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腐爛的甜腥裹著寒氣往我喉嚨裏鑽，我縮在爸爸懷裏，指甲幾乎掐進他後頸的皮膚裏。
    他的外套早就被冷汗浸透了，貼著我臉的地方涼得像塊冰，可我還是死死攥著他衣角，仿佛鬆開手就會掉進無底洞。
    "老爺......"林峰的聲音在發顫，他攥著的匕首尖深深紮進石板，火星子濺到他手背上，他卻像沒知覺似的，"您、您的影子......"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青灰色的影子從老爺腳邊爬出來，像團活物似的纏上趙薇的腳踝。
    趙薇正扶著岩壁幹嘔，突然尖叫一聲跳起來，銀鐲子的斷茬還掛在她腕上，在影子裏泛著冷光。
    那影子纏得更緊了，她的褲腳被扯得往下滑，露出腳踝上一道紅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起來。
    "小涵，閉眼。"爸爸用手掌蓋住我眼睛，可指縫裏漏進來的紅光還是刺得我眼眶發酸。
    他的掌心全是汗，混著我臉上的淚，順著下巴滴在我衣領上，"別怕，爸爸在，爸爸在......"他重複著，像是說給我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空氣裏"哢"的一聲輕響，像是什麽東西裂開了。
    爸爸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我偷偷掀開他指縫——岩壁上有道裂紋在蔓延，從老爺背後的位置開始，像條蛇似的往高處爬。
    裂紋裏滲出幽藍的光，照得那些蠕動的石板紋路成了青黑色，活像無數條被踩爛的蚯蚓。
    "石壁......"趙薇捂著腫起來的腳踝退到我們身邊，聲音發黏，像是含著口水，"石壁在變......"
    我這才發現，剛才還坑坑窪窪的岩壁正在變得平滑。
    裂紋裏的藍光越來越亮，把整塊石壁照成了半透明的，能看見裏麵嵌著的暗紋——是浮雕！
    那些紋路在藍光裏浮出來，先是模糊的輪廓，接著慢慢清晰，像被誰用刷子蘸著光一筆筆描出來。
    "這......這是祭祀圖。"老爺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像砂紙擦過鐵皮。
    他不知什麽時候站了起來，後背還對著我們，可影子不再亂爬了，縮成一團貼在他腳邊，"看中間那個女人。"
    我順著他的指引望過去。
    浮雕中央是個穿寬袖長袍的女人，頭發盤成奇怪的髻，發間插著根骨簪。
    她跪在一塊刻滿符文的石板上，雙手舉著個青銅罐子，罐口冒著黑煙。
    周圍跪著七八個穿短打的男人，手裏舉著火把，火光在浮雕裏明明滅滅，像是真的在燒。
    "她在獻祭。"老爺轉身時，我看見他臉上全是汗，連睫毛上都掛著水珠，"用活人的怨氣養這東西。"他抬起手，指尖幾乎要碰到石壁上的黑煙，"這煙裏裹著的，是被封在底下的——"
    "暗夜之主。"趙薇突然接話。
    她盯著浮雕的眼睛發亮，像被什麽勾了魂，"我奶奶說過這個名字......她說這是能吞掉月光的怪物，要拿七代人的血祭才能鎮住......"
    "鎮不住了。"老爺打斷她，指節敲在石壁上，"你看這些火把。"他的指甲蓋泛著青，敲在石頭上"嗒嗒"響，"原本應該有七根，現在隻剩三根在燒。"
    我湊近看，果然，浮雕裏七根火把隻有三根有火苗，剩下四根焦黑的棍子裏爬出細蛇似的黑紋，正往中間的女人身上爬。
    那女人的臉本來是低著的，現在慢慢抬起來——她的眼睛是空的，兩個黑洞裏爬出同樣的黑紋，像要從石壁裏鑽出來。
    "陣眼開了，封印鬆了。"老爺的聲音突然輕得像歎氣，他伸手摸向自己後頸，那裏有道新滲的血痕，"當年設陣的人用自己的命做了最後一道鎖，現在......"
    "現在怎麽？"林峰攥著匕首的手青筋暴起，刀尖在地上劃出火星，"我們能做什麽？"
    "重啟儀式。"老爺突然抓住石壁，指縫裏滲出血來，"用同樣的方式，把這東西再封回去。"他的目光掃過我們每個人，最後落在我身上，"但需要活祭......"
    "不行！"爸爸突然吼起來，他把我往懷裏一攏，後背撞在岩壁上，"小涵才多大？
    你瘋了？"
    "不是她。"老爺喘著粗氣，額角的汗滴在地上，"是......是我們。"他指著浮雕周圍的七個男人，"當年是七個人，現在也得是七個。"
    趙薇突然抓住自己的銀鐲子斷茬，在掌心劃出血來："算我一個。"
    林峰把匕首往地上一插："我也在。"
    爸爸低頭看我，我能感覺到他喉結動了動，像要咽下什麽燙的東西。
    他摸了摸我發頂，聲音輕得像羽毛："小涵，爸爸要做件大事，可能會......"
    "但我們怎麽知道怎麽做呢？"爸爸的話被自己打斷了。
    他盯著石壁上蠕動的黑紋，喉結又動了動，"那些符文，那些步驟......"
    岩壁上的藍光突然暗了下去，浮雕裏的女人重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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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腐爛的甜腥突然濃得嗆人，我聽見頭頂有碎石掉落的聲音，像誰在高處撒了把豆子。
    老爺抬起手，他後頸的血痕裏爬出一道黑紋，沿著脖子往臉上爬。
    他對著我們笑了笑，可那笑比哭還難看："別急......它會告訴我們的。"
    黑暗裏有什麽東西動了。
    爸爸的問題像塊滾燙的炭塊砸在空氣裏。
    我縮在他臂彎裏，能聽見他心跳撞著肋骨，一下比一下急。
    老爺後頸的黑紋已經爬到耳後，在青灰色皮膚下像條活蚯蚓，他抬起沾血的手，指甲刮過石壁上的浮雕："看這些——"他指尖停在跪著的七個男人腳邊，"他們腳下的符文是引，火把是序。
    我們要按順序點燃這七處。"
    岩壁上的藍光突然抖了抖，照出那些符文邊緣泛著暗紅，像被血浸過的舊紙。
    爸爸低頭看我，他下巴蹭著我發頂，胡茬紮得我癢："小涵，爸爸要把你放石板上，就一小會兒，好不好？"他聲音發顫，可手卻把我抱得更緊了，像是在跟自己較勁。
    我攥著他衣領的手沁出冷汗，喉嚨發緊，卻說不出話——嬰兒的嘴隻能發出咿呀聲，可我想喊"不要"，想把臉埋進他頸窩永遠不抬頭。
    "臧哥，"林峰突然蹲下來，匕首尖挑起塊碎石，"我先去東邊那處。"他指的是浮雕裏最左邊火把的位置，額角青筋跳得厲害，"您護著小涵，我跑得快。"趙薇沒說話，銀鐲子斷茬在掌心劃開的血口子還在滲血，她把染血的手按在右邊岩壁上，血珠順著石縫往下淌，正好滴在一處暗紋上——那暗紋突然亮了，像被點燃的線香。
    "對，就是這樣。"老爺的聲音變了，尾音帶著古怪的顫，像有人掐著他喉嚨說話。
    他踉蹌著走向中間位置，後頸黑紋已經爬上耳垂，"七處引，按東南西北中……"話沒說完，他突然捂住嘴咳嗽，指縫裏滲出黑血，滴在腳邊的影子上，影子"滋啦"一聲蜷成一團，像被燙到的蛇。
    爸爸終於鬆開我，把我放在刻滿符文的石板中央。
    石板涼得刺骨，冰得我後背發僵，可他的掌心還停在我腰上，遲遲不肯挪開。
    我抓住他袖口，指甲陷進粗布紋路裏，能聞見他身上熟悉的煙草味混著冷汗的酸腥。"爸爸在這兒，"他蹲下來，額頭抵著我額頭，"小涵看爸爸，好不好？"他眼睛紅得像浸了血，可嘴角還扯著笑，比哭還難看。
    接下來的時間像被拉長的膠卷。
    林峰的腳步聲在洞穴裏撞來撞去，每點燃一處引，岩壁就發出"嗡"的輕鳴；趙薇的血滴在石縫裏，串成暗紅的鏈子，鏈頭每碰到一處符文，就騰起一小團藍火；老爺搖搖晃晃地轉圈，嘴裏念著含混的詞，黑血順著下巴滴在石板上，洇開的痕跡竟和浮雕裏女人舉的青銅罐一模一樣。
    當第六處引被點燃時，洞穴突然安靜了。
    腐爛的甜腥突然淡了，隻餘石壁裏滲出的冷意。
    爸爸的手還撐在我身側，他的影子投在我臉上，像片會呼吸的雲。"就剩最後一處了。"他輕聲說，喉結動了動，"小涵，等會兒可能會疼……"
    "轟——"
    地底傳來悶響，像有巨人在拍門。
    爸爸猛地把我撈進懷裏，可那股力量比他更快——我們被掀得撞在岩壁上，我額頭磕在他鎖骨，疼得眼淚"唰"地湧出來。
    碎石雨點似的砸下來，林峰撲過來用背擋住我們，他後頸立刻腫起個青包；趙薇被甩到牆角，銀鐲子斷茬紮進手背，血濺在石壁上，開出朵猙獰的花；老爺被掀翻在地，他後頸的黑紋突然暴漲，像條黑蛇"嘶"地竄向洞頂，撞碎了最後一盞應急燈。
    黑暗裏，腐爛的甜腥又湧了回來，比之前濃十倍。
    我埋在爸爸懷裏，能聽見他急促的呼吸掃過我耳尖："小涵別怕，別怕……"可他的手抖得厲害，把我毛衣都扯得變了形。
    "看那邊。"趙薇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抬起淚濕的臉。洞穴盡頭的陰影裏，有東西在動。
    那是道黑影，比周圍的暗更濃。
    它沒有具體的形狀，卻能看出大致的輪廓——像個人，卻比人高兩倍，肩背佝僂著，頭顱低垂。
    當它抬起臉時，我渾身的血都凍住了——它沒有五官，隻有一雙眼睛，在黑暗裏泛著幽綠的光，像兩團燒不旺的鬼火。
    "是……是暗夜之主？"林峰的匕首"當啷"掉在地上。
    爸爸把我往懷裏按了按，他的心跳快得像擂鼓："小涵閉眼睛，閉緊。"可我不敢閉，那雙眼太亮了，亮得能穿透眼皮，在我視網膜上烙下綠斑。
    黑影動了。它抬起手，指尖指向我們——不是某個人，是所有人。
    "老爺！"趙薇突然尖叫。
    我轉頭看，老爺不知什麽時候爬了起來。
    他後頸的黑紋已經爬滿半張臉，左眼被完全蓋住，隻剩右眼還能視物。
    他搖搖晃晃走向黑影，嘴裏開始念咒，聲音沙啞卻清晰，每個字都像釘子釘進石頭："天清地明，陰陽歸位……"
    黑影的動作頓了頓。
    爸爸的手在我背上輕輕拍著，一下又一下，像在拍哄要睡的小娃娃。
    可他的呼吸還是亂的，帶著細細的顫："小涵，爸爸在，爸爸在……"
    洞穴裏的溫度還在往下掉，我貼著爸爸的臉，能感覺到他臉上的冷汗結了薄冰。
    黑影的綠光更亮了，老爺的咒語也念得更快，字句間開始迸出火星，像被風吹旺的火苗。
    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我隻知道爸爸的懷抱越來越緊，像道永遠不會鬆開的牆；隻知道老爺的咒語裏，藏著最後一絲希望的光。
    而那道黑影，還在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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