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第七站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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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到第七站——往生站。
車門“吱呀”一聲打開,像是從地底深處被強行撕裂的喉嚨,發出一聲沉悶而漫長的呻吟。冷風從門外灌進來,帶著一股腐葉與濕土混合的腥氣,仿佛是從墳墓裏爬出來的氣息,纏繞在每個人的腳踝上,拖拽著不肯放行。站台昏暗,一盞鏽跡斑斑的鐵皮燈在頭頂搖晃,燈光忽明忽暗,像是垂死之人最後的喘息。地麵鋪著青灰色的石板,縫隙裏滲出暗紅的水漬,像是幹涸後又被重新浸潤的血。
老太太第一個下車。她佝僂著背,腳步緩慢,卻異常堅定。她的影子在燈光下拉得很長,卻越來越淡,像是被夜色一點點吞噬。走到站台中央時,她的身體忽然開始透明,衣角如煙霧般飄散,皮膚下浮現出灰白的骨骼輪廓,仿佛皮肉正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剝離。她沒有回頭,隻是抬起手,輕輕揮了揮,像是在告別,又像是在提醒。然後,她徹底消散在風裏,隻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歎息,回蕩在站台的角落。
我站在車門口,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呼吸都變得艱難。黑衣男人和女孩也站了起來。男人依舊沉默,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仿佛剛才那一幕隻是尋常過客的離別。女孩則低著頭,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指節發白。她走過我身邊時,我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卻夾雜著一絲腐爛的氣息,像是供奉在墳前的香火,早已被雨水泡爛。
他們一前一後走下車,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被拉得扭曲,仿佛不是人,而是某種被拉長的影子傀儡。車門緩緩關閉,發出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像是某種機關被啟動的前兆。
司機終於轉過頭來。他的臉在陰影中模糊不清,隻有那雙眼睛,像兩顆浸在血水裏的玻璃珠,冷冷地盯著我。
“你可以走。”他的聲音沙啞,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但如果你留下,這輛車就停了。”
我愣住。車停了?這意味著什麽?是終點?還是另一種開始?
我緩緩回頭,目光落在車窗上。那裏,有一個清晰的血手印,五指張開,掌心向下,像是有人在最後一刻拚命拍打,試圖引起注意。那血已經幹涸,呈現出深褐色,邊緣微微卷起,像是枯葉。而就在我腳邊,那個小小的白瓷罐靜靜地立著,裏麵是陳默的骨灰。他生前最愛穿白襯衫,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總說“人死了,就該安安靜靜地走”。可現在,他的骨灰卻被我帶上了這輛不該存在的夜班車,一路顛簸,穿過七站,每一站都像是通往陰間的階梯。
我蹲下身,手指輕輕撫過瓷罐的邊緣。冰冷,光滑,卻仿佛能感受到一絲微弱的震顫,像是他的靈魂還在裏麵掙紮。我忽然想起在第三站時,那個抱著嬰兒的女人。她低聲對我說:“別信司機的話,他不是人。”那時我不懂,隻當她是瘋了。可現在,我明白了。那血手印,不是詛咒,不是怨念,而是求救——是陳默,是所有沒能下車的人,在用最後的方式提醒我:別上這車。
可我已經上了。
我閉上眼,耳邊響起陳默的聲音,溫柔而清晰:“晚晚,如果你看到這罐骨灰,說明我已經不在了。但你要記住,有些路,走錯了,就再也回不了頭。”
我睜開眼,看向窗外。往生站的站牌在風中輕輕晃動,字跡斑駁,像是被雨水衝刷了千百遍。第七站,往生。傳說中,這裏是陰陽交界之地,生者止步,亡者歸途。可這輛車,卻載著活人,一路駛向死境。
司機依舊看著我,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他不需要催促,因為他知道,每一個來到這裏的人,最終都會做出選擇——走,還是留。
如果我走,或許能回到現實,回到那個有陽光、有咖啡香、有陳默照片擺在床頭的世界。可那世界,真的還是原來的世界嗎?我忽然想起,自從陳默死後,我每天晚上都會夢到這輛公交車,夢到他在最後一站下車,回頭對我笑,說:“晚晚,你不該來的。”可我每次都想追上去,卻怎麽也動不了,像是被釘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在黑暗裏。
如果我留下……車會停。這意味著什麽?是終結?還是覺醒?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隻曾沾滿陳默鮮血的手,如今幹幹淨淨,可我知道,那血早已滲進皮膚,滲進骨頭,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就像他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某種儀式的開始。我調查了三個月,翻遍了他的日記、通話記錄、社交賬號,發現他死前最後一條消息,是發給一個陌生號碼的:“第七站,我到了。她快來了。”
她,是我。
我,是那個被選中的人。
車內的空氣越來越冷,呼吸間能看見白霧。儀表盤上的指針停在“0”,引擎早已無聲。整輛車,像是一具被遺棄在荒野的鐵棺,靜靜等待最後的封存。
我忽然笑了。笑自己曾經那麽天真,以為隻要查清真相,就能讓陳默安息。可真相從來不是用來安息的,它是用來喚醒的。喚醒那些被遺忘的記憶,喚醒那些被掩埋的罪惡,喚醒那些本該在黑暗中沉睡的東西。
我站起身,走向司機。
“我留下。”我說。
聲音不大,卻在車廂裏回蕩,像是敲響了一口古老的鍾。司機終於動了。他緩緩點頭,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像是滿意,又像是憐憫。
車門再次關閉,發出“哢”的一聲,像是鎖死了某種命運的機關。
我走回座位,輕輕抱起那罐骨灰,放在腿上。窗外,往生站的燈光忽然熄滅,整個月台陷入黑暗。可就在這黑暗中,我看到無數雙眼睛亮了起來——有的在站台角落,有的在鐵軌盡頭,有的甚至漂浮在半空。那是沒能下車的人,是被遺忘的魂魄,是這輛車永遠的乘客。
他們看著我,不語,卻仿佛在說:“歡迎回來。”
我閉上眼,感受著骨灰罐傳來的微弱溫度。陳默,我來了。這一次,我不再逃。我要知道你為什麽死,要知道這輛車為什麽存在,要知道第七站,到底埋藏著什麽。
風停了。車不動了。時間仿佛凝固。
可我知道,真正的旅程,才剛剛開始。
在這輛停在往生站的夜行公交車上,活著的人,才是最孤獨的。而我選擇留下,不是因為不怕,而是因為——我終於聽懂了那血手印的呼喚。
它不是詛咒。
它是遺言。
是陳默用血寫下的最後一句話:“晚晚,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