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車票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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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沒想過,一張車票會改變我的人生。
    那天放學,我繞了條近路回家。秋風卷著枯葉在河岸打轉,水麵上浮著些塑料袋和空瓶子,我正低頭踢著石子,忽然看見泥灘裏半埋著一張泛黃的紙片。我蹲下身,把它摳了出來。
    是一張車票。
    紙麵已經有些發皺,邊角被水泡得微微卷起,但上麵的字跡卻清晰得詭異。起點站是“無名站”,終點站寫著“歸途站”,發車時間是“2023年10月17日 2359”,編號“0013”。沒有公司名,沒有票價,甚至連二維碼都沒有。整張票像是從某個老式打印機裏吐出來的,油墨味至今還殘留在我的指尖。
    我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心裏莫名發毛。可它又不像假的——紙質、觸感、字跡的深淺,全都真實得可怕。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它塞進了書包夾層。也許……能當個收藏?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夢裏,我家樓下的路燈一盞接一盞地滅了。風停了,連樹葉都不再晃動。然後,遠處傳來低沉的引擎聲,像老式柴油車在喘息。一輛公交車緩緩駛來,車身漆黑,車窗全黑,隻有車頭兩盞昏黃的燈,像垂死之人的眼睛。
    它在我家樓下停住。
    車門“嗤”地一聲打開,沒人下車,也沒人上來。司機戴著一頂舊式製服帽,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的臉。他隻是抬起一隻手,指向我藏在書包裏的那張車票。
    我猛地驚醒,冷汗浸透了睡衣。
    窗外月光慘白,照在書桌上,那張車票正靜靜地躺在我的作業本上——可我記得,明明把它夾在了書包裏。
    我顫抖著伸手去拿,指尖剛觸到紙麵,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很輕,像是從車票裏滲出來的:
    “你看見我了嗎?”
    我尖叫一聲把票甩了出去。
    它飄落在地,背麵朝上。我這才發現,背麵用極細的筆寫著一行小字:“第十三位乘客,請準時登車。”
    接下來的幾天,怪事接連不斷。
    我開始頻繁地夢見那輛車。每次它都停在樓下,車門打開,司機依舊不說話,但車廂裏漸漸有了人影。模糊的輪廓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全都麵朝車窗。有一次,我甚至看見其中一個緩緩轉過頭——那是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更可怕的是,我的書包總會在夜裏發出窸窣聲,像有人在裏麵翻動。我偷偷在書包裏裝了手機錄像,淩晨兩點,畫麵顯示——那張車票自己從夾層裏滑了出來,慢慢飄到桌麵上,然後,像被無形的手握著,在紙上寫下新的字:
    “你媽媽也坐過這班車。”
    我渾身發抖。媽媽?她三年前車禍去世了,葬禮那天,我親眼看著她的骨灰被放進盒子裏。
    可為什麽……這張票會提到她?
    我開始查“歸途站”。地圖上沒有這個地方,百度搜出來全是無關信息。直到我在一個廢棄的本地論壇裏,翻到一條五年前的帖子:
    “深夜公交0013路,隻在10月17日發車,終點‘歸途站’。據說,那是給回不去的人準備的車。上車的人,都不會再下來。”
    帖子下麵有人回複:“我表姐見過這輛車。她說司機從不報站,乘客都是……死人。”
    我盯著屏幕,手指冰涼。
    那天晚上,我又夢見了公交車。這次,車門打開後,司機終於抬起了頭——他的臉是空的,沒有五官,隻有一片慘白的皮。他朝我伸出手,掌心躺著一張車票,編號“0013”。
    我驚醒時,發現自己的右手緊緊攥著那張票,指甲都陷進了紙裏。
    而日期,已經是10月16日。
    我決定毀掉它。
    我把它塞進打火機裏點燃,火苗剛舔上紙角,整張票突然像活了一樣,猛地從我手中掙脫,飛到牆上,貼著瓷磚滑行,最後停在鏡子前。火熄了,票完好無損。
    我用水泡它,它不濕;用剪刀剪,刀刃像碰到鋼板;我甚至把它扔進樓下垃圾桶,可第二天早上,它又出現在我的枕頭底下,邊緣還沾著腐爛的菜葉和蟲卵。
    10月17日傍晚,天空陰沉得像要塌下來。我躲在房間裏,拉緊窗簾,把所有帶“車”字的東西都藏了起來——書裏的插圖、玩具、甚至手機裏“滴滴出行”的app我都刪了。
    可到了2330,樓道裏的燈忽然全滅了。
    我聽見電梯“叮”地一聲,停在了七樓——我家所在的樓層。
    腳步聲。
    很輕,但確實在靠近。一步,一步,停在我家門口。
    我屏住呼吸,死死盯著門縫。一道影子從下麵滲進來,細長,扭曲,像被拉長的人形。接著,一張紙從門縫底下被推進來。
    是那張車票。
    正麵朝上,發車時間變成了“2358”。
    我崩潰了,抓起車票衝向陽台,想把它扔進河裏。可剛拉開玻璃門,我就僵住了。
    樓下,那輛黑色公交車正靜靜地停著,車燈昏黃,引擎低鳴。車門半開,裏麵坐滿了人。他們全都穿著壽衣,麵無表情,齊刷刷地轉頭看向我。
    最前排,一個女人穿著我媽媽下葬時的那條紅裙子,緩緩抬起手,對我招了招。
    我腿一軟,跪倒在地。
    車票從我手中滑落,飄向地麵。可它沒落地,而是緩緩升起,像被無形的風吹著,貼上了我的胸口。
    表盤指向2359。
    公交車的喇叭響了,聲音沙啞,像在催促。
    我知道,我逃不掉了。
    我踉蹌著走下樓,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樓道裏彌漫著一股腐臭,像是屍體在夏天放久了的味道。我推開單元門,冷風撲麵,公交車就停在五米外。
    車門“嗤”地打開。
    我一步步走過去,心跳快得幾乎要炸開。就在我的腳即將踏上踏板時,一個小女孩突然從對麵樓道跑出來,手裏舉著一張紙。
    “姐姐!這是你的嗎?我在河邊撿到的!”
    我猛地回頭——她手裏那張,赫然是編號“0013”的車票。
    可……我胸口也貼著一張。
    我低頭,撕開衣領——貼在我心口的那張票,字跡正在融化,像被血浸透。而編號,變成了“0014”。
    我忽然明白了。
    這不是一張車票。
    這是“邀請函”。
    每一張,都選中一個人。上車的人,成了車的一部分。而車,會繼續尋找下一個乘客。
    我看著那個小女孩,喉嚨發緊,想喊她快跑,可發不出聲。
    公交車的引擎轟鳴起來,車門緩緩關閉。
    我最後看了一眼那個小女孩,她站在路燈下,好奇地翻看著手中的車票,嘴角甚至帶著一絲天真的笑。
    車燈熄滅。
    公交車消失在夜色中。
    我站在原地,渾身冰冷。
    第二天,我在河邊找到了她的書包。
    書包裏,有一張嶄新的車票,編號“0014”,發車時間:“2024年10月17日 2359”,終點站:“歸途站”。
    我把它塞進石頭縫裏,用泥蓋住。
    可我知道,沒用的。
    它總會被撿到。
    就像三年前,媽媽在河邊撿到編號“0012”的那張票一樣。
    而今晚,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自己坐在那輛公交車的駕駛座上,戴著那頂舊式製服帽,低著頭,看不清臉。
    車後視鏡裏,映出無數雙眼睛。
    他們都在等,下一個撿到車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