冷著臉,麵容清麗,天生帶著分柔和親近的臉被硬生生磨練出了一股疏離,時間城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待的所在,江小哥老遠就擠出笑臉,揮揮手,喊著南柯南柯,我終於等到你啦!
南柯當然透徹他的小心思,迦持院坐落於何方她也是門兒清的,別想搪塞著帶她去下榻旅館,今晚就在迦持院住下了!
一聽這打算,江奴紅大驚失色,又苦口婆心勸解道:“一秀跟你許了兩個月的時間,你自己算算這才過了多久,半個月都沒到,如此逼迫他,小心他破罐子破摔。”
南柯瞪他一眼,冷笑道:“少誆我,你跟他都是一路貨色,為了天下蒼生而扛起重擔子的人,許了承諾肯定就要兌現。我也就納悶了,他早些去時間城躲清閑,留下這麽些爛攤子給你收拾不好麽,非得跟我一直拖!”
江奴紅一臉黑線,你這女人非得當著我的麵說這些話?江某人費勁巴拉留著一秀,豈不就是想要自己躲清閑?一秀若趕赴時間城,闕晚空又早有明言,輪回之後就要退隱封刀,剩下這些爛攤子可不就是江某人自己來扛了?
唉唉唉,愁煞人。
南柯拍他一巴掌,蹙眉道:“趕緊的,帶我去迦持院,我要跟住持老家夥告狀,教出這麽個徒弟,是他的師門不幸。”
江奴紅笑道:“住持最是護短,你要抱著告狀的念頭去,說不得他要把你趕出去的,要我看,不如就在鎮子安頓下來,看看這裏的風俗民情,還沒出正月,明天就是上元節了,熱熱鬧鬧的很歡快的。”
南柯姑娘是不理會他這些理由的,威脅道:“那我可要自己去了,現在是飯點,他肯定在寺裏,我一堵一個準兒。”
一頭白發的女子已然來到了界碑處,正靠著界碑冷眼觀瞧,後知後覺的南柯姑娘迅速回頭,就見到了來者不善的學塾女夫子。硬著頭皮打個招呼,喊她一聲白發城主,不過顯然白發是不搭理這茬的,轉向江奴紅,似有問責之意:“有客人來訪,住持和一秀不來接待,反倒是你來,咱們鎮子的待客之道就是如此敷衍麽?”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江奴紅一瞧,嘿,兩個女人一台戲噢。
他更是打死不準備開口了,稍稍退後一步,避免濺著血。
南柯笑一笑,叉腰道:“城主,我是久仰你的大名,也知道你是一秀的誰誰誰,但是咱們江湖兒女,重承諾輕生死,時間都亂成一鍋粥了,他早就許下諾言了,我是各種催也催不來香佛的大駕,我那姐姐也不給我配輛車,還得我自己腿著來,這剛一見麵,城主要是打我一頓,那天底下可就真的沒地方說理了。”
江奴紅皺著眉頭,沒看出來啊,牙尖嘴利,先把自己擇個一幹二淨,站到了製高點,別看這女人一根筋,腦子還挺靈活。
南柯姑娘瞪一眼江奴紅,哼,你以為呢,臨行前我那姐姐早把一切能想到的意外作了推演,碰上小小白發,還不手到擒來!
白發瞪一眼江奴紅,兩個人在那眉來眼去,當我是瞎子麽,江小哥趕緊收回視線,繼續看戲。白發是不卑不亢的,其實本就沒什麽事,就是單純看南柯不順眼,發個信諜的事,非得千裏迢迢來迦持院走一遭,仗著自己姿色好,你是看上江奴紅了,還是看上一秀了?
若是後者,白發城主也是不太在意的,無勝住持最是講究門戶規矩,當小三是要被住持丟進縹緲間,永世墮落的,這可不是虛言,是數十年前真真正正發生過的,從那以後,緊那羅身邊好像就再也沒有爛桃花了。
麵前白發一言不發,冷冷冰冰,南柯走近一點,又道:“城主,我想當麵跟一秀說清楚這件事情的嚴重性,要他務必重視起來,你我不如同行?”
白發道:“有客自遠方來,山頂的主人不來迎接你,這是說不過去的,等他下山來,你再上山去。”
——
山上,也有一堆大腦袋正看著熱鬧呢,小鎮子統共那麽大,大家夥又是各有神通的修道神仙,界碑處故意整那麽大陣仗,可不就是給山上看的麽。
主客皆圍坐一桌,宋來把最後的湯端上桌,便算齊活了,滿滿一桌子,味道且不提,單就是菜量便很有待客之道了,袁讓與秦燕雛向三位下廚的少年點頭致意,表示感謝,又看向一秀,一秀在那故作深沉,便一齊看向住持。
住持也是看熱鬧的,笑道:“白發城主都給話了,正巧大家都沒吃飯,何妨迎上山來一起團聚?”
一秀站起身,吆喝況慈一同下山,好徒弟還是一臉懵的,問師父不吃飯了嗎,師父說帶你去見個老熟人。
等到一大一小師徒倆下了山,見到了老熟人,小徒弟就更懵了。
喜歡百年諸神請大家收藏:()百年諸神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