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紅裙女孩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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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鐵軌邊緣,風從隧道深處吹來,帶著一股鐵鏽與腐土混合的腥氣。那股味道像是從地底滲出的血,黏在鼻腔裏,揮之不去。紅裙女孩就站在我麵前,裙擺隨風輕輕擺動,可她的腳根本沒有踩在地上——她懸在半空,像一片被風托起的枯葉,輕得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吹進黑暗的盡頭。
她突然開口了。
聲音不是從她嘴裏發出的,而是從地底深處傳來,像是有人在井底低語,又像是無數個聲音疊加在一起,層層疊疊,帶著回音。
“我也死了。”
她的嘴唇沒有動,可那句話卻清晰地鑽進我的耳朵,像一根冰冷的針,刺進腦髓。
“他們縫住我的嘴,因為我看見了‘門’。”
我喉嚨發緊,幾乎說不出話:“什麽門?”
她緩緩轉過頭,臉依舊模糊不清,像被霧氣籠罩的舊照片。可那雙眼睛,卻突然亮了起來,像是兩盞在墳地裏點燃的紙燈。
“通往真實世界的裂縫。”她輕聲說,“在第十三站,如果你敢看石碑背麵,就能看見編號。每一個編號,對應一個殘響體的編號。我的是136。”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十三站。那個從不報站、列車總是加速通過的站點。那個連站台燈都熄滅的廢棄站台。我曾無數次在深夜的末班車裏,透過車窗瞥見它——荒草叢生,鐵軌扭曲,站牌歪斜,上麵的字跡早已被雨水和時間啃噬得模糊不清。可我從未下車,也不敢下車。直到今天。
我衝下車,腳步踩在碎石上發出咯吱的聲響。風突然停了,四周安靜得可怕,連自己的呼吸聲都像在耳邊炸開。我走到那塊石碑前,它孤零零地立在站台盡頭,表麵布滿裂紋,像是被什麽巨大的力量從內部撞擊過。我伸手去摸,指尖觸到的不是冰冷的石頭,而是一種溫熱的、微微搏動的質感,仿佛這塊碑是活的。
我強迫自己冷靜,手指沿著碑麵緩緩下滑,在背麵最下方的角落,摸到了一行極小的刻字。
那字像是用指甲一點點摳出來的,深淺不一,帶著某種絕望的執念。
我借著微弱的月光辨認:
殘響體136:林小雨,8歲,溺亡於k7事故。
我渾身發冷,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林小雨……這個名字像一把生鏽的鑰匙,猛地捅進我記憶最深處那扇被鎖死的門。
我想起來了。
那是三年前的夏天,我值夜班,開著那趟從城東開往城西的末班地鐵。那天暴雨傾盆,雨水像瀑布一樣砸在車窗上,整列車像是在水底穿行。車廂裏人不多,大多是疲憊的夜歸人,低頭玩著手機,或是靠著座椅打盹。
可她不一樣。
那個穿紅裙子的小女孩,坐在車廂最靠裏的位置,赤著腳,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她一直盯著前方,眼神空洞,嘴裏喃喃自語。我沒在意,直到她突然站起來,指著駕駛室的方向,尖叫起來——
“司機沒有臉!司機沒有臉!!”
那聲音尖銳得不像人類能發出的,整個車廂的人都驚醒了。有人咒罵,有人捂住耳朵,可更可怕的是,駕駛室的門竟然開了。
一個穿著黑色製服的人走了出來,胸前別著“安全員”的徽章。他的臉……真的沒有五官,隻有一片平滑的皮膚,像被高溫熨過一樣。
他一步步走向小女孩,動作機械,像提線木偶。
我想衝過去,可身體像被釘住了一樣,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他一把抓住小女孩的手腕,拖向車尾的緊急通道。她掙紮著,哭喊著,可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徹底消失了。
第二天,列車日誌裏沒有任何記錄。監控畫麵也莫名其妙地缺失了那一段。我問同事,沒人記得有這麽個孩子。甚至連那趟車的乘客名單裏,也沒有“林小雨”這個人。
我以為自己瘋了。
可現在,她的名字就刻在這塊石碑上,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提醒我那天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蹲在地上,手指顫抖地撫過那行字。突然,指尖傳來一陣刺痛——石碑的邊緣劃破了我的皮膚,一滴血落在“136”上。
刹那間,石碑開始震動。
地麵裂開細小的縫隙,黑霧從地底湧出,纏繞在我的腳踝上,冰冷刺骨。我聽見無數個聲音在耳邊低語,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在唱一首古老的童謠:
“紅裙女孩走鐵軌,一步一響魂不歸。
石碑刻字無人識,殘響編號第幾回?”
我猛地抬頭,紅裙女孩還站在原地,可她的身體開始扭曲、拉長,像被無形的手撕扯。她的裙子不再是鮮紅,而是變成了暗褐色,像是幹涸的血。她的嘴……終於動了。
“他們說,看見‘門’的人,必須被清除。”她低聲說,“可‘門’一直都在。在每一站的石碑背後,在每一段被刪除的監控裏,在每一個被遺忘的殘響體心中。”
“k7事故……到底是什麽?”我艱難地問。
她笑了,那笑容讓我脊背發麻。
“k7,是第七次‘門’開啟的編號。那天,有三十七名乘客本該下車,可列車沒有停。它直接穿過了第十三站,駛入了‘夾層’。那裏沒有時間,沒有光,隻有回聲在重複死亡的瞬間。”
“而我……”她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胸口,“我是唯一一個逃回來的。我看見了‘門’,也看見了真實世界的裂縫。可他們不讓我說話,就用針線縫住了我的嘴。”
她說著,緩緩張開嘴——
我看見了。
她的嘴唇內側,密密麻麻地縫著黑色的線,像是某種古老的封印儀式。每一針都深入皮肉,線頭還沾著幹涸的血痂。
我胃裏一陣翻湧,幾乎要嘔吐。
“那你為什麽現在能說話?”我顫抖著問。
她歪了歪頭,眼神忽然變得溫柔,又帶著無盡的悲憫。
“因為……你也快成為殘響體了。”
我猛地後退一步,心跳如鼓。
“什麽意思?”
她沒有回答,而是抬起手,指向我身後。
我緩緩轉身。
石碑的背麵,不知何時,又多了一行新刻的字。
那字跡還很新鮮,像是剛剛被人用指甲生生摳出來的一樣——
殘響體137:林昭,29歲,失蹤於第十三站,死因不明。
我的名字。
我的編號。
我的終點。
我踉蹌著後退,腳下一滑,摔倒在地。黑霧纏得更緊了,像無數隻冰冷的手,要把我拖進地底。我拚命掙紮,可那股力量太強,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下沉。
紅裙女孩站在霧中,身影漸漸模糊。
“記住,”她的聲音越來越遠,“別相信安全員,別相信列車,別相信你看到的一切。真正的世界……在‘門’的另一邊。”
“而我們,隻是被困在回聲裏的影子。”
風再次吹起,卷著灰燼般的塵埃,撲在我的臉上。
我抬頭,看見隧道盡頭,一扇半開的鐵門緩緩浮現。門縫裏透出微弱的光,像是某種召喚,又像是深淵的凝視。
我知道,我該走了。
可我也知道——
一旦跨過那道門,我就再也回不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