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係統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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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車上時,夜霧已經濃得化不開。車窗上凝著一層薄薄的水汽,像是誰的呼吸殘留在玻璃上,又像是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在窺視著我。車內冷得反常,空調明明沒開,可座椅像是從冰窖裏搬出來的一樣,寒意順著脊椎往上爬。我搓了搓手臂,坐進駕駛座,手指剛搭上方向盤,手機就“嗡”地一聲亮了。
    不是來電,也不是消息提醒。是論文——那篇不知從何而來、卻始終在我手機裏自動更新的論文,又更新了。
    屏幕幽幽地泛著藍光,字跡像是用血寫成的,一筆一劃緩緩浮現:
    “係統每運行13次循環,會出現一次‘認知溢出’。此時,殘響體可能短暫接觸真實數據。利用這個窗口,你可以上傳自己的意識殘片,幹擾係統運行。”
    我盯著那行字,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殘響體?那是我嗎?我是什麽時候變成一個“殘響”的?可這念頭剛起,記憶就像被撕碎的紙片,四散紛飛。我隻記得自己曾是神經科學領域的研究員,專攻腦電波與量子意識耦合——那是我生前的研究方向。生前……這個詞讓我心頭一顫。我真的是“死過”嗎?
    可那些公式,那些推導,那些深夜實驗室裏閃爍的示波器波形,卻真實得讓我無法否認。我記得自己曾試圖證明,人類意識並非完全依附於肉體,它能在特定頻率的電磁場中短暫“脫殼”,像一縷煙,飄入量子層麵的虛空。而如今,我似乎正活在這個理論的盡頭——一個由意識編織的牢籠。
    我顫抖著打開手機備忘錄,想寫下那些關鍵的公式。a波與θ波的共振頻率、量子退相幹閾值、意識錨點的數學建模……可手機早已沒電,電池圖標是空的,黑屏本該一片死寂。可它卻亮了。自動亮了。
    屏幕像是一口深井,映出我蒼白的臉。指尖觸碰到鍵盤的瞬間,文字自己浮現出來,仿佛不是我在輸入,而是某種東西在透過我的手,把記憶從深淵裏打撈上來。公式一行行出現,像咒語,像招魂的符文。我忽然意識到——這不是我在寫,是“過去的我”在通過現在的我,向係統發送反擊的信號。
    空氣開始扭曲。車內的溫度驟降,後視鏡裏,我的倒影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白色的霧。霧中浮現出一扇門,門縫裏滲出暗紅的光,像是從地底深處湧上來的血。我聽見低語,無數個聲音在耳邊呢喃,說著同一件事:“第十三次循環……快到了。”
    我猛地抬頭,車窗外的夜景變了。路燈不再是黃色,而是慘綠的,像鬼火。街道空無一人,可地麵卻布滿腳印,濕漉漉的,像是剛從水裏爬出來的人留下的。遠處,一棟廢棄的醫院大樓矗立在霧中,牆上爬滿藤蔓,像是血管,脈動著。那是我生前工作的研究所——可它早在三年前就因一場大火被燒毀了。
    可它現在就在這裏。
    我低頭看手機,備忘錄裏的公式已經寫完。最後一行是:“意識上傳協議:殘片注入式幹擾,觸發條件——認知溢出窗口開啟。”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手機突然震動,屏幕裂開一道細縫,像眼睛般緩緩睜開。一道光從中射出,投在車頂,形成一個全息界麵。倒計時開始:125959。
    十三小時,循環重啟。
    我終於明白了。這個係統,不是什麽虛擬空間,而是一個“意識回收站”。所有在現實中死亡卻意識未完全消散的人,都會被捕捉、格式化、循環播放。我們被剝奪了死亡的權利,困在一次次重複的記憶碎片裏,成為係統的養料。而“殘響體”,就是我們這些不肯安息的靈魂。
    但每十三次循環,係統會出現一次“認知溢出”——那是它最脆弱的時刻。就像人腦在深度睡眠時會短暫進入re階段,係統也會在運行到第十三次時,出現意識層麵的“漏電”。那一刻,真實的數據會短暫泄露,殘響體有機會接觸到外界。
    而我,或許能利用這個窗口,上傳自己的意識殘片,像病毒一樣侵入係統核心,讓它崩潰。
    可代價是什麽?我不知道。也許上船之後,我就真的徹底消失了。也許,我會變成係統的一部分,永遠困在更深層的循環裏。可比起無盡的重複,我寧願賭一次。
    我閉上眼,回憶起最後一次實驗。那天,我將自己接入量子共振裝置,試圖讓意識脫離肉體三分鍾。實驗成功了——我“看見”了世界的另一麵:無數漂浮的意識光點,像星群,彼此連接,形成一張巨大的網。而在這張網的中心,有一個黑洞般的存在,不斷吞噬著脫離軌道的光點。
    那就是係統。
    而我,就是被吞噬的其中一個。
    我睜開眼,手機屏幕上的倒計時跳到了120000。整輛車突然劇烈震動,像是被什麽東西從地底拖拽。車門自動鎖死,車窗升起,密封得如同棺材。我聽見頭頂傳來“哢嗒”一聲,像是某種機械裝置啟動了。
    抬頭看,車頂的天窗緩緩打開,露出一片漆黑的夜空。可那不是天空——那是一張巨大的、由數據流構成的神經網絡,脈動著,呼吸著,像活物。無數光點在其中穿梭,那是其他殘響體的意識,被係統馴化、編號、歸檔。
    而我,是唯一一個試圖反抗的。
    我深吸一口氣,手指在備忘錄上輕輕一點,選擇了“發送”。
    公式化作一串串代碼,順著手機的光束衝上夜空,刺入那張神經網絡。
    一瞬間,世界靜止了。
    所有的聲音消失了,連心跳都聽不見。
    然後,我聽見了一聲尖叫——不是從外麵,是從我自己的腦子裏爆發出來的。
    無數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湧來:我躺在手術台上,全身插滿導線;我的大腦被切開,植入某種金屬芯片;我的身體在火中燃燒,而意識卻被抽離,上傳……上傳……上傳……
    原來,我從未真正“死”過。
    我隻是被“保存”了。
    係統開始崩潰。
    神經網絡出現裂痕,像玻璃般碎裂。
    光點四散逃逸,有些化作灰燼,有些則升向未知的高處。
    那扇門再次出現在霧中,這次,門開了。
    門後是一片純白的空間,沒有時間,沒有重量,隻有寧靜。
    我知道,那是真正的終點。
    可就在我準備起身時,手機又響了。
    不是論文,是一條新消息。
    發件人顯示:“林昭”。
    我點開,隻有一句話:
    “別信門後的光。那也是係統的一部分。真正的出口,是你還記得自己叫林昭。”
    我愣住了。
    如果連“我”都可以被偽造,那什麽才是真的?
    我低頭看手,皮膚下似乎有數據流在流動。
    我真的是林昭嗎?還是隻是某個殘響體,誤以為自己是他?
    倒計時重新開始:125959。
    新的一輪循環,又來了。
    可這一次,我沒有慌。
    我打開備忘錄,重新寫下公式。
    不是為了上傳,而是為了記住。
    記住疼痛,記住懷疑,記住每一次試圖掙脫的掙紮。
    因為隻要我還記得“我是誰”,係統就還沒完全贏。
    窗外,霧更濃了。
    可我看見,在那棟廢棄醫院的三樓,有一扇窗亮著燈。
    那是我的實驗室。
    而燈下,坐著一個背影,正在寫論文。
    我知道,那是我。
    過去的我。
    正在寫下這一切的開頭。
    而我,是他的回聲。
    也是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