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神殿並不大，按剛剛看到的內裏空間來看就隻有一個大廳而已。神殿外牆非常漂亮，都是彩繪的吞雲天窗壁畫，天窗本身看上去雖然令人不適但非常寫實，幾乎與真吞雲天窗一模一樣。彩色的塗料非常鮮豔，一看就是經常維護。隻是這屋頂與虹國的其他建築都不同，居然有一個尖頂，尖頂上還有個日輪的標記。這個標記與瑞熾施法時出現在他臉頰上的有點像。說起臉頰上的日輪標記莫生祭總覺得她似乎在其他地方也見過這個標記。
    她想得太認真一時竟沒發現迎麵走來一個人，這人似乎也是心不在焉。
    就這樣，兩個人越走越近，直到“砰”的一聲悶響傳來，他們才如夢初醒般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情。由於雙方都毫無防備，這一撞的衝擊力可著實不小。隻見他們就像兩顆被彈開的彈珠一樣，猛地向後倒去。
    莫生祭摸著摔疼的地方連忙去看對方的情況，“對不起是我沒看路。”
    沒想到對方居然也是個祭司，他穿著祭司長袍，雖然跌倒了但依然雙手合十正在祈禱。似乎是祈禱告一段了，他總算睜開眼睛看向莫生祭。
    “這個時間很少有人來。”
    莫生祭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麽，他接著說道：“既遇到了你可以問一個問題。”
    問什麽問題？莫生祭及時咽下了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問題，因為她突然想起了昨晚的夢。這人的臉同夢中楊老二一模一樣，但夢中能看到未來的應該是楊老大才對，怎麽變成了老二？
    莫生祭沒想太多，立刻表情激動地一把拉住楊老二地袖子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求您救救哥哥。”
    楊老二對這種場景司空見慣，他拍拍莫生祭的肩說道：“我不能救他，我隻能告訴你他的命運。你先說說看？”
    “我哥哥正在前線打仗，已一月有餘沒消息了，求您救救哥哥。”她哭得聲具淚下仿佛說得都是真的。
    “唉。”楊老二這次跪下與莫生祭齊平，他輕輕鞠了一躬。“節哀，準備後事吧。”
    莫生祭皺起眉頭，心裏判定這人是個騙子。無論是莫傾煜還是莫檀軒，他們都絕不可能死在這裏。她接著問：“您還沒問我名字呢！也許……也許他能活下來？”
    楊老二起身，“言盡於此。”他轉身朝神殿後方走去。
    莫生祭等了一會才抬起頭擦幹眼淚，這時她身後來了個人托住她的腋下將她拉起來。“就算要演戲也別跪下。”
    “我在奉天台和玄靈殿都見過來問卦的，每個絕望的人都會跪下。”
    “也是。”瑞熾替她拍了拍衣服。“你怎麽想？”
    “騙子。”
    “我倒覺得未必。”
    莫生祭挑起眉頭看著他，“你覺得我兩位哥哥會死在戰場上？”
    “這倒不是。”瑞熾的唇揚起了一點輕微的弧度，“莫傾煜兩日前已攻破國境線，目前正率若成軍長驅直入虹國都城。”
    聽到這好消息莫生祭也鬆了口氣，“那你怎麽說未必是騙子。”
    “這人以為你是虹國國民，自然當你哥哥是代表虹國出戰。雖並未傳來屠軍的消息但我認為他的意思是每個虹國士兵都會死，所以沒必要問名字。”
    這是莫生祭從未想過的觀點，但她了解莫傾煜，他絕不會幹這種事。“不可能，除非是少宮主幹的。”
    “少宮主單槍匹馬入虹國找舊遺物了。”
    “那一槍居然真是虹國人射的？”莫生祭雖然這麽問但她心底裏還是不信。
    “不會。應是其他勢力與虹國聯合了。照這麽看傳聞也許是真的。”
    “什麽傳聞？”
    “我們的儲帝……”瑞熾說到這裏條件反射似得冷笑一聲，“莫傾煥要削藩收回國土。”
    “王域被三個藩國圍在中間，若是他們聯合起來豈不是甕中捉鱉？”
    “所以上次不是說了嗎？讓藍雙焱起床幹活。”
    對了，他們盈成殿負責情報。但莫生祭依然不相信莫傾煜會屠軍。人口勞動力太重要了，他們又不缺金銀，沒必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那也與這次的戰爭無關。”
    “再等等看就知道了。”瑞熾不再糾結這點。
    “人也見到了，接下來呢？”
    “等晚上將巨石拉下來。”
    “什麽？”這相當於將神殿中的神像拉下來，“你不怕吞雲天窗下天譴？”
    “不怕，你怕嗎？”
    莫生祭搖頭。“不怕。”
    “那太好了。”瑞熾讚許地摸了摸她的頭發，“我看過神殿內部，沒有問題。你聽到的魂魄悲鳴一定是巨石中傳出的。”
    “你有猜測了？”
    “有。”瑞熾頓了一下見莫生祭一臉渴望的表情接著說：“因為你的夢，汝玉。”
    “汝玉怎麽了？”
    “你聽說過嗎？”
    這還真是，“沒有。”
    “因為這玉已近千年無人采集了。”
    “什麽？但那個分明就是楊老二，一模一樣！雖然我看不到夢中人的魂魄。但這兩人一定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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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激動，我相信你。正是因為相信你才覺得巨石有問題。”
    莫生祭也發現了問題，“予生殿司主是目前最長壽的人，不過才五百歲左右。曆史上有記錄的最長壽之人也從未上過千年。”
    “對。”瑞熾點頭，“不可能，所以他一定有問題。我們隻是要找出問題在哪裏，現在問題最大的就是那塊巨石。”
    莫生祭明白了，“但隻有我們兩個能將它拉下來嗎？我不能進神殿。”
    “用不著你，也用不著進神殿。”瑞熾說著遲疑地又加了一句，“殺耕父還不能讓你相信我的能力？”
    “看上去很簡單啊。”
    瑞熾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臉，“那是因為我強，並不是因為殺耕父容易。沒見王子優一直在旁看著也不敢湊近嗎？”
    說到這個莫生祭突然想起來問：“那是言靈嗎？”
    “是，是言靈。所以必須非常小心。”
    莫生祭沒再多問，他們咒術師的咒靈都是各自的最高機密。她想想又問起了別的事，“既然汝玉曾是貢品那又怎會突然不需要上供了？”
    “挖完了，或是礦消失了。無非就這兩種。”
    莫生祭不知為何更傾向於礦消失了。“那我們接下來幹嘛？先說好了，我不吃兔子。”
    瑞熾笑出了聲，“昨天的羊肉還帶著一條腿，今天有時間，烤羊排吃？”
    心滿意足的莫生祭緊緊跟隨著瑞熾的腳步，一同來到了半山腰處的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旁邊，並在此安營紮寨。隻見瑞熾手腳麻利地用石頭和樹枝為莫生祭圍出了一個小巧玲瓏的池子，好讓她能夠舒舒服服地洗個澡。經過這段時間，莫生祭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生活變得越來越粗糙了。
    如今能有這樣一個專門屬於自己的小池子來洗澡，還有美味可口的羊肉可以大快朵頤，這對莫生祭來說已經算得上是極大的滿足。就這樣，接連兩天都吃得飽飽、睡得香香的莫生祭，逐漸感到自身的精力正在一點一點地恢複過來。
    此刻，夜幕即將降臨，莫生祭悠然自得地坐在距離熊熊燃燒的火堆非常近的地方，借著那溫暖的火光烘烤著濕漉漉的頭發。她的手中還不時拿起幾顆隨身攜帶的堅果送進嘴裏咀嚼，同時靜靜地等待著天色完全變黑。
    “堅果都受潮了。”
    “讓你帶果脯你自己不要。”瑞熾取出自己的零食袋遞給她。“少吃點，對牙不好。”
    莫生祭才不管這麽多，她挑了個大杏子一口口咬著吃。“待這次事了結你回司裏去嗎？”
    “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感覺自從你教完咒術後都沒再在司裏見過。”
    “不太行。”瑞熾不自然地撥了撥火堆。
    他沒解釋就說明有什麽不能解釋的事，莫生祭失望地歎了口氣。“好吧。”
    “不過你也不用這麽著急回去。”
    “怎麽了？”
    “少宮主的手臂沒那麽容易治好。”
    “他都親自去追了還收不回來？”莫生祭不信。“少宮主一看就是那種不死不休的類型。”
    “這麽了解他？”
    “直覺。真遺憾看不到他的魂魄，我猜應該隻有胎光，另外兩魂暗到幾乎看不見。”
    “見過這樣的？”
    “見過。君後身後的那兩位就是這樣的魂魄，他們這類人情感淡漠，對自己的身體和情感都不在意，隻執著於當前目標。”
    “那我的魂魄呢？”
    莫生祭盯著他看了一會才說：“你也把魂魄藏起來了。”
    “是看不見？”
    “看得見，但太普通了。”莫生祭說著無聊地低下頭，“跟莫傾熠的很像。太普通了，所以不自然。”
    “哦？為什麽？”瑞熾撐著臉好奇地問
    “要改善偽裝？”
    “嗯。”瑞熾也不辯解，“免得下次被其他人抓到。”
    他們咒術師保護自己魂魄是正常的，莫生祭也沒想那麽多。“顏色太純淨，三魂六魄太平均。”
    “這樣不好？”
    “如果是真的當然很好，但我很少在成年人身上見到這種魂魄。”
    “很少？”
    “人類沒有。但那些人蟬身上就是這種魂魄，他們太虔誠了。”
    瑞熾總算明白她為何總是放不下那些人蟬，對於先看魂後看皮的她來說那些人蟬比這世上所有人都要幹淨。“好。但你要明白，他們並不是真正的無罪，他們隻是在自己的價值觀體係中無罪。”
    “我明白他們殺人。但我們也殺死動物不是嗎？”莫生祭看向那些羊腿骨，“我們真的需要殺死這隻羊才能活下去嗎？不是，我隻是想改善飲食而已。對那些人蟬來說他們的出發點反而要更正確，他們隻是想活下去。”
    “原來你是這麽想的。”瑞熾點頭。“那也沒錯。”
    “你不再多說我幾句嗎？”
    “為什麽？”瑞熾輕拍她的手背，“那些人蟬死亡的原因也不是他們殺人，單純是現在需要他們死而已。就算他們像二百年前一樣不需要供童男童女給吞金魚到今天他們八成依然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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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麽？”
    “乙閣也好，這次虹國神殿也罷，你不覺得都是永生之人嗎？天窗在清算這些東西。”
    “你相信那個楊老二真的從千年前活到現在？”
    “一會看看就知道了。”瑞熾笑了笑。他抬頭看看天色，雖已接近初春但日輪落下的時間依然很早，雙月已爬至天空的一半。“走吧。”
    他們滅了火堆，處理完痕跡後慢慢悠悠地回到神殿。
    “如果真的可以永生……”莫生祭突然說：“如果真的可以永生你會選擇永生嗎？”
    “什麽樣的永生？”瑞熾想了想說：“身體會無限衰老嗎？人身自由可以保證嗎？”
    “永葆青春呢？”
    “會很寂寞。”
    “所以你會選擇永生嗎？”
    這次瑞熾沉默了很久才回答道：“不會。太累了。”
    莫生祭知道這不是說謊鬆了口氣。“我也不願意。”
    “為什麽？”
    “皇甫曄隻是繼承記憶就活得沒個人樣了，真要永生真是想也不敢想。”
    “他？看上去很正常。”
    “他和淩允華的魂魄已經非常渾濁了，我認為這還是他們以非常人毅力控製的結果。他們才幾歲？五十多吧？”
    “淩允華才三十多。”
    “真可憐。無論表麵上如何魂魄會展示真實的樣子。”
    “莫傾熠呢？”
    “他也把魂魄藏起來了。看上去跟你的差不多。”
    “他？不可能。”瑞熾斷言。
    “為什麽？”莫生祭驚訝，“他也可以把魂魄藏起來呀。”
    “這世上隻有一種方式可以將魂魄從你的眼中藏起。而他作為因果律代理不能那麽做。”
    “什麽方法？”
    瑞熾沒回答她反而用一種你說呢的眼神看向她。也是，告訴她不就沒用了。瑞熾又提起了另一個問題，“你說他的魂魄看上去跟我的差不多。那豈不是正常的詭異？”
    “如果按你說得話確實。”莫生祭又回憶了一下。“幾乎沒有顏色。如果不是真的毫無所求那就是對某一樣事物過於執著以至於其他東西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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