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第二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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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月了,我終於敢把這件事寫下來。
    那天夜裏,我值完晚班,從醫院後門出來,風冷得像刀子刮在臉上。街燈昏黃,樹影搖曳,整座城市仿佛被一層看不見的霧氣裹住,連呼吸都變得滯重。我低頭看了看手機,淩晨一點十七分,地鐵早已停運,打車軟件也遲遲無人接單。我歎了口氣,裹緊外套,準備步行回家。
    就在我拐進老城區那條窄巷時,一輛公交車緩緩駛來。
    它沒有報站聲,也沒有燈光閃爍,甚至連輪胎碾過積水的聲音都輕得不像真實存在。車頭的電子屏上,赫然寫著“k8”兩個字,路線終點是一片空白。我愣了一下——這座城市根本沒有k8這條線路。可那車卻穩穩地停在我麵前,車門“嗤”地一聲打開,像某種生物張開了嘴。
    我本該轉身就跑。
    可就在那一瞬,我看見了她。
    車窗內,一個穿紅裙的小女孩坐在倒數第二排,正對著我笑。她的臉很白,嘴唇卻紅得不自然,像是用口紅塗出來的。她衝我招了招手,動作輕柔,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牽引力。
    我上了車。
    車內空蕩,隻有她一個人。司機戴著帽子,低著頭,看不清臉。兩側的座椅上,坐著十幾個穿白大褂的人。他們整齊地坐著,雙手交疊放在膝上,一動不動,像被釘在座位上的標本。沒有人說話,沒有呼吸聲,甚至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我坐在離女孩兩排的位置,心跳如鼓。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著鐵鏽和潮濕的黴味,令人作嘔。我偷偷回頭,想再看一眼那女孩,卻發現她不見了。
    可下一秒,她就出現在我旁邊。
    “姐姐,你也會去那裏嗎?”她輕聲問,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猛地一顫,想尖叫,卻發不出聲音。她的臉貼得很近,眼睛漆黑如墨,沒有一絲光亮。她的紅裙下擺沾著暗褐色的汙漬,像是幹涸的血。
    “哪裏?”我終於擠出兩個字。
    她笑了,嘴角幾乎裂到耳根:“終點啊。他們都說那裏能治好病,可誰都沒回來過。”
    我猛地驚醒,發現自己靠在公交站的長椅上,天已微亮。手機顯示淩晨五點,衣服濕透,像是淋過雨。我顫抖著打開相冊,翻到昨晚最後一張照片——那是我下意識拍下的k8公交車。照片模糊,但能看清車窗裏,那個紅裙女孩正對著鏡頭微笑,而她身後,所有穿白大褂的人,齊刷刷地轉過頭,直勾勾地盯著鏡頭。
    從那天起,我開始失眠。
    每晚閉眼,都能聽見車輪碾過路麵的聲音,緩慢、規律,像是某種倒計時。我查遍了市交通局的檔案,沒有k8。問過所有同事,沒人聽說過這條線路。可就在一周後,我又在深夜的監控錄像裏看到了它。
    那是醫院後門的攝像頭拍下的畫麵。
    淩晨一點二十三分,k8緩緩駛入畫麵,車燈慘白。車內,十幾個穿白大褂的人靜坐如初,而那個紅裙女孩,正站在車門旁,對著攝像頭緩緩抬起手,掌心朝外,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警告。
    最詭異的是,她的腳——根本沒有踩在車上。
    她漂浮著,裙擺無風自動,像一片懸在空中的血。
    我翻遍了醫院的舊檔案,終於在一份塵封的實驗記錄中找到了線索。上世紀九十年代,市立醫院曾秘密進行一項“意識轉移”實驗,代號“k計劃”。參與者全是晚期絕症患者,他們被承諾可以通過技術將意識轉移到健康軀體中,實現“重生”。實驗最終因倫理爭議被叫停,所有資料被封存,參與者名單也被銷毀。
    但我在一份手寫筆記的角落,看到一句話:“k8,是通往‘新體’的唯一通道。他們還在等。”
    筆記的署名,是一個叫林小滿的醫生。
    我順著名字查下去,發現林小滿正是當年實驗的主研人之一。他在項目終止後失蹤,官方記錄稱其“精神失常,跳江自殺”。可有人曾在城郊的精神病院見過他,說他整夜喃喃自語:“車還沒來,車還沒來……”
    我開始跟蹤k8的蹤跡。
    在接下來的兩個月裏,我收集了七段監控視頻,全部來自不同區域的深夜街頭。時間集中在淩晨一點到三點之間,路線毫無規律,卻有一個共同點——每一站,都曾是當年參與“k計劃”的醫生或患者居住過的地方。
    更可怕的是,視頻中的乘客在不斷增加。
    起初隻有十幾個穿白大褂的人,後來變成了二十多個,再後來,連車頂都站滿了人。他們全都麵無表情,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靈魂。而那個紅裙女孩,始終坐在最後一排,有時低頭玩著什麽,有時抬頭看向鏡頭,嘴角掛著詭異的笑。
    我終於明白,她不是乘客。
    她是引路人。
    每一個上過k8的人,都不會再回來。他們的名字會從戶籍係統中消失,親人會收到“意外死亡”的通知,可屍體卻從未被找到。我查過最近三個月的失蹤人口,整整十七人,全部與“k計劃”有間接關聯——或是實驗者的親屬,或是當年知情的護士,甚至包括一名曾負責銷毀檔案的行政人員。
    他們都被帶走了。
    而k8的終點,根本不在這個世界。
    我開始做同一個夢。
    夢裏,我站在一條無盡的隧道中,兩側是無數玻璃艙,每個艙內都漂浮著一具身體,蒼白、瘦弱,像被抽幹了生命力。艙外貼著標簽:編號k017、k018……而我的名字,赫然寫在k035上。
    隧道盡頭,停著那輛k8。
    車門打開,林小滿站在駕駛座後,穿著染血的白大褂,臉上沒有五官,隻有一片平滑的皮膚。他伸出手,輕聲說:“就差你了。”
    我驚醒,發現床頭放著一張紙條,字跡稚嫩,像是小孩子寫的:
    “姐姐,車明天來接你。你不上,它也會來。”
    我崩潰了。
    我燒了所有資料,換了手機號,甚至想搬離這座城市。可無論我躲到哪裏,總能在深夜聽見那熟悉的車輪聲。有一次,我從窗簾縫往外看,發現k8就停在我家樓下,車燈直直地照進我的窗戶。那個紅裙女孩站在車頂,衝我揮手。
    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早就上過那輛車。
    也許那天夜裏,我根本沒在公交站醒來。也許我的身體早已被留在某個玻璃艙裏,而現在的我,隻是殘存的意識,在無盡的循環中掙紮。
    可最讓我恐懼的,是昨天在社交媒體上看到的一條匿名帖:
    “你見過k8嗎?我媽媽上周失蹤了。她在醫院檔案室工作,最近一直在查‘k計劃’。昨晚,我夢見她坐上了一輛沒有終點的公交車,車上全是穿白大褂的死人。她讓我別找她,說她終於‘康複’了。”
    帖子裏附了一張照片。
    是k8的車內監控截圖。在那一排排靜默的白大褂中,我認出了她——那個紅裙女孩。她抱著一個布娃娃,娃娃的臉被撕掉了一半,露出下麵森白的骨頭。而她的腳邊,散落著幾張病曆卡,其中一張,寫著我的名字。
    我終於懂了。
    k8不是來接死人的。
    它是來接“知道太多”的人。
    每一個接觸過“k計劃”秘密的人,都會在某個深夜,聽見那輛公交車緩緩駛來。它不會強迫你上車,它隻是停在那裏,打開門,等你自願走進去。而一旦你踏上那節車廂,你的意識就會被轉移到某個未知的“新體”中,成為實驗的延續。
    可那些“新體”,根本不是活人。
    它們是用失敗實驗體拚湊出的容器,是行屍走肉,是永遠無法醒來、隻能重複同一段記憶的幽靈。
    而那個紅裙女孩,是第一個實驗體。
    她叫林小蝶,是林小滿的女兒。當年,她因腦癌晚期成為“k計劃”的首個試驗者。可意識轉移失敗,她的靈魂被困在了係統的夾縫中,既無法重生,也無法安息。她成了k8的守門人,用天真無邪的笑容,引誘下一個“誌願者”。
    我刪掉了帖子。
    可我知道,已經晚了。
    今晚,我又聽見了那聲音。
    車輪碾過積水,緩慢,堅定,停在了我家門口。
    我走到窗前,拉開窗簾。
    k8靜靜停在那裏,車門半開。車內,所有穿白大褂的人齊刷刷轉頭看向我。而那個紅裙女孩,正站在駕駛座旁,手裏抱著那個破舊的布娃娃。
    她衝我笑了。
    這一次,我沒有躲。
    我拿起包,走出門。
    風很冷。
    車燈亮起,照出我影子的形狀——可地上,隻有一個人的腳印。
    另一個,漂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