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117號渡魂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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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我站在站台邊,風從荒草叢生的鐵軌盡頭吹來,帶著濕冷的腐味,像從地底深處爬出的呼吸。雨還沒停,細密如針,紮在臉上不疼,卻滲得人心頭發麻。117路公交車的輪廓在霧中緩緩浮現,車燈昏黃,像是兩盞將熄未熄的紙錢火。它來了,準時得令人發寒——每夜零點零七分,分秒不差。
可這一次,我沒有上車。
我蹲在站台後方的水泥柱後,手裏攥著父親留下的那本破舊行車日誌。紙頁泛黃,邊角卷曲,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日期、乘客姓名、還有些我看不懂的符咒般的符號。起初我以為是老年癡呆的胡言亂語,直到昨夜,我在第一頁背麵發現了一行用紅墨水寫的小字:“別開117,它不是車,是渡船。”
渡船?我冷笑,以為是老人臨終前的瘋話。可當我翻到三十年前的記錄,卻發現一個驚人的規律:每三十年,117路的司機都會“意外身亡”或“失蹤”,而接任者,無一例外,都姓林——我的姓。
我姓林,父親也姓林。
我翻到最近一頁,寫著我的名字:“林晚,女,29歲,2024年接任。”日期赫然在目,就在三天後。我的心跳幾乎停了一拍。這不是行車記錄,是命運的名單。
那天夜裏,我鬼使神差地走進了父親的老屋。那棟被街坊稱為“鬼樓”的二層小樓,自從他死後就沒人敢靠近。牆皮剝落,樓梯吱呀作響,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誰的骨頭上。我在閣樓角落翻出一隻鏽跡斑斑的鐵盒,裏麵是一張泛黃的照片:一群穿舊式製服的男人站在一輛老式公交車前,車頭寫著“117”。他們的臉上沒有笑容,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魂。
照片背麵寫著:“冥引車隊,第一代司機,1954年。”
冥引?我喉嚨發緊。查了古籍才知道,民間傳說中,人死後魂魄需經“冥引”方可渡過忘川,進入輪回。而引魂者,非人非鬼,乃受命於陰司的“接引使”。他們以車為舟,以路為河,載亡魂歸冥。若無人接班,亡魂滯留人間,便成怨靈,夜夜徘徊,索命逃渡。
而117路的路線圖,我早該察覺不對——它不經過任何居民區,終點站是一座早已廢棄的亂葬崗。地圖上查不到,導航搜不到,可它每夜都準時出現,停靠七個站,每一站,都曾發生過非正常死亡。
我終於明白,那七個站,不是公交站,是“招魂點”。
父親不是退休,是逃了。他本該在三十年前死去,成為117路的司機,可他活了下來。他用某種手段躲過了命運的交接,打破了輪回的秩序。於是,本該被接引的亡魂滯留人間,積怨成煞,夜夜登車,卻因無司機引渡,隻能在車上徘徊、哀嚎、腐爛。
而我,是他唯一的女兒,血脈相連,命格相承。陰司不會放過我。他們用117路一次次出現在我麵前,是提醒,是召喚,更是警告——若我不接班,怨靈將不再隻登車,他們會找上我,撕碎我,逼我上路。
那一夜,我夢見了父親。
他站在一片灰霧中,穿著那身熟悉的公交製服,臉上沒有肉,隻剩一張皮貼在骨頭上。他望著我,聲音像是從井底傳來:“晚晚,你來了。”
“你騙我。”我哭著說,“你說你隻是司機,你說你退休了……”
他搖頭:“我沒退休,我隻是逃了。可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現在,輪到你了。”
“為什麽是我?為什麽是我們家?”
“因為祖上犯了錯。”他閉上眼,“曾祖父是道士,貪圖陰功,私自截留亡魂煉器,觸怒冥律。陰司降罰:林家子孫,每三十年出一接引使,永世不得超脫。你爺爺做了,我逃了,現在……隻能是你。”
我驚醒,冷汗浸透睡衣。窗外,117路正緩緩駛過,車窗裏影影綽綽,全是臉——青灰的、腫脹的、裂開的嘴,無聲呐喊。它們在看我,等我。
我翻出父親的日誌最後一頁,發現一段用指甲刻出的血字:“若見車來,切勿上車。若上車,便成司機。司機不死,車不停。亡魂不渡,怨氣不散。林家之劫,唯有血償。”
我顫抖著合上本子,卻聽見樓下傳來腳步聲——緩慢、沉重,像是穿著濕透的皮鞋。我屏住呼吸,從門縫望去,一個穿公交製服的男人正站在客廳中央,背對著我。他的頭歪在肩上,脖子像是斷了,可那身形,那背影……是父親。
“爸?”我輕聲喚。
他緩緩轉頭,臉已腐爛大半,眼眶空洞,可嘴角卻扯出一絲笑:“晚晚,你終於明白了。現在,換你開車了。”
我猛地後退,撞翻椅子,他卻突然消失,隻留下地上一灘黑水,散發著屍臭。我衝下樓,逃出老屋,卻發現街道空無一人,唯有117路停在路邊,車門大開,像一張等待吞噬的嘴。
我轉身要跑,腳卻像被釘住。耳邊響起無數低語,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是哀求:“帶我們走……求你帶我們走……我們好冷……好疼……”
我捂住耳朵,可聲音直接鑽進腦子裏。我看見車裏坐滿了人——不,不是人,是影子,是殘魂,是被遺忘的痛與恨。他們伸出手,枯瘦如柴,指向駕駛座。
那裏,空著。
而我的腳,竟不受控製地向前邁去。
一步,兩步,三步……
就在即將踏上車階的瞬間,我猛然驚醒,發現自己跪在荒草叢中,離117路不過三米。車燈照在我臉上,像審判的光。我低頭,看見手中仍攥著父親的日誌,而日誌的最後一頁,不知何時多了一行字,墨跡未幹,像是剛寫上去的:
“林晚,接任司機,2024年10月17日零點零七分。”
日期,就是今晚。
我渾身發抖,想逃,可雙腿軟得像棉花。我知道,我逃不掉。林家的血,注定了這條路。父親逃了三十年,換來的是夜夜被怨靈拖入夢中啃噬;而我若不接,恐怕連夢都活不到。
風忽然停了。
雨也停了。
117路的引擎無聲啟動,駕駛座上,緩緩浮現出一道虛影——那是我,穿著製服,麵無表情,手握方向盤,目光直視前方。那是未來的我,已成接引使的我。
車門緩緩關閉。
我聽見自己說:“上車吧,該渡魂了。”
可我知道,真正上車的,不是亡魂。
是我。
從此以後,我不再是林晚。
我是117路的司機。
是冥界的擺渡人。
是林家詛咒的延續。
而那輛車,永遠不會真正到達終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