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不肯劃去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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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未想過,一班車,會成為通往地獄的渡口。
    b13路公交車,編號鏽跡斑斑,車窗蒙著一層灰綠的霧氣,像被時間遺忘在城市邊緣的幽靈。它隻在午夜出沒,路線不固定,站牌無人知曉。可偏偏,每一個失蹤的調查員,都曾登上過它——包括林隊。
    那時我還在警局檔案科整理舊案,翻到第七起“調查員失蹤事件”時,手心就開始發涼。七個人,七份報告,最後的記錄都停在一句:“前往城西舊工業區,追蹤b13公交線索。”之後,音訊全無。我本不信鬼神,可當林隊執意要親自查這案子時,我竟鬼使神差地跟上了他。
    那晚,月色慘白,像一層屍布蓋在城市上空。我們蹲守在廢棄的公交總站,冷風從鐵皮屋簷下鑽進來,吹得人脊背發麻。直到一點零七分,遠處傳來沉悶的引擎聲——一輛老舊的公交車緩緩駛來,車燈昏黃,玻璃上布滿裂紋,車牌上的“b13”像是用血寫成。
    林隊第一個衝了上去。我緊隨其後,心跳如鼓。
    車裏空無一人,卻彌漫著一股甜膩的藥味,像是福爾馬林混著腐爛的玫瑰。座椅破舊,皮革裂開,露出裏麵發黑的海綿。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無意間觸到扶手內側——那裏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有些已經模糊,有些還很清晰。我認出了其中三個,正是失蹤的調查員。
    林隊站在車廂中央,正要說話,忽然,一道紅影從後視鏡中閃過。
    是她——那個穿紅裙的女人。
    她站在最後一排,長發垂地,臉藏在陰影裏,隻露出一雙慘白的手,緊緊攥著一根斷裂的傘骨。我沒見過她,可她的眼神讓我渾身發冷,仿佛在看一個早已死去的人。
    “林隊……”我剛開口,車門“砰”地關上,引擎轟鳴,車子猛地啟動。
    林隊衝向駕駛座,卻發現司機位置空著。方向盤自己轉動,車速越來越快,窗外的街景扭曲成一片血霧。他猛地回頭,厲聲喝道:“誰在操控這車!”
    沒人回答。
    隻有車頂的廣播,突然響起沙啞的女聲:“歡迎乘坐b13,下一站——記憶回廊。”
    話音未落,林隊突然暴起,撲向車廂後方的紅裙女人。可就在他即將觸碰到她的瞬間,一道黑影從車頂躍下——是那個拄拐杖的老人。他動作快得不像人類,手中寒光一閃,一針刺入林隊脖頸。
    林隊悶哼一聲,重重倒地,身體劇烈抽搐,口角溢出白沫。我以為他死了,可他的眼睛還睜著,瞳孔擴散,卻透出一種詭異的清明。
    “我……查案時,就該想到……”他嘴唇顫抖,聲音斷續如風中殘燭,“所有失蹤的調查員……都曾登上b13……”
    我撲過去想扶他,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釘在原地。車內的空氣驟然變冷,呼吸間凝出白霜。廣播再次響起,這一次,是無數聲音疊加而成的低語——有孩子的哭聲,有女人的哀求,有老人的歎息。
    “醒來了……終於有人醒了……”
    我抬頭,看見車廂裏的“乘客”一個接一個浮現。紅裙女人緩緩抬頭,臉上沒有五官,隻有一片光滑的皮肉;拐杖老人脫下帽子,頭顱空空如也,裏麵爬滿細小的白色蟲子;穿校服的男孩坐在角落,雙手被鐵鏈鎖住,嘴裏塞著一團發黑的紗布。
    他們不是人。
    他們是“記憶體”——被某種藥物強行封存的意識殘片,困在這輛車上,日複一日地重演死亡的瞬間。而b13,是唯一能喚醒他們的容器。
    林隊躺在地上,眼神卻越來越亮。他的手指在地上劃動,寫下幾個字:“藥……是‘忘川素’……能剝離記憶,製造可控幻覺……但副作用是……意識無法回歸肉體……”
    我猛地想起,三個月前,市立醫院精神科爆出一起非法實驗醜聞——一種名為“忘川素”的新型鎮靜劑,被秘密用於活體測試。參與者全部失聯,官方稱“自願退組”,可名單上,赫然有三位失蹤的調查員。
    原來,他們不是失蹤。
    他們是被“處理”了。
    他們的意識,被抽離、封存,投放進b13這輛“移動記憶牢籠”,成為實驗的殘渣,也成為這輛車的“養料”。
    “所以……這車是活的?”我顫抖著問。
    林隊艱難點頭,嘴角溢出血絲:“它靠記憶運轉……靠痛苦驅動……每一個上車的人,都會被它吞噬……成為下一個‘乘客’……”
    話音未落,車內燈光驟滅。
    黑暗中,低語聲越來越響,像潮水般湧來。我看見紅裙女人向我走來,她的裙擺滴著血,每一步都在地板上留下濕漉漉的腳印。拐杖老人的蟲子爬滿了天花板,校服男孩的鐵鏈嘩啦作響,仿佛在求救。
    可最可怕的,是鏡子裏的我。
    我看見自己穿著警服,臉色青灰,眼神空洞——和那些“乘客”一模一樣。
    “你已經死了。”鏡中的我開口,“你三個月前就死了。你是第七個實驗體,你是b13的第十三個記憶體。”
    我不信,瘋狂搖頭。可記憶如潮水般倒灌——我記起注射時的疼痛,記起意識被撕裂的瞬間,記起自己被抬上這輛車的夜晚。
    我……早就死了。
    可林隊還沒死。他還在掙紮,還在試圖喚醒那些沉睡的真相。他的意識與亡魂共鳴,像一束光刺破黑暗。我看見他的身體開始透明,靈魂緩緩升起,與那些“乘客”融為一體。
    “不能讓它繼續開下去……”他的聲音在虛空中回蕩,“b13不能抵達終點……否則,整座城市都會陷入記憶深淵……”
    突然,車體劇烈震顫。儀表盤上,裏程數瘋狂跳動:00013、00014、00015……終點站即將抵達。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b13的終點,不是某個地理坐標,而是“集體遺忘”的臨界點。一旦到達,所有被封存的記憶將徹底崩潰,現實與幻覺的界限將被抹除,整座城市的人,都會變成行屍走肉,活在別人的記憶裏。
    我必須阻止它。
    可我隻是一個“記憶體”,沒有實體,沒有力量。
    除非……我選擇“反抗”。
    我閉上眼,不再逃避記憶。我直麵注射時的痛楚,直麵被拋棄的恐懼,直麵自己早已死亡的事實。我開始低語,重複自己的名字:“我是陳默,我是調查員陳默,我沒有失蹤,我沒有消失……”
    一個聲音加入我。
    是林隊。
    接著是紅裙女人,是拐杖老人,是校服男孩……所有“乘客”開始齊聲低語,念著自己的名字,念著自己的生前記憶。
    車體發出刺耳的哀鳴,仿佛在痛苦掙紮。玻璃上浮現出無數張臉,全是曾經的乘客,全是被遺忘的亡魂。他們用盡最後的意識,對抗這輛吞噬記憶的怪物。
    b13開始減速。
    裏程數倒退:00012、00011、00010……
    我睜開眼,看見駕駛座上,那團模糊的黑影正在扭曲、潰散。它是b13的“核心”——由無數失敗實驗的怨念凝聚而成的意識體,靠吞噬記憶維生。
    “你贏不了。”它嘶吼,“你們都是死人,死人不能反抗。”
    “可我們記得。”我說,“隻要還有人記得,我們就不是虛無。”
    話音落下,我縱身撲向駕駛座。
    沒有肉體,隻有意誌。
    我撞入那團黑影,將我的記憶——我的憤怒、我的不甘、我的執念——全部注入其中。
    轟——
    一聲巨響,b13在半空中炸裂,化作無數光點,如灰燼般飄散。
    我最後看見的,是黎明前的天空,泛起一絲微光。
    而我的名字,終於從檔案中的“失蹤人員”名單裏,被輕輕劃去。
    後來,有人說在午夜還能看見一輛無牌公交車,緩緩行駛在城西的舊路上。車上坐著幾個模糊的身影,有穿警服的,有穿紅裙的,有拄拐的老人,也有穿校服的孩子。
    他們不再低語,隻是靜靜望著窗外。
    有人問:“你們是誰?”
    車窗上緩緩浮現一行字:
    “我們是,不肯被遺忘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