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最後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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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在黑暗中醒來。車裏沒有燈,隻有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慘白地灑在擋風玻璃上,像一層薄霜。空氣潮濕得發黴,呼吸都帶著鐵鏽味。我動了動手,手腕被某種冰冷的東西纏住,像是鐵鏈,又像是藤蔓,纏得極緊,一動就滲出血來。可我不在乎疼。我隻記得一件事——明天是小滿的生日。
她今年七歲了。七歲的小孩,會許什麽願望?是想要新裙子,還是想爸爸陪她去遊樂園?我答應過她的,說今年一定回家,一定帶她去坐旋轉木馬。她說那匹白色的馬最漂亮,馬頭上還有一根金色的角,像童話裏的獨角獸。我笑著點頭,把她的手放進我的掌心,說:“爸爸不會食言。”
可我現在在哪?這輛車……不是我的。座椅是深紅色的,布料陳舊,邊緣已經脫線,露出裏麵發黑的海綿。方向盤上落了一層灰,可奇怪的是,儀表盤卻亮著,指針穩穩停在“0”,仿佛從未啟動過。車門鎖死了,我試過無數次,拉手紋絲不動,像是焊死了一般。我甚至用頭撞過車窗,可那玻璃……不像玻璃。它沒有碎,沒有裂,連一絲劃痕都沒有。它像一麵鏡子,映出我蒼白的臉,還有……坐在我身後的那個女人。
她一直沒說話。從我醒來那一刻起,她就坐在後座,披著一塊紅布,從頭蓋到腳,隻露出一雙眼睛——漆黑、無光,像是兩口枯井。她的呼吸很輕,輕得幾乎聽不見,可我能感覺到她在看我,在等我崩潰。
“你是誰?”我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她沒回答。隻是輕輕笑了,笑聲像風吹過枯枝,刮得我耳膜生疼。
“你逃不掉的。”她終於說話了,聲音像從地底傳來,“你父親逃了三十年,最終在橋邊跳了下去。你逃得了嗎?”
我渾身一震。
父親……怎麽會提到父親?他在我十歲那年就失蹤了。警方找了三個月,最後在城南那座廢棄的老橋下發現了他的鞋。橋欄上掛著半截紅布,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母親說那是他出事前買的,說是給我的生日禮物,可我從沒見過那東西。後來,家裏再沒人提那塊紅布,仿佛它從未存在過。
可現在,它就蓋在她身上。
“你胡說!”我猛地掙紮,鐵鏈勒進皮肉,“我爸是失蹤!沒人知道他去哪兒了!你憑什麽說他跳了橋?”
她緩緩抬起手,指尖枯瘦如柴,輕輕掀開紅布一角。我看見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像是被什麽利器割過,又像是被繩索勒出來的。她把那道疤對準我,輕聲說:“你父親死前,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他說他不信命,不信輪回,不信因果。可他還是來了,像你一樣,坐在這個位置,看著這塊紅布,問我能不能逃。”
我喉嚨發緊,幾乎喘不過氣。
“那……那你是什麽?”我顫抖著問。
“我是守門人。”她說,“也是送行人。每一個坐進這輛車的人,都帶著未了的債。你父親欠的,是你奶奶的命。三十年前,他為了躲債,連夜逃出村子,可你奶奶追到橋邊,失足落水。他聽見了,卻沒回頭。那一夜,他逃了,可債留下了。三十年後,輪到你。”
我腦袋嗡的一聲炸開。
奶奶……我從沒見過她。母親說她在我出生前就病死了。可如果……如果她是死於意外,為什麽從沒人提過橋?為什麽家裏每逢七月半,母親都會燒一堆紅紙,燒完後還要用紅布蓋住門檻,不讓風把灰吹進來?
“我不信!”我吼道,“我和我爸不一樣!我沒害過人!我隻想回家!明天是小滿的生日!我答應過她的!”
“你真沒害過人?”她忽然冷笑,“那你記得去年冬天,那個倒在路邊的女人嗎?穿紅衣,抱著孩子,求你載她一程。你嫌她晦氣,一腳油門就走了。三天後,新聞說母女倆凍死在橋洞下。那橋……就是你父親跳下去的那座。”
我如遭雷擊,整個人癱在座椅上。
我記得。我當然記得。那天雪下得很大,我加班到深夜,開車回家。路燈昏黃,我看見她站在路邊,懷裏抱著個繈褓,臉色青紫,嘴唇發黑。她向我招手,可我……我怕惹上麻煩。我怕她訛我,怕報警,怕耽誤時間。我踩下油門,頭也不回地走了。第二天,我看到新聞,心裏愧疚了一陣,可很快就被工作衝淡了。我告訴自己,不是我害的,是天氣太冷,是她自己沒找對地方。
可現在……她也死了?死在哪座橋下?
“你逃不掉的。”紅布女子的聲音更低了,“債,是代代相傳的。你父親欠的,你得還。你欠的,小滿將來也要還。除非……有人替你走完這條路。”
“什麽意思?”我聲音發抖。
她緩緩掀開紅布,露出整張臉。那一瞬間,我差點尖叫出聲——那張臉……竟和小滿一模一樣。隻是更蒼白,更瘦,眼睛空洞無神,嘴角掛著一絲詭異的笑。
“爸爸,”她輕聲說,聲音卻變成了小滿的,“你不是說要陪我過生日嗎?可你要是死了,誰來陪我呢?”
“不!不可能!”我瘋狂搖頭,“小滿在家!她在等我!你不是她!你不是!”
“我是。”她歪著頭,笑得更詭異了,“如果你今晚不死,明天她就會死。這是規則。要麽你死,要麽她死。你選。”
我渾身發冷,冷得像掉進冰窟。
這不是夢。這不是幻覺。這是真的。這輛車,這塊紅布,這個女人……都是真的。而我,正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手裏握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鑰匙,卻不知道哪扇門後是生,哪扇是死。
我再次砸向車窗,用盡全身力氣,拳頭砸得血肉模糊。可玻璃依舊紋絲不動,反而開始滲出血絲,像是從內部裂開,又像是有東西在往外爬。我低頭看,發現腳邊不知何時多了一隻小小的紅色發卡——小滿最喜歡的那款,獨角獸形狀的,她昨天還戴在頭上。
“爸爸,”紅布女子的聲音又響起了,這次是從我耳邊傳來,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垂,“你聽,她在哭。”
我猛地抬頭,透過車窗,我看見外麵的霧中,站著一個小女孩。她穿著粉色的裙子,光著腳,手裏抱著一個破舊的布娃娃。那是小滿。她正望著我,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聲音。
“小滿!”我嘶吼著,拚命拍打車窗,“小滿!別怕!爸爸在這!爸爸這就出來!”
可她聽不見。她隻是緩緩抬起手,指向橋的方向。那裏,霧氣最濃處,隱約可見一道黑影站在欄杆邊——像極了父親當年的照片。
“你逃不掉的。”紅布女子在我身後低語,“就像你父親一樣。可你還有選擇。你可以現在就下車,走完這條路,替她死。或者……你繼續掙紮,等天亮,等她醒來,發現爸爸不見了,然後……她自己走上那座橋。”
我癱坐在座椅上,淚水無聲滑落。
我想起小滿第一次叫我“爸爸”時的笑臉,想起她學騎自行車時摔了無數次也不肯放棄,想起她睡前總要我講同一個故事,說“爸爸的聲音最安全”。我答應過她,要做她一輩子的守護者。
可現在,守護她的方式,竟是用自己的命去換?
我緩緩抬起手,摸了摸手腕上的鐵鏈。它冰冷刺骨,卻讓我感到一絲真實。我深吸一口氣,轉過頭,直視紅布女子的眼睛。
“如果我下車,”我聲音沙啞,“她就能活?”
女子點頭。
“她能忘了今天的事?能繼續過生日,吃蛋糕,收禮物,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再點頭。
我閉上眼,淚水滑進嘴角,鹹澀如血。
“好。”我輕聲說,“我選。”
我伸手去拉車門。這一次,門開了。冷風灌進來,帶著河水的腥氣。我最後看了眼窗外的小滿,她衝我笑了,像陽光穿透烏雲。
我站起身,走向橋。月光下,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條通往地獄的路。
可我知道,這條路,我必須走完。
因為明天,是小滿的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