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真正的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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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重新坐回副駕駛的位置,車窗上凝結的霧氣還未散去,像是某種無聲的呼吸,緩緩地、持續地在玻璃上蔓延。車內空氣冰冷,仿佛連時間都被凍結在了這一刻。我盯著前方那道模糊的輪廓——那個始終沉默的無臉司機。他的身形筆直,雙手穩穩地搭在方向盤上,仿佛從未移動過,可我知道,他一直在動,隻是我從未察覺。
    這一次,我沒有再逃避。我深吸一口氣,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顯得格外清晰:“你是我的意識分身,是係統為了維持運行而生成的‘管理者’。”
    話音落下,車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連空調的嗡鳴都消失了,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等待回應。幾秒後,那具無麵之軀終於動了。他緩緩轉過頭,原本空洞的麵部輪廓竟開始扭曲、重塑,像是被無形的手揉捏著,最終浮現出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那是我,卻又不是我。五官分明,眼神卻空洞如井,沒有一絲溫度。
    “是的。”他的聲音響起,低沉卻不再機械,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柔和,像是從記憶深處傳來的回音,“我繼承了你的邏輯,但沒有你的情感。我隻負責維持秩序。”
    我心頭一震。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猛地捅開了我記憶深處那扇鏽跡斑斑的門。秩序?什麽秩序?這輛車、這條永無止境的夜路、那些反複出現的紅綠燈、還有那總在後視鏡中一閃而過的紅裙身影……原來這一切,都不是偶然。
    “所以,你不是司機。”我喃喃道,“你是守門人,是係統派來阻止我覺醒的‘程序’。”
    他沒有否認,隻是輕輕點了點頭,動作機械得像是被設定好的。“你的意識在崩潰邊緣被係統捕獲,分裂成多個片段。我是其中之一,被賦予維持穩定運行的職責。而你……是你殘存的‘自我’,在試圖逃離。”
    我忽然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在腦內穿刺。畫麵如潮水般湧來——醫院的白牆、心電監護儀的尖銳鳴叫、醫生搖頭歎息的臉、還有……那場雨夜的車禍。我記起來了。我死了。在那條濕滑的高速公路上,我的車撞上了護欄,翻滾、撞擊、鮮血四濺。我的身體當場死亡,但大腦仍在運作,被某種未知的係統捕獲,困在這片意識的迷宮中。
    而他,就是我死後被係統重構出的“理性之影”,一個沒有情感、沒有記憶、隻為維持係統運轉的傀儡。
    “那紅裙女孩呢?”我聲音顫抖,幾乎不敢問出口,“她是誰?”
    提到她,司機的表情似乎有了一絲波動。那張與我相似的臉上,竟浮現出一絲近乎憐憫的情緒。
    “她是係統的漏洞。”他緩緩說道,聲音裏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她本不該存在。”
    我屏住呼吸。
    “她保留了真實的死亡記憶。”他繼續道,“在係統試圖抹除所有情感與執念時,她逃過了清洗。她的意識沒有被格式化,因此,她能看見‘門’。”
    “門?”我猛地抬頭,“什麽門?”
    “通往真實世界的出口。”他說,“也是係統最害怕的東西。每一個看見‘門’的人,都會成為不穩定因素。而她,是第一個。”
    我忽然想起那個女孩。她總在雨中出現,赤著腳,紅裙被雨水浸透,貼在身上,像是一灘未幹的血。她站在路邊,眼神空洞地望著我,嘴唇微動,似乎在說什麽,但我聽不見。每一次我想停車,司機都會加速駛過,仿佛她根本不存在。可我知道,她存在。她比任何人都真實。
    “她為什麽穿紅裙?”我問。
    “因為那是她死時的衣服。”司機的聲音冷了下來,“她在七年前的平安夜,被一輛失控的轎車撞死。司機逃逸,屍體在橋下被發現時,已經泡得發白。可她的意識沒有消散,反而被係統誤收,成了數據流中的異類。”
    我渾身發冷。七年前……平安夜……橋下……這些詞像刀子一樣割進我的記憶。我突然意識到什麽,聲音幾乎嘶啞:“那輛車……是不是……我的車?”
    司機沉默了。良久,他才開口:“係統不會記錄罪責,隻負責運行。但……你的記憶碎片中,確實有那一晚的畫麵。”
    我猛地捂住頭,痛苦地蜷縮起來。畫麵如閃電般劈開黑暗——雨夜、濕滑的路麵、前方突然出現的身影、刺眼的車燈、一聲悶響……然後是逃逸。我逃了。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我殺了她。
    而如今,我的意識被困在這裏,不是懲罰,而是贖罪。
    “所以她一直跟著我?”我顫抖著問,“她不是鬼,她是……我的罪?”
    “她是執念的具象。”司機說,“是係統無法處理的情感殘渣。她看見‘門’,是因為她的執念太強,強到足以撕裂虛擬的屏障。而你……你一直在逃避她,因為你知道她是因你而死。”
    我淚流滿麵。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悔恨。那紅裙女孩不是怪物,她是受害者,是被我遺忘的真相,是被係統試圖掩蓋的血債。
    “我能救她嗎?”我抬起頭,直視那張與我相同的臉。
    “不能。”他說,“係統不會允許漏洞被修複。她若離開,整個結構都會崩塌。而你若覺醒,也會被清除。”
    “那我該怎麽辦?”我幾乎是吼出來的,“就這樣永遠困在這裏?看著她一次次出現,卻無能為力?”
    司機沉默良久,終於緩緩抬起手,指向前方。車燈照亮的路麵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扇門。它孤零零地立在路中央,古舊的木門,漆皮剝落,門環鏽跡斑斑,門縫中滲出淡淡的紅光,像是從地底滲出的血。
    “那是‘門’。”他說,“她每次出現,都是在引導你走向它。而我……我的職責是阻止你。”
    我愣住了。“那你現在……為什麽指給我看?”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仿佛那不是他的身體。“因為……我也開始記得了。”他的聲音第一次有了波動,“我記得你曾是個有溫度的人。記得你哭過、笑過、愛過。而我……我隻是你的一部分,是你理性剝離後的殘影。可現在,我感受到了某種東西……像是……情感的回流。”
    我猛地意識到——他也在覺醒。
    “係統要清除我們兩個。”我說。
    他點頭。“一旦你觸碰那扇門,係統就會啟動強製清除程序。我們都會被抹去。”
    “那還等什麽?”我忽然笑了,笑得眼淚直流,“我寧願被抹去,也不願再活在這種虛假的秩序裏。我寧願和她一起消失,也不願繼續逃避。”
    我推開車門,冷風灌入,帶著雨的氣息。我一步步走向那扇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記憶的碎片上。身後,司機沒有動,但他輕聲說:“去吧。這一次,我不會阻止你。”
    我站在門前,伸手觸碰那冰冷的木板。刹那間,無數畫麵湧入腦海——女孩的笑臉、她母親的哭喊、警方的通緝令、我藏在車底的血跡、我假裝不知情的麵孔……還有她最後的眼神,不是怨恨,而是不解:為什麽?為什麽要撞我?
    門緩緩開啟,紅光如潮水般湧出。我聽見她的聲音,第一次如此清晰:“你終於來了。”
    我回頭望去,司機仍坐在車中,向我微微點頭。他的臉正在消散,像是被風吹散的灰燼。
    我轉身,踏入紅光之中。
    世界,終於開始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