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雨後殘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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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蟄後的雨總帶著股濕漉漉的黴味,許曼婷站在市局門口,任憑傘麵上的水珠順著傘骨滑落。她的目光落在遠處青灰色的山巒上,像是盯著一個不願回想卻又無法回避的往事。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進衣領,寒意爬上脊背,卻不及張春和最後那個笑容——嘴角揚起的角度,恰似三十年前那個縱火夜,春和堂後院燃起的火苗。
    雨水敲打著市局大院的青石板,仿佛在催促著什麽,也仿佛在掩蓋著什麽。王振華從台階下跑上來,傘沿掛著水珠,眉宇間凝著比雨色更深的憂慮。"許局,"他壓低了聲音,"省廳已經把玉佩的鑒定報告傳回去了,張春和的案子正在往上升,呂書記親自過問了。"
    "呂書記?"許曼婷反問,聲音低得像雨絲,"他能問出什麽?"
    "問不出什麽,但也放不過什麽。"王振華朝身後的反貪局大樓努了努嘴,"這幾天紀委的人一直在查春山療養院的資金流向,連療養院門口那幾棵百年的老桂花樹都被登記在冊了。"
    許曼婷點了點頭,目光卻落在遠處那株被風雨壓彎的荷葉上。殘荷在雨中瑟瑟發抖,像極了她此刻的心情。張春和的笑容、省廳的施壓、呂書記的插手……這一切都讓她感到窒息。
    "還有件事,"王振華低聲說道,"慈安療養院那個老人……昨天夜裏突發心梗,沒搶救過來。"
    許曼婷的傘掉在地上,雨水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鞋尖。她沉默了片刻,聲音顫抖著問:"誰下的命令?"
    "沒人下命令。"王振華搖了搖頭,"是自然死亡,病曆上寫得清清楚楚。隻是……"他猶豫了一下,"隻是他的病房裏,少了一張照片。"
    "什麽照片?"許曼婷的指尖發涼。
    "就是那張穿旗袍的女人和嬰孩的照片。"王振華的聲音低得像歎息,"老李的紀念章也不見了。"
    雨越下越大,市局大院的排水係統開始發出嘩嘩的排水聲,像是在吞咽著什麽秘密。許曼婷站在雨中,任由雨水衝刷著她的警服,仿佛這樣可以洗去她內心的疑問和不安。
    "許局,"王振華的聲音再次響起,"呂書記的意思,案件暫時擱置,等兩會結束再說。"
    "擱置?"許曼婷的唇角微微顫動,"你是想告訴我,張春和的事就這樣算了?"
    "不是算了,而是——"王振華頓了頓,"而是換個方式處理。"
    "換個方式?"許曼婷的聲音冷了下來,"換個方式掩蓋真相?換個方式保護某些人?"
    王振華沒有回答,隻是抬起頭,看著天邊的烏雲,仿佛在等待什麽。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像是一條無聲的淚痕。
    兩天後,許曼婷接到兩份文件:一份是省廳的正式通知,要求她停止對春山案的進一步調查;另一份是呂書記的私人信函,措辭客氣卻不容置疑,要求她"顧全大局"。
    許曼婷坐在辦公室裏,盯著桌上的兩份文件,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張春和的笑容,想起了慈安療養院那個老人的突然死亡,想起了老李的紀念章和那張照片。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一個真相,而這個真相卻被層層迷霧遮掩。
    "許局,"王振華推門而入,手裏拿著一束幹枯的荷花,"呂書記請您去一趟春和堂。"
    許曼婷抬起頭,目光像是一把銳利的刀子,"春和堂?"
    "是。"王振華點了點頭,"他說,有些事情,當麵說清楚。"
    春和堂坐落在城南的老城區,是一座保留完好的民國建築。大門前的石獅子已經斑駁不堪,院牆上的爬山虎在秋風中隻剩下幾片殘葉。許曼婷站在門口,任由風卷起她的發絲,像是要將她拉進這段塵封的曆史。
    呂書記站在庭院中央,手裏拿著一盞油紙傘,傘麵上的玉蘭花已經褪色。他轉過身,目光落在許曼婷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意,"許局長,好久不見。"
    "呂書記。"許曼婷微微一笑,笑意未達眼底,"聽說您想和我談談春山案?"
    "談案子之前,"呂書記看了看她,"先聊聊你的身世如何?"
    許曼婷的瞳孔微微收縮,"我的身世?"
    "春和堂大小姐,"呂書記低聲念著,"母親是當年的紡織廠廠長,父親是……嗯,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許曼婷的聲音冷了下來,"我甚至不知道我還有父親。"
    呂書記笑了笑,"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吧。你的父親,"他頓了頓,"是當年春山紡織廠的廠長李啟文。"
    "李啟文?"許曼婷的聲音像是一根緊繃的弦,"他……他在哪裏?"
    "他在紡織廠的大火裏。"呂書記的聲音低得像歎息,"而你,"他看了看她,"是被你母親藏起來的唯一幸存者。"
    "幸存者?"許曼婷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憤怒,"你是說,我是個幸存者?"
    "準確地說,"呂書記笑了笑,"是一個被放過的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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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曼婷的目光像是一把刀子,"放過我的人是誰?"
    呂書記沒有回答,隻是抬起頭,看著天邊的烏雲,仿佛在等待什麽。
    那一夜,許曼婷站在春和堂的庭院裏,任由秋風卷起她的發絲。呂書記的話像是一把刀子,將她三十年來的認知撕得粉碎。她的母親、她的父親、她的過去……所有的一切都被一層厚重的迷霧籠罩。
    第二天,許曼婷遞交了辭呈。她的辭呈很快被批準,省廳的領導親自接見了她,告訴她如果她願意,可以出國深造,或者轉到其他部門繼續工作。許曼婷沒有回答,隻是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許局長,"領導的聲音溫和卻不容置疑,"我知道,你已經知道了很多不該知道的事情。但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並不是好事。"
    許曼婷抬起頭,目光像是一塊冰冷的石頭,"所以,我的辭職是最好的選擇?"
    領導沒有回答,隻是點了點頭。
    辭職後的許曼婷回到了紡織廠的老廠址,那裏已經被改造成一片商業區,但她的腦海裏卻總浮現出三十年前的景象:母親抱著她躲在櫃台後麵,父親的身影被大火吞噬,張春和的身影在火光中若隱若現。
    有一天,她在一家舊書店裏找到了一本泛黃的日記,封麵上寫著"春和堂日記"。翻開第一頁,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下麵寫著一行字:
    "今日,小姐出生,大小姐說,這孩子將來一定會是個大人物。"
    許曼婷的手指輕輕撫過那行字,像是在撫摸一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幾個月後,許曼婷收到了王振華的信。信裏隻有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張春和的背影,站在春和堂的門口,手裏拿著一盞油紙傘。照片的背麵寫著一行字:
    "有些人,注定是要被遺忘的;而有些人,注定是要記住一切的。"
    許曼婷拿著信紙,任由淚水滴落在紙上,洇出一片模糊的字跡。她想起了三十年前的那個雨夜,想起了王振華,想起了呂書記,想起了張春和。
    雨停了,天邊露出一抹淡淡的曙光。許曼婷抬起頭,看著天邊的那抹光,像是在看著自己破碎的過去,和未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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