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燼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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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和堂後院的古井結著薄冰,許曼婷趴在井沿往下望,礦燈的光束刺破幽暗,驚醒了蟄伏在青苔間的往事。王振華攥著安全繩的手背暴起青筋,仿佛攥著三十年前那根拴著繈褓的麻繩。
    "看到什麽了?"他的聲音在井壁撞出回響。
    許曼婷的指尖觸到井壁某處凸起,剝落的石灰下露出鎏金刻字——"丙寅年臘月廿三"。那是她出生的日子。礦燈掃過更深處的岩縫,半截金鎖卡在石隙間,鎖芯殘留著暗紅血漬。
    "再放三米。"她扯動繩索。王振華的回應被寒風撕碎,化作井底嗚咽的回聲。
    市局檔案室的暖氣片嘶嘶作響,許曼婷就著台燈比對金鎖上的紋路。放大鏡下的並蒂蓮暗紋裏,藏著極小的"沈"字篆書。王振華推門帶進雪的氣息,軍大衣兜裏揣著從殯儀館取回的證物袋。
    "當年縱火案七具屍體中,"他抖開泛黃的屍檢報告,"唯一女性死者齒間嵌著同樣的金屑。"
    許曼婷的鋼筆尖戳破紙頁。記憶閃回至那個暴雨夜,慈安療養院的周阿婆攥著她的手腕說:"大小姐把金鎖塞進你繈褓時,嘴角淌著血..." 窗外枯枝在風中劃拉玻璃,像極了婦人臨終時抽搐的手指。
    省廳的茶室飄著大紅袍的岩韻,呂書記用茶夾翻弄著紫砂壺中的殘葉。"許局長最近很活躍啊。"他的翡翠扳指磕在杯沿,"連政協文史辦的老檔案都翻出來了。"
    許曼婷凝視著茶海上騰起的熱氣,在玻璃麵凝成"1987"的字樣。"呂書記可認得這個?"她將金鎖推過茶台,鎖鏈在楠木案幾上拖出刺耳聲響。
    呂書記的眼角抽了抽,這個細微的表情被窗欞漏進的夕照放大。"春和堂的舊物。"他端起茶杯的手穩如磐石,"張春和被捕前,倒是常戴著把玩。"
    子時的春和堂像座陰森的戲台,許曼婷踩著吱呀作響的樓梯摸上閣樓。手電光掃過積灰的博古架,突然定格在牆角的描金漆櫃——櫃門把手的位置,與老照片裏張春和埋藏物品的角度完全重合。
    撬開夾層的瞬間,黴味裹著茉莉香撲麵而來。褪色的綢緞包裹裏躺著本賬簿,墨跡在"丙寅年"那頁暈染成嬰孩的輪廓。王振華在樓下突然吹響警哨,暗夜裏亮起的車燈撕破了精心布置的陷阱。
    "許局長好雅興。"呂書記的秘書從陰影裏踱出,槍管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省廳的機密檔案,可不是隨便能拿的。"
    許曼婷背靠漆櫃,掌心貼著賬簿封皮的燙金紋路。那是春和堂特製的暗紋,隻有對著燭光才能顯現完整的蓮花圖樣。樓梯傳來打鬥聲,王振華的悶哼混著木質欄杆斷裂的脆響。
    "賬簿裏記著當年七位股東的名字。"她突然開口,"包括令尊在紡織廠的幹股。"
    秘書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瞬間,許曼婷抓起博古架上的青瓷瓶砸向窗欞。脆響驚飛夜梟的同時,王振華撞破門板將人撲倒在地。
    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蓋不住血腥氣,許曼婷盯著手術室的紅燈,染血的賬簿在膝頭攤開。王振華替她擋下的那一刀,正好劃破"呂世昌"三個字——正是現任政協主席的名諱。
    "春和堂每筆暗股分紅都鑄成金鎖。"她摩挲著嵌在扉頁的金箔,"七把金鎖,七條人命。"監護儀的長鳴穿透門板,護士推出來的白布下露出秘書青灰的臉。
    臘月廿四祭灶日,許曼婷站在市局頂樓看著直升機降落。中紀委的專員踏著積雪走來,黑大衣上沾著北方的霜。她交出賬簿時,瞥見對方無名指的戒痕——與呂書記扳指內側的凹痕完全吻合。
    "許曼婷同誌。"專員的聲音帶著關外口音,"這些證據足夠掀翻半個省的官場。"
    王振華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漏出的血滴在雪地上,像極了春和堂古井底的金鎖。許曼婷扶住他搖晃的身軀,驚覺他的警服內袋鼓鼓囊囊——那是她母親縫在繈褓裏的半截銀鐲,三十年來始終掛在他胸口。
    除夕夜的春和堂掛起紅燈籠,許曼婷跪在祠堂為父母上香。王振華將老李的紀念章供在案頭,香灰落在勳章上,仿佛那個總愛訓人的老刑偵還在絮叨。
    "結案報告批下來了。"他點燃鞭炮引信,"七位元老全部落馬。"
    炸響聲中,許曼婷摸到供桌下的暗格。褪色的婚書裏夾著張泛黃照片——年輕的王振華抱著繈褓站在市局台階前,身後是正在做筆錄的老李。原來那場大火燒毀的不僅是春和堂,還有本該相認的緣分。
    元宵節的月亮照著市局新栽的梅樹,許曼婷將最後一遝案卷鎖進保險櫃。王振華在身後替她披上警用大衣,指尖擦過後頸時,觸到那枚嵌著金屑的舊疤。
    "當年老李讓我發誓,"他的呼吸拂過她耳畔,"除非真相大白,否則永遠不能告訴你..."
    許曼婷轉身封住他的唇,三十年的風雪凝成眼角一滴熱淚。檔案室的掛鍾敲響子時,月光透過百葉窗,將兩道相擁的影子投在"春山案終結"的封條上,宛如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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