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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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開那本藏在書櫃最深處的日記時,窗外的雨正下得綿密。紙頁泛黃,邊角卷曲,像是被水浸過又晾幹,墨跡暈染,字跡歪斜,仿佛寫字的人當時正顫抖著手指。這是三年前的我留下的東西,一本幾乎被遺忘的舊物。我本不該再碰它,可不知為何,昨夜夢裏,一個聲音反複低語:“回去看看,回去看看……你的名字,不在這裏。”
我叫林知遠,二十八歲,獨居在城西一棟老式公寓裏。平日裏教書,生活規律,從不喝酒,也不信鬼神。可自從那晚醉酒後,我的記憶便像被撕去一頁的書,留下一個無法填補的空洞。那天是朋友的生日宴,我破例喝了幾杯,意識模糊中記得自己走出餐廳,夜風冷得刺骨,路燈昏黃,我沿著槐樹巷往家走。
槐樹巷,名字聽著尋常,可本地老人說,那條路早年是亂葬崗,後來填了土,種了槐樹鎮魂。每到子時,風過樹梢,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低語。我一向不信這些,可那晚,我確實聽見了。
我翻到日記的最後一頁,指尖微微發顫。那上麵隻寫了三行字,字跡潦草得幾乎認不出:
“我看見一輛車,車牌b13。我上了車。車內很冷。”
我盯著那行字,心跳忽然慢了一拍。b13?我從沒見過這個車牌。我明明記得,那晚我走回了家,鑰匙插進鎖孔,開了門,脫鞋,洗澡,倒在床上。第二天醒來,頭疼欲裂,但一切如常。可這本日記……是誰寫的?是我嗎?
我翻回前麵的記錄,發現從那晚之後,日記就斷了。整整三年,一頁未寫。而更詭異的是,這本日記的前幾頁,記錄的全是些我毫無印象的事:某個雨夜在殯儀館外徘徊,某次在淩晨三點站在自家陽台上對著空巷喊一個陌生的名字,還有一次,我寫道:“我聽見她在哭,可屋裏隻有我一個人。”
我不認識那個“她”。我從未戀愛,更不曾與誰同居。
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這本日記的筆跡,雖與我相似,卻總在某些細節上微妙地不同。比如“冷”字的最後一筆,我習慣向右上挑,而日記裏的“冷”,那一筆卻是向下墜,像一滴凝固的淚。
我起身走到玄關的穿衣鏡前。鏡中的我臉色蒼白,眼下有青黑,像是很久沒睡好。我伸手摸了摸臉,鏡中人也伸手摸臉。可就在那一瞬,我似乎看見——他的動作,慢了半拍。
我猛地後退,心跳如鼓。再看時,鏡中人已與我同步。是我眼花了嗎?
我強迫自己冷靜,回到桌前,重新讀那三行字。b13……我打開手機,在本地交通論壇搜尋這個車牌。結果跳出來一條三年前的舊聞:一輛黑色轎車,車牌b13,在槐樹巷附近失控撞樹,司機當場死亡。乘客失蹤,至今未找到。
新聞配圖是一張事故現場的照片。車頭扭曲,玻璃碎裂,車門半開。而最讓我渾身發冷的是——那輛車的後座上,有一件深灰色的外套,和我那天穿的一模一樣。
我那天確實穿了那件外套。
我跌坐回椅子,冷汗浸透後背。如果那晚我上了那輛車,如果車出了事,那……回來的,還是我嗎?
我翻出手機,翻找三年前那天的朋友圈。我發過一張生日蛋糕的照片,時間是晚上九點。之後再無更新。可我在相冊裏發現了一張奇怪的照片——深夜的街道,模糊的車燈,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路邊,背影極像我。拍攝時間是淩晨一點十七分。可我毫無印象拍過這張照片。
更詭異的是,照片的元數據顯示,拍攝設備……不是我的手機。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晚回家後,我洗完澡,總覺得屋裏有股冷意,像是剛從冰窖裏出來。我調高了暖氣,可那寒意始終纏在骨頭上。我甚至夢見自己躺在一口棺材裏,四周漆黑,有人在我耳邊輕聲說:“你不是林知遠。”
我猛地合上日記,可那三個字卻像刻進了腦子裏:b13。b13。b13。
那一夜,我幾乎沒睡。淩晨兩點,我聽見客廳有動靜,像是有人在翻東西。我握著台燈起身,輕輕推開房門——客廳空無一人,可茶幾上,那本日記被打開了,正翻到最後一頁。而原本寫著“我上了車”的那行字,墨跡竟在緩緩暈開,像被水浸過,又像……在流淚。
我衝過去,卻發現字跡變了。
原本的“我上了車”,變成了:“他上了車。”
我渾身發抖,後退幾步,撞到了牆上的掛鍾。鍾麵裂開一道縫,指針停在十二點十三分。
我忽然想起,那輛b13的出事時間,正是淩晨十二點十三分。
我翻出抽屜裏的舊證件,想確認自己的身份。身份證、教師證、銀行卡……一切正常。可當我拿起那張三年前的體檢報告時,手僵住了。
報告上的名字,是“林知遠”。
可血型寫著:ab型。
而我記得,我是o型。
我衝進浴室,翻出藥箱裏的采血針,顫抖著紮破指尖,擠出一滴血。我用試紙測試——結果是o型。
可報告上為什麽是ab?
除非……那份報告,不是我的。
我癱坐在地,腦海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那晚的車禍中,真正的林知遠死了。而回來的,是另一個“我”——那個上了b13車的人,那個在事故中活下來,卻頂替了我身份的存在。
可如果我才是假的……那真正的我,去了哪裏?
我再次翻開日記,卻發現最後一頁的字跡又變了。
“車內很冷。”下麵,多了一行小字,像是用極細的筆尖寫下的,墨色發黑,近乎紫:
“因為司機,沒有體溫。”
我猛地抬頭,鏡子裏的我,嘴角正緩緩上揚,可我自己……根本沒有笑。
我衝到鏡子前,用力拍打鏡麵,尖叫:“你是誰?!”
鏡中人卻緩緩抬起手,指尖在玻璃上劃出一道痕跡,像在寫字。我湊近看,那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我的名字,是林知遠。”
可那字跡……和日記上的一模一樣。
我後退,撞翻了椅子,心跳如雷。我忽然意識到,從我翻開日記那一刻起,我就在被某種東西引導著,一步步走向這個真相——我不是我。我隻是一個寄居在“林知遠”這個名字下的影子,一個在車禍後僥幸存活,卻誤入他人人生的幽魂。
而真正的林知遠,或許從未回來。
我顫抖著打開手機,搜索“林知遠”這個名字。本地戶籍係統顯示,三年前,確實有一位林知遠報失蹤,後被宣告死亡。死亡證明上的照片,正是我。
可我明明活著。
除非……活著的,從來就不是我。
我衝到窗邊,想拉開窗簾看看外麵,可手指剛觸到布料,一陣刺骨的寒意從指尖蔓延上來。我低頭,發現自己的手……正一點點變得透明。
我低頭看向日記,最後一頁的字跡正在消失,像被無形的橡皮擦抹去。隻剩下最後一句,墨跡深得發黑:
“當你讀到這行字時,我已經找到了你。”
我猛地抬頭,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過玻璃,照在地板上,映出兩個影子。
一個站著。
一個……跪著。
而跪著的那個,正緩緩抬頭,朝我笑。
我知道,那是我。
但不是現在的我。
是三年前,那個上了b13車,再也沒能回家的——林知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