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鏡中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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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近總在淩晨三點醒來。
    不是被夢驚醒,也不是因為口渴或寒冷,而是某種更隱秘、更難以言說的東西在拉扯我的意識。就像有人在我耳畔輕輕喚我的名字,聲音很輕,卻像針一樣紮進腦髓。起初我以為是耳鳴,可那聲音太像了——是我自己的聲音,隻是語調低沉,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浴室成了我最常去的地方。不是因為失眠後口幹舌燥,而是鏡子。那麵老舊的銀鏡,邊緣已經泛黑,像是被時間啃噬過的骨頭。它掛在洗手台上方,正對著我。每當我站定,水珠從發梢滴落,鏡中的我也在動。可有時候……他慢了。
    第一次察覺異樣是在一個雨夜。窗外雷聲悶響,我抬手抹去鏡麵的霧氣,指尖剛觸到玻璃,鏡中的手卻還停在半空。我猛地後退,心跳如鼓。再看時,他又同步了,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錯覺。可我知道不是。那半秒的延遲,像是一道裂痕,悄然劃開了現實的表層。
    後來,他開始笑。
    那天我刮胡子,刀片劃過下頜,血珠滲出。我皺眉,抬頭看向鏡子,卻見鏡中的“我”正緩緩揚起嘴角——嘴角越咧越大,幾乎撕裂到耳根,可我的臉明明毫無表情。我猛地砸向鏡子,玻璃震顫,映出無數個扭曲的我,每一個都在笑。
    我開始害怕照鏡子。可越是逃避,它就越頻繁地出現。夜裏,我常聽見浴室傳來細微的“叩叩”聲,像有人用指甲輕敲玻璃。我不敢去看,卻總在清晨發現鏡麵濕漉漉的,仿佛有人剛剛洗過臉,而水槽裏,一縷黑發纏繞在排水口。
    我決定查清楚自己是誰。
    記憶像被霧籠罩的山林,走得越深,越看不清來路。我隻記得三年前在城郊醫院醒來,身份證、醫保卡齊全,工作穩定,鄰居說我性格溫和。可沒人提我的過去,仿佛我生來就在這座城市,像一株無根的植物。
    我去了警局,借口調查一樁舊案,申請調閱b13航班的乘客名單。那是五年前墜入深穀的夜航,機上六人全部失蹤,無一具屍體被找到。官方定性為“氣象事故”,可民間傳言不斷,有人說那晚的雷達上,飛機消失了三次。
    檔案室在地下二層,空氣陰冷,泛黃的文件堆疊如墓碑。我翻到b13的卷宗時,手心已沁出冷汗。名單上六人,姓名、身份證號、照片齊全。我一個個看過去,突然,呼吸停滯。
    第七行,多出一個名字:林知遠。
    我盯著那三個字,像被雷擊中。這不是我的名字嗎?可名單上明明隻有六人。我顫抖著翻到照片頁,一張黑白證件照映入眼簾——那張臉,是我的臉。眉骨的弧度,鼻梁的傾斜,甚至左耳垂上那顆小小的痣,分毫不差。
    “這名字是後來補錄的。”檔案員走過來,推了推眼鏡,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原始記錄裏沒有這個人。係統錄入時發現數據異常,補了個空位,隨便填了個名字。”
    “隨便?”我聲音發抖,“怎麽會隨便填我的名字?”
    他聳聳肩:“係統自動生成的。你也知道,這種舊案,資料殘缺,補錄時經常出錯。說不定是哪個實習生手滑。”
    我站在檔案室中央,冷氣從腳底竄上脊背。如果原始名單沒有我,那我是誰?如果我是後來“補錄”的,是誰把我加進去的?又為什麽,偏偏是我?
    我衝回公寓,直奔浴室。鏡麵依舊模糊,我用力擦淨,死死盯著自己的臉。皮膚蒼白,眼窩微陷,胡茬淩亂。我張嘴,說:“你是誰?”
    鏡中的我,沒有動。
    我再問一遍,聲音更大:“你到底是誰!”
    突然,鏡中的嘴唇緩緩開合,無聲地吐出一句話。我讀得清清楚楚:
    “你逃不掉的。”
    我踉蹌後退,撞翻了洗手台上的牙杯。水灑了一地,鏡中倒影卻依舊站著,嘴角勾起,眼神冰冷。那不是我的眼神。我的眼睛向來溫和,甚至有些怯懦,可鏡中的那雙眸子,深不見底,像藏著無數個黑夜。
    那一夜,我沒敢再進浴室。我把鏡子用黑布蒙住,又覺得不夠,幹脆搬來櫃子死死擋住。可半夜,我聽見布在動,像是有人在後麵輕輕拉扯。我蜷縮在床角,冷汗浸透睡衣。窗外無月,屋裏卻泛起一層幽藍的光,從櫃縫裏滲出,像液態的寒冰。
    第二天,我去了市圖書館,翻查五年前的新聞。b13航班失事當天,氣象局記錄顯示山區有強磁場擾動,雷達多次失靈。更詭異的是,搜救隊曾在墜機點附近發現一麵破碎的鏡子,鏡片上布滿抓痕,背麵刻著一行小字:“第七人已入境。”
    我渾身發冷。第七人?不是隻有六人嗎?
    我開始做同一個夢。夢裏,我坐在一架老舊的飛機上,窗外是濃得化不開的霧。機艙昏暗,其他乘客都低著頭,我看不清他們的臉。空乘走過來,遞給我一麵小圓鏡,說:“該照鏡子了。”
    我接過,鏡中卻不是我。是一個滿臉血汙的男人,眼睛空洞,嘴唇蠕動。他說:“輪到你了。”
    我驚醒,發現枕邊真的有一麵小鏡——那是我從未見過的古董鏡,銅框斑駁,鏡麵泛綠。我把它扔進垃圾桶,可第二天,它又出現在床頭。
    我終於明白,我不是失蹤者,我是替代者。
    b13航班上,原本有六人。可那晚,飛機穿過了某種“縫隙”,時間與空間的褶皺。第七個座位,本不該存在,卻因磁場扭曲,打開了通往“鏡界”的門。有人被拉了進去,而鏡中之物,趁機爬出,頂替了他。
    而我,就是那個頂替者。
    真正的林知遠,在五年前就已經死了。他的名字被係統錯誤補錄,是因為“鏡中之物”在試圖回歸。它用我的身份生活,用我的聲音說話,可它終究不是人。它需要鏡子作為媒介,需要活人的影子作為養分。
    它在等我徹底消失的那天。
    最近,我發現自己越來越虛弱。照鏡子時,我的影像變得模糊,像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麵。而鏡中的“我”,卻越來越清晰,皮膚紅潤,眼神銳利,仿佛隨時會踏出鏡麵。
    昨晚,我割破手指,血滴在鏡麵上。血跡沒有滑落,而是被鏡麵吸收,像幹涸的土地飲下雨水。鏡中的我舔了舔嘴唇,笑了。
    我知道,時間不多了。
    今天,我寫下這些。如果有人看到,請記住:不要相信鏡中的倒影。尤其是當你發現它比你更早眨眼,更早微笑,更早說出你還沒想好的話。
    它不是你。
    它是你消失的開始。
    而我,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重量了。站在鏡前,我幾乎看不見自己。可鏡中的人,正一步步向我走來。
    他伸出手。
    這一次,我沒有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