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閑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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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風帆的行動力真是太可怕了,如同開足馬力的越野車,一旦確定了方向,便裹挾著眾人在這片熟悉又陌生的山坡上疾行,有時候甚至是用跑的。他邊走邊指點江山,語速飛快,激情四溢:
    “看到那個埡口沒有?大俯拍!搖臂要從那邊支起來,鏡頭像鷹一樣俯衝下來,掠過這片荒坡,最後定格在……假設的墓門位置!那種蒼涼和壓迫感就出來了!”
    “無人機!必須用!沿著當年洪水的痕跡低空飛行,模擬一種……被命運洪流裹挾的視角!”
    “還有那邊!等高線突然收束的地方!架幾台機器,等黃昏!我要那種血色的殘陽,把整個黃土坡染紅,像……像凝固的血痂一樣!大場景!史詩感!”
    這些充滿畫麵感的構想,如同密集的鼓點,敲在張花朵早已混沌不堪的神經上。
    連續三十多個小時沒合眼,加上腿傷隱隱作痛,此刻她的腦子裏隻剩下持續不斷的嗡嗡聲。
    當一行人終於到了被稱為“老鷹嘴”的懸崖時,極度的疲憊和眩暈感徹底壓垮了她。她甚至顧不上俯瞰腳下那令人腿軟的深穀,也顧不上感受崖頂呼嘯的風,隻是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癱坐在滾燙的岩石上,聲音帶著點虛脫的沙啞:
    “爸……各位叔……我真不行了……一步也挪不動了……你們去吧,讓我……歇口氣,就一會兒……”這是她第一次,在“工作場合”,用“張風帆女兒”的身份耍賴。汗水浸濕了她的額發,黏在蒼白的臉頰上,顯得格外狼狽。
    毛鴻賓趕緊伸手扶了她一把,對著張風帆就是一通數落:“老張!你看看你閨女!腿還傷著呢!你就不能體諒點?這荒山野嶺的,跟著咱們幾個糙老爺們這麽爬,鐵打的也扛不住啊!歇會兒!必須歇會兒!”美術指導高軍也早已氣喘籲籲,找了塊相對平坦的岩石坐下,抹著額頭的汗珠附和:“是啊張導,這日頭太毒了,再走下去,人都得曬化了!”
    正午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將裸露的岩石烤得發燙,空氣都仿佛在熱浪中扭曲。
    黨向榮也是滿頭大汗,呼吸粗重,顯然也有些吃不消。張風帆看了看狀態不佳的幾人,終於從創作的狂熱中冷靜下來,無奈地揮揮手:“行,原地休息!等會兒花朵和黨叔就留在這兒等我們,我和毛毛、高指再往前探一小段,就拍幾個入口空鏡的備選角度……”他又開始用手比劃著,沉浸在鏡頭構圖中。
    張花朵癱坐在石頭上,仰頭看著父親在烈日下依舊神采飛揚、指點江山的樣子,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是疲憊,是無奈,但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欽佩。這個人,仿佛天生為電影燃燒,精力旺盛得可怕,才華橫溢得令人嫉妒。
    休息了約莫一刻鍾,張風帆便帶著恢複了些許體力的毛鴻賓和高軍繼續向前探索,留下張花朵和黨向榮在崖頂休整。恰在此時,車葉縣文旅局的幾個人氣喘籲籲地趕到了,手裏提著幾箱礦泉水。為首的是一個麵相憨厚、皮膚黝黑、年近退休的男人,叫王明忠。
    “黨局!接到您電話我們就趕緊過來了,太倉促了,就……就帶了點水……”王明忠抹著汗,語氣帶著歉意,將水分發給黨向榮和張花朵。
    “沒事沒事,他們幾個皮實,有水就行!明天他們就撤了。”黨向榮擺擺手,指著張花朵介紹,“這是張導的千金,張花朵。花朵,這位是咱們文旅局的王明忠,老王,老車葉了!”
    “您好,王叔叔!”張花朵接過冰涼的水瓶,感激地道謝。
    “哎喲,張導的閨女!你好你好!長得可真俊!”王明忠笑起來,露出一口被煙熏得微黃的牙齒,帶著西北漢子特有的爽朗和熱情。
    他顯然對即將參與電影項目興奮不已,話題很快就轉到了開機時間上,絮絮叨叨地說著能在退休前趕上這樣的大製作,夠他回村裏吹噓半輩子了。
    他那帶著濃重鄉音的俏皮話和誇張的表情,把疲憊不堪的張花朵也逗得前仰後合,崖頂的沉悶氣氛一時間被歡聲笑語衝淡了不少。
    聊著聊著,話題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腳下這片險峻的“老鷹嘴”懸崖上。
    “說起這老鷹嘴啊,”王明忠啐了口唾沫,指著陡峭的崖壁,“邪門得很!你們看這周圍,都是緩坡,就它跟被刀劈了似的,直上直下!聽老輩子講,是幾百年前一場大地動給震塌的!當年地質隊也來過,拿著儀器搗鼓了半天,”他模仿著探測的動作,“最後說啊,這底下跟別處不一樣,硬得很,像是大石頭!按說,要真有古墓埋在這種石頭山裏,哪那麽容易塌方啊?邪性!”
    這個結論讓張花朵心頭一動。
    地質隊的推測,似乎和之前關於“雪壓”或“意外爆炸”導致塌方的說法,隱隱有些矛盾?技術條件達不到全麵掃描?
    她立刻追問:“王叔,那關於下麵那座古墓,除了推測,還有沒有更實在點的線索?比如……當年有沒有挖出過什麽小東西?或者,有沒有誰知道這墓到底是誰的?”
    王明忠擰開瓶蓋灌了一大口水,用袖子擦了擦嘴,搖搖頭:“大件的?沒有沒有!聽說有點東西,早就上交了,咱們這小破縣啥也沒留住。那會兒我還小,就是個看熱鬧的。”他眯起眼,努力回憶著,臉上露出孩童般的好奇神色,“不過……我倒是記得一個特別清楚的事兒!”
    他壓低了點聲音,仿佛在分享一個珍藏多年的秘密:“當時啊,好像是在清理一個塌陷的小角落,有人從土裏刨出來一個……這麽點大的小罐子!”他用手指比劃了一個拳頭大小,“黑不溜秋的,看著不起眼。打開一看,嘿!裏麵裝了小半罐紅豔豔的珠子,跟……跟朱砂一個色兒!還有……還有幾顆黃豆粒那麽大的小金疙瘩!亮閃閃的!”
    張花朵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幾分。朱砂珠子?小金粒?
    “當時可熱鬧了!”王明忠沉浸在回憶裏,唾沫星子都飛了出來,“有個戴眼鏡的專家,激動得臉都紅了,拍著大腿喊:‘了不得!了不得!這絕對是王公貴族的驚世大墓!看這規製!’那嗓門大的,崖頭都能聽見!”
    他頓了頓,臉上的興奮稍斂,換上一絲困惑的表情:“可緊接著,旁邊另一個專家,皺著眉頭,把那小罐子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又拿起一顆珠子對著太陽光瞅,嘀咕了一句,聲音不大,但我離得近,聽得真真兒的。他說:‘不對頭啊……老王,你仔細瞧瞧這罐子的形製,再看看這金珠的鏨刻紋路……還有這朱砂珠的穿孔手法……這……這看著不像是一個朝代的東西啊?倒像是……東拚西湊,攢出來的?’”
    “攢出來的?”張花朵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聲音裏帶著她自己都沒察覺的緊繃。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瞬間劈開了她混沌的腦海——混入不同朝代的器物?這絕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陪葬!
    王明忠沒注意到張花朵的異樣,兀自感慨著:“是啊!我當時也懵了,啥叫攢出來的?後來他們又爭論了幾句,聲音就小了,我也被大人攆走了……這事兒啊,後來也沒聽人再提起過。那罐子,估計也跟別的‘上交品’一樣,石沉大海嘍!”
    崖頂的風似乎突然變大了,吹得張花朵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悄悄摘下了自己手腕上的朱砂手串放進了兜裏,心裏那種奇怪的感覺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