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 陶恭祖得豫戰報,糜子仲欲言他意

字數:2790   加入書籤

A+A-


    八月,郯縣。
    時值盛夏,郯縣正熱的厲害。徐州牧陶謙身著常服,正斜倚在軟榻上,閉目養神,手中一串溫潤的佛珠緩緩撚動。他年歲漸長,鬢角染霜,眉宇間總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色。
    他雄居一方,縱然不願牽扯四方諸侯,然而漢末亂世這方泥潭,踏進一隻腳去,便不是那麽好抽出來的。何況陶恭祖所占據的徐州,可不是一般的州郡,是天下有名的幾個富庶州郡之一啊。
    腳步聲匆匆由遠及近,打破了室內的寧靜。糜竺手持一封插著羽毛的緊急軍報,臉色凝重,快步走進。
    “陶公,豫州急報!”糜竺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清晰。
    陶謙緩緩睜開眼,眼中並無太多波瀾,隻是撚動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豫州?曹劉與孔公緒交戰如何?”他語氣平淡,似乎早已預料到這場衝突的結局,隻待確認是誰摘了桃子。
    糜竺上前,雙手將密報呈上,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遲疑:“主公,此戰……結果出人意料。據多方探報,曹操與劉彥聯軍,在豫州腹地與孔伷主力激戰數日,雙方……兩敗俱傷!”
    “嗯?”陶謙撚動佛珠的手指徹底停住。他坐直了身體,接過密報,渾濁的老眼瞬間銳利起來,仔細掃過上麵的每一個字。密報內容詳述了曹劉聯軍與孔伷軍在豫州某處要隘的慘烈交鋒,雙方損失巨大,戰局陷入膠著,最終各自罷兵休整,豫州局勢反而更加混亂不明。
    陶謙的眉頭越皺越緊,臉上那慣常的憂慮之色被驚訝所取代。他放下密報,沉默良久,才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仿佛要將胸中的驚疑一同吐出。
    “兩敗俱傷?竟是如此?”他喃喃自語,聲音帶著濃重的困惑,“曹孟德,人言其為世之梟雄,用兵如神。劉德然更非常人,乃英傑也,自黃巾以來,智計百出,青州軍隨劉玄德征戰多年,乃是虎狼之師。此二人聯手,智勇兼備,竟……竟未能擊潰孔公緒?”
    他緩緩站起身,踱步到窗邊,目光投向庭院。
    “孔公緒……此人名望有餘,然軍政之才,素來平平。他何德何能,竟能同時擋住曹孟德與劉德然的兵鋒?”陶謙像是在問糜竺,又像是在問自己,“莫非他麾下真有奇才?抑或是……曹劉二人,貌合神離,彼此掣肘,反被孔伷覓得了可乘之機?”
    糜竺在一旁躬身道:“主公所慮極是。探報也提到,此戰異常慘烈,雙方折損皆重,孔伷雖未能取勝,卻也憑堅城地利和死戰之心,硬生生扛住了兩軍攻勢。據傳,孔公緒聚合沛國上下青壯,少說有十萬之數。他未得勝,與曹劉兩敗俱傷,隻怕曹劉所損,尚且不涉根本。孔公緒經此一戰,隻怕無有再戰之力。”
    陳登沉吟道:“主公,此戰固然匪夷所思。然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曹劉此番在豫州,與孔伷碰得頭破血流,不說大傷元氣,也是短期內必無力他顧。這對我們徐州而言,未必不是喘息之機,甚至是……良機?”
    陶謙轉過身,眼中驚訝之色漸漸褪去。他重新坐回軟榻,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
    “子仲、元龍言之有理。”陶謙緩緩道,聲音恢複了慣常的沉穩,但那份最初的驚訝仍有餘韻,“曹劉皆智謀深遠之輩,此番竟在孔伷手上栽了跟頭……天下事,當真難以預料。這‘兩敗俱傷’,看似是孔伷之幸,實則是他引火燒身,將曹劉徹底得罪死了。曹孟德睚眥必報,劉德然亦非善與之輩,孔公緒……怕是禍不遠矣。”
    糜竺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考量:“陶公,劉德然既然戰敗,目下應該已經拔營撤兵。隻是他率軍回青州,必從我徐州境內經過。此乃新敗之師,人困馬乏,輜重或有不足……”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意味已然明了——新敗之師過境,正是可乘之機。
    “不可!”
    糜竺的話音未落,便被陶謙斬釘截鐵的聲音打斷。陶謙猛地睜開眼,渾濁的眼中射出精光,身體也坐直了幾分,撚佛珠的手也停了下來,顯露出少有的嚴厲。他盯著糜竺:
    “子仲慎言!我徐州與青州劉玄德,乃是歃血為盟的盟友!前番他借道徐州攻伐豫州孔伷,是雙方早已議定之事,文書尚在案頭。此乃信義之舉,豈能因一時戰局而更易?”
    他語氣稍緩,但依然堅定:“此番劉德然撤軍,雖遭損傷,然其主力尚存,與孔伷乃是兩敗俱傷,稱不上是大敗潰逃。老夫行走世間多年,素來講究一個‘信’字,豈能行此落井下石、背信棄義之事?此非君子所為,更非守土安民之道!若行此事,天下人將如何看待老夫?盟友之義,不可輕棄!”
    陶謙的目光轉向糜竺:“子仲心向徐州,老夫自知,公素來與劉玄德、劉德然兄弟交好,往來甚密,更不該發此一言。此番慰勞劉軍之事,正該由你出麵,最為妥當。”
    他重新靠回軟榻,撚動佛珠的速度恢複如常,語氣也轉為溫言:“你即刻備下酒肉糧秣、醫藥布匹,率隊前往劉軍歸途必經之處,代我徐州上下犒勞將士。言辭務必懇切,言明此戰雖未竟全功,然其奮勇搏殺,阻孔伷於豫州,亦為我徐州屏障,我陶謙深表謝意。務必使其軍心安穩,安然過境,不得有絲毫怠慢猜忌。”
    “人言,百足之蟲,至死不僵。劉德然率軍五萬,此番尚不知他損傷多少,兵力留存幾何。”陶謙的眼神驟然變幻,一時間連糜竺也看不透老州牧的意願,“若真如子仲所言,半路攔截其軍,成與不成暫且不言。若劉玄德傾青州之兵來攻,隻怕老夫這顆白頭,並不能熄劉玄德之怒啊。”
    “子仲之言,隻怕欠妥啊。”
    陳登正立在糜竺身側,嘴角卻勾起一絲笑意。