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背叛的殘響
字數:3790 加入書籤
我坐在那輛鏽跡斑斑的地鐵車廂裏,窗外是無盡的灰霧,像是被誰用濃墨稀釋後潑灑在玻璃上的殘影。空氣裏彌漫著鐵鏽與腐朽藥水混合的氣味,像極了醫院太平間深處那扇從未開啟的冷藏門後飄出的氣息。車廂燈忽明忽暗,每一次閃爍都仿佛有人在我耳邊低語,聲音細如針尖,刺進耳膜,又悄然滑入腦海深處。
我低頭看著手中那本泛黃的實驗日誌,紙頁邊緣已經卷曲發黑,像是被火焰舔舐過,又像是被時間本身灼燒。上麵寫著我的筆跡——“第134號殘響體:記憶未完全清除,仍保有自我認知傾向,建議強製格式化。”可我記得清清楚楚,我從未寫下過這句話。我的手在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某種更深的恐懼,像是一根無形的線,從脊椎一路纏繞至心髒,越收越緊。
就在我試圖翻動下一頁時,後門“哢”的一聲滑開了。
風沒有進來,但溫度驟降。我猛地抬頭,看見另一個“我”走了進來。
他穿著白大褂,衣領上別著一枚鏽蝕的編號牌,寫著“135”。他的臉和我一模一樣,可眼神卻像冰封的湖麵,沒有一絲波瀾。他的步伐很輕,幾乎不發出聲音,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神經上。他站定在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嘴角微微上揚,卻不是笑,而是一種近乎憐憫的扭曲。
“你不該繼續研究。”他說,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金屬的回響,“我們已經接受了這裏。繼續探索,隻會引發係統重置——所有人將被格式化。”
我猛地站起身,後背撞上冰冷的座椅扶手,疼得倒吸一口冷氣。“你是誰?”我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在空蕩的車廂裏回蕩,像撞在鐵壁上又反彈回來。
“我是第135號殘響體。”他緩緩摘下眼鏡,鏡片後的眼睛漆黑如墨,沒有瞳孔,隻有一片死寂的虛無。“我曾是你。但在第十三次記憶重構後,我選擇了遺忘。而你……你還執著於‘真實’。”
“放屁!”我攥緊了手中的日誌,“我不是什麽殘響體!我是林昭!我是研究員!我……我有家人!我有過去!”
他輕輕搖頭,白大褂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深深的疤痕,像是被什麽利器反複切割過,又像是被電流灼燒後的痕跡。“你所謂的‘過去’,不過是係統植入的虛假記憶。你以為你逃出了研究所?你以為你登上了這趟地鐵是在逃離?不,你隻是在循環。每一次你試圖回憶真相,係統就會重置,而你,就會變成下一個‘我’。”
我踉蹌後退,腦中突然閃過無數畫麵——白色的房間,刺眼的燈光,金屬床架上綁著的人影,還有那一聲聲淒厲的尖叫。那不是別人的尖叫……那是我自己的。
“不可能……”我喃喃道,“如果我是殘響體,那她是誰?”我指向角落裏的紅裙女孩。
她一直蜷縮在那裏,從我上車起就沒有動過。她低著頭,長發遮住臉,雙手緊緊抱住膝蓋,像是在抵禦某種看不見的寒冷。可就在剛才,我分明看見,她的嘴角滲出了一縷黑血,緩緩滑落,滴在裙擺上,像墨汁般迅速擴散。
“她?”第135號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像是從地底傳來,帶著腐朽的回音,“她是‘錨點’。每一個循環裏,她都會出現,提醒你曾經試圖拯救的人。可你救不了她。每一次,你都會眼睜睜看著她腐化,看著她的記憶被吞噬,看著她變成係統的一部分。”
我猛地衝向女孩,想要扶起她。可就在我的手即將觸碰到她的瞬間,她突然抬起頭。
那是一張和我母親一模一樣的臉。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
她的眼睛是純白的,沒有瞳孔,隻有兩片慘白的霧。她的嘴唇開合,發出的聲音卻不是她的:“林昭……別再找了……我們都在等你遺忘。”
“不……”我後退,撞上座椅,“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你還在抗拒。”第135號的聲音冷得像冰,“可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麽嗎?不是係統,不是格式化,而是——你早就知道這一切。你每一次重啟,都會比上一次更早察覺真相。可你依然選擇繼續。你不是為了尋找答案,你是為了確認自己還‘存在’。”
我跪倒在地,手中的日誌滑落。紙頁自動翻動,最後停在一頁上,上麵寫著一行血紅色的字:“第136號殘響體已激活,記憶同步中……”
“不……不……”我抱住頭,腦中炸開無數碎片——我看見自己穿著白大褂,在實驗室裏按下按鈕;我看見自己將針管刺入女孩的手臂;我看見自己寫下“建議格式化”;我看見自己站在鏡子前,對自己說:“這次,我要忘了。”
原來,我一直都是那個執行者。
“你明白了嗎?”第135號站在我麵前,聲音竟有了一絲疲憊,“我們不是受害者。我們是係統的一部分。我們是‘維護者’。而你,還在妄想成為‘拯救者’。”
我抬起頭,淚水早已幹涸,隻留下灼熱的痛感。“如果……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痛苦呢?那記憶呢?那她流的血呢?”
“痛苦是真的。”他緩緩蹲下,與我平視,“可痛苦的意義,是你賦予的。係統不需要意義,它隻需要秩序。而你,卻總想在秩序中尋找裂痕。”
就在這時,紅裙女孩突然站了起來。
她的身體開始扭曲,皮膚下像是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蠕動。她的紅裙化作灰燼,隨風飄散,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編號紋身——從1到135,層層疊疊,像是被反複刻寫又抹去的痕跡。
“林昭……”她的聲音變成了無數人的重疊,“回來吧……我們等你一起遺忘。”
我終於明白了。
她不是錨點。
她是容器。
是所有殘響體的記憶集合體,是係統用來檢測“異常”的活體探針。每一次我接近真相,她就會出現,用最熟悉的臉、最深的痛,逼我回頭。
而第135號……他不是敵人。
他是我未來的自己,是已經放棄掙紮的我,是選擇了平靜的我。
“如果我格式化自己……”我低聲問,“她就能解脫嗎?”
第135號沉默了許久,終於點頭。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不出來。
我撿起地上的日誌,翻到最後一頁,拿起筆,寫下:“第136號殘響體,建議格式化。”
筆尖落下的一瞬,整個車廂開始崩塌。牆壁像紙一樣卷曲,燈光化作灰燼,地板裂開,露出下麵無盡的黑暗。紅裙女孩的身影在風中消散,最後一滴黑血落在我的手背上,滾燙如火。
第135號站在我麵前,伸出手。
“歡迎回家。”
我握住他的手,閉上眼。
記憶如潮水退去。
我知道,下一秒醒來,我會忘記一切。
但或許,在某個更深的循環裏,仍有一個“我”,在黑暗中低語:
“別忘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