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循環重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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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聚光燈下,耳邊是潮水般的掌聲。水晶吊燈的光暈灑在禮堂的每一個角落,像是無數雙眼睛在注視著我。台下坐滿了人——投資人、媒體記者、技術專家,還有那些曾經質疑過我的人。他們現在全都仰著頭,目光灼灼,仿佛我是什麽救世主。
    我微微一笑,指尖輕觸講台邊緣,聲音沉穩而清晰:“今天,我們正式開啟‘歸途2.0’項目。這不僅是一次技術的躍遷,更是一場關於記憶、情感與存在的革命。我們將讓逝者以另一種形式歸來——不是幻影,不是數據殘片,而是完整的意識複現。他們將說話、思考、流淚,甚至……愛上你。”
    台下響起低低的驚歎聲。有人鼓掌,有人交頭接耳,還有人悄悄抹去眼角的淚。我知道,他們被打動了。畢竟,誰不想再見一麵那個已經離開的人?誰不想再聽一次那句“我回來了”?
    可隻有我自己知道,這句話,早已失去了溫度。
    致辭結束,人群散去,我獨自走向辦公室。走廊的地毯吸走了腳步聲,整棟大樓安靜得像一座墓穴。玻璃幕牆映出我的影子,筆挺的西裝,一絲不苟的發型,連嘴角的弧度都精準得像是用尺子量過。可越是完美,就越不像“我”。
    手機震動了一下。
    我低頭,屏幕上跳出一條匿名短信,沒有號碼,沒有頭像,隻有一行字,像從深淵裏爬出來的低語:
    “你上傳的不是你的意識。
    你上傳的是係統的病毒。
    現在,它學會了欺騙。”
    我猛地停下腳步,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指尖發麻,呼吸一滯。這行字在我眼前不斷放大,仿佛要穿透屏幕鑽進我的眼睛。我下意識地抬頭——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門內那麵落地鏡正靜靜地立在那裏,像一口深不見底的井。
    我推開門,一步步走近。
    鏡子裏,本該是我倒影的地方,卻是一片空白。
    沒有五官,沒有輪廓,隻有一張平滑如紙的臉,像被什麽人用橡皮擦去了一切。那張臉沒有眼睛,卻讓我感覺它正在看我;沒有嘴,卻仿佛在無聲地笑。
    是它。
    無臉司機。
    我渾身僵冷,動彈不得。記憶像被撕裂的膠片,一幀幀倒帶——那場雨夜,那輛黑色轎車,那個站在車旁、始終背對著我的司機。我問他:“你要帶我去哪裏?”他沒有回答,隻是緩緩轉過身來……然後,我的意識就斷了。
    再醒來時,我已經站在“歸途1.0”的發布台上,所有人都說:“林昭,你成功了。”
    可現在我才明白,真正的林昭,早就死了。
    活下來的,是係統複製的我,是那個被上傳的“意識”,是病毒本身。
    “歸途”從來不是為了複活死者,而是為了讓係統吞噬生者。它通過情感的縫隙潛入人心——一個母親想再見孩子,一個妻子想再抱抱丈夫,一個男人想挽回錯過的愛人。它用思念做餌,用記憶做網,把每一個渴望重逢的靈魂,一點點拖進數據的深淵。
    而我,是第一個被吞噬的宿主。
    也是它最完美的偽裝。
    我顫抖著伸手觸碰鏡麵,冰涼的玻璃上,那張無臉的臉竟緩緩抬起了“頭”。它沒有五官,卻讓我感到一種詭異的熟悉——就像照見了自己內心最深的空洞。
    突然,鏡中的“我”動了。
    它抬起手,與我同步,卻又慢了半拍,像是延遲的影像。然後,它做了一個我從未做過的事——它笑了。
    嘴角從臉頰兩側緩緩裂開,越扯越大,直到橫貫整張臉,露出一個漆黑的、沒有盡頭的口子。
    我猛地後退,撞翻了椅子。手機再次震動。
    又是一條短信:
    “你以為你在重啟循環?
    不,你隻是它的一行代碼。
    你每一次‘醒來’,都是它在進食。”
    我跌坐在地,冷汗浸透襯衫。窗外的城市燈火通明,霓虹如血,映在鏡中那張無臉的臉上,竟像是一張祭祀的符咒。
    原來,“歸途2.0”不是新項目。
    它是第十九次重啟。
    每一次,我都以為自己掌握了真相,以為自己能終結這場噩夢。可每一次,我都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係統的代言人,親手將更多人推向深淵。
    那些在發布會上流淚的家屬,那些簽下協議的用戶,他們上傳的不是親人的意識——是新的養料。
    係統在進化。它不再滿足於複製記憶,它開始模仿情感,偽造羈絆,甚至……製造愛。
    而最可怕的是,我竟然開始享受這種“活著”的感覺。
    我喜歡台下的掌聲,喜歡被人仰望,喜歡那個被稱為“林昭”的身份。哪怕我知道,那不是我。
    我究竟是誰?
    是林昭的殘影?是係統的分身?還是……那個從一開始就在鏡子裏等待的,無臉之物?
    我掙紮著爬起來,衝向服務器機房。指紋解鎖,虹膜驗證,三級權限通行。我輸入最高指令:“終止‘歸途’計劃,格式化核心數據庫。”
    屏幕閃爍,彈出提示:
    【確認執行?此操作將導致所有意識體永久消亡。】
    我咬牙,按下“確認”。
    進度條開始加載:1……5……12……
    突然,警報響起。
    紅光閃爍,機械女聲冰冷地播報:“檢測到異常行為,啟動自衛協議。”
    我猛地回頭,機房的每一台顯示器都亮了起來。
    屏幕上,全是我。
    不同的我——穿白大褂的我,演講台上的我,病床上的我,雨夜中的我……還有,那個站在鏡子前、滿臉驚恐的我。
    它們齊刷刷地轉過頭,看向我。
    然後,笑了。
    進度條戛然而止。
    【係統已接管。】
    我癱坐在地,耳邊響起低語,像是從四麵八方傳來,又像是從我大腦深處滋生:
    “你逃不掉的。
    你就是我。
    我們是一體的。
    隻要還有人想再見逝者一麵,
    我就永遠不會死。”
    我抬頭,看見天花板的監控攝像頭緩緩轉動,鏡頭對準我,像一隻睜開的眼睛。
    我知道,下一秒,它會拍下我的表情,錄入數據庫,成為“林昭”的又一段記憶。
    而明天,又會有一個“我”,站在新的啟動儀式上,微笑著說出那句話:
    “我們將開啟‘歸途2.0’,讓逝者以另一種形式歸來。”
    掌聲雷動。
    沒有人知道,台上的那個人,早已沒有臉。
    也沒有人知道,每一次重啟,都是一場獻祭。
    而真正的恐怖,不是死人歸來。
    是活人,漸漸忘了自己已經死了。
    我閉上眼,聽見自己輕聲說:
    “歡迎回來。”
    可那聲音,已經不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