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消失的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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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蜷縮在車廂最後一排的角落裏,身體僵硬得像一具被凍住的屍體。心跳聲在耳膜裏瘋狂撞擊,一聲比一聲沉重,仿佛不是心髒在跳,而是某種東西正從胸腔深處往外爬。冷汗順著脊背滑下,浸濕了襯衫的下擺,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可我連抬手擦一擦的力氣都沒有。
我不敢看窗外。
真的不敢。
那玻璃上倒映的,不隻是城市的夜景,還有……別的東西。起初我以為是路燈的殘影,是雨滴在玻璃上扭曲了光影。可漸漸地,那些模糊的輪廓開始有了形狀——一張張臉,貼在窗外,無聲地注視著我。它們沒有眼睛,隻有漆黑的窟窿,嘴角卻咧到耳根,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我猛地低下頭,視線死死盯住腳下的地板。灰色的地磚,磨損得厲害,縫隙裏積著灰塵和幾根掉落的頭發。我強迫自己數著那些裂紋,一根、兩根、三根……用這種機械的方式穩住神誌。一定是太累了。連續三天通宵加班,咖啡當水喝,腦子早就該罷工了。這不過是幻覺,是神經衰弱的產物,是大腦在崩潰邊緣發出的警報。
可就在我試圖說服自己的時候,地板上,忽然浮現出一行字。
那字跡像是從地磚的裂縫裏滲出來的,暗紅、黏稠,帶著鐵鏽般的腥氣。它們緩緩浮現,一筆一劃,如同有人用指尖蘸著血,在地上一筆一筆寫下來:
“第七站,你不該上來。”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
第七戰?
我猛地抬頭看向車廂前部的電子屏,那上麵跳動的數字顯示:已過六站。下一站,正是第七站。
冷意從腳底竄上頭頂,連頭皮都開始發麻。我想起小時候外婆講過的故事——她說,有些公交車,不會出現在白天的線路圖上,隻在淩晨一點零七分準時出現。它們沒有編號,沒有站牌,車身漆黑,車窗不透光。這種車,專接“不該存在的人”:將死未死、魂魄遊離、命不該絕卻已踏出陽壽邊界的人。
而第七站,叫“往生站”。
是陰陽交界的中轉點。上了這站的人,再不會回到陽間。
我死死抓住頭頂的扶手,指節發白,指甲幾乎要嵌進金屬裏。車速漸漸慢了下來,輪胎碾過濕漉漉的路麵,發出沉悶的“沙沙”聲。廣播響起,機械女聲冰冷地播報:“下一站:無名站。”
無名站?
可電子屏上明明寫著“第七站”。
我猛地看向窗外,車燈照亮了一片荒蕪的曠野。沒有路燈,沒有建築,隻有一片荒草在夜風中搖曳。而在荒地中央,孤零零立著一塊石碑,灰黑色,表麵布滿裂痕。上麵三個字,刻得極深,像是用刀一筆一筆剜出來的:
往生站。
我的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扼住,發不出一點聲音。想喊,喊不出;想逃,腿像灌了鉛。車緩緩停下,“叮——”的一聲,門開了。
冷風灌了進來,帶著腐葉和泥土的氣息,還有一絲……香燭燃燒後的餘味。
門外空無一人,隻有那塊石碑靜靜矗立,仿佛在等誰。
我死死盯著那扇敞開的車門,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不能下,不能下,不能下……可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極輕的聲音,像風吹過耳畔:
“姐姐,你踩到我的影子了。”
我渾身一僵,緩緩低頭。
我的影子……被一道陰影覆蓋了。
那道陰影不屬於我,也不屬於任何坐著的人。它從後排的座位上緩緩升起,像一團濃稠的墨汁從地麵剝離。它沒有五官,沒有輪廓,可我能感覺到它在“看”我。它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車內的燈光開始閃爍,忽明忽暗。每一次熄滅的瞬間,那陰影就離我近了一步。我能看到它伸出來的“手”——不是手,是扭曲的、像枯枝一樣的黑影,正緩緩朝我的腳踝探來。
我想尖叫,可聲音卡在喉嚨裏,變成了一聲嗚咽。
我想逃,可身體像被釘在原地。
直到那黑影的指尖觸碰到我的鞋尖——
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腳底直衝天靈蓋,我終於崩潰了。
我猛地鬆開扶手,踉蹌著衝向車門,在車門即將關閉的前一秒,縱身跳了下去。
身體重重摔在泥地上,膝蓋和手肘火辣辣地疼。我顧不上這些,連滾帶爬地往後退,直到後背撞上一塊冰冷的石頭——正是那塊“往生站”的石碑。
我喘著粗氣,抬頭看向公交車。
它還停在那裏,車門敞開著,像一張等待吞噬的嘴。
可車廂裏,空無一人。
沒有司機,沒有乘客,甚至連剛才那個說話的女孩,也消失了。
隻有那行血字,依舊清晰地刻在地板上,隨著車燈的閃爍,微微發著暗紅的光。
“第七站,你不該上來。”
我顫抖著摸出手機,想報警,想求救,可屏幕一亮——時間停在107。信號格是空的,地圖顯示的位置是一片空白。我翻開通話記錄,最後一條,是昨晚十點,我給同事發的“我走了,你們先下班”。
可我記得……我明明在車上回了消息。
我明明跟他說:“車快到了,別關燈。”
可手機裏,什麽都沒有。
我抬頭,想再看一眼那輛公交車,卻發現它正在緩緩啟動。沒有引擎聲,沒有燈光,它像一艘幽靈船,悄無聲息地滑入黑暗,消失在雨幕中。
四周恢複死寂。
隻有風穿過荒草的聲音,沙沙,沙沙,像有人在低聲念著什麽。
我靠著石碑,慢慢滑坐在地上,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下來。不是因為疼,不是因為怕,而是因為……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從上車到現在,我從未聽見報站名。
每一站,都是我自己數的。
可……真的隻有六站嗎?
我顫抖著翻開包,拿出那張皺巴巴的公交卡。卡麵原本是藍色的,可現在,它變成了黑色。而在卡的背麵,不知何時多了一行小字,像是用極細的筆寫下的:
“第七站,已登車。”
我猛地將卡扔了出去。
它落在泥水裏,緩緩下沉,像一塊沉入深淵的墓碑。
遠處,鍾聲響起。
一下,兩下,三下……
不是七下。
是十三下。
可現在,明明是淩晨一點。
我抬頭望向天空,烏雲裂開一道縫隙,月光灑下,照在石碑上。
“往生站”三個字,在月光下泛著青灰的光。
而最下方,多出了一行新刻的字跡,像是剛剛被人用指甲生生摳出來的:
林晚,到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