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火不燒人,燒的是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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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初透,火之國的山巒還籠著一層薄霧,馬小微卻已踏上村道。
    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那枚陶戒,灰土燒結的粗糙邊緣硌著皮膚,卻像一道烙印,刻進了她的魂。
    昨夜那場突如其來的“求婚”,像一場夢,又比任何現實都更真實。
    笑聲、掌聲、火焰繞身的暖意,還有林羽懷裏那份沉甸甸的溫度——都讓她明白,她不再是那個誤入提瓦特的異世少女,而是真真正正,被這片土地與人民接納的“火神”。
    可接納,不等於變革已成。
    今日清晨,她執意繞開神殿儀仗,換上粗布衣裙,與林羽並肩巡查最偏遠的三十六村落。
    風裏還飄著昨夜慶典的餘燼香,可越往邊緣走,炊煙越稀薄,人心也越冷。
    “火道共議會”的初選名單張貼在村口木板上,墨跡未幹,卻被幾隻枯瘦的手指反複摩挲。
    “我們家祖上三代都是鑄火匠,怎麽就‘不具資格’?”一位老婦人攥著告示,聲音發抖。
    “他們說……我們沒交‘火稅’。”旁邊少年苦笑,“可去年旱災,連灶都熄了三個月,哪來的火種去繳?”
    馬小微站在人群外,聽得心口發悶。
    林羽低聲解釋:“共議會章程是按‘火脈活躍度’和‘家族貢獻’評定代表……這些邊緣戶,火脈弱,又沒資源,自然被篩了出去。”
    “所以,”她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讓四周安靜下來,“鼎是熱的,百姓的手卻是冷的?”
    老鐵匠坐在門檻上,悶頭抽著旱煙,聽見這話,忽然抬眼:“姑娘,你說對了。火神在上,我們敬她。可敬歸敬,飯要吃,火要燒。若新法還是隻讓穿金戴銀的人說話,那換不換神,又有何分別?”
    這句話像一塊燒紅的鐵,狠狠燙進馬小微心裏。
    她閉了閉眼。
    是啊,若這《火民約法》隻是換了個殼子,內裏依舊是權貴壟斷、百姓失聲,那她拚命爭取的,又算什麽?
    她不是來當一個被供奉的神像,而是要做一把點燃萬家灶火的火種。
    “立刻重審推選名單。”她轉身,目光如焰,“所有因貧弱、災損、火脈衰微而落選的家庭,全部納入候補名錄。我要看到最邊遠的村寨,也有代表坐在共議會的席位上。”
    林羽一怔:“可章程……”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嘴角揚起一絲鋒利的笑,“火神說了算,還是幾張破紙說了算?”
    眾人愣住,隨即有人低笑出聲,眼底卻燃起光。
    她沒停步,又道:“祭火節不辦獻神禮了。”
    一片嘩然。
    “辦‘百家火宴’。”她聲音清亮,穿透晨風,“三百六十五戶,誰都能抬鍋上桌。不分貴賤,不論火脈強弱——誰家的火,都能燒旺這一夜。”
    消息如風燎原。
    當夜,情報官披著夜露潛入神殿側廳,手中竹簡密密麻麻寫滿暗語。
    “三名落選豪族,昨夜密會於‘灰燼堂’,調取‘古焰匣’三具,火紋印鑒為舊神時代禁物。”他壓低嗓音,“據線報,他們計劃在百家火宴上引動火匣共鳴,偽裝成火灶失控,造成大規模灼傷與恐慌。屆時,百姓自會跪求神明出手平亂——而他們,將以‘護法功臣’之名,重掌火道權柄。”
    林羽猛地拍案:“封鎖廣場,取消宴會!”
    馬小微卻靜靜坐著,指尖輕輕敲擊桌麵,像在聆聽某種節奏。
    “他們要的是‘神失控’,是百姓對新政失去信心,是舊秩序卷土重來。”她抬眼,眸中火光跳動,“那我就偏不讓他們如願。”
    她從袖中取出一片赤紅如血的碎片——那是“火焰之心刻印”的一部分,曾與她血脈共鳴,如今已被她煉化為控火之鑰。
    “把這嵌入心火祠的燈陣中樞。”她遞向情報官,“以燈為眼,以火為耳。今晚,我要看見每一簇火苗的流向,聽見每一縷火靈的低語。”
    情報官瞳孔一縮:“您要……全程監控?這可是動用神級火控,稍有不慎,會反噬心神!”
    “我比誰都清楚。”她笑了,笑容裏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然,“可若連這點火,都不敢交給人民,我又憑什麽說‘火歸於民’?”
    夜幕降臨。
    廣場上,鍋灶林立,炊煙如織,三百六十五戶人家圍坐成環,笑聲與香氣交織升騰。
    火光映在每一張臉上,有孩童的雀躍,有老人的慈祥,也有那些曾被排斥在外的邊緣族人,眼中久違的尊嚴。
    豪族代表登台,捧出一座金絲托盤,上置“千疊焰糕”——層層疊疊,以秘法凝火為形,號稱能引動“心火共鳴”。
    “此禮獻予火神,願新政如焰不熄,願我火之國,永燃不滅!”他高聲頌祝,笑容恭敬,眼底卻藏著一絲陰翳。
    馬小微緩步上前,接過火把,笑意溫婉。
    可就在指尖觸碰糕體的刹那——
    皮下刻印,驟然一顫。
    她“看”到了。
    七道火脈回環如鎖,暗藏於糕體深處,一旦點燃,火流將逆旋爆燃,如毒蛇反噬,直撲人群。
    她不動聲色,輕輕放下火把,轉而望向台下。
    “既然是百家宴,”她聲音清亮,“不如讓孩子們,來點第一火。”
    她招手。
    村中稚童蹦跳上前,接過最普通的鬆枝火把,滿臉興奮。
    馬小微蹲下身,替他扶正火把,柔聲道:“去吧,點燃屬於你們的火。”
    孩童歡呼著奔向焰糕底座。
    火把靠近。
    火苗輕觸。
    起初,火焰溫柔升騰,映得眾人臉上笑意融融。
    可就在第三息——
    那火流忽然一頓,像是被什麽無形之物扼住咽喉,隨即,竟開始緩緩逆旋。
    孩童的火把觸碰焰糕底座的那一刻,廣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溫柔地落在那團躍動的小火苗上。
    笑聲如風拂過麥浪,炊煙嫋嫋,三百六十五戶人家圍坐成環,仿佛整個火之國的溫度都匯聚於此。
    火流驟然凝滯。
    那本該向上攀升的火焰,像是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掐住咽喉,猛地一顫,隨即逆旋而上,化作七道猩紅火蛇,撕裂空氣,直撲台下毫無防備的百姓!
    驚呼聲未起,死亡的熱浪已撲麵而來。
    千鈞一發之際,馬小微動了。
    她一步踏前,雙掌虛壓,掌心“火焰之心刻印”赤光暴漲,如熔岩奔湧,瞬間貫通四肢百骸。
    她不再隻是控火,而是與火對話——以神之名,向整片廣場的火焰下達唯一意誌:
    “低燃·共鳴!”
    刹那間,三百六十五座灶火齊齊一顫,火焰盡數壓低,由橙轉青,由烈轉穩。
    無數細密的火流在空中交織成網,仿佛千萬根無形的鎖鏈,將暴烈的逆旋火流死死壓製!
    轟——!!!
    焰糕內部積蓄的火毒終於爆開,一聲震天巨響,赤焰衝霄,火光如日輪炸裂,照亮了整座山穀。
    可那足以焚城的烈焰,竟被硬生生壓縮在糕體上方三尺之內,如同被囚禁的凶獸,咆哮著卻無法掙脫。
    火壓屏障,成!
    人群呆立原地,臉上還殘留著驚恐的餘溫,卻發現自己毫發無傷。
    隻有灼熱的氣浪拂過皮膚,像一場驚心動魄的夢。
    馬小微立於火前,長發在熱風中狂舞,眸中火光如神諭降臨。
    她緩緩抬手,指向那已化為焦燼的“千疊焰糕”,聲音清冷如鍛火之錘,一字一句砸在所有人耳中:
    “你們藏的是火器,可孩子們點的是真心——真心點的火,怎麽會傷人?”
    死寂。
    緊接著,是嘩然。
    百姓的目光從驚魂未定轉為憤怒,從茫然轉為清明。
    他們看向台上那幾位豪族代表,眼神如刀。
    為首者麵色慘白,踉蹌後退,卻在轉身欲逃的瞬間,被林羽如鷹隼般擒住。
    他手中還緊攥著一枚暗藏火紋的青銅令符,此刻已被火焰灼得發黑。
    “搜!”林羽冷聲下令,火之國護衛迅速行動,從三名豪族隨從懷中起出兩具“古焰匣”,火紋斑駁,正是舊神時代被禁的控火殺器。
    馬小微緩步走下高台,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廣場中央那尊象征民意的民火鼎上。
    “傳我神諭——”她聲音不高,卻壓下所有喧嘩,“從今往後,敢以火害民者,不問出身,不論血脈,皆焚於此鼎!”
    話音落,林羽親手將三具古焰匣投入鼎中。
    烈焰騰起,青銅在高溫中扭曲、熔化,最終化作一灘暗紅鐵水,沉入鼎底,如同被大地吞噬的罪孽。
    夜深人靜。
    心火祠內,燭火搖曳。
    馬小微獨坐於地,掌心那片“火焰之心刻印”碎片滾燙如烙鐵,表麵竟浮現出細密裂紋——那是強行調用全場火靈共鳴的反噬。
    她輕輕摩挲著碎片,低語:“疼嗎?當然疼……可若連痛都不敢承受,又談何守護?”
    她俯身,將碎片貼於祠中地脈火眼之上,深吸一口氣,吹出一口溫潤火息。
    刹那間,赤光沉入地底,如星火歸源,封印悄然成型。
    暗處,情報官執筆記錄,竹簡上墨跡未幹:
    “第275夜,火未亂,是人心定了。”
    而鼎中餘燼深處,一抹微光輕輕閃動,仿佛有誰的名字,在火裏無聲燃燒。
    數日後,北方三村傳來急報:焰心草覆霜,爐火難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