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送君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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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本無象,末路多是非。
——秦燕雛
同樣在行進著回轉王朝的隊伍中,是由漢十五率領著的儀仗兵,天下第一兵的威嚴使他們不疾不徐地趕路,此行西疆,雖無收獲,反倒折進去了數名袍澤,但僅對於漢十五而言,或許知曉了身旁人的真正身份才是極為重要的。
聞名於天下卻少有人得見真容的帝國名捕,喬裝變化成為駙馬,得了帝君旨意遠赴西疆,其中有何深意是漢十五沒法看明白的,可值此風雲大勢,知曉一點點隱秘內幕都足以使自己明哲保身了。
明哲保身第一步,對於荀炳真實身份必須緘口不言,帝君如若不旁敲側擊,那就連帝君也瞞著,也許那位統攝天下的大人物早已洞悉了一切,何苦讓自己來揭開不為人知的這些秘密呢。
馬上就要離開風沙連天的瀚海了,程思美忽道:“我有事要離開一趟,漢十五,你也不要率隊直回王都,有一個立功的機會要交給你。”他取出昨天夜裏收到的信諜傳書,一張不太大的小地圖,遞給漢十五,“此處乃闌讚都護府,位於西涼向南七八百裏,我接到線報,有一處邪惡組織在此地紮根,正禍害百姓,你什麽都不要問,隻管去做,不管是殺還是放,都交給你選擇。”
駙馬有失,儀仗兵可沒臉回王都了,漢十五不解道:“大爺要去何處?咱們理該同行,要保護你的安全。”
程思美笑道:“我正要去保護別人的安全呢,何用你來保護我?放心,我的真實身份你再了解不過,不需要擔心我的安危。再者,我的囑托你一定要記清楚,那個組織絕不可留,現下我沒必要對你說得太清楚,等你率隊趕到,就會明白你要做什麽。”
若他是程思美,那儀仗兵必定寸步不離,若他是荀炳,漢十五則願意聽他安排,“你要何時動身?”
“不早了,現在就走,你我分道揚鑣,在潼關匯合,若我未到潼關,你要派人去先前青三娘那小茶鋪子,尋到我丟棄的那件破碎的衣裳帶回王都,告知帝君駙馬已經死了,你不用擔心帝君追責,我會發信諜給他,告知他前因後果。”
漢十五瞳孔緊縮,驚詫道:“何來這麽樣的安排,你莫非早就打算好了不回王都了?你發信諜有什麽用,帝君又不明你的身份,怎麽就不會追責於儀仗兵?”
程思美丟給他個神秘莫測的笑,調轉馬頭回奔西涼,目送他的身影遠去,漢十五直覺這個頂著駙馬麵皮的名捕深謀似海,實在叫人無法看清楚。
遠離大部隊後,縱馬疾馳的程思美單手點上麵龐,千麵神功流轉,卸掉程思美的麵皮,轉出他麵白蓄須的容顏來,要去再見一眼袁先生了!
——
啟程後的隊伍還未行出小商城,便見到一隊騎士呼嘯著從城西頭嗷嗷叫著衝到了東門,在守城士卒的詫異目送中離去,揚起紛紛揚揚的塵土。
鍾繇拍打著塵土,埋怨道:“瞧著不像軍隊,城中也允許這般馳騎而過?”
袁讓搖頭道:“瞧著像馬匪,穿著淩亂腰掛大刀,士兵通常掛刀於馬側,所以定然不會是城中士兵,但是我看那為首男子頗是眼熟,按理說他不該出現在此。”
“哦?為首之人是誰?”
袁讓眯起眼,現出一絲緬懷神色,“那個人叫高怒,我認識他時,他已在潼關任職,是個不大不小的將軍了,年前聽聞潼關被魔築所奪,後又給奪了回來,潼關此時大概緊鑼密鼓,高怒大概不會出現在此。”
鍾繇搖頭,否決道:“袁先生的眼神應該不會出錯,或許那就是你所認識的高怒也說不定,隻是堂堂潼關守將為何現身於此,且與馬匪為伍,倒是咱們不得而知的事了。啊此行正巧要從潼關入王朝,何不去仔細問一問?”
“說得在理,屆時一定要去看一看。”
話不多說,繼續啟程,出了小商城,一路向東,沿途已是遍地黃沙,距離下一座龍龜城大概是兩百裏腳程,要走到明天拉黑了。
途中,袁讓問及鍾繇對於狄鷹觀感如何,鍾繇略作思索,誇讚道:“並非你與狄鷹是師徒我就奉承你,實在是狄鷹此人的確是一位值得相交的好男兒,其餘事我不說,單就論荒城斬魔的壯舉,放到其他人身上,或許都沒有此等魄力,斬魔,斬的不僅是身血牽連,還是過往羈絆。我能想象到,沒了魔息支撐,狄鷹的法道勢必一落千丈,對於他自身而言,影響是最大的。”
談及魔息,袁讓內心悵惘起來,“早年以魔息給他續命,本是好意,如今再看,不知是福是禍。我所養大的那個徒弟,是個本性純良,正義為先的大好青年,也不知是魔息影響了他,或是世道變幻,令他做出了妥協,現今的狄鷹所作所為,其實有很多是我看不懂的。鍾盟主,你們所在的那個組織,是否對他知根知底?”
鍾繇開始裝傻充愣,不解道:“組織?什麽組織?”
“你以為我用來斷案的一雙眼睛是擺設麽,又或者狄鷹和庾泗與你比較親近,反倒疏遠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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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繇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馬車,車內正有一雙耳朵聽著呢,如此一看,指定是庾泗大嘴巴,將組織的事情告知了袁讓,他們這個組織倒也簡單,明麵上活動著的隻有五個人,浩大瀚海便已經聚齊了三個,其餘兩個大隱隱於市,目前尚未露麵。
至於其他組織成員,個個深藏不露,也皆是可撼動天下風雲的人物,以狄鷹與鍾繇能為,尚無法查明具體幾人,又是何身份。
簡言之,這個組織簡單又神秘。
既然袁讓知曉此事,那便不作隱瞞了,與聰明人相交,相處之道便是有一說一,自己能看明白的事,往往別人看得更加清楚。
鍾繇道:“據我所知,咱們這些帶著身份半路出家的人,對於隱瞞身份抹擦過往的手段都是很高明的,狄鷹乃白道,又是你的徒弟,對於身份的隱瞞與改換應該會很有手段。眾所周知,我是東武林盟主,可一定不會有人知道我曾經千魔客的身份,用一個吸引人眼球的身份去掩蓋另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我能做得到,狄鷹亦能。”
袁讓沉默無言,車隊就在靜默中緩緩行進,良久,袁讓好似想通了些關竅,笑道:“小鍾盟主,何妨與我講一講組織的事情?”
談及神秘的組織,可就諱莫如深了,鍾繇陷入沉默中,袁讓倒不逼他,坦言道:“多年以前,我的徒弟遭受殺身之禍,為了救他,我是不惜使用一切手段的,好在終於救回來了,我辛辛苦苦拉扯大又費盡心力救回來的徒弟,是不希望他有任何意外的,你們這個組織對於狄鷹而言,我不清楚意義在何處,但在我眼中,威脅實在太大,凡是能夠威脅到他性命的人,我都必須要知根知底才行。”
“在袁先生眼中,我對狄鷹,是否也是有威脅的那一個?”此言一出,已初現殺機。
哪料袁讓卻搖著頭,笑著道:“從我聽說三年輪回的這種事情開始,狄鷹與闕兄都是處於暗中的聯手,相比之下,你鍾繇是處在明麵上的,你明,他暗,你說我該擔心誰啊?”
鍾繇苦笑道:“多謝名捕的掛心了,說到輪回的這件事情,其實我自己又何嚐沒有苦衷呢,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從千魔客出逃之後,我的記憶好像就出現了問題,我所做的一切,幕後到底有何推手,其實連我自己都不清楚,狄鷹說我的背後是眾神山的那一位,我倒寧願相信這番說辭。”
袁讓點頭道:“我理解你的心思,相比於一無所知,當知道了一些或許並不真實的都不能稱之為真相的真相,會令你更加有安全感。這在我偵辦的案件中,是不在少數的,很多犯人的犯案動機,也都隱藏在這樣的虛實變幻當中,他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情緒實在不能是我們所可以掌握的。”
袁讓說的雲裏霧裏,偏偏鍾繇能聽懂,頓時豎起大拇指,“知我者,袁讓也!”
袁讓無所謂地笑笑,手不自覺地摸上了腰畔酒壺,掂量下,早就空了,不知有幾日未曾飲酒了。
——
臨行前,袁讓將酒壺贈與尹素,雲淡風輕,“此行不知幾年,再見之時,我要看到壺裏是滿滿的酒,來為我和狄鷹接風洗塵。”
今天是個好日子,太陽高升,積雪漸次融化,風裏好像都有了暖色,尹素接過他的酒壺,別在自己腰間,語帶真誠,“路上多保重,不要強逞英雄,更不要去職業病,遇見了不平事或者疑難大案,要先想一想會否對狄鷹造成影響,一切以救治狄鷹為前提,別忘了正事。”
“記得了。”
那匹陪著一秀征戰荒漠的老馬重新拉起了破舊的車,駕車的換成了袁讓,狄鷹性命垂危,總不至於要袁讓背著一步一個腳印走去終南山,正好迦持院裏還有輛馬車,便行個方便。
車上早已被一雲幾個少年塞進了鼓鼓囊囊的行李,衣物口糧樣樣皆全,尹素的臨別贈禮,是一串佛珠。
“有些事情,我們都不得不去做,他沒辦法回來送你,這串珠子是留給你的,倘有生死難關,珠碎,我與他都會出現。”
袁讓一把接過,嘴上卻不饒人:“我堂堂名捕闖蕩天下,還能解決不得什麽生死難關?小題大做,還把我看成當年那個弱不禁風的書生麽?”
“書生都講理,從前你講理,現在的你還是如此,除了狄鷹,我想不到什麽事能夠令你火冒三丈。”
袁讓轉頭看馬車,想了想,語帶悵惘:“大概就隻剩下你們幾個了,天下何其大,莫要一肩擔之,你們幾個保命功夫了得,我隻怕是一心求死啊。尹素,為了大義而死,很好,但不許你們死,聽明白了?”
尹素翻個白眼,“去跟一秀說,他如果聽得進去,那世上就沒有強驢了。”
一句話逗得袁讓大笑,這話倒實打實地沒毛病,一秀那個人向來如此,認準一件事,就定要埋頭苦幹,除了咱們迦持院這位住持,那是誰勸都不好使的。
一番寒暄過後,回首看,迦持院門口老中青三代並排站好,目送名捕遠行,為首者是精幹矍鑠的住持無勝,身側分列尹素與一雲,兩人身側又分別站著況慈與宋來,江奴紅與南柯稍微退後些,比較靠近牆根,帝國名捕秦燕雛站得最為靠前,同為名捕,達者為先,袁讓又十分具備個人魅力,認他為師,秦燕雛是內心歡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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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枯樓一案,不了了之,是否心有不甘?”
這是昨日裏下山去枯樓尋覓線索時,兩個人且行且隨心,來到了西邊山頭,停下步,回頭看小鎮子,兩個人的一番交談。
袁讓不願意敷衍他,認真思索,笑問道:“燕雛,前些日子咱們聯手對陣宗師,你覺得是為了什麽?”
“為了真相,為了一個公道。”
“那麽,真相尋到了嗎?公道尋到了嗎?”
“依我看,並沒有。”
“所以啊,這件案子不會這麽結束的,狄鷹的病情不能再拖了,明日就得啟程了,待我回來,徹查此案。樓南一心求死,宮麗百般抵賴,宗師橫加阻攔,還有那位夫子,推波助瀾,可那又如何,死者總需要一個公道,生者也必須要一個真相,或許窮我一生都無法破了此案,那麽它隻會成為我的遺憾,而不是我追悔莫及的往事。”
“魔息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麽角色呢?”
聊到魔息,可就有一位無法繞過去的人物了,袁讓黯然道:“我不清楚啊,此行求醫,按住持所言,要以魔息為狄鷹續命,或許因果因果,未來的果,咱們早在此時就已經種下了因。”
秦燕雛麵色平靜,語帶勸慰道:“魔息也並不是非好即壞的,住持見多識廣,既然推薦這個法子,那麽先生就請不要排斥魔息,說來慚愧,至我如今,尚未見過魔息究竟何等模樣,心中也始終在好奇,北方那一片黑暗不見天日的魔築內,又究竟是一番何等景象。”
袁讓笑道:“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哪能呢,魔築大舉南侵,天下人心惶惶,值此危難關頭,與先生分別後,我定要一行此間,去走一走,去看一看,去為天下蒼生做點什麽。”
袁讓忍不住給他豎大拇指,讚賞他格局開闊,大丈夫立於天地,當行此事。
秦燕雛退後一步,作揖道:“與先生分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隻願先生保重,再者,燕雛有個不情之請,我有個徒弟,仰慕您許久,往後定有與先生相見之時,先生可提點他,敲打他,萬勿要他走上歧途。”
袁讓笑道:“有師如此,何來徒弟走上歧途一說?你那徒弟叫什麽,日後見了麵,我也好認得他。”
“那不成器的小子喚作荀炳,打小就喜好聽先生的斷案軼事,不過他心思重,謀劃周全,現在不好說,未來會走上何路,是我期待又擔憂的事。”他忽然又想到了什麽,展顏一笑,“先生,我還有個小徒弟,是個好苗子,往後若見了他,可考驗磨煉一番,先生若覺得可栽培,不妨收他為徒,燕雛能力不濟,能教他的其實不多,在他幼年時讓我撿了回來,給他取名溫如是,風雲熙攘,我想他一定會見到先生的。”
袁讓點點頭,內心是不願收別人的徒弟為徒的,無他,有眼前這麽一位師父,已然足夠了,世人大多高瞻遠矚,實則好高騖遠,很少有人明白,好師父遠比好徒弟要重要得多。
袁讓是法道一途冉冉升起的翹楚,可也終究會走到遲暮,秦燕雛與之並駕齊驅,兩個人卻截然不同,能夠接任袁讓衣缽的,或許並非與他極為相像的狄鷹,有所不同才能推陳出新,即將遠赴魔築的秦燕雛才是真正的後來者。
分別在即,袁讓十分欣賞這位後輩,再叮囑幾句,告知他臥底不好做,見好就收,見不好就跑路,千萬別與那位魔佛硬碰硬,那可是位連達摩高僧都不放在眼裏的狠角色。
秦燕雛一一記著,笑意溫潤。
——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熱熱鬧鬧的迦持院在袁讓啟程後,便陸續地顯得冷清起來,秦燕雛要去貓兒鎮會見胞妹,逗留一兩日也要告辭了,尹素給南柯吃了定心丸,明日就啟程趕往時間城,尹素若離去,江奴紅可就不得閑了,天下風雲要靠這位儒雅俊秀的小哥獨臂支撐了。
緣於一秀此前說過,要帶況慈一同去往時間城,況慈與宋來朝夕相處數日,都是同齡人,多了些戀戀不舍,宋來心思細膩,看出他心思,自告奮勇帶著小師侄下山去逛逛,別看鎮子不大,好多地方都有得玩呢。
此刻,隻餘住持與一雲並肩,住持笑意盎然,看到年輕人們生機勃發,這是老人家最欣慰的事了。
後院禪房,始終昏迷的少年僧戾氣雜亂,佛與魔交織,周身開始散出不尋常的氣息了。
驀地,他忽然睜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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