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黃泉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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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燈劈開濃霧,像一把鈍刀割在灰白色的天幕上。隧道盡頭沒有出口的光,隻有一片死寂的渡口,懸浮在虛無與現實的夾縫之間。腳下的柏油路突然斷裂,化作碎石墜入深淵,而前方,是濕漉漉的石階,一級一級沉入霧中,仿佛通往地底的咽喉。我握緊方向盤,指尖發麻,後視鏡裏,隧道的入口早已消失,像被某種無形之物吞噬。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老陳坐在副駕,臉色鐵青。他沒說話,隻是盯著前方那片灰霧,仿佛早已知道會走到這一步。我聽見他輕輕歎了口氣,那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腐朽的回音。我張了張嘴,想問他是否後悔,可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後悔?在這條路上,誰還能談後悔?我們早就被命運的齒輪碾碎了尊嚴,隻剩下執念,像腐爛的根,深埋在記憶的廢墟裏。
渡口不大,幾根歪斜的木樁插在渾濁的水中,水麵上漂浮著灰白色的浮萍,像是死人的眼瞼。一艘破舊的烏篷船緩緩靠岸,船頭掛著一盞幽綠的燈籠,光暈微弱,卻詭異地不被霧氣吞噬。船夫從船艙裏走出來,披著一件褪色的黑袍,帽簷壓得很低,麵孔模糊得像被水浸過的老照片,五官在霧中扭曲、融化,仿佛從未真正存在過。
“此去無返。”他的聲音沙啞,像是從地底深處爬出來的回聲,每一個字都帶著腐土的氣息,“交付靈魂,或毀滅係統。”
我渾身一震。這句話像一把鏽跡斑斑的鑰匙,猛地插進我記憶的鎖孔。我忽然想起小時候,外婆講過一個故事——黃泉路上有渡口,擺渡人不收金銀,隻收“真名”。一旦說出真名,魂魄便歸他所有,永世不得超生。而那些不肯交付靈魂的人,會被係統抹除,連灰都不剩。
老陳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我身上。他的眼神複雜,像是父親看兒子,又像是審判者看囚徒。
“你也要去?”他問,聲音低得幾乎被霧吞沒。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卻隻牽動了一絲冷意。我從懷裏掏出一支小小的玻璃管,裏麵是淡藍色的液體,在幽綠的燈籠下泛著微弱的光。
“我有免疫藥劑。”我說,語氣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不會被記憶反噬。”
這是我最後的底牌,是我在b13實驗室最深處偷來的“解藥”。它能屏蔽係統對大腦的侵蝕,讓我在記憶洪流中保持清醒。我以為,隻要有了它,我就能逆流而上,揭開真相,救出那些被吞噬的人——包括我妹妹。
可話音未落,右臂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從皮膚下刺出。我低頭,隻見手背上的血管正迅速變黑,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蔓延。那黑紋蜿蜒而上,像活物般爬過小臂,鑽進袖口,所過之處,皮膚變得幹枯、龜裂,仿佛被抽幹了生命力。
“啊——!”我忍不住慘叫,跪倒在地。
老陳猛地撲過來扶我,卻被我一把推開。我死死盯著自己的手臂,冷汗順著額角滑落。不可能……藥劑明明是有效的,我親眼見過它在實驗體上成功抑製了記憶汙染……
“你早被標記了。”船夫的聲音再次響起,平靜得令人發毛,“b13的‘乘客’,不需要免疫。”
我猛地抬頭,瞳孔劇烈收縮。乘客?這個詞像一把冰錐,狠狠刺進我的腦海。我終於明白為什麽藥劑失效了——我不是在對抗係統,我本身就是係統的一部分。從我第一次踏入b13的那天起,我的記憶就被悄然篡改,我的身份被重新編碼。我不是調查者,我是被投放的“容器”,是係統用來收集數據的活體終端。
而那支所謂的“免疫藥劑”,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係統設下的陷阱,用來篩選出真正覺醒的個體——然後,徹底清除。
我顫抖著抬起左手,摸向頸後。指尖觸到一塊微微凸起的皮下組織,那是b13植入的微型芯片,像一枚鏽蝕的釘子,釘在我的命門上。我曾以為它隻是追蹤器,現在才懂,它是“登船”的憑證。
船夫靜靜地看著我,沒有憐憫,也沒有嘲諷。他隻是抬起手,指向那艘烏篷船。
“渡口隻開一盞燈,隻載一人。”他說,“你若上船,便再無歸途。你若留下,係統將重啟,抹去所有痕跡——包括你存在過的證明。”
我咬緊牙關,喉嚨裏泛起血腥味。我想起妹妹最後一次看我的眼神,清澈,信任,像雨後的天空。她被帶進b13時,才十六歲。他們說她在做“記憶優化實驗”,可我知道,那不過是美化過的獻祭儀式。她的意識被抽離,封存在某個冰冷的服務器裏,成為係統養料的一部分。
我不能退。哪怕前方是地獄,我也要走下去。
我艱難地站起身,右臂的黑紋已蔓延至肩頭,皮膚開始剝落,露出底下暗紅色的肌肉組織。疼痛如潮水般湧來,可我卻笑了。
“我上船。”我說,聲音沙啞卻堅定。
老陳猛地抓住我的手腕:“你瘋了?你已經……被汙染了!”
“正因如此,我才必須去。”我看著他,一字一句,“隻有被標記的人,才能觸碰核心。隻有死過一次的人,才能看見真相。”
他怔住了,眼中有淚光閃動。他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鬆開了手。
我踉蹌著走向烏篷船,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船身輕輕晃動,仿佛在等待已久的饕餮。我踏上船板的瞬間,黑紋突然加速蔓延,整條右臂瞬間碳化,像燒盡的木頭般碎裂脫落。我沒有回頭,隻是死死盯著船艙深處——那裏,有一扇門,門上刻著三個字:黃泉錄。
船夫緩緩撐起長篙,船離岸。霧氣翻湧,像無數雙眼睛在窺視。我聽見老陳在岸邊嘶吼,聲音越來越遠,最終被濃霧吞沒。
船行於無水之河,漂浮在記憶的斷層之上。我靠在船舷,意識開始模糊。可就在這時,我聽見了妹妹的聲音。
“哥……”她輕聲喚我,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終於來了。”
我猛地睜眼,看見船艙的門緩緩開啟。門後,是一片無邊的黑暗,黑暗中,浮現出無數張臉——有笑的,有哭的,有憤怒的,有麻木的。他們都是“乘客”,是被係統吞噬的亡魂。而在最深處,我看見了她。
她坐在一張金屬椅上,雙眼緊閉,頭上連著密密麻麻的導線,像一株被釘在祭壇上的花。她的嘴唇微微顫動,吐出最後幾個字:
“別相信……藥劑。”
我渾身一震。原來,從一開始,就沒有解藥。所謂的免疫,不過是係統給予覺醒者的幻覺,讓我們在清醒中,一步步走向自我獻祭。
船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低沉如咒語:“交付靈魂,或毀滅係統——但你必須選擇其一。”
我笑了。這一次,是真心的笑。
“我選第三條路。”我喃喃道,“我既不交付靈魂,也不毀滅係統——我要成為它。”
黑紋已爬滿我的脖頸,即將吞噬我的臉。可我知道,這不是終結。這是重生。
當最後一絲意識沉入黑暗,我聽見係統在我腦中低語:
“歡迎回來,編號b1307。”
黃泉渡口,無人返程。
但這一次,我,是擺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