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錄音筆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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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顫抖著從外套內袋裏摸出那支黑色的錄音筆,指尖觸到它冰涼的金屬外殼時,仿佛被某種沉睡多年的寒意刺穿。它不該在我身上——這念頭像毒藤般纏繞著我的神經。可它確確實實躺在我的掌心,像一塊從墳墓裏挖出的遺物,沉默而執拗地提醒我:你逃不掉的。
我盯著那枚小小的紅色按鈕,指甲邊緣泛白。我知道按下它意味著什麽。可我更知道,如果我不聽,它會在我夢裏一遍遍播放,直到我瘋掉。
“哢。”
清脆的按鍵聲在死寂的車廂裏回蕩,像一把刀劃開凝固的黑暗。起初是沙沙的雜音,像是風吹過枯葉,又像有人在極遠處低語。然後,那聲音來了——年輕,冷靜,卻帶著一種不屬於人間的空洞:
“……b17路,司機陳默,三年前因乘客爭執失控,導致七人墜橋身亡。他被判無期,但在獄中自殺。死後,他的車每夜重現,載著亡魂循環……”
我猛地屏住呼吸,心髒幾乎撞碎肋骨。那聲音像從地底爬出,貼著我的耳膜爬行。我認得這種語調——不是錄音,而是某種更古老的東西,是執念凝成的語言,是死人不肯閉嘴的控訴。
錄音戛然而止。
車廂陷入死寂。窗外,路燈一盞接一盞熄滅,像是被無形的手掐滅的燭火。車輪碾過路麵的聲音消失了,連空氣都凝固了。我抬頭望向駕駛座——那裏坐著一個穿製服的男人,背影筆直,頭微微低著,像在專注開車。可我知道,他沒有呼吸。他的後頸有一道深紅的勒痕,像被鐵絲絞過,皮膚下滲著暗紫色的淤血。
三年前的那場事故……我忽然想起來了。
那天清晨,我剛入職市報記者,主編派我去江心橋采訪一起突發車禍。我翻遍衣櫃,挑了條新買的裙子,噴了香水,對著鏡子練習提問。可地鐵延誤,我一路狂奔,還是遲到了半小時。趕到現場時,警戒線已經拉起,橋麵空蕩,隻餘一灘未幹的血跡和散落的手機碎片。
七人墜橋,無一生還。
新聞標題是《b17失控墜橋,司機疑因情緒失控釀慘劇》。配圖是燒焦的公交車殘骸,像一頭被剖開的巨獸,躺在渾濁的江水中。我站在橋邊,風很大,吹得我眼眶發酸。那一刻,我竟感到一絲慶幸——幸好我遲到了。
可現在,我坐在b17上。
這輛車,這路線,這時間……一切都對上了。車窗外的街景陌生又熟悉,路燈昏黃,廣告牌上的字跡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泡過。我低頭看手機,信號全無,時間停在淩晨117。這個數字像針一樣紮進我的記憶——三年前的事故,正是發生在117。
我顫抖著翻出錄音筆的背麵,那裏刻著一行極小的字:“還債之人,終將上車。”
骨灰……我忽然想起筆身裏那撮灰白色的粉末。我從未打開過它,可昨晚夢中,我看見自己親手將一撮骨灰塞進筆管,耳邊有人低語:“這是你欠他的。”
誰?我欠了誰?
我猛地抬頭,透過駕駛座的後視鏡,與司機對視了一瞬。他的眼睛是渾濁的灰白色,瞳孔像被腐蝕過,嘴角卻微微上揚,仿佛在笑。他沒有轉頭,可我聽見他說話了,聲音和錄音裏一模一樣:
“你本不該活下來的。”
我渾身發冷,指甲掐進掌心。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那天我遲到,是因為在地鐵站遇見一個穿製服的男人。他站在我麵前,眼神空洞,問我:“你知道b17幾點發車嗎?”我看了眼表,說:“快了,下一班就到。”他點點頭,轉身走進隧道。我後來才知道,那個男人,就是陳默。他在自殺前,來人間最後一趟,是為了找人替他開車。
而我,用一句“快了”,把他推向了死亡的終點。
我才是那個讓他徹底絕望的人。
車窗外,江麵浮現。黑水翻湧,隱約有手從水中伸出,抓撓著車體。我聽見水下傳來哭聲,有女人在喊“救命”,有孩子在尖叫。車內的溫度驟降,玻璃上浮現出七個人的輪廓,他們坐在空位上,頭歪向一側,脖子扭曲成詭異的角度。他們的臉,我全都認識——三年前的遇難者。新聞照片裏,他們曾鮮活地笑著,如今卻成了車上的幽影。
“你遲到了。”一個穿紅裙的女人突然開口,她的眼眶是空的,“所以我們替你上了車。”
“可命運要補上缺數。”另一個男人低聲說,他的胸口插著一根鋼筋,“七人墜橋,缺一不可。你逃了一次,但今晚,輪到你了。”
我癱在座位上,冷汗浸透後背。錄音筆在我掌心發燙,仿佛在燃燒。我忽然明白——這支筆不是證據,是祭品。它記錄的不是真相,而是詛咒的契約。每一個聽過錄音的人,都會成為b17的乘客,在循環的夜裏,重複那場死亡。
而我,早已簽下了名字。
車速加快,橋頭逼近。江心橋的輪廓在霧中浮現,欄杆斷裂,瀝青開裂,像一張等待吞噬的嘴。司機陳默終於轉過頭,他的臉腐爛了一半,露出森森白骨,可聲音依舊平靜:
“三年了,我每天都在等一個人——那個讓我決定赴死的人。現在,你來了。”
“這輛車,隻載該死的人。”他輕聲說,“而你,本該是第一個。”
我猛地想起什麽——三年前的新聞報道中,遇難者名單是六人。媒體說“七人墜橋”,可隻公布了六具遺體。第七人,身份不明,至今未被找到。
難道……那個缺失的人,是我?
記憶如玻璃般碎裂。我看見自己站在橋邊,風很大,陳默站在我麵前,問我時間。我回答後,他笑了,說:“謝謝你。”然後縱身躍下。我驚叫著衝過去,可橋麵突然塌陷,我隨著b17一起墜入江中。水灌進肺裏,黑暗吞噬一切……可下一秒,我醒了,躺在醫院,醫生說我“奇跡生還”。
可那不是生還。
那是被推回來的。
我的身體在江底,靈魂卻被留在了車上,成了循環的一部分。每一次b17重現,我都在,隻是我不記得。直到這支錄音筆出現,喚醒了被封印的記憶。
“你一直都在。”紅裙女人幽幽道,“隻是你忘了自己已經死了。”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尖開始透明,像霧氣般消散。我摸向臉,皮膚冰冷,毫無血色。我早已不是活人。我是第七個亡魂,是這場詛咒的核心,是陳默每夜重複悲劇的根源。
車衝上橋麵,欄杆在眼前崩裂。江水咆哮著張開巨口。我聽見錄音筆裏再次響起沙沙聲,那年輕男人的聲音再度響起,這一次,帶著解脫:
“循環終結的條件,是第七人自願墜落。”
我閉上眼,淚水滑落,卻在半空凝成冰珠。
原來,我等的不是真相。
是認罪。
是償還。
是縱身一躍,讓這場夢,終於醒來。
車頭懸空的刹那,我按下錄音筆的錄音鍵,輕聲說:
“我是林晚,三年前b17事故的第七名遇難者。我在此,完成我的墜落。”
風吞沒了我的聲音。
黑暗,溫柔地合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