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血手印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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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再逃了。
這一次,我主動推開了那扇鏽跡斑斑的車門,像是一腳踏進命運早已寫好的劇本。夜風裹著潮濕的腐味撲麵而來,車燈昏黃,像一盞將熄未熄的魂燈,在濃霧中搖曳。我坐在司機身後,那個位置,上次我曾因恐懼而空著。可現在,我必須看清——看清這輛不該存在的公交車,究竟要把誰送往何方。
車廂裏安靜得異常,連呼吸都像是多餘的聲響。我低頭,目光落在司機的手腕上——那裏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像是被某種粗糲的繩索死死纏繞過,皮肉微微翻卷,邊緣泛著青黑,仿佛不是新傷,而是陳年舊創被某種力量強行喚醒。他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骨節粗大,指甲發灰,像久未見光的屍手。可他還在開車,車輪碾過濕漉漉的柏油路,發出沉悶的“咯吱”聲,像是碾過骨頭。
第三站到了。
站牌歪斜,鏽蝕得幾乎看不清字跡,隻依稀辨出“歸寧”二字。我喉嚨發緊,卻還是鼓起勇氣,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吞沒:“師傅,這車……到底去哪裏?”
司機沒有回頭。他的側臉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模糊,像是被水浸過的老照片,輪廓在陰影中扭曲。他隻是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磨過枯木:“送他們回家。”
“他們是誰?”我追問,指尖不自覺地掐進掌心。
“不該上車的人。”他答得極輕,卻像一記重錘砸進我耳膜。
那一瞬,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我不敢動,也不敢回頭,可餘光卻不受控製地掃向後排。那個穿校服的女孩不見了——她剛才明明就坐在我斜後方,低頭玩著手機,耳機線垂在胸前,像一條垂死的蛇。而現在,她的位置空著,隻留下一片濕漉漉的水漬,像是剛有人坐過,卻已蒸發成霧。
黑衣男人還在。他依舊低著頭,手機屏幕亮著,幽藍的光映在他毫無血色的臉上。我屏住呼吸,悄悄靠近了些——那屏幕上,竟是一張黑白遺照。照片裏的人,赫然就是他自己,雙眼緊閉,嘴角卻詭異地向上揚著,像是在笑。而照片右下角,印著一行小字:“2023年10月17日,卒。”
我猛地後退,心髒幾乎要撞出胸腔。
再看老太太,她仍坐在角落,紅布包擱在膝上,可那包角不知何時裂開了一道口子,像是被什麽從內部撕扯過。我死死盯著那裂縫——半截手指從裏麵露了出來,幹枯、發黑,指甲烏紫,關節扭曲,分明不是活人的手。可她本人卻毫無察覺,依舊低著頭,嘴裏念念有詞,像是在數著什麽。
“一、二、三……七個……還差一個……”
她的聲音極輕,卻像針一樣紮進我的神經。我忽然明白她在數什麽——車窗上的血手印。
我轉頭看向玻璃。
那些手印,原本隻是模糊的紅痕,可現在,它們變得清晰、密集,像是一群亡魂在無聲地拍打車窗,求著進來,或求著出去。每一隻血手印下方,都刻著一個名字,字跡歪斜,像是用指甲生生摳出來的。我顫抖著走近,一個個看過去——“陳明遠”、“蘇婉清”、“李誌國”……每一個名字,都帶著深深的怨氣,仿佛刻下它們的人,是在極度痛苦中完成的儀式。
然後,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林晚”。
三個字,刻在右後方車窗上,血手印的正下方。那隻手印比其他的更大,五指張開,掌紋清晰,像是我自己的手。可邊緣已經開始滲出血來,鮮紅、溫熱,順著玻璃緩緩滑落,像眼淚,又像某種警告。
我伸手觸碰,指尖傳來刺骨的寒意。
就在那一瞬,車內驟然響起一陣低語,像是無數人在同時呢喃,聲音來自四麵八方,卻又仿佛從我腦內響起:“你終於來了……你終於上車了……”
我猛地回頭。
所有乘客都轉了過來。
女孩站在過道中央,校服濕透,頭發貼在臉上,眼睛空洞無神,嘴角卻緩緩咧開,露出一個不屬於人類的笑容。黑衣男人抬起頭,遺照從手機屏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紅,他的雙眼全是血絲,直勾勾地盯著我。老太太緩緩站起,紅布包徹底裂開,裏麵掉出一截截發黑的手指,散落一地,像某種祭品。
而司機,終於緩緩轉過了頭。
他的臉……沒有五官。
整張臉是一片平滑的皮肉,像是被什麽東西硬生生抹去了所有特征。可那“臉”上,卻浮現出一個扭曲的笑,嘴角從耳根裂到下頜,無聲地開合:“林晚,你遲到了九年。”
九年?
我腦中轟然炸開。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九年前的那個雨夜,我本該坐上這班車。母親在電話裏哭著讓我快回家,說父親病重。可我因為和男友吵架,賭氣沒去。那一晚,這班車在山道上墜崖,車上十二人,無一生還。而我,因為沒上車,活了下來。
可……真的是活下來了嗎?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掌心,有一道陳年的燒傷疤痕——那是九年前,我夢見自己在火中奔跑時留下的。可現在,那疤痕正在滲血,血珠順著紋路流淌,滴落在地,發出“滴答”聲。
我突然明白了。
我不是活人。
九年前,我的魂魄就已經上了這輛車。而我的身體,不過是執念的延續,是遊蕩在陽間的殘影。每一次我“醒來”,都是在重複那個未完成的旅程。而今晚,是最後的歸途。
車窗外,霧散了。
一座荒廢的車站出現在前方,站牌上寫著:“終點:歸寧陵園”。
司機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著一絲憐憫:“你一直不肯下車,是因為還不願承認自己已經死了,對嗎?”
我站在原地,淚流滿麵。
原來,我才是那個不該上車的人——不,我早該下車了。
我緩緩走向車門,每一步都像踩在記憶的碎片上。路過老太太時,她輕輕拉住我的衣角,聲音沙啞:“名字被刻在窗上的人,若不主動下車,就會變成車的一部分……永遠開下去,永遠載著亡魂,卻不知自己也是亡魂。”
我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那扇車窗。
“林晚”二字,正在緩緩褪色,血手印也漸漸幹涸。
車門打開,冷風灌入。
我跨出一步,腳踩在鬆軟的泥土上。身後,公交車緩緩啟動,車燈熄滅,消失在濃霧中。
可我知道,它還會回來。
因為,總有人不肯承認自己已經死了。
而我,終於可以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