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女兒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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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在床頭櫃上突兀地響了起來,像是一根繃到極限的琴弦突然斷裂,刺破了深夜的寂靜。我猛地從半夢半醒中驚坐而起,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一下一下地抽搐著。窗外沒有月光,隻有濃稠如墨的夜色壓在玻璃上,仿佛整座城市都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吞噬了呼吸。我伸手去拿手機,指尖冰涼,屏幕亮起的瞬間,映出我蒼白的臉——來電顯示上,赫然是“女兒”兩個字。
淩晨兩點十七分。
我的女兒,小萱,已經三年沒主動給我打過電話了。自從她母親改嫁,她跟著搬去南方那座濕熱的城市後,我們之間的聯係就像被風吹散的灰燼,零星、微弱,偶爾飄來一縷,也很快熄滅。可現在,她竟然在這個時間打來電話,而且……她的聲音一響起,我就知道出事了。
“爸……”她抽泣著,聲音斷斷續續,像是從極深的井底傳來,“我夢見你了……你在一輛很冷的車上,四周都是霧,黑漆漆的,我看不清路……可我看得到你,你坐在駕駛座上,手握著方向盤,可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是閉著的……”
我渾身一僵,手指不自覺地掐進了掌心。
“車上……好多影子……圍著你……它們沒有臉,但我知道它們在笑……它們的手貼在車窗上,全是濕的,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爸,你別開那趟車,求你了!別去!我好怕……我好怕你回不來了……”
她的哭聲像針一樣紮進我的耳朵,紮進我的骨頭裏。我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發不出聲音。冷汗順著我的脊背滑下,浸濕了睡衣。我知道她說的是哪趟車——明天淩晨四點,我必須駕駛那輛從城北殯儀館到城南火葬場的靈車,運送一具在車禍中麵目全非的遺體。這趟活,我已經接了,簽了單,收了定金。老規矩,不能退,退了,比死還麻煩。
可小萱怎麽會夢見這個?她從沒見過那輛車,從沒來過這座城市,更不知道我這些年靠開靈車為生。她怎麽會知道那輛車有多冷?那不是空調的冷,是滲進骨髓的陰寒,是死人待過太久留下的氣息。每次我開完一趟回來,指甲縫裏都像是沾著灰白色的霧,洗不掉,擦不淨。
“小萱……”我終於擠出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你聽爸說,那隻是夢,別怕,爸爸沒事的……”
“不是夢!”她突然尖叫起來,聲音陡然拔高,像是被什麽東西掐住了喉嚨,“我夢見你回頭了!你睜開眼睛,可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是黑的!全是黑的!沒有眼白!爸,你已經被它們盯上了!你不能再開那輛車了!它們要你替它們走完最後一程!”
電話那頭傳來“咚”的一聲,像是手機摔在了地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然後是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小萱?怎麽了?做噩夢了嗎?”是她繼母。電話被掛斷了。
房間裏重新陷入死寂。我握著手機,指尖發麻,屏幕的光映在我臉上,像一層慘白的屍皮。我緩緩抬頭,看向牆上的鏡子——鏡子裏的我,臉色灰敗,眼窩深陷,嘴唇泛著青紫。更可怕的是,我的左眼,在昏暗的光線下,竟隱隱透出一絲不自然的黑,像是瞳孔在無聲擴張,吞噬了眼白。
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眼皮,觸感冰冷。
我知道,小萱說得對。那不是夢。那是“通靈”。她從小就敏感,小時候住在老宅時,常說自己看見“穿白衣服的阿姨”站在院子裏看她。我那時隻當是孩子胡鬧,直到有一天,她在院子裏畫了一幅畫——一個女人披著濕漉漉的長發,站在井邊,手裏抱著一個破舊的布娃娃。而那口井,正是三十年前淹死過一個年輕女教師的地方。那女人,正是穿著白裙,抱著她女兒最愛的娃娃,跳了進去。
從那以後,我不敢再輕視她的“夢”。
而現在,她夢見我開那輛靈車,夢見鬼影圍車,夢見我雙眼全黑……這不是巧合。這是預警,是某種力量通過她向我傳遞的訊息。可問題是,我不能不去。那趟車,不隻是工作,更是一場“還願”。
三年前,我接了一單夜路靈車,運送一位溺亡的年輕女子。那天雨大,山路濕滑,我本該繞道,可為了趕時間,我抄了近路,結果在半路翻車。車沒毀,人也沒傷,可那具屍體……卻不見了。第二天,警方在山澗下遊找到了她,臉朝下泡在水裏,手指死死摳著河底的泥,像是在爬行。而更詭異的是,她身上那件紅裙,本該是家屬選的素色壽衣,卻變成了鮮紅如血的嫁衣。
從那天起,我的車就開始出問題。後視鏡裏常有黑影閃過,收音機半夜自動開啟,播放著沒人點的哀樂。最可怕的是,每當我淩晨出車,副駕駛的位置總會傳來輕微的呼吸聲,像是有人坐在那裏,靜靜地看著我。
我找過懂行的“師父”。他掐指一算,說我動了不該動的東西——那女子本不該早死,是被人推下水的,怨氣未散,執念未消。她想完成一場“冥婚”,可陽間無人為她操辦,她便盯上了我這輛常走陰路的車,想借我的手,帶她去她“夫家”的方向。
師父說,若我不幫她完成最後的心願,她不會放過我。而唯一能平息她怨氣的辦法,就是再走一趟——明晚那趟車,正是通往她生前未婚夫家所在的村落。那是她的“歸途”。
可現在,小萱的夢像一把刀,狠狠插進我的猶豫裏。如果我去,可能會被徹底拖入陰間,成為那輛車的永久司機;如果我不去,怨氣反噬,第一個遭殃的,就是血脈相連的小萱。她夢見我雙眼全黑,說明我已經開始被侵蝕。若我拒絕,那怨氣會順著血緣找到她,纏上她,讓她夜夜驚醒,最終……魂飛魄散。
我緩緩起身,走到衣櫃前,取出那件黑色的司機製服。布料冰冷,像是剛從停屍櫃裏拿出來。我穿上它,扣上每一顆紐扣,動作緩慢而莊重,仿佛在為自己準備壽衣。鏡子裏的我,越來越不像活人。我的影子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濃重,甚至……比我的動作慢了半拍。
我拿起車鑰匙,金屬的觸感刺骨。鑰匙串上掛著一枚小小的銅鈴,是師父給的,說能驅邪。可這幾天,鈴聲越來越啞,像是被什麽東西捂住了嘴。
我走出家門,夜風如冰水灌進衣領。小區裏空無一人,路燈昏黃,投下長長的、扭曲的影子。我走向停在角落的靈車,那是一輛老舊的黑色麵包車,車頭掛著一串紙錢,隨風輕輕擺動,像是有人在無聲哭泣。
我拉開駕駛座的門,坐進去。車內溫度驟降,呼吸瞬間凝成白霧。我插上鑰匙,發動引擎。收音機突然響起,不是音樂,而是一段模糊的童謠:“紅蓋頭,紅嫁衣,郎不來,我去找你……”
我猛地關掉電源。
後視鏡裏,我看見副駕駛的位置,不知何時,已經坐了一個女人。她低著頭,長發遮臉,身上穿著那件鮮紅如血的嫁衣。她的手指,正一下一下,輕輕敲打著車窗,發出“嗒、嗒、嗒”的聲音,像是在倒數。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小萱,對不起。爸爸必須去。若我不去,你活不成;若我去,或許還能用這條命,換你一世平安。
我睜開眼,踩下油門。車子緩緩駛入濃霧之中,像一條遊向冥河的孤舟。後視鏡裏,家的方向漸漸模糊,而前方的路,黑得看不見盡頭。
我知道,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可有些路,注定隻能一個人走。尤其是當身後,還牽著至親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