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淩晨三點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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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路燈下,影子被拉得很長,像一條通往地底的裂縫。夜風穿過巷口,帶著潮濕的鐵鏽味,仿佛有人在暗處緩緩呼吸。我剛從醫院出來,母親的病情又惡化了。醫生說她可能撐不過這個月。我攥緊口袋裏的藥瓶,指節發白,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朝那輛停在街角的黑色轎車走去。
它又來了。
那輛車,和我每天淩晨三點在夢裏見到的一模一樣——沒有車牌,車燈泛著暗黃的光,像兩顆渾濁的眼球。車窗半開,駕駛座上坐著一個人。
是我。
不,準確地說,是另一個我。他的臉和我一模一樣,但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眼窩深陷,嘴角掛著一絲詭異的笑。他穿著我昨天穿的那件灰色風衣,可他的袖口沾著幹涸的血跡。
“你來了。”他開口,聲音像是從井底傳來,帶著回響,“我們是同一個人,隻是你活在‘後’,我困在‘前’。”
我僵在原地,心跳如鼓。“你說什麽?”
“你每查一次,我就離現實近一步。”他緩緩轉頭,目光穿透玻璃直刺我,“但你還不能讓我走。”
“那你為什麽還不走?”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因為第七位乘客必須上車,才能完成輪回。”
話音落下,車門“哢”地一聲彈開,像某種邀請,又像陷阱的觸發。
我退後一步,冷汗順著脊背滑下。這不是第一次見他。過去三個月,我總在淩晨三點驚醒,夢裏總有一輛黑車,載著六個模糊的人影,在空蕩的街道上行駛。每次醒來,手機時間都停在300,而床頭櫃上,總會多出一張泛黃的照片——上麵是我,坐在駕駛座,身後坐著六個看不清臉的人。
我開始調查。查醫院的監控、查母親的病曆、查我童年住過的老宅。每一次調查,照片上的人影就多一個。昨晚,第六個出現了。
而現在,他告訴我——第七個還沒上車。
我強迫自己冷靜。這不可能是幻覺。那些照片真實存在,監控錄像裏也出現過那輛車,隻是每次出現,時間都停在淩晨三點零七分,畫麵扭曲,像被什麽東西吞噬了一角。
我決定再查一次。
回到家中,我翻出母親的老相冊。她年輕時在城南的福利院工作,那地方早已廢棄。相冊裏有一張合影:母親站在一群孩子中間,笑容溫柔。我數了數,六個孩子。
我的心猛地一沉。
第六個孩子,臉上被墨水塗黑了。
我放大照片,用軟件修複。那孩子的臉漸漸清晰——是個男孩,約莫七八歲,眼神空洞,嘴角卻向上揚著,像在笑。
而他的衣服,和我在夢裏看到的第六位乘客一模一樣。
我翻到相冊背麵,一行小字寫著:“1989年,福利院接送車事故,六名兒童遇難。”
我渾身發冷。
原來那輛車,是當年的校車。而母親,是唯一的幸存者。
我繼續查資料,發現那場事故的記錄被刻意抹去,隻在一份舊報紙的角落找到一則簡訊:“7月15日淩晨,一輛接送車失控墜河,司機當場死亡,六名兒童失蹤,僅一名工作人員獲救。”
7月15日,正是母親的生日。
也是我的生日。
我出生那天,母親從河裏被救起,昏迷了七天。醫生說她受到了極大刺激,記憶混亂。她總說,那天她沒上車,是孩子們把她推上了岸。
可如果她沒上車……那上車的是誰?
我忽然明白了。
“我活在‘後’,你困在‘前’。”——他說的“前”,是時間的前方,是過去的輪回。而我,是那個本不該存在的人。
我是第七個乘客。
可我不是孩子。我三十歲,有記憶,有生活。怎麽可能是當年的乘客?
除非……我不是“我”。
我衝回醫院,翻找母親的病曆。在一份塵封的心理評估報告中,我看到一段記錄:“患者反複提及‘另一個孩子’,稱其為‘影子’,說他代替自己上了車,才讓她活下來。該症狀可能源於幸存者內疚,建議長期觀察。”
影子。
我猛地想起小時候,母親總說我有個“看不見的兄弟”,讓我別欺負他。我當她是瘋了。可現在想來,她說的,是那個代替她上車的孩子。
而那個孩子……死了。
他的執念化作了輪回,每一輪,都要找齊七個人,完成那場未盡的旅程。
我才是那個“困在‘前’”的人。我的人生,是他在“後”世界的投影。我每一次調查真相,都是在喚醒他,讓他從虛無中爬向現實。
而當他完全現身,我就必須消失。
我衝回那輛黑車旁,車燈依舊昏黃,車門半開。
“你早就知道,對不對?”我對著駕駛座喊,“我不是林知遠。我是那個孩子。”
車內的人——另一個我——緩緩點頭。
“你每查一次,我就多一分形體。”他說,“現在,我已經能觸碰現實。而你,正在消散。”
我低頭看手,指尖竟有些透明,像霧氣凝成。
“為什麽是我?”我問。
“因為你本就該死。”他平靜地說,“那天,你推她上岸,自己留下。可你的怨,你的不甘,讓你不肯走。你困在那一刻,成了‘前’的囚徒。而她,帶著你的命活了下來,生下了‘我’——這個在‘後’的我。”
我忽然全明白了。
母親活下來的代價,是另一個靈魂的滯留。而那個靈魂,借著她的血肉,投胎成了我。可我並非真正的“重生”,而是執念的延續。我是輪回的一部分,是第七位乘客。
“現在,輪到你上車了。”他說。
我後退,可身體越來越輕,像風中的灰。
“我不走!”
“你必須走。”他伸出手,那隻手已完全實體化,皮膚溫熱,脈搏跳動,“輪回完成,我才能替你活。而你,才能安息。”
我忽然笑了。
原來我一直追尋的真相,是自己的終結。
我走向車門,拉開後座。車內空蕩,卻彌漫著淡淡的童聲哼唱,像是誰在輕輕數數。
“一、二、三、四、五、六……”
我坐進後座。
第七個。
車門“砰”地關上。
引擎啟動,車燈驟亮,照亮前方漆黑的街道。後視鏡裏,我看見自己的臉在融化,化作一片模糊的影子,而駕駛座上的“我”,嘴角終於露出解脫的笑。
車開始移動,駛向河的方向。
我知道,這一次,不會再有事故。這一次,我們都會到達終點。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我拿出來,屏幕亮起——淩晨三點零七分。
我最後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
下一秒,屏幕熄滅。
再亮起時,通訊錄裏,“林知遠”三個字消失了。
而醫院病房內,心電監護儀發出長長的鳴叫。護士衝進來,查看病床——病人已無生命體征。
可就在她準備記錄死亡時間時,床上的女人忽然睜開了眼。
她坐起身,眼神清明,輕聲說:“我做了個很長的夢。”
護士鬆了口氣:“您終於醒了!您昏迷了整整三十年。”
女人笑了笑,望向窗外黎明的天空。
“這次,我記住了。”她說,“是那個孩子,救了我。”
與此同時,城市另一端,一個男人從夢中驚醒。他摸出手機,屏幕顯示:淩晨三點零七分。
他盯著床頭櫃——那裏,多出了一張泛黃的照片。
照片上,一輛黑車行駛在雨夜,駕駛座上坐著一個男人,後座坐著六個模糊的人影。
還有一張臉,正從車窗內向外望。
那是他。
他顫抖著伸手去拿照片,指尖觸到的一瞬,聽見心底有個聲音,輕得像風:
“輪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