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第七位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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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林知遠,是個檔案整理員。每天的工作就是翻看那些被時間塵封的文件,把破碎的信息拚成完整的句子。可自從我接手b13路公交的事故卷宗後,我的生活就像被什麽東西悄悄撕開了一道口子,從那道縫裏,滲出了我不敢直視的黑暗。
    b17路?不,是b13。那條幾乎被城市遺忘的夜班線路,像一條潛伏在霓虹之外的蛇,蜿蜒穿行於老城區的斷街殘巷。三年前的一個雨夜,它載著司機和六名乘客,駛向終點站後,再也沒有回來。官方通報很簡單:“車輛墜河,全員失蹤。”可奇怪的是,河底搜了整整兩個月,連一塊鐵皮都沒撈上來。沒有殘骸,沒有屍體,甚至連行車記錄儀的數據都像被抹去了一樣,幹幹淨淨。
    我本不該對這件事上心。它隻是檔案庫裏一堆泛黃紙頁中的一樁懸案。可那天,我在整理舊物時,一張夾在卷宗裏的照片滑了出來——是b13的正麵照,車身斑駁,車燈昏黃,車門半開。照片邊緣用紅筆潦草地寫著:“最後影像,攝於失蹤前17分鍾。”
    我盯著那扇半開的車門,忽然覺得,它像是在等誰。
    從那天起,我開始失眠。夢裏總有一輛公交車在雨中行駛,車窗上全是水痕,像誰在無聲地哭。車內空無一人,隻有我坐在最後一排,腳下是濕漉漉的鞋印,一路從車門延伸到我腳邊。廣播裏傳來機械的女聲:“下一站,歸途。”可我知道,這車根本沒有這一站。
    為了查清真相,我去市圖書館翻找三年前的舊報紙。管理員是個戴老花鏡的中年女人,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忽然變得很奇怪。“b13的事?”她低聲說,“勸你別查。那條線,不該有人再提了。”
    我沒理她,徑直走向微縮膠片區。一卷卷泛黃的影像在機器上緩緩滾動,像時間的腸子被一點點拉出。終於,在某天晚報的角落,我看到了那則報道:《七人夜乘b13,全車失聯》。標題小得幾乎被忽略,配圖模糊不清,像是用老式相機在雨中偷拍的。
    我放大圖片,心跳忽然慢了一拍。
    車門前站著七個人。司機在駕駛座上,臉被陰影遮住。六名乘客陸續上車,低著頭,看不清麵容。可就在最後一人即將踏入車廂的瞬間——那人側過臉,仿佛察覺到了鏡頭。
    那是我。
    不是相似,不是錯覺。那眉骨的弧度,那耳垂上的小痣,甚至那微微下垂的嘴角……全是我。可這不可能。三年前,我還在南方讀研,這座城市對我來說,隻是地圖上的一個點。我從未坐過b13,甚至從未聽說過它。
    我猛地合上機器,手心全是冷汗。可那張臉,卻像烙印一樣刻進了我的腦海。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那個夢。
    b13在行駛,窗外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沒有路燈,沒有建築,隻有一片虛無的暗。我坐在最後一排,身體動彈不得,像被什麽釘在了座位上。車廂裏靜得可怕,連呼吸聲都聽不見。突然,廣播響了,聲音幹澀,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第七位乘客已上車,終點即將抵達。”
    我猛地回頭。
    車門處站著一個人。
    穿著我常穿的那件深灰色風衣,頭發淩亂,臉色蒼白。是他,也是我。他站在那裏,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在地板上積成一小灘水。他看著我,嘴角緩緩揚起,卻沒有笑意。然後,他抬起手,衝我點了點頭。
    就在那一瞬,我聽見了車外的水聲。
    嘩——
    像是整條河倒灌進了車廂。
    我驚醒,渾身濕透,仿佛真的從水裏爬出來。床頭的鬧鍾顯示淩晨三點十七分。窗外,雨正下得緊。
    第二天,我去了檔案館的地下庫房,那裏存放著更早的公交調度記錄。管理員是個老頭,聽說我要查b13,臉色立刻變了。“那車……早就該報廢了。”他喃喃道,“可每年……每年的同一天,它都會出現在調度係統裏。”
    “什麽意思?”
    “每年的10月17號,淩晨兩點,係統會自動生成一條b13的運行記錄。路線、班次、司機編號……全都齊全。可實際上,那輛車早就不存在了。”
    我翻到三年前的記錄。10月17日,2345,b13發車,司機:陳國強,乘客六人。可就在乘客名單的最後一欄,寫著一行手寫的小字:“第七位乘客——林知遠。”
    我的名字。
    寫在三年前的紙上。
    我衝出檔案館,雨水打在臉上,像針紮一樣疼。我攔了輛出租車,報了b13的終點站。司機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那站早就拆了,現在是片荒地。”
    “開過去。”我說,聲音沙啞。
    車停在一片廢棄的公交站台前。雜草叢生,站牌歪斜,上麵的字跡已被風雨侵蝕。我站在雨中,忽然聽見遠處傳來公交車的引擎聲。一輛老舊的b13緩緩駛來,車燈昏黃,車身鏽跡斑斑,車牌上的數字模糊不清。
    車門“吱呀”一聲打開。
    車內空無一人。
    司機座上,隻有一件濕透的製服,搭在椅背上。
    我本該逃走。可我的腳像生了根,一步步走向車門。就在我即將踏上踏板的瞬間,廣播響了,和夢中一模一樣:
    “第七位乘客已上車,終點即將抵達。”
    我猛地回頭。
    站台上,一個身影靜靜站著。
    是我。
    他衝我笑,然後緩緩抬起手,指向車廂。
    我終於明白——我不是在調查b13的失蹤。
    我是它失蹤的一部分。
    三年前的那個雨夜,我確實在這座城市。我坐上了那班車,成了第七位乘客。可我的記憶被某種力量抹去了,身體被送回了南方,而靈魂,卻一直留在那輛車上,循環往複,等待著某一天,我自己來找它。
    b13不是墜河了。
    它駛進了一個不屬於活人的時刻。一個時間的夾縫,一個記憶的深淵。每到10月17日,它就會回來,接走那個尚未登車的“我”。
    而現在,時間到了。
    我踏上車門,車廂內的燈忽明忽暗。後視鏡裏,司機緩緩轉過頭——那張臉,是三年前的我,眼睛漆黑,沒有瞳孔。
    車門關閉。
    引擎啟動。
    窗外,雨停了。可我知道,我們正駛向一條看不見的河,河底沉著無數輛b13,每一輛,都載著一個被遺忘的夜晚,和一個不肯下車的乘客。
    廣播再次響起,這次,是我的聲音:
    “下一站,歸途。”
    可我知道,沒有歸途。
    隻有循環。
    隻有等待。
    隻有,下一個我,站在站台上,翻開舊報紙,看到那張照片,然後一步步走向這扇永遠半開的車門。
    因為第七位乘客,從來都不是意外登車的人。
    而是,注定要回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